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把那个糕饼盒子放在案上,“你们看看吧,物证都在此了。”

谢庸崔熠凑近。

崔熠先拿起最上面的帕子,“呦,这是平康坊哪个娘子送的吧?”说着递给谢庸。

谢庸看一眼,又闻一下:“帕子有些旧了,口脂香气又极淡,应该不是平康坊的,许是路上得的,或者在建州时有人送的。”

崔熠与周祈一对朋友所思所想总是一样:“原来建州妓子也爱弄这一套啊,我还当只京城妓子们爱送这个呢。”

“不知道别的地方,比如鄜州,花娘妓子们是不是这般。”周祈顺嘴道。

谢庸不说话,拿起那几个锦囊荷包看。

崔熠看周祈:“哎?我说阿周,你总试探老谢做什么?老谢是真正经。你们干支卫就这么不信任人吗?你从前还总说老谢跟嫌犯长得像……”

听崔熠这么说,才想起来谢庸从前是鄜州别驾,周祈赶忙解释:“我不是……”周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顺嘴说出的是鄜州,不是蒲州、商州、晋州什么的,刚才那话说得忒像小娘子呷醋。

谢庸不看她,只淡淡地道:“不知道鄜州妓子是不是也这般。”说着放下荷包,拿起那几张桃花笺。

周祈想不到谢少卿会给自己台阶……

其实,不用台阶,自己也能跳下来。周祈若无其事地道:“我在东市见过这花笺子,挺贵的。能用得起这样花笺的妓子当是南曲、中曲的,故而这凝翠台主人倒是好找。”

崔熠道:“找着这位,史端爱不爱吃药,也就知道了。”

“反正我是没在这屋里找到放药的纸包纸袋、药丸腊皮或者盒子什么的。”周祈道,“况且,这史端吃穿住用看着不像个富家子弟,这些药都颇贵,他能买得起配得起?不过他的钱袋儿里倒是有些钱。”

“他们是贡举,吃住不花钱。这史生在东南今科士子中有些名气,可卖字卖画。多有客居长安的商人求其本乡才俊之字画的,这大概与经商投钱类似,若该士子有一日发达了,这便是提前经营好的关系。他钱袋里的钱大概是由此来的。”谢庸道。

崔熠和周祈懂了,从来官商扯不清,却想不到士子们还没当官呢,就已经开始扯不清了,也所以,这史端不一定没钱买药。

谢庸翻看那些诗赋。

有谢庸在,崔熠又是个看见字儿就困的,便不再看,只等他说。

“从字迹和诗赋上看,史生确实极有才情,性子风流不羁。除此之外,这几首讽喻诗都切中要害,用词又颇为尖刻,聪明人便是如此,说话喜欢一针见血,有的‘见血’还不行,还要‘见骨’,以彰显自己见识不凡,史生大约便是此类。一个有才气的、不羁的、说话偶尔尖刻的士子……”

谢庸想起潘别驾说的那位吴生来,士族子弟,好脾气的谦谦君子,才情亦不凡,与这位史端又同考进士科,这样两个人……

史端诗中又多有蔑视权贵之作,尤其爱讽刺无才能的尸位素餐者,那位潘别驾之才,能入得这位史生的眼吗?史生这样放诞的人平时会不会对潘别驾有不恭之举?那位别驾晨间所为,果真只是为了建州士子名声和自己官位才想一床大被盖住?

周祈道:“不止如此,我看他那正经书上都积了薄灰,这不是个靠用功读书读成的才子,纯是天赋过人。这种人最招人恨。想想,自己埋头苦读十几载,写的诗做的文不如他这成天狎妓的好……”

崔熠深深点头,“果然可恨!”

两个狐朋狗友再次心有戚戚了。

戚戚完,崔熠也说出自己的疑惑:“我知道你们怎么想,怀疑那几个贡举呗。明天就是礼部试的日子,史生昨晚死了,这事确实蹊跷。可那门是从里面插着的,墙又那么高,关键他还是那样的死状……”

“我上墙看了,并没什么梯子飞爪之类痕迹。”周祈道。

“就是,”崔熠突发奇想,“莫不是什么女采花大盗吧?能飞檐走壁那种,见这史生长得不错,便夜里翻墙进来……以致这史端虚脱而死。”

周祈“嘁”他:“你可赶紧的吧。我就不该借你传奇看。还女采花大盗呢,你怎么不说是采补的狐仙?采花大盗……改日你都能写传奇去了。”

“你以为我写不了?就咱们办的这些案子,我写出来,不一定比那烟雨斋主人写的《大周奇案》差。”

在文墨这种事上,同样是个渣的周祈从来都维护崔熠,当下点头:“至少你写的人物说话肯定逗趣。”

崔熠笑着点头:“就是。而且我也不会两卷之间相隔数年!”

谢庸咳嗽一声。

周祈不明白他咳什么,大约是嫌自己和崔熠说着案情又胡扯了,便把话题又拉回来,“那潘别驾说什么了?”

