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起居室窗户边的椅子上睡着了,羽绒被拉到脖子下面。忽然一阵铃声大作,可他不记得设过闹锺。随着神志渐渐清醒,他才意识到那是门铃声。他勉强站起来,找到裤子穿上。

“来了,来了。”他叫道,一边走向门口,“急什麽啊。”

他打开门,看到比尔·普莱德。

“老天爷啊,比尔,你这算是扭曲的报复吗?”雷布思抬腕看看手表:两点十五分。

“恐怕不是,约翰。”普莱德说。他的表情和语调都告诉雷布思发生了糟糕的事。

非常非常糟糕的事。

“我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喝酒了。”

“你能肯定?”

“当然。”雷布思怒火万丈地直视着总督察吉尔·坦普勒的双眼。他们在圣伦纳德警署,她的办公室里。普莱德也在场。他已经脱下了外套,衬衫的袖子挽起来。吉尔·坦普勒看起来也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的,一副睡眼蒙矓的样子。雷布思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无法坐定。

“我今天一整天除了可乐和咖啡之外什麽都没喝。”

“真的吗?”

雷布思双手梳着头发。他步履蹒跚,头一阵一阵地发疼。但是他不能要求止疼片和水,他们会认为是宿醉的后遗症。

“得了吧,吉尔,”他说,“别玩儿我了。”

“谁允许你去监视的?”

“没人。我是在下班之后去的。”

“你这话从何说起?”

“警长说我可以休息几天。”

“他的意思是让你去探望你女儿。”她顿了顿,“这事跟你女儿的案子有关?”

“可能。”

“这个……”她看了看笔记,“……松本先生,他跟汤米·泰尔福特有关联。你的理论是汤米·泰尔福特指使人袭击了你的女儿?”

雷布思以拳击牆。“这是陷阱,最老套的招数。我还没见过一个陷阱设得如此完美的。现场一定有问题……一定有什麽反常的地方。”他转向他的同事们,“你们必须让我去一趟,查看一下。”

坦普勒看看比尔·普莱德。普莱德抱着手臂,耸耸肩表示同意。但这得由坦普勒决定,她是这里级别最高的警官。她拿笔敲了几下牙齿,又放回到办公桌上。

“你愿不愿意做个血液测试?”

雷布思咽了一口唾沫。“为什麽不呢?”他终于说。

“那就去吧。”她说着,站起身来。

故事是这样的:松本走在回宾馆的路上,过马路时,一辆车高速驶来,把他撞倒在地。司机没有当场停车,而是又往前开了两百码左右,前轮冲上了人行道。车就丢在那里,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大开着。

肇事车辆是一辆萨博900,半个洛锡安及边境警察局的人都认识这辆车。

车内弥漫着强烈的威士忌气味,一个拧下来的酒瓶盖丢在副驾驶座上。没有找到酒瓶,也没有找到司机,只有那辆车。两百码之外是那个日本商人的尸体,躺在路边慢慢变冷。

没有人看到任何事,没有人听见任何声音。雷布思可以相信这一点,这里从来都不是繁华地区,在这个时间段,这里就是一片死寂。

“我从宾馆跟踪他出来的时候,他没有走这条路。”雷布思对坦普勒说。她缩着肩膀站在路边,双手深深地藏在口袋里御寒。

“那又怎样?”

“从这边走要绕很大一个圈子。”

“也许他想看看风景呢。”普莱德提出。

“车祸发生的时间是几点?”雷布思问。

坦普勒迟疑了一下。“只有一个大致的范围,不能确定。”

“听我说,吉尔,我知道这事很尴尬。你原本不应该带我来这儿,不应该回答我的问题。毕竟我是头号嫌疑犯。”雷布思知道她冒着多大的风险。在整个苏格兰,有超过两百名男性总督察,却只有五名女性。局面很不乐观,而且有很多人在盼着她出事。他摊开双手。“你想,如果我喝得大醉,开车撞了人,你觉得我会把车留在现场吗?”

“你也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人。你听到砰的一声响,失去控制冲上了路沿,某种生存本能告诉你应该赶快逃走。”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没有喝酒。我把车停在弗林街,他们就是从那儿把车偷走的。车上留下了被偷的痕迹吗?”

