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不太多, 小偷就站在比程恪低一级的台阶上,一看就很不正常,但没有人注意。

像江予夺这样习惯了在走路时争取看清每一个人的人实在太少, 只要超出“我”和“我的”的范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就是不存在的。

电梯快到头的时候,小偷一直往前把着电梯的手动了动,伸向了距离最多也就十多厘米的程恪的外套兜。

江予夺往上走了两步, 从后面抓住了小偷的胳膊往后一拽。

小偷受惊的同时还想挣扎,顺着劲儿被江予夺直接拽得向后180度,跟他面对面地站住了。

江予夺竖起食指,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小偷大概是在惊慌中回不过神来,愣在原地没有动。

神经粗如水桶的程恪依旧没有发现身后的动静,电梯到头之后就跨了过去, 又开始看第二层的地图。

江予夺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楼的地图是他妈白看了吗?

看了好几分钟, 就上了一层, 就又得重新再看一次了?

他一抬胳膊勾住了想要趁机逃跑的小偷的肩:“走,下楼。”

小偷非常不情愿, 但劲儿没有他大, 而且不太搞得清是什么状况, 只能被他带着转身又走上了往下去的电梯。

程恪觉得自己记忆力有点儿衰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眠,上来之前他还能记得电器在五楼, 运动户外在四楼。

上完电梯他就只记得电器是五楼,运动户外忘了。

他叹了口气。

转身绕过电梯继续上楼的时候,他往下行电梯上扫了一眼。

江予夺吗?

这个背影挺熟悉的,特别是那件外套,他之前还穿过。

他站在栏杆边看了一会儿,却也不能确定,毕竟他从来没见过江予夺跟谁这么亲热地搂着肩走,连总护法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那人下了电梯之后转了个弯消失了,程恪继续上楼。

四楼,运动户外,五楼,电器。

电器是要买什么来着?

哦洗碗机。

那人真的不是江予夺吗?

“行了,”江予夺走到商场门口,松开了小偷,“走吧。”

小偷这会儿回过神了,虽然不确定江予夺要干什么,但能看出来他不是便衣也肯定不会报警,顿时眼神就变了。

嚣张而凶狠。

如果是这片儿的混混,差不多都认识江予夺,但小偷就不一样了,跟混混不在一个系统,相互也没什么交集,两头都混的不多。

“你他妈有病?”小偷瞪着他。

江予夺知道旁边肯定有他同伙,一个两个三四个都有可能,要不就以他这种勒个肩都差点儿只能勒到脑门儿的个头,就算知道不会被抓,也不敢这么嚣张。

“别的人我不管,刚那个,让我发现你和你的小伙伴再跟着他,”江予夺说,“你们今天谁也别想站着离开这条街。”

说完这句,他也没等着这个小偷答复,转身回了商场。

之前的休息椅上已经坐了人,一个老太太和她买的一堆东西,外加一个正坐在地上干嚎的小孩儿。

江予夺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

有点儿羡慕。

这孩子看着都有七八岁的样子了,居然还能这么撒泼,如果不出意外,估计能撒泼到十几岁,一直到在外头被人收拾了为止。

挺好的。

江予夺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放肆过,别说躺地上蹬腿儿打滚,就是连哭都不敢出声。

他站在那儿看了快有五分钟,一直到小孩儿哭腻了开始踢老太太的脚了,他才转身上了楼。

程恪平时买东西都会去小区附近的那个超市,今天不知道要买什么,跑到这边来了。

江予夺上了电梯往楼上走,习惯性地分析着,二楼是女装,三楼男装,四楼运动户外,女装肯定不是……江予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漂亮的小可爱……

啧。

男装也不是,程恪来这儿买过男装,不需要再看地图,除非是个弱智,大概目标商场就在四五楼吧……电器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这种屁都不会的少爷,会希望拥有各种电器。

江予夺上了四楼,小心地往四周迅速扫了一圈,他只是想看看程恪脸上的伤什么情况了,并不想被程恪发现。

四楼转了半圈,他就看到了程恪,站在本层最贵的几家运动品牌之一的店里,最靠门的架子前,不过只有个侧面,被打肿的眼睛看不见。

“这条裤子很舒服,比较透气,又吸汗,”导购介绍着,“您去健身房或者跑步都可以穿,很合适。”