崔熠与她简单说了。

周祈点点头,“咱们下一步做什么?让人去查这凝翠台主人,询问那几个贡举?可惜史端也没个奴仆,这些行馆又惯常是大撒手的,就连他昨日行踪都不好查。”周祈大致知道这些行馆,有公厨饭堂,有打扫院子的奴仆,各住客近身的事是不管的。不似小旅舍,店伙计送水送饭什么都做。

果然,“晨间我来时,行馆主人带着这松韵园的打扫奴仆在,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崔熠道。

谢庸把东西都收回糕饼盒子,站起来:“让人去查查这凝翠台主人的事,我们挨个儿探访这园中另几个小院的住客。”

崔熠和周祈都交代下去,京兆府和干支卫的人一明一暗地查,这“凝翠台主人”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三人走出史端住的院子,一起往南走。

路虽曲曲折折,其实离着颇近。这个院子比史生的院子稍偏一些,但看着似乎更大。这是吴清攸的住所。

吴清攸带着僮仆迎出来。

这位吴生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是南边人的秀雅,穿一袭半旧家常袍子,腰间悬着美玉,带着些旧族子弟特有的风姿。

听说面前的是大理寺少卿、京兆少尹和禁卫将军,吴清攸叉手行礼,请他们去堂上奉茶。

“吴郎君知道,吾等是为史生之事而来。”谢庸开门见山地道。

“是。”吴清攸垂着眼,面上带些悲意。

“听潘别驾说,吴郎君与史端时常一起歌诗唱和,称‘长史短吴’,想来是极好的朋友?”

“确实偶尔一起参加诗会,”吴清攸停顿一下,片刻方道,“确实是好友。”

谢庸看他一眼,“那想来对他行踪、癖好知之颇多了。吴郎君可知道昨日史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特别是昨晚,他与什么人喝得酒?”

“昨天白日他去了哪里,某不得而知。昨晚是我们这些建州贡举一起吃得饭,因明日要考试了,便提前聚一聚。”

“哦?在哪里聚的?”

“便在这行馆西门对面的宋家酒肆。”

“何时散的?”

“大约戌末时散的。”

“然后便一起回来了?”

“是。”

谢庸点头,“这史生可有什么病症?比如心疾?”

吴清攸猛抬头看谢庸,脸上露出关切:“少卿以为庄之是心疾而亡?”

“还说不好,从死状上看,不无可能。”

吴清攸缓缓点头,轻呼一口气,“庄之身体还算康健,某不知他是否有心疾,也不知他是否有别的病症。”

“听说他去岁临考,也是病了,才缺考的?”

吴清攸张张嘴,片刻道:“去岁某尚在先祖父服期,于庄之缺考的事并不清楚。”

谢庸看着他。

吴清攸垂下眼。

谢庸再点头,“皆道史生风流,吴郎君可知道他在长安与哪个小娘子相熟?”

吴清攸摇头:“某说不上来。庄之风流倜傥,文采斐然,他的诗,平康坊的娘子们都爱传唱。”

“吴郎君亦擅诗赋,想来大作在平康坊亦传唱甚广。”本朝士子多与妓子相交,并以自己的诗能被传唱为荣,甚至还有因此被达官显贵听到,欣赏其才气,而举荐得官的。

“拙作失之斧凿气太重。”吴清攸淡淡地道。

谢庸微笑道:“吴郎君莫要过谦,近体诗重格律对仗,与歌、行、吟等古体比,就显得不够朴率,倒也不能说斧凿匠气,诗体不同而已。”

吴清攸看看谢庸,施礼道谢。

“不知吴郎大作能否让某一观?”谢庸突然来了兴致,“某每日见的都是案牍,久不行风雅之事,不看风雅之文,今日借吴郎大作,洗洗眼睛。”

吴清攸谦虚施礼,拿来自己的几篇近作,请谢庸指点。

此时士子考进士,要往达官显贵府上送由自己得意诗作辑成的行卷,一些达官显贵也爱提掖后进。谢庸若不是初到京城,估计府门也收到一堆行卷了。

谢庸点评了一篇小赋,又点评了两首诗,吴清攸便不似原先那般沉默疏远,脸上露出亲近敬服的神色,又主动问了谢庸几个问题,谢庸都答了。吴清攸施礼道谢。

“这首《赋得长安城东观梅》,我在史生那里也见过,想来是诗会一起做的?”

“是,腊月间在诗会上做的。”

“其余诸人的可抄录了?”

“抄录了。”吴清攸拿过另一卷诗来,呈给谢庸。

谢庸展开,头一首便是史端的。

评过了诗,谢庸便站起来,崔熠、周祈亦站起,吴清攸带着僮仆相送。

一边往外走,谢庸一边问:“同园还住着一位吕生,一位焦生,听说都是考明经科的,吴郎君与他们相熟吗?史端与他们如何?”

“吕子耿直爽,焦济猛认真,大家同路而来,互相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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