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通子刚升上小学六年级时的那股子开心劲儿,完全可以用“欣喜若狂”这几个字来形容。那种开心的感觉可以说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体验,通子几乎是掰着手指等到这一天的。因为比自己高一年级的藤仓次郎会在这一年毕业去念初中,也就是说,他的身影将从通子所在的小学消失了。光用言语实在难以形容通子那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这样一来,之前时常被藤仓三姐弟跟踪的情况也会随之彻底消失了,因此通子一直对这一天抱有强烈的期待,心想到那一天,自己就能彻底解放了。随着夏日的一天天临近,通子似乎渐渐地恢复了往日开朗的性格。

通子原本性格就很开朗,加上心存希望,与之前郁郁寡欢时相比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变得爱说话了,课堂发言和开怀大笑的次数也明显增多。日后通子再回忆当初,觉得这一改变说明自己内心其实更喜欢这样。拿掉了之前一直压在心口的秤砣,从中解放出来的自己一下子变回到原先的样子。无论同学还是老师,所有人都对通子身上的巨大转变吃惊不已。而站在通子的角度上,虽然她担心会有人从这一改变中看出与藤仓姐弟之间的纠葛,但就是无法压抑自己雀跃的心。当时通子心中的解放感、幸福感,还有希望自己能继续像以前那样生活的渴望,都是那么的强烈。

若要说这一变化带来了什么负面影响的话,那大概就是通子在面对学业时有些随意马虎,导致成绩稍稍有些下降。看到之前那个不是占据班级榜首,就是稳居次席的通子成绩下降,班主任忧心忡忡,甚至把通子叫到教员室问话,说要进行家访,把这一情况告知通子的父亲。通子当时就着了慌,拼命反对。因为她认为自己那个阴森霉臭、被人说成“幽灵宅”的家,以及自甘堕落的父亲都是奇耻大辱,从来不肯带新结交的朋友到家里去。其实就算出言邀约,对方多半也会感到害怕,不会来的。通子倒是经常到朋友家去玩,哪怕对方家只有六叠大,通子也会觉得比自己家整洁舒适得多。

班主任真会到自己那个死过人的污秽之家来吗?光是想一想,通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或许这位升上六年级后才开始担任班主任的老师已经听其他老师讲过了,并对自己近来的改变感到奇怪,搞不好还会问起自己与藤仓姐弟之间的关系来。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为此,通子在老师面前郑重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努力学习,重新把成绩搞上去。

然而,人都有惰性,绷紧的弦一旦放松下来就很难再让它恢复原状了。不管通子心里多么想好好学习,与朋友们一起玩耍时的乐趣已经深植在她的内心。也可能是希望一口气销毁前几年地狱般生活带来的压抑感,导致通子一直无法静下心来专心学习,成绩也就一直不见提高。

要是在四五年级时出现这种情况倒也还好,可通子当时处在即将升初中的紧要关头,所以班主任老师很重视这件事。小学升初中并不需要考试,而且通子已决定和身边的朋友们一样,直接去念市立的初中,因此不用为升学担心。恐怕这也是阻碍她努力提高成绩的原因之一,如果要参加入学考试,通子或许会因为压力而专心学习。然而,比起成绩下降带来的恐慌和失去老师信任的担心,还是从藤仓姐弟的跟踪中解放出来的喜悦更加强烈。

不过,还有让她担心的事,那就是如果到市立中学去念书,就又会遇到藤仓次郎。为此通子开始考虑到较远的镇上去读私立初中。尽管加纳家当时已开始落没,但让她念书的钱还是有的。可要到那里去念初中,就得参加入学考试。不知为何,通子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些。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头,明明神经已经磨炼得足够敏感,但还是在这种事上犯起了糊涂。看来,不管多么坚强懂事,小孩毕竟是小孩。

所幸之前基础扎实,虽说成绩下降,但还不至于落到中等水平,其实不过是从原本的一二名掉到五六名而已。可能是因为之前五年通子一直保持着全班前两名的好成绩,老师才会特别担忧。此外,因为取代通子、占据班上前三名的学生全都在念补习班,唯有通子从未去过补习班,完全依靠自己,所以当时老师将她成绩下降的原因归结为六年级的算术有些难,而通子又没去念补习班。至于家访,或许是因为他曾听人说起过通子的家庭,作为班主任,希望能和家长谈谈。

总之,一天夜里,班主任突然来到通子家里。并且故意错开吃饭时间,选择在晚饭之后到访。听到他那熟悉的嗓音突然在自家玄关处响起,待在自己屋里的通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当时整个家到处都散发着令人讨厌的气味,尽管通子常说要好好打扫一番,但父亲绝不会那么做,经常到家里来的阿为也并未把这里当成自己真正的家,只是时常来做饭,却从不会打扫。通子也想过自己动手,可她当时正忙着结交朋友,以致打扫的事一拖再拖。

