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出湖捞上来的两具尸骨的身份,始终没有下文。那也难怪,因为只剩下白骨嘛,加上车子又是赃车,十一年前从东京到今出新町前两站的风间町停车场所偷的。

就骨架——尤其是骨盘的形状来判断,立刻就知道其中一具尸体是成年男子,另一具是成年女子。只不过两人的估计年龄,约是二十来岁到四十五岁,范围很广。刑警表示如果继续检验牙齿的耗损度,还能够锁定更多的咨讯,但这项检验很花时间。

“不过我们认为两具尸体都是死了一年后。从车子被偷的时间来判断,这个说法是合理的。”

两名刑警虽然也说过“看起来真是个年轻的爸爸呀”的感想,但似乎没有怀疑我和小哲的关系。好像在之前探访的人家之中有小直的同学,他们已经事先听说小直因为盲肠炎开刀住院的消息。年纪大的刑警还向我诉苦,“夫妻都上班很辛苦呀。老实说我们家也是夫妻都有工作……”

这时年轻的刑警则是一脸不感兴趣地在一旁发呆。说不定他心里在想,与其在这种偏僻的小镇当警察,还不如进自卫队当军官比较好……

其实不单这两名刑警,好像连管辖今出新町的今出警察局对这辆沉车和两具尸骨,也都没当成重大案件。据说因为今出湖挖好不到半年,就已经连续发生两起汽车翻落的车祸,还死了五个人。有关当局看不过去,便加强护栏设施,到处树立警告标志。但是到目前为止每年还是会发生一件左右的车祸。

“以前的居民之中还有人说就是因为在那种地方挖湖,惹火了山神,所以每年都要有人牺牲。”

换句话说,昨天晚上的车祸表示今年今出湖的祭祀品已经够用了!不,我这样子乱说,真是太随便了,真抱歉。

“我们的交通课还沾沾自喜,去年没有发生车祸。结果居然是根本没发现有车祸。真是败给他们了。”

发现得太迟,只会徒增身份确认作业的困难。两名刑警似乎只觉得这一点很麻烦地告辞而去,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可疑,完全认为那是个不幸的意外。

但我就不一样了,而且用我身上所有的钱来打赌,我猜小哲的想法也不一样。

因为喜欢做菜的小直不在家,我们只好跟半个月前才在车站前面开店,服务态度恶劣的外送批萨店订了独家口味的批萨。就营养学的观点来看,内容是在无法恭维,而我和小哲的表情就像参加守灵一样,彼此沉默地吃完自己的分量。

“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累,所以我要去睡了。爸爸,我已经铺好你的床了。”

小哲说完准备回到自己房间,时间不过才晚上十点。平常这时候他精神还好得很,尤其是我在的时候。双胞胎这么早上床,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怪事。

“嗯,你辛苦了。明天起我会去医院,所以你去上学吧。”

“嗯。”小哲点过头后转身上楼。

我不可能这么早就睡着,然后为了不然小哲知道我在想事情,我故意打开电视转到无聊的节目频道,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

我在想今出湖的尸骨,那不是意外,说不定是杀人事件。

而且……我干脆明说吧,我在想那一男一女的两具尸骨,会不会是小哲和小直的父母!

我可以举出许多证据。第一,当刑警告诉我们从湖里捞出另一辆车时,小哲那副惊讶的表情。我所知道的双胞胎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遇到任何状况总是一笑置之的大胆到可怕的好孩子。我头一次看他脸上出现近乎恐惧的神情。

第二,那两具尸骨的估计年龄,也和双胞胎的父母颇为吻合。而且他们分别和爱人私奔、遗弃家庭时,我便很自然地接受了。我心想,这社会都是些自私的家伙,甚至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父母。

