“效果很棒, ”许丁看了看四周的人,“现在就要走?不再呆会儿了?一块儿吃个饭。”

“不了,”程恪说, “刚表演完我没什么食欲,这些东西我也看不懂。”

“都蒙事儿的, 跟你还差着档次呢。”许丁笑笑。

“别拍马屁。”程恪也笑了笑。

“刚才……”许丁犹豫了一下,“小怿来了。”

程恪愣了愣,皱起了眉:“这事儿我之前没告诉别人。”

“他能知道也正常, ”许丁说,“请了那么多人,我主要是不想让他太早知道……不过也没想到他能真的过来。”

“他进来了?”程恪问。

“没,”许丁说,“我给挡外头了。”

程恪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以程怿的性格, 无论是多么技巧高明多么婉转的“挡”, 都会让他不爽。

“没事儿, ”许丁说,“我说过,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 我跟小怿也没有生意要做, 面子我想给就给,不给也就不给了。”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犟呢?”程恪说。

“不犟哪有今天,”许丁看了看那边正拧着眉看着一幅画的江予夺, “小怿跟老三碰上了,估计还聊了。”

“……操。”程恪咬了咬嘴唇。

“应该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事,”许丁说,“你刚怎么没让他进来?”

“我以前也从来没带过人参加活动,又没邀请函,”程恪说,“我看他好像也没什么兴趣,我都没兴趣。”

许丁笑了起来:“下回带着人来的话直接进就行。”

“嗯。”程恪叹了口气,他没想这么多,江予夺让他不用管,他也就没管了,早知道会碰上程怿,他根本就不会让江予夺一块儿过来。

江予夺虽然没把他当朋友,但在他看来,江予夺已经不简单是个房东或者是个“认识的人”了,跟程怿有任何冲突,都会让他不安。

“我派个车送你们回去吧?这么冷。”许丁往江予夺那边走过去。

“不用,你这儿还一堆事儿呢,”程恪说,“我们打个车就行,之前就是打车过来的,这会儿有活动,外面肯定也有出租车等着。”

“那行,”许丁冲江予夺笑了笑,“三哥,感觉怎么样?”

“不懂你们这些艺术,”江予夺说,“我也就刚看看沙画还有点儿意思,要没有程恪这段儿,我还不如出去吹风呢。”

“行,下回我再请了小恪表演,一定给你发邀请函,”许丁说完又转头看着程恪,“真不吃个饭?米粒儿他们也一块儿。”

“真不吃了,”程恪说,“我回去睡觉。”

许丁没再坚持,送他们往外走。

这次活动的人程恪大多不认识,但熟人也有一些,一路出来他都在跟人打招呼,恍惚有种回到了几个月之前生活里的感觉。

不过谈不上有什么感触,没有怅然,也没有怀念,只是久违了的熟悉。

离开了艺术馆之后,他跟江予夺一路走到路中,居然都没看到出租车,他有些郁闷地拿出手机:“叫个车吧。”

“就这么杵北风里头,”江予夺往路口另一边走,“车到的时候都冻成路标了。”

“走回去?”程恪瞪着他,“那也不走那边啊,反了!你路痴啊……”

“往前一百米是地铁站,”江予夺回过头看着他,“没坐过地铁吧少爷,今儿我带你开开眼。”

“不好意思,我已经开过眼了。”程恪往前看了看,的确是看到了没多远的地方就有地铁标志。

“刷过一卡通吗?”江予夺从兜里掏出个卡扔了过来。

程恪接过卡看了看:“……没有。”

“一会儿你刷卡玩吧,”江予夺说,“我买票。”

“我又不是隔壁三岁半小孩儿,”程恪说,“还玩这个。”

“人小孩儿早不稀罕玩这个了,天天跟他奶奶坐地铁去买便宜菜。”江予夺说。

程恪叹了口气,把卡放进了兜里。

进了地铁站之后江予夺去买了票,进站的时候一直盯着他。

“我不至于连卡都不会刷!”他咬着牙说。

“谁知道呢,燃气灶你都打不着,”江予夺说,想想又小声问了一句,“你弟会吗?”

