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们二位都不觉得恩田幸吉是无辜的。”吉敷说道。

“不,刑警先生……”

见润一似乎有话要说,吉敷抬起手来制止了他。

“我知道了。其实真相什么的,根本就毫无意义。关键还得看法院怎么判。”

“是啊,如果不相信这一点,还有可能被抓呢。若我声称我父亲是无辜的,要把他带回家,那就是犯罪了。法院的判决可是绝对的,管你是老子还是儿子,全部一视同人。这就是人世间的规矩。”

“法院也是会出错的。”吉敷说道。

听了对方的话,润一一脸怒容地把脸扭向了一边。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可没有确切的证据,就不能说他们的判断有错。你有证据吗?我们手里可是没有半点证据。刑警您可真是有闲工夫,才刚判了死刑的人,却又说他是无辜的?就是因为事不关己,才能说得如此轻巧。之前我们吃过多少苦,岂是你们这些旁观者所能明白的?!”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改变你的生活方式。你还是你,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就行。”

“除此之外,你还想让我怎样?”吉敷再次抬起了手。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还是你,这样就行了。不过,如果有人希望重审,想要证明法院之前的判决是错的,对你来说也无害吧?不是吗?”

润一默不做声。

“我也没说要让你和我并肩作战,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尽管你我之间的想法存有分歧,但我并不会干涉你。你就这样一直坚持到死好了,没准有一天,你还能因此拿到奖状。”

就像便山和峰胁那样,奖励你走完了一段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生,或许还能拿到一份奖金。虽然心中浮现出这样的讽刺之词,吉敷却并没有全部说出口。

“即便如此,你也没必要阻挠那些想为你父亲申冤的人吧?别多管闲事,更不必用高中生的做法去设法改变成年人的人生观。”

看到润一似乎有话要说,吉敷又一次抬起了手。

“好了,我也不想再讨论这些了。这样子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这一点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吧?我承认你是对的,是我错了,争论到此结束。能麻烦你把你所知道的有关恩田事件的情况全都告诉我吗?至于为什么,法院又会怎样处理这件事,就暂时先放到一边去吧。”

两人同时沉默。润一看起来有些不乐意,他老婆则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没再看到人影。

“怎么样?案发之后,应该发生过不少事吧?我不想听你含泪诉苦,只想得到一些有助于重新认识案件的材料。你应该能对这些事实做出取舍选择吧?”

“案件发生的时候我还太小,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点我和你一样。”

“而且,当时负责此案的刑警,如今大部分已经死了。”

“这个情报准确吗?”

“我也不清楚,但我一直住在这里,对此有所耳闻。如今还活着的,恐怕只有那个峰胁了,毕竟当时他还年轻。除此之外,就是身为被告的我父亲了。”

吉敷沉默不语。或许他说得没错,这样的状况,令事态再次陷入绝望之中。

“当时审讯我父亲的刑警中有一个姓友田的,我曾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他的报道,他说自己绝不会在被告之前死,还说这是一场战争。可如今连他也死了。最后只剩下我父亲了。”

这话听起来仿佛是在说,不管是被人杀掉还是自然老死,反正结局都一样似的。或许对他而言,父亲早就死了。

“所以说,刑警先生,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没有任何证据,当事者全都死了。重要证人兼目击者的伊达屋老板也在上周死了。剩下的,全是些整天说我父亲坏话的家伙。”

“他们说的是实话吗?”

“是不是实话根本就不重要,反正我父亲在这附近已经臭名昭著了。遭到警方的逮捕,官司还打个没完没了。在乡下,只要有人被捕,那个人就铁定是凶手。要是再打官司的话,就更是十恶不赦了。有没有干过不重要,只要上法庭就意味着完蛋了。这就是乡下。人们还要在这里生活,如果不说几句被告的坏话,自己就危险了。这里毕竟不是东京。”

“东京也一样。美国那边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日本的话,走到哪儿都一样。”吉敷说道,“我本不想说这些的,但你和你太太都误会了。或许你们觉得我是被可笑的正义感所驱使,才这样做的,但实际上我早就过了那种年纪。会因这种动机而行动的人,都是初入警界一两年的人。作为当事人的儿子,你的这种时期大概也没坚持多久就结束了吧?之后便彻底转变看法。人生就是金钱,多少都要参与一下欺凌弱小,如果不摆摆威风的话,就会被人看扁,不吼两句就没人会跟你走……嗯,或许我也该醒来了吧。就是这样,这些‘醒悟了的成年人’充斥着整个日本列岛,所以才会变成这样。金融危机四伏,政府官僚相互推诿,工薪阶层有气无力,孩童少年精神匮乏,类似问题随口就能列举出一串来。众人都把人生看做一场梦,没有一个人想去改善现状。

