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贞端坐上位,头疼无比地扫视其下,半晌,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许爱卿所言也有道理,楚爱卿不妨说一说吧。”

“臣没什么看法。”楚明允干脆道,见众人面面相觑,复又开口道,“淮南到底境况如何谁都不清楚,与其白费力气来争执猜测,还不如尽快决断应对。”

他话音方落,苏世誉轻叹了口气,走到殿中跪下,“洛辛既然是臣所举荐,而今事出如此,臣自然难辞其咎。臣愿亲往淮南,查明事由,还望陛下准许。”

楚明允转头看向他,眸光浮沉不定。

思索片刻,李延贞只得点了点头,“好,如此朕也就安心了,只是要辛苦苏爱卿再奔波劳碌。”

“臣职责所在。”苏世誉平淡道。

楚明允忽然出列,撩袍挨着苏世誉跪下,道,“既然淮南局势动荡不稳,叛党又行踪不明,还望陛下准许臣同苏大人一同前往,整顿南境兵事。”

苏世誉诧异地偏头看他,楚明允仍望着上位,神色自如,只是在得了应允后微微勾起了唇角。

朝会散去,他们才走出金殿,苏世誉便开口问道:“楚大人手下良将众多,为何忽然想要亲自去淮南整兵?”

“你不也是要亲自过去吗?”楚明允笑道,他看了眼身旁的人,忽而似是感慨,“只是没想到,苏大人还真是半句都没有要维护洛辛的意思。”

苏世誉淡淡一笑,“岳大人所言本就是最有可能的情况,我为何要维护他?”

“哦——?”楚明允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早知事必躬亲的人难以信任谁,只是没想到苏大人会连自己择选委任的人都信不过。”

殿外薄雾初散,御柳濛濛。苏世誉微敛眸,笑道,“坦白而言,我识人的眼光算不得多好。”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不过说来淮南之事,终究也有些好的方面。叛党隐蔽不动,战事暂休,西陵王得以喘息自稳,局势安定下来,但愿直到我们抵达淮南前都不会再出什么动乱。”

楚明允似笑非笑道:“哪怕之前没有动乱,我们到淮南后也该有了。”

苏世誉看向他,“楚大人所言何意?”

“苏大人还打算随车队上路吗?”

苏世誉不解道,“不然要如何?”

“车队抵达时有兵卒开路,官府相迎,能见到的也不过是个旁人想让你见的表象。”楚明允慢悠悠道。

“那楚大人有何打算?”

“你先答应我?”楚明允笑吟吟道。

“你先说说看。”苏世誉道。

楚明允停步,转身正对着苏世誉,“让车队照常上路,而我们隐蔽身份先行启程。”他倾身凑近,抬手搭上苏世誉的肩头,素白指尖绕过他肩头一缕墨发,勾着唇角低声道,“只有你和我两人,如何?”

语带浓笑,尾音暧昧绵长。

苏世誉抬眼,正对上他眸光潋滟。

宫廊下,宫娥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几声‘娘娘’,姜媛才迟缓地将视线从远处那双身影上收回。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她无声一笑,抬步继续往宣室殿走去。

殿中纱幔重掩,安静无声,李延贞放松身体后靠在椅上,神态疲倦,见她来了只招了招手,并不说话。姜媛心领神会地绕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帮他捏着肩,亦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李延贞纳闷地回头看她,笑道:“朕是烦恼淮南不得安宁,可你这副模样,倒像是有比朕更烦恼的事情?”

姜媛犹豫一瞬,慢慢地摇了摇头。

“究竟怎么了?”李延贞道。

姜媛看了看他,复又低垂下眼,“臣妾也只是妇人之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延贞彻底被勾起了兴致,温和道:“但说无妨。”

微一沉吟,她谨慎开口:“……陛下,是否觉得苏大人与楚大人走得过近了些?”