班主任来时父亲在饭厅,不巧的是阿为也在。走廊上传来父亲去迎接老师的脚步声。正如通子所料,父亲先是发出了吃惊的声音,紧接着便招呼老师进来坐。但能从父亲的声音听出,他早已失去了之前愉快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稍嫌麻烦的感觉。通子暗自猜想,或许老师也察觉到了。父亲招呼老师到之前麻衣子住过、如今被当成客厅使用的屋子里坐——那间屋子正是同学们避讳不及的麻衣子上吊的房间。

通子一开始有些惊慌失措,但听到班主任走进玄关后,便稍稍感到几分安心。虽说麻衣子曾在那里上吊自杀,但至少那间屋子是眼下家中最为整洁的房间。通子最怕父亲把老师带到饭厅,因为走廊、饭厅和卫生间,这三处地方总充斥着一种腐臭味,可以说是家中最糟糕的地方。

待在自己屋里的通子稍感放心,并暗自反省,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怪自己太贪玩。这时她突然想起要给老师沏茶,又一下子着了慌。茶必须由自己端去,如果自己一直不露面,阿为就会代劳。通子不想让老师看到阿为的样子,更不希望老师把她当成自己的新母亲,这一点令通子从生理上感到厌恶。

想到这里,通子连忙冲进饭厅。果不其然,阿为早已准备好茶和点心,并放在了茶盘上。通子霎时有些困惑,到底该不该开口说由自己端去呢?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许会激怒阿为,导致她无视自己、坚持亲自端去。之前的确发生过类似情况,虽然通子不大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了。

这时阿为看到了躲在柱子背后欲言又止的通子,对通子说自己要回去了,麻烦通子把茶点端去招待客人。听到这话,通子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看到通子的这一副表情,阿为讥刺了一句:“你这么开心吗?”

通子连忙收起笑容。阿为默默放下帘子,穿上拖鞋走出侧门,轻手轻脚地绕过昏暗的庭院,回去了。

通子端起阿为摆好的托盘,沿着走廊缓步来到玄关旁的房间,只见老师就坐在麻衣子曾经使用过的深褐色茶几对面,面朝着自己。父亲则坐在他对面,背冲走廊。两个中年男子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坐在曾有人上吊自杀的房间里。通子觉得,在家里看到的班主任的脸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展现出自己并不熟悉的一面。他看起来是那么地热情恭谦,感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哦,真是感谢。”老师用豁达的声音大声说道。

看到把茶点端来的不是阿为,而是自己还在念小学的女儿时,郁夫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从两人的样子来看,通子猜想之前八成一直是老师在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父亲则一脸无聊地听着。

通子把托盘放到桌上,慢条斯理地递茶杯。只有老师帮了通子一把,父亲连手都没抬一下。虽然父亲平时对通子也是这种态度,但有客人来的时候他一般也会稍微装装样子,由此可以看出,父亲当时心里确实有些不快。

“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努力学习?”老师问。

“有的。”

通子赶忙回答,并把空托盘贴在肚子上,转身想要离开。

这时,父亲碰了碰通子的胳膊,问道:“阿为回去了?”

通子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随后便出了门。通子憋着一肚子的火,当着客人的面,而且这位客人还是自己学校里的班主任,父亲竟然提起阿为的名字,这实在让人不快。为了自己的成绩和升学问题,老师都跑到家里来做家访了,父亲却只关心那个女人的行踪。随后他们两人又谈了些什么通子不得而知,心里只盼着老师千万别去洗手间。通子的心愿最后终于得偿,不到一个小时后,玄关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看样子是老师回去了。不过待在自己屋里的通子心里依旧有些忐忑,但父亲并未出声叫自己,她也就乐得全身僵硬地在自己屋里等着。

玄关的玻璃门关上了,传来父亲赤脚走过走廊的声音,脚步声一直延续到饭厅。通子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然而父亲却并没有过来。过了一阵,通子终于下定决心,主动去饭厅和父亲谈谈。

父亲两肘支在桌上,正呆呆地吸着香烟。看到通子走到身旁,他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说。通子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阵,父亲才如梦初醒似的开了口。

“是通子啊?”

听到父亲开腔,通子赶忙问之前老师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父亲漠然回应道。通子又等了一阵,父亲却没再说什么,甚至没问通子的成绩是不是下降了。虽然父亲平日里也不关心自己的成绩,但当时他的这种反应还是让通子有些不知所措。

“刷牙洗脸,早点儿睡吧。”

最终父亲只说了这么一句,连作业有没有做完都没问。这不禁让通子开始猜测,刚才班主任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第二天班主任也没来找通子。只是在时隔一个月之后,教室里只剩他和通子两个人时,突然冷不丁说了句:“你父亲似乎不怎么关心孩子的成绩啊。”

所以,直到最后,通子依旧没有弄清那天夜里父亲和班主任在麻衣子住过的屋里到底谈了些什么。另一方面,虽然其间有一段这样的插曲,但直到升入初中,通子的成绩也一直没有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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