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前些日子给您打过电话的加纳。”

听通子自我介绍过之后,对方“哦”了一声。虽然态度并不算热情,但能感觉得到,对方似乎一直在等这通电话。通子不知道对方的丈夫是否知道案子一旦定案,刑警就不能再重新调查的法律规定,但能明显听出其语气颇为冷淡。

“那个,上次和您商定,过几天再打电话过来……”

“嗯,那件事我和我丈夫商量过了。您说想来家里的庭院调查一番,可您究竟想调查什么呢?”对方开门见山地问道。

看来情况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通子也稍稍放下了心。可该怎么回答呢?直接说想在庭院里挖一挖吗?这么说对方会觉得自己不正常吧?!

“这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见到您之后再详谈……”

听通子说完,对方一直沉默不语。这是表示拒绝的前兆。

“那件事说来话长,发生在我很小的时候。您不会想让我立刻在电话里讲给您听吧?”通子说道。

过了半晌,对方开口说:“我和我丈夫商量过了,我丈夫说这件事由我来决定。我想,如果事情不是很严重的话,我应该可以协助您。”

对方的言下之意似乎就是想让通子现在就把事情说清楚。

“好吧。”通子决定大致说明,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怎样讲述才能让整件事听起来合情合理昵?那一段发生在自己孩提时代、如梦似幻的经历,有时就连通子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只是想问一下您到底想来做什么?如果不能把话说清楚,我很难作出判断。”

对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如果调换一下立场,估计通子也会这么问。

“您家庭院……”刚一开口,通子心中又迷惑起来。

“我家的庭院怎么了?”对方有些着急。

“或许您会觉得奇怪,但这件事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对警方而言同样如此。”

“嗯……”对方又沉默了。

一想到只要说错一句话,之前的一切努力就有可能付诸东流,通子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到您家院子里挖一下,就是那棵柿子树下。我不会挖得太深,大概三十公分就够了。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通子一咬牙把实话全说了出来。果不其然,对方听罢沉默不语,或许已经把通子当成脑筋不正常的女人了吧。站在对方的立场上,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最好还是不要扯上关系为好吧。通子觉得如果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会这么想的。况且只要找邻里一问,就会知道自己儿时的丑事。但目前她是通子最后一线希望——

“您为什么一定要来我家挖一个坑呢?”对方问道。看来她打算在电话里尽量打听清楚。

“那件事发生在我很小的时候……应该是昭和三十三年。”

通子尽可能把话说得有条理。如果逻辑清楚,对方就不会认为自己是个脑筋有问题的女人了。既然对方到现在还没敷衍两句就挂断电话,就说明还有希望。必须全力以赴,否则柿子树下埋藏的东西就永远是个谜了。

“您是否听人说过,之前您家曾住过一个名叫麻衣子的人?”通子问。

“没有。”对方回答。

看来她没去找邻居打听过。虽然这样一来说明起来就更难了,但通子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那年我曾和麻衣子一起,在那棵柿子树下埋了一样东西。”

“是昭和三十三年吗?”

“是的,也就是四十年前。”

“埋了什么东西?”

能听出对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似乎很紧张。这也是对方心中产生兴趣的表现。

“这个,还不能告诉您。那件东西很重要,但至于具体是什么……这个……”通子含糊其辞,她不可能直接告诉对方埋着的东西是被父亲杀害的河合民夫的头。

对方也沉默不语,那意思仿佛在说,如果通子不说是什么东西,她就不会同意一样。可那样的话能说出口吗?

“您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对方终于开口问道。

“这个……毕竟我那时候还很小。”

“可刚才您说过那东西很重要,对吧?”

“对,那东西与恩田事件有着直接的联系。但具体情况……”通子还是说不出口,“所以我想去挖出来。”

对方轻轻应了一声,那声音在通子听来就像是在叹气一样。

“可这事似乎不简单啊。”对方说道,语调听起来还算轻快,通子长舒了一口气,这一瞬间她第一次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女性有了好感。

“应该会很快结束的吧?”

听对方这么问,通子连忙说道:“嗯,很快就会结束的。我只想在柿子树下挖一个坑而已。”

“我想您应该明白,我们最担心的是这事在邻里之间传开,引来媒体大肆报道渲染。毕竟我丈夫还得出门上班……”

“我保证,绝不会发生您所说的这类事情。况且从我的立场上出发,也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还有,有件事您无论如何都得答应我。”

“好的,请问是什么事呢?”