但是冷静地想一想,当出现另外一种说法时,我也没办法继续点头称是了。

如果是你,会觉得哪一种说法“比较可能”呢?因为父母两人同时跟自己的爱人手牵手离家出走,孩子难以忍受如此自私、不负责任的父母,因此将他们“解决”了。

两者听起来都很不寻常,但是现实生活中双胞胎的父母行踪不明,一开始便相信前者说法的我,有义务要公平检讨后者说法的可能性。

另外我很在意的是,过去双胞胎曾经几次向我报告“我爸打电话回来”或是“我们跟妈通过电话”,却从来没有让我看过他们父母依然健在的证据。

他们已经离家出走一年了,就算是私奔,新生活应该也已经稳定下来了吧。总会有一两次想回家看看孩子的近况吧,关于这点双胞胎给我的说明是,“他们两人都自以为对方和我们一起生活。”仔细想想,这真是令人费解。

难道不是吗?要演变成这种劳燕分飞的状况,首先必须有“丈夫和妻子各自有外遇,在决定私奔之前,彼此都小心行事不让对方发现”的前提。

但这种事在现实生活中可行吗?

我虽然还没有结过婚,但是有与女人同居的经验。就这点经验来推测,我想一起生活的男女应该不至于会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外遇吧。尤其是女人的直觉一向敏感。我通常都是直接拿起罐装啤酒喝,只有一次改用杯子盛出来喝,就被女人看穿有外遇。那一次真是凄惨,女人敏感起来实在只能举手投降。

如果双胞胎的父母真如他们说的,能够毫无顾忌地离家出走,那表示他们十分迟钝,甚至两人之间极为冷淡,都把对方当成大门口的擦脚布,无足轻重!不对,我要收回刚刚说的这句话。就算夫妻好几年来都把对方当做大门口的擦脚布一样看待,一旦发现对方有其他异性存在,马上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开始妒火中烧。这就是人性,真是悲哀。

双胞胎的父母,不管哪一方先,甚至是双方同时有了外遇时,想必他们会在家里面针对这一点丑态毕露地争吵不休。

而双胞胎也一定从头到尾地仔细观察。

一边看着老是报道景气变坏的新闻节目,我的脑海里千回百转。

小直和小哲头脑都很好,而且聪明地令人害怕,甚至像个无底洞般地高深莫测。我想象,两人受不了看着父母成天争吵不休,只想自己过平静幸福的日子的他们,凑在一起商量。

“怎么办?”

“干脆一次把他们解决掉吧?”

“只要连车带人开进今出湖里,就万事OK了。”

“嗯,而且还不容易被发现。”

“可是如果用家里的车不太好吧?”

“对呀,一旦车子被捞起来时,马上就会暴露身份了。”

“我们将家里的车开到镇外,找个地方丢了吧。”

“反正到处都有适合的湖嘛。”

“那爸妈的话,”

“我们就随便偷个车,将他们放进车子后丢进湖里。”

“开车这种事,”

“再简单不过了。”

“没错。”

“就是说嘛。”

“可是……”

他们怎么杀人呢?

我颤抖着抓着椅子的扶手想重新坐好时,听见了小哲在叫我:“爸爸?”

我吃惊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我随时想准备逃跑,竟忘了小指头受伤而用力踩下去,结果当然是很丢脸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真是的,你还好吧?”小哲冲过来扶起我,一脸担心地凑近我问道:“看你一脸苍白,是不是有点贫血呢?”

“是吗……”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我打从心里感谢,还好从外表分辨不出冷汗和普通汗水的不同。

“我因为睡不着,想喝杯热牛奶才下楼的。爸爸要不要也来一杯呢?”

“嘎?噢,好呀。”

我有些讨好地对他一笑,小哲便笑着走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手上端着两个马克杯回来客厅。

“好了,请用。”

他将杯子递给我后,自己坐在电视旁边的沙发椅上。嘴里喊着“好烫”,一边开始喝起热牛奶。

我看着他,心里又开始有了不好的联想。

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小孩如何能一次杀死两个大人呢?最容易选择的方法是什么呢?

应该就是下毒吧。

结果我没有喝那杯牛奶。我不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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