“什么?”程恪愣了愣。

“我觉得他大概也不会,反正现在看着像有钱人的都觉得他们可能打不着燃气灶,”江予夺说,“何况他连车都不会开……这么说起来,他比你废物啊。”

程恪没忍住笑了起来:“靠。”

江予夺的这个问题他还真是从来没想过,他不会的这些生活基本操作,程怿会吗?

不过无论会不会,程怿应该都不可能让自己处于需要掌握这些东西的境地。

他们上车的这一站人很多,程恪几次都想问问江予夺今天碰到程怿说了什么,但一直没找着机会同,周围都是人,各种杂乱的声音。

江予夺看上去倒是跟平时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在车门旁边站着等车的时候,江予夺突然皱了皱眉。

“怎么了?”程恪马上问。

“饿了,”江予夺说,“刚许丁让一块儿吃饭,你干嘛拒绝?”

“嗯?”程恪愣了愣,“我以为你不愿意,除了许丁还有别的人,我也不是特别熟。”

“我对着什么样的人都吃得下,”江予夺摸了摸肚子,“反正我只管吃也不跟人说话。”

“那要不,”程恪想了想,“一会儿我请你吃个饭吧,地方你定。”

“行,”江予夺马上抬头看了看地铁站名,“坐四站下车。”

地铁进站,门还没打开的时候,有两个人就挤了过去,门一开就往里头冲,以两人之力跟下车的人对抗着居然还让他俩挤进去了一半。

“先下后上啊!”后面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声。

那俩跟没听见似的继续挤。

江予夺过去抓着他俩的衣服往后一拽,直接给他俩拽了出来,一屁股坐到了上。

“干什么!你干什么!”一个人跳了起来指着他。

“我干什么关你屁事?”江予夺很快地一把捏住了他的手指,又按着另一个准备起来的脑袋把他给推回了地上坐着,“我他妈又不干你。”

那人的手立马垂了下去。

“上车。”程恪推了他一下。

江予夺松了手,他俩上了车,江予夺也没往里走,就站在门口转过了身,看着还没上来的两个人:“上不来了。”

程恪站在江予夺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能想象得出来,那俩居然就那么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车门关上了。

“去那边。”江予夺转身抓着程恪的胳膊往旁边拉了拉,找到个人少的地方站下了。

“我以为你跟他们要打起来呢。”程恪低声说。

“怎么可能,”江予夺说,“我要真动手,也是单方面揍他们,打不起来。”

程恪笑了笑没说话。

江予夺这种一言不合就上手的风格,哪怕是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也不太看得上,但现在跟江予夺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看到他这种样子,居然觉得还挺有意思。

堕落!

这就是堕落!

他耳边响起老爸的声音。

大概吧。

两站之后,身边的人少了一些,程恪终于有机会跟江予夺说起之前的事。

“你今天碰上程怿了?”他小声问。

“嗯。”江予夺看了他一眼。

“跟你说什么了?”他还是压着声音,“他说话有时候挺气人,你……”

“他跟我能说什么,”江予夺说,“你是不是担心我揍他啊?”

“那倒不是,”程恪笑了笑,“你应该不会揍他。”

“那可不一定,今天要是许丁不出来,我就动手了。”江予夺啧了一声。

程恪愣了愣:“真的?”

“假的,”江予夺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傻子,你弟那种人,我真动了手就是给他送人头,最起码得拘留所里蹲几天。”

程恪没说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有个事儿……”江予夺压低声音。

“什么?”程恪问。

“……算了,”江予夺看了看四周,“没事儿。”

“你大爷啊?”程恪有点儿急了,“没事儿你就别开口啊。”

江予夺笑了笑:“一会儿吧,下了车再说。”

这几站地让程恪觉得有点难熬,其实他能猜到大概是什么,像江予夺这种好奇宝宝,想问又不好意思在人多的地方问的东西,无非就是那些了。

只是他想知道,程怿是不是真的说了,又说了些什么。

他不介意被人知道他喜欢男人,但他介意程怿在这样的情况下跟江予夺提到这些。

出了地铁站,江予夺带着他从繁华的大街转进了一条老旧的小街。

“你挑了个什么地方啊?”程恪问。

“你是不是挺喜欢吃火锅的,”江予夺说,“带你去吃顿好吃不贵的。”