“嗯。”程恪应了一声。

“跑步的话我们这边还有这种……”导购又拿起一条裤子。

“我不跑步,也不去健身房,”程恪一直无法习惯这种如影随行的服务方式,随手拿了两条看着还行的裤子,又抓了两件外套,“我就家里穿。”

“哦,好的,”导购接过了他手里的衣服,“您再看看这边的吗?这边的……”

“不用了,够了。”程恪打断了她的话,迅速抢回了衣服,直接往收银台逃窜。

走了几步,他回头往店门口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鬼片儿后遗症,这会儿他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

但门口并没有人,只有一个人形广告牌。

拎着袋子出来,程恪往电梯走了过去,走到电梯跟前儿了才发现这层电梯就到这儿了,要上五楼得往另一个电梯走。

他有些烦躁,就商场里这种不肯老老实实一根肠子通菊花的电梯,每次都让他烦躁。

又转了半圈才找到了上去的电梯。

第一个导购迎上来的时候,程恪赶紧开口:“洗碗机。”

导购给指了个方向,他走过去,碰到第二个导购:“洗碗机。”

说了四遍“洗碗机”之后,他顺利站到了一排洗碗机跟前儿。

“我一个人,要一个能洗碗能消毒的就行,”程恪看着一堆机子有些茫然,“有时候可能只有一个碗……”

程恪看着一个非常炫酷拉风的镜面漆的洗碗机愣了愣。

“这款不错的,是今年的新款,外型是不是很有科幻感?”导购说,“而且这款是免装的,也有迷你款,符合你的要求……”

导购说的什么程恪也没仔细听,他回过了头往身后看着。

今天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中邪了?

在电梯上看到了江予夺,买衣服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现在又在洗碗机门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江予夺的脸。

但回过头时,身后只有两个正在聊天儿的导购,还都是女的。

他忍不住又穿过身后的两排洗衣机,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见江予夺,连个男的都没看到。

“先生?”导购在后头叫了他一声。

“就这个了,”程恪指了指那个镜面的洗碗机,“最小号的。”

江予夺确定程恪回去跟导购试机子了之后,从一个双门冰箱后头转了出来,上了电梯,往楼下去了。

程恪的眼角青了一大片,虽然不是特别肿了,但看上去也还是经历了一场恶斗的样子。

不过看上去状态还可以,起码能看到自己在洗碗机上就停留了不到一秒钟的影子。

江予夺叹了口气,这种错误以前他不会犯,一眼扫过他就会看到所有对他有利和不利的东西,今天却没注意到那个洗碗机。

大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程恪脸上了。

走出商场的时候,卢茜给他打了个电话。

“你过来吃个饭吧,牌舍这边儿,”卢茜说,“事儿都处理完了,吃完饭你找个家政或者什么的去把屋子收拾一下。”

“嗯,”江予夺应了一声,“家政肯定不干这些,我找人吧。”

“那行,”卢茜说,“带瓶酒来,我压压惊。”

“好。”江予夺笑了笑。

卢茜胆子挺小的,不怕活人,就怕死人。

江予夺拿着酒到牌舍的时候,只有卢茜一个人在麻将桌旁边坐着。

“没人?”他问。

“有个屁人,今天谁还来我这儿打牌,都知道我那楼里死人了,”卢茜起身,去小厨房里把菜端了出来,“这帮狗东西,不怕死人,就怕财运受影响,你看吧,起码得两天以后才有人来。”

“那正好休息休息。”江予夺坐下。

“我没那个命,”卢茜说,“明天我回我妈那儿看看去,挺长时间没去看她了,你说这人,说死就死了,能多陪陪就多陪陪吧。”

江予夺没说话。

“今天你别喝酒了,脸色不太好,”卢茜看了看他,“是不是没睡好?”