她没有说话。

“我猜也不会。”雷布思继续道,“因为专业人士是不会留下痕迹的。他们要把车发动起来,一定会用接电线的方式或在驾驶杆上动手脚。你应该去找这种证据。”

“车已经被拖走了。明天一早,鉴证科的人就会把它查个底朝天。”

雷布思大笑起来,摇着头:“真了不起,不是吗?他们先把萨米的案子作成肇事逃逸的样子,现在又想要给我栽上同样的罪名。”

“‘他们’是谁?”

“泰尔福特和他的手下。”

“我以为你说他们在和松本做生意。”

“他们都是黑道歹徒,吉尔。歹徒会闹翻的。”

“卡弗蒂怎麽样?”

雷布思皱起眉:“他怎麽了?”

“他以前跟你结过仇。这样一来,他既能陷害你,又能惹怒泰尔福特。”

“这麽说你认为我是被陷害的了?”

“我这是在给你‘无罪推定’的待遇。”她顿了顿,“不是谁都会这样的。松本跟泰尔福特在做什麽生意?”

“跟一家乡村俱乐部有关——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日本人想买下来,泰尔福特在帮他们铺路。”他打了个寒战,应该在夹克外面套件大衣的。他揉了揉手臂上刚被抽了血的地方,他们要检测酒精含量,“当然,搜查一下死者的宾馆房间也许可以找到些线索。”

“我们已经去查过了。”普莱德说,“没有什麽特别值得留意的东西。”

“你派了哪个饭桶去的?”

“我亲自去的。”吉尔·坦普勒说,声音跟寒风一样冷。雷布思低头致歉。但她的话有道理:松本和泰尔福特本来在谈生意。他们告别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有闹翻的意思,而且松本在赌场里也显得兴致高昂、充满自信。把他干掉了,泰尔福特能有什麽好处?

除了这也许可以把雷布思从眼前赶走。

坦普勒提到了卡弗蒂。长枪有没有能力安排这样的行动?他又能获得什麽好处呢?除了跟雷布思清旧账,以及让泰尔福特头疼之外,也许可以把波丁翰和日本人的交易收入囊中。

把泰尔福特和卡弗蒂放在天平两端。卡弗蒂那一端下沉了,撞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我们回警察局吧。”坦普勒说,“我快要生冻疮了。”

“我可以回家了吗?”

“你的事还没完呢,约翰。”她说着,上了车,“远远没有。”

但他们到底还是放他走了,没有对他提出起诉,至少现在还没有。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他知道如果他们想要起诉他的话,是可以找到理由的。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他跟踪松本离开了赌场;他跟泰尔福特有仇。对他来说,如果撞翻一个泰尔福特身边的人来向泰尔福特传达某种信息,就能获得一种富有诗意的公正。

他,约翰·雷布思,是被牢牢锁定的目标。整件事安排得非常严密,从某种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是优雅。天平突然又倾向了泰尔福特那一边,他比卡弗蒂狡猾得多。

泰尔福特。

雷布思去拘留所探视法洛,这个记者还没睡。

“我要在这里待多久?”他问。

“越久越好。”

“泰尔福特怎麽样?”

“轻微灼伤。他不会提起控诉的,他希望你在外面。”

“那你得放我出来。”

“别指望了,内德。我们可以提起控诉,不需要泰尔福特。”

法洛看着他。“你淮备起诉我?”

“我目击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你毫无预警地袭击了一个无辜的人。”

法洛哼了一声,接着微笑起来:“很讽刺吧?起诉我是为了我好。”他顿了顿,“我没办法去看萨米了,是吗?”

雷布思摇摇头。

“我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事实上,我当时根本没有在想。”他坐在长凳上抬起头,“我就那麽干了。而且直到我干完了这件事,我感觉……好极了。”

“那之后呢?”

法洛耸耸肩。“之后又有什麽关系?那只不过是我的余生而已。”

雷布思没有回家,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入睡。而且他现在也没有车了,所以不能开车去兜风。于是他去了医院,坐在萨米的床边。他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有个护士进来问他是否需要点什麽时,他问她是否有扑热息痛药片。

“在医院里?”她说着,微笑起来,“我来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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