“请您别误会,我只是不放心。”

“不不,您尽管吩咐好了。”

“事后请您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您在我家的所作所为,更不要写成文章拿去发表。您知道,人世间是很残酷的。”

“好的,我绝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向您保证。”通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那样做,通子今后也无法再生活下去了。

“另外,请您不要在我家院子里拍照。”

“当然不会,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通子猜测这些要求应该是她丈夫教她说的,她丈夫或许曾亲身体验过这般世态炎凉。

对方接着说:“如果那东西真如您所说的那么重要,换句话说,是一件足以证明恩田事件另有真凶的证据的话,您肯定会把它转交给警方的吧?”

“……嗯。”其实通子有些犹豫,她内心还没打定主意。

“如果您要求我别把那东西交给警方,我也可以考虑……”最终通子说道。如果挖出的东西将证明父亲郁夫有罪,通子也不希望它落入警方手中,或是让世人知道。在这一点上,自己与对方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这可不只是颜面问题,而是一宗杀人案件。虽然事情发生在四十年前,但身为凶手之女的自己,说不定还是会被世人抓住责骂。如果自己在老宅挖出河合民夫的人头,又把埋人头的经过说出来,那么一家之主加纳郁夫自然免不了遭到世人的怀疑。可那东西若真能证明恩田幸吉并非杀人凶手,自己又能否眼睁睁地看着恩田幸吉被处以死刑呢?通子自问。

通子感觉自己遇到了难关,仿佛冥冥之中有神灵在考验自己。既然如此,就不能这样下去了。无辜的人即将被国家杀害,哪怕自己要忍受世人的责骂一辈子,通子也不能再继续坐视不管了。何况她还曾做过刑警的妻子,更不可能这么做。但如果现在这户人家提出这样的要求,又该如何面对呢?通子再次犹豫了,他们有权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不过,人命关天啊,通子想到一条路——以死相求。

“不,如果那东西真的很重要,还是交给警方吧。”对方说道。

通子闻言沉默不语,她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作为真凶的亲属,通子并不希望最终是这样一个结果。但隐瞒证据是不对的,还有心中那不时作祟的正义感。不过即便将证据提交给警方,案子也不一定会改判。警方很注重面子,一旦做出了判断的事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步的。哪怕代价是错杀好人他们也在所不惜。警方就是这样一个组织。

已经判决的刑事案件,哪怕又出现能将案情彻底翻盘的新证据,也不一定能起到预期的效果。因为一旦新证据落入警方手中,八成都会石沉大海。如果警方一发现错误就承认,久而久之,世间的秩序会变得混乱,这种事是绝不被容许的。也可以说他们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才这么强硬的。毋庸置疑,这次警方应该也会这么处理。

如此一来,自己又何必费尽千辛万苦,将撬开重审大门的重任揽在自己肩上,还要冒着向世人公开家庭耻辱的危险?!要知情不报,并把这种事变得正当化,其借口多得遍地都是。再加上那种态度的警察,要想瞒天过海真是再简单不过了。但通子无法说服自己那么做,她甚至想到既然不能相信警方,如果发现新证据,就只能转交给恩田的律师了。

听筒那边又传来对方的声音:“但如果要交给警方,请千万不要说明那东西是从哪儿找到的。会引得报社和电视台的人蜂拥而至的,到那时我们就无法正常生活了……”

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世道艰险,这一点通子自己也深有体会。

“我知道了。”通子诚恳地说道,“如果情况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一定会照您吩咐的处理的。我保证。”

这番诚恳的保证将对方心中的不安全部打消。

“好的,我姓山本。请您这个周末就过来吧,下个周六也行。”

“啊,好的,那就本周末吧。我到盛冈车站之后给您打电话。”

“大概会在几点呢?我想提前做好准备。”

“啊,这得等我看过列车时刻表之后才能确定,到时打电话告知您吧。”

“那就麻烦您了。”

挂断电话之后通子发起了呆。简直难以置信,没有半点现实感。过了好一阵,感慨才渐渐涌上心头。自己最终还是这么做了,还是对那起陈年旧案采取了实际行动。那个自孩童时代起便深埋于通子心中的悬念即将揭晓谜底了。

通子查过时刻表,发现有一列车周六清早从天桥立出发,傍晚五点左右就能到达盛冈。她决定就坐这趟列车,当晚在盛冈的旅馆里住一夜,周日返回。

确定行程后通子又往山本家打了通电话,告知对方自己会在本周六下午五点左右到达盛冈车站,到站后再打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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