“睡挺好的。”江予夺搓了搓脸。

一个晚上没睡好并不会让他的脸色有多差,今天应该是心情有点儿不太好,江予夺拿起筷子吃了口菜。

因为突然死去的一个人。

因为可能要消失的一个朋友。

自从有了洗碗机,程恪觉得生活美好了很多,每天外卖一定要倒出来放在碗里吃,方便面泡好了也要倒在碗里吃,零食也要从袋子里倒出来放在盘子里吃……以前他没发现自己这么幼稚,一个洗碗机而已,玩了大半个月新鲜劲都还没过去。

或者是生活太无聊了。

没什么事儿可干,许丁约的一个视频还有一星期才去录,以前许丁两三个月请他一次他都觉得太多了,现在无聊得都想打电话过去让许丁快点儿剥削他。

其实这样的生活已经挺长时间了,也就这阵儿才觉得特别难熬。

也许是因为江予夺真的不再出现了,没有电话,没有消息,也没有偶遇。

程恪皱皱眉,也不对。

他跟江予夺总共也没打过几个电话,消息更是无从发起,他俩好友都没加,最多也就是遇个遇而已。

这几个月他俩在一块儿的时间都凑不够一星期的,像这样大半个月见不着面是正常现象。

……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江予夺的那句话。

以后有什么事儿就找陈庆。

言下之意,他不会再跟程恪有什么接触了。

程恪叹了口气。

洗碗机开始工作的时候,他拿着手机坐到了沙发上。

戳来戳去半天也不知道该玩点儿什么,最后点开了朋友圈。

挺长时间没看了,自从孤家寡人之后他就很少看朋友圈,那些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的内容,别说看了,想想都会觉得不是滋味儿。

所有的人都过着从前一样的生活,他却站在了外面。

朋友圈里第一条,是陈庆的。

这让程恪很愉快,仿佛心理上有了一个缓冲。

不过陈庆朋友圈的风格,要搁以前,看一眼就会直接被他屏蔽了。

光今天一天就发了十条。

店里的就得有五条,两条店里的广告,两条优惠活动通知,再来一条招聘,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员工。

还有五条私人的,包括转发“新婚之夜他走进房间,却看见妻子……”以及“三十年档案解密!当年xx为什么blablabla……”,最有智商的转发就是生活小窍门了,“生活达人教你如何快速套被子”。

程恪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这就是江予夺告诉他的那种方法。

他硬是一边乐一边把视频给看完了。

再往下翻,还是陈庆的,这人发朋友圈的频率能高到连续七八条都是他的。

-江湖,我的青春

非常傻逼的一句话,但配的照片程恪却忍不住点开看了。

照片上的场景他曾经看到过,楼后的街心小花园,花坛边上或坐或站的一帮人,还有中间叼着烟坐着的江予夺。

程恪把照片放大,一直放大到江予夺的脸占满了整个屏幕。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整人个都舒服了。

就像是看到水滴在宣纸上带着毛绒绒的边缘不断往外扩散伸展时的那种惬意。

他点了一根烟,又往下翻了翻,陈庆坚持每天至少刷一次三哥,仿佛江予夺全球后援会。

程恪唰唰往下翻着,不过没有翻到头,陈庆的朋友圈时限估计是半年,海一般的内容,一个小时也翻不到头。

而且程恪也不想再看了,他直接点了添加好友,手机联系人。

找到了江予夺的名字。

微信名称:大寸

程恪盯着这俩字儿看了半天,什么破名字,都不如陈庆的xx汽车美容小陈139xxxxxxxx。

想不出什么好名字还不如就用真名,比如他。

程恪给大寸发了好友申请,然后躺到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几分钟之后,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过来看了一眼,大寸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看着对话框里的“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半天也没打上去一个字。

江予夺那边也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

程恪等了一会,发了一个逗号过去。

几秒钟之后,江予夺回过来一个分号。

程恪愣了愣,他以为江予夺起码得回个问号,现在对着这个分号,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把聊天继续进行下去了。

看江予夺那边也没再发别的过来,他退出了聊天框,点进了江大寸的朋友圈。

让他失望的是,江大寸只有一条朋友圈,三天前的,一张喵的不雅照。

照片上喵翻着肚皮,尾巴根儿那里还被江大寸用红色的圈圈给圈了出来,写着:小寸。

???