“虽然说出这种话本身就像个高中生似的,但我确实从未被改变。家里动不动就会接到骚扰电话,恶意中伤我,说我是个卑劣小人的信件多得如同雪花一样。署里的同事把我当成瘟神,那些巧妙到令人钦佩的流言飞语四处横行。上司对此不管不问,峰胁之流则每天都在为怎样才能逼我写下辞呈而绞尽脑汁。

“之前我就曾擅自处理过被同事们束之高阁的案子,事后不但没有人感谢我、夸奖我,反而说我害了别人,对我大发雷霆。光是发个火倒还罢了,那些家伙的妻子还像刚才你妻子那样,巧妙地编造出一个个嘲笑我的故事。说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估计在她们的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事从没见过。

“身处这样的环境当中,还是像你这样,遵守世间的规矩,表现得若无其事比较聪明。但陷入迷宫的案件却有增无减。我会这么做,只是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其他原因。既不为名,也不为利。那些对我都不重要。”

“嗯,我明白了。”润一说道,“刑警先生,你这是为了给上司峰胁好看,所以才这么卖命的。我终于懂了。”

吉敷再次一惊。过了一阵,他叹了口气。果然,人的恶意是永无止境的。

“看来你还是听不懂啊。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再和你聊下去,也只会让我感到痛苦。总而言之,能麻烦你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吗?当时你有没有出过庭?”

“怎么可能出庭?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也可以充当情状证人,但当时我拒绝了。”

“嗯,我估计你应该会拒绝。你看过尸检报告没有?”

“大致看了一下。”

“有何感想?”

“没什么感想。”

“你母亲说你父亲胆小怕事,因此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他胆不胆小我不清楚,毕竟我也没见过。”

“你没有去探过监吗?”

“小时候母亲曾经带我去过,但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当时我还没记事呢。”

“公审报告呢?”

“基本上没看过。反正上边说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不知道的也能猜得出,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你父亲说,案发时他正在北上川河畔杀鸡。”

“我爸也就只能这么说了吧!平日里他也确实这么干过。”

“如果他真的连杀三人,外套上沾的血也太少了点儿了吧?”

“这我就不懂了。我是个外行,这种事该由专家来判断,还是请你去问问专家吧。”

对方的话听来让人一头雾水。不管提出什么问题,对方都不直接回答。吉敷叹了口气。再这么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劳,恩田润一似乎并不打算帮助自己。

“那些专家有没有来找过你?”

“找我?”

“对,找你。有人来过吗?比方说你父亲的律师,或者刑警、检察官之类的。”

“没有。”

“一个都没来过吗?”

“我没什么印象了。”

“这不可能吧?”

“啊,记得去年还是前年,据井曾经来过。”

“据井?那是现在的那个律师?”

“对,就只有他来过。”

吉敷点点头,叹了口气。其实他早已料到,恩田儿子这边是最没用的。

“打搅了,请代我向你夫人问好。”吉敷站起身来笑着说。

“啊,还有一个人来过。”润一却突然说道,“还有一个北海道的律师来过。”

“北海道?谁?是谁的律师?”

“记得好像是叫德村,是个北海道人。”

“德村?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北海道的什么地方?”

“好像是钏路。”

“钏路?是谁的律师?”

“名字我忘了,好像是给什么兄弟辩护。”

“啊,德村!”

吉敷想起来了。此人正是钏路广里案一审时替藤仓兄弟辩护的人。对,据说德村律师就住在钏路。是一位年事已高的律师。他到盛冈来过?一审时的律师都是国派的,如此说来,他此行应该是自费的吧?他对工作可真是够热心的。

“当时他都问过你些什么?”

“也没问什么,只说是凑巧到盛冈来,就顺路过来看看。”

是为了给钏路广里一案辩护而做的调查,德村是来调查藤仓兄弟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足迹的。吉敷完全不知道,对方甚至做到了这一步。

“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了……当时他还说见了退休后的友田,那就是在友田还活着的时候了。”

“友田?他当时提起过他从友田那里打听到些什么没?”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大清了。不过,我记得他当时似乎说河合的个人私章不见了。”

“私章?”吉敷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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