“我以为你只在你地盘儿上活动呢。”程恪说。

“这个城市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江予夺一挥胳膊,“我比出租车司机熟多了。”

“是么,”程恪笑笑,“你是不是挺闲的。”

“也不是,”江予夺说,“我算是给卢茜打工吧,她不愿意跑的事儿都扔给我了。”

“工资高吗?”程恪问。

“看她心情,”江予夺拉着他又转进一条小街,“不过她心情一直还不错。”

这条街是典型的旧城区老街的样子,两边都是小饭店,间或有几家便利店和奶茶店,不算脏,但都非常旧,房子看着都比他年纪大。

“就这家,”江予夺指着前面一个门脸儿,“这会儿时间正好,再晚点儿得等座了。”

程恪看了一眼,挺不起眼的一家店,跟这条街完美地融为一体。

“小诸葛火锅二分店,”他看了一眼,就这么一个店,门口居然停满了车,“还开了不少分店吗?”

“屁的分店,”江予夺说,“我问过老板,就这一个。”

“那为什么写个二分店?”程恪不理解。

“显得气派呗,要我是老板,我就写个十八分店,这才够气派。”江予夺说。

“人要问你还十七家在哪呢怎么办?”程恪问。

“您好,这是我们进军本市餐饮业的第一家分店,”江予夺一掀帘子,“香吗?”

帘子里扑面而来的热气和辣椒花椒的香味让他顿时就感觉到了饥饿。

江予夺挑了靠里的一张小桌:“就这儿吧,有点儿挤,不过不用跟人拼桌了。”

“这店还有人拼桌?”程恪问。

“别看不起小店,”江予夺拿过菜单飞快地往上打着勾,“这顿你请是吧?”

“嗯。”程恪点头。

江予夺又唰唰唰地一通勾,然后喊了一声:“服务员!”

程恪正拿了筷子要拆包装,被他这一嗓子震得手一抖,筷子穿过包装袋直接飞出去落在了地上。

“再拿双筷子!”江予夺又喊了一声。

“好嘞——”那边不知道哪个服务员以同样的音量回应了他。

这个店的面积不大,二三十桌的样子,现在还有几桌没有人,但店里已经人声鼎沸了,感觉所有的人都在喊着说话,喊着笑。

程恪整个人都有些蒙,弥漫着的热气和香气里,上下左右似乎都是人,各种声音在响,又一句也听不清。

但这种乱哄哄的气氛没有让他烦躁,倒是有些新奇,还有些莫名的畅快感觉。

一直到菜都上来了,江予夺伸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我开涮了啊!”江予夺给他倒了一满杯酒。

“好。”程恪点点头。

江予夺拿过一盘肉哗啦一下倒进了锅里,他这才猛地想起来,这人吃火锅是狂野的上辈子饿死派。

“快吃!”江予夺冲他说,“一会儿老了!”

“……你少搁点儿不就不会老了吗?”程恪有些无奈,从锅里夹了一筷子肉。

“那多没意思,”江予夺拿着漏勺在锅里兜了一下,把一大勺肉倒进了他碗里,“吃肉就得一塞一满口。”

程恪犹豫了一下,把江予夺舀到他碗里的肉在蘸料里裹了裹,全都塞进了嘴里。

“爽吗?”江予夺看着他。

“……嚼不开,”程恪拧着眉很费劲地裹着满嘴的肉说,“我操……烫……”

江予夺冲着他一阵乐。

几大口肉塞下去,程恪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酒。

爽的确是挺爽的,就是腮帮子累,而且这么几口下去,他感觉自己已经饱了……

“你在地铁上想说什么事儿?”他看着江予夺。

江予夺喝了一口酒,趴到桌上往他这边凑了凑:“你……”

程恪看着他。

“你以前……”江予夺说得比他刚才吃肉还艰难,“以前交过男……朋友是吧?”