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能有十秒钟,程恪才猛地反应过来,江予夺的这个大寸是什么意思。

我操!

简直粗俗以及臭不要脸到了极致!

手机响了一声,江予夺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是语音,只有一秒。

程恪平时最烦听语音,一般看到语音他基本不会点开,反正他的那帮朋友也没什么正事儿。

不过这个一秒的语音,他还是点开了,毕竟短。

“有事儿?”江予夺问了一句,声音里夹着风,呼呼的,感觉能把这几个字儿都吹散了。

-没事

程恪回了一句,接下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平时很少跟人这么聊天,朋友都是见面聊,发消息顶多就是问一句到哪儿了来了没之类的,就算要聊,也都是对方找话题,他只管顺着说就行。

碰上江予夺这种提问基本就是结束语的聊天方式,他连多一句可说的都找不出来了。

他把手扔到茶几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江予夺肯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要加好友,还要强行聊天儿。

不过他自己很清楚。

在陈庆的朋友圈里看到江予夺照片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就算没想太多,也起码是想再见到江予夺。

上一次对人有这样的好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不过还没来得及达到好感plus,程恪就已经失去了兴趣。

就像他对很多事都得过且过,不多想不多问一样,感情之类的事,他也一样,提不起多大劲头来,经常会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对一个昨天还想着的人失去更进一步的兴趣。

而现在对江予夺的这种好感,有些久违,也有些陌生,很像,却又似乎没有经历过。

江予夺跟他从小到大认识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而江予夺对他的吸引力,一直到现在,他才觉察到有多大。

大到能对抗不到一个月前才被狂揍一顿的危险事实,大到能忽略心里对于江予夺精神状态的疑问。

不过这样的自己,程恪并不吃惊,只是很少对某个人这样而已。

“你胆子大得很,”老爸很久以前说过,“你胆子大到可以随心所欲,你随心所欲到可以放弃脑子!”

他一直没好意思问老爸,是不是想说他胆子大到把脑子挤没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许还有些道理。

手机在茶几上响了,有电话进来。

程恪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是江予夺。

他接起了电话:“喂?”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江予夺声音里还是裹着风,一句话一口风的感觉,“你要不想跟我说你找陈庆啊,我不是给了你他电话吗?”

“我没事儿。”程恪说。

“那你加我干嘛?”江予夺问,“你是不是把燃气灶烧炸了?”

“我就随便加着玩,”程恪笑着说,“我要不加你,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不要脸。”

江予夺愣了愣:“操,我怎么就不要脸了啊?”

“大寸。”程恪啧了一声。

“不大么?”江予夺说,“你又不是没见过。”

“……这跟大不大的有关系吗?”程恪差点儿呛着,“你大不大的还要写名字上生怕谁不知道啊?”

“这你就不能说我不要脸了少爷,”江予夺说,“那我们这儿还有叫大**的呢,只能说你太单纯。”

程恪活了二十七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人说单纯,滋味儿非常复杂。

“你在哪儿呢?”他问了一句。

“巡街呢,统计垃圾桶,看少没少。”江予夺说。

“我跟你一块儿数吧。”程恪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想挂电话,这么傻逼的话说出来把他自己都震惊了。

“……别了,我开玩笑的,”江予夺犹豫了一下,“我带着人呢,我一个小兄弟被人抢了,这会儿正找呢。”

程恪脑子里莫名其妙地闪过xx汽车美容小陈139xxxxxxxx的那句话。

江湖,我的青春

“那……”程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真不是把什么东西弄坏了吗?”江予夺问,“是不是洗碗机坏了?”

“真没有,那东西按一个钮就能洗了坏个屁啊,”程恪叹了口气,叹完又猛地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买洗碗机了?”

江予夺那边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是我的地盘儿。”

“……哦。”程恪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又看鬼片儿了?”江予夺又问。

“没,”程恪笑了笑,看了一眼时间,“要不晚上你请我吃烧烤吧,宵夜。”

“得等我找完人的。”江予夺说。

“嗯。”程恪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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