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那两人并肩跪于金殿中的画面,李延贞皱了皱眉,没有答话。姜媛偷瞥了他一眼,便慢慢续道:“臣妾方才来时,不经意望见苏大人与楚大人在讲些什么,他们两人离得极近,臣妾看不分明楚大人是不是果真揽着苏大人脖颈,也不敢多看。方才,又不觉想起京中传言说楚大人断袖于苏……”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李延贞打断她的话,语气仍是温温和和,姜媛忙噤声。

片刻沉默,他轻叹了口气,“苏家多年扶持于朕,苏爱卿更是如朕兄长一般,他的忠心恐怕无人能望其项背。何况苏党多年为朕制衡朝野,与楚党有私对他而言无异于叛君,他绝不会如此。”

“可是……”姜媛还欲再说什么,李延贞忽然伸手覆上她的手,问道:“那次冬至大典天禄阁钥匙失窃的事,你可还记得?”

心头猛地一跳,姜媛垂眼掩去那丝慌乱,“……臣妾自然记得。”

“那时诸位爱卿都对你生疑,朕说信你,便绝不再追究。”李延贞握了握她的手,“因此,朕既然说了信苏爱卿不会有叛君之嫌,往后就不要再提起了。”

姜媛低声应道:“……是。”

“公子为何要答应他?”管家苏毅盯着正收拾书籍的苏世誉,难以接受,“那楚太尉行事诡谲难测,他要跟您单独前往淮南,难保会有阴谋啊!”

苏世誉将莹润棋子一枚枚收捡回盒中,淡然一笑,“我自有分寸。车队那边有苏白跟着,你无需过忧,朝中若有事照旧联络即可。”

这语意已然是不容更改,苏毅也不便再说,只得无奈应声。

隐隐约约的人声嘈杂过窗,苏世誉侧头望去,不远处池塘一顷碧水,几个人正忙碌,“那边是在做什么?”

苏毅随着看去一眼,答道:“公子也知道,原先种的那些稀奇花草都是夫人亲自寻来照料的,夫人过世后下人们不懂诀窍,养不出之前的灵巧样子,到了今年,实在是活不成了,属下就差人清理了。”

苏世誉颔首,凝望那绿波荡漾,忽然道:“这方枯塘清理后就不必再费心寻找先前的了,种些别的也好。”

“那公子想要换种些什么?”苏毅问道。

“……莲花吧。”苏世誉蓦然想起一点檀香幽然,不觉露出一个笑来,“红莲。”

☆、[第五十四章]

掩人耳目地出了长安,一路南下,几日行尽芊绵平野,旋改为水路,他们如游赏烟霞的富家公子般租下一画舫,便走汤汤汉水,顺流东行。沿途只听闻淮南日渐安定,再无叛党异动。

船外天水一色,烟波浩渺,舱内矮几上摆着局棋,苏世誉正独坐着与自己对弈。随船侍女悄声上前为他添满了茶,苏世誉对她客气一笑,又忽然想起什么,道:“请问如今距襄阳有多远?”

“离襄阳很近,明日就会经过的,您可是要在那里停歇一日?”侍女得了苏世誉应许,便自觉退下。

身后忽而响起楚明允的声音,“你去襄阳做什么?”

“有位友人如今正在襄阳,依照约定去看望一面。”苏世誉顿了顿,回头看他,“你又在吃什么?”

“红豆酥。”楚明允一手端着青瓷小碟,微抬了下巴,“吃不吃?”

“不必了,你吃就好。”苏世誉笑了声,视线落回黑白纵横的棋枰上。

楚明允随手将小碟搁在案上,偏头打量着棋局,“不如我陪你下?”

苏世誉并不抬眼,只淡淡笑道,“我可不同手上沾了油的人下棋。”

“……”楚明允微挑了眉梢,直接在他对首坐下,取过黑棋便坦然落下。

“……”苏世誉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一瞬,抬手也拿过一块红豆酥放入口中。

“好吃吗?”楚明允笑意盈盈地瞧着他。

“不错。”苏世誉应道,低眼端详棋局,“过后记得将棋子洗净。”

“嗯。”

“你洗。”苏世誉温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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