程恪眯缝了一下眼睛:“就问这个?”

“不是,”江予夺顿了一下,拿起一盘肉又倒进了锅里,拿着勺边搅边说,“就,你弟说你喜欢的都是……那种……”

程恪拿着杯子慢慢喝了一口酒,耐着性子听他说。

“就那种,”江予夺一咬牙,“漂亮的小可爱?”

程恪呛了一口,赶紧偏开头。

“是不是就那种,”江予夺给他舀了一大勺肉,“人妖……”

“什么?”程恪咳了两声,感觉自己声音都是挂着问号出来的,带着转儿。

江予夺顿时说得更艰难了:“漂亮……可爱的人一……”

“闭嘴!”程恪压着声音把他那个妖字给腰斩了,“江予夺你他妈是不是个傻逼啊?”

“我他妈也不是同性恋,”江予夺瞪着眼睛,“我哪知道你们都什么口味啊!我要知道我还问你么!”

程恪喝了口酒给自己压了压惊,过了一会儿才拧着眉又问了一句:“程怿说的?”

“他没说人……就说漂亮的小可爱。”江予夺给他倒上酒。

程恪叹了口气。

“他大概以为我……”江予夺清了清嗓子,“所以想刺激一下我吧。”

“以为你是我新男朋友么?”程恪笑了笑。

“嗯,”江予夺点头,大概是问出口之后放松下来了,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你这个弟弟,挺阴险的,都这份上了,还不放过你,我要真是你新男朋友,我听了这话估计得不爽。”

“这有什么不爽的,我还不能换换口味么。”程恪说。

“……我他妈也不是你男朋友,你换个屁的口味?”江予夺看着他。

程恪笑了笑没说话。

“哎,”江予夺吃了两口又忍不住凑了过来,“是真的吗?”

“什么?”程恪看着他,“漂亮的小可爱?”

“嗯。”江予夺点点头。

“是啊。”程恪喝了口酒。

“我就不太明白啊,”江予夺拧着眉,“你喜欢那样的,那你干嘛不找个姑娘啊,姑娘随便一个都比男的漂亮可爱吧?”

“姑娘没把儿。”程恪说完就跟江予夺一块儿愣住了。

他迅速看了一眼酒杯,这也就第二杯,他又迅速看了一眼酒瓶。

这他妈应该是瓶假酒。

“我真是……”江予夺瞪着他,“小看你了啊。”

“客气。”程恪冲他举了举杯,又喝了一口酒压惊。

环境真是能改变一个人。

这样的话,他过去二十七年里不要说说出口,就连脑子里想想都没有过。

江予夺大概也震得有些回不过神,低头吃了好几口肉才又抬眼看着他。

“还有什么不解之谜需要我给你讲解的?”程恪问。

“没了,”江予夺说,“就有点儿理解不了,都是一样的,一点儿神秘感都没有,有什么意思啊?”

“这个没法跟你说了,”程恪说,以前身边的人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无论能不能接受,出于礼貌,都不会有谁这么把礼貌踩在脚下求知欲旺盛地跟他打听,看着江予夺这样子,他居然没有反感,倒是觉得挺有意思,“你要不找个漂亮的小可爱去试试吧。”

“操|你大爷,”江予夺猛地往后靠到了椅子背上,“少他妈恶心我。”

把礼貌踩在脚下的人,有时候很可爱,有时候却会让人心情猛地一下闪着腰。

江予夺这个直白而又真诚的反应,说实话,让程恪有些受伤。

“还是有这个想法的嘛,”他笑了笑,“可惜我没大爷。”

江予夺看着他没吭声。

程恪也没再说下去,拿了杯子喝了口酒,夹了点儿青菜在锅里涮着。

“程恪,”江予夺愣了一会儿之后把椅子往他这边拉了拉,“你生气了?”

“没,”程恪说,“这就生气我十年前就气死了。”

“我不是说你恶心,”江予夺低声说,“你那样吧我就……不觉得恶心,就突然一下搁我身上,我就有点儿……恶心。”

“嗯,”程恪看了他一眼,“吃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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