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徒步向山田线的大盐站而去,半路搭上一辆路过的小卡车。

在车站等电车的空闲,吉敷给据井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今天的发现,并说希望在盛冈车站见个面。

两人在车站大楼的咖啡厅里见了面,吉敷告知据井找到的那口井的位置,问对方之前是否有人调查过那口井,如果没有,想请对方帮忙调查一下昭和三十三年那口井是否存在。据井的表情很复杂,仿佛在说“居然还有那种东西”,或者“那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古井,有的话自己也想打听一下”似的。

如果恩田案件发生时那口带泵的水井就已经在那里了的话,那么井里很有可能藏着凶器和其他重要证据。吉敷表示希望瞒过媒体私自把井里的水抽干,据井听罢脸上明显露出狐疑的表情。

“您的意思是,凶手当时乘矿车逃走,之后又在轨道终点用井里的水洗去了身上的血迹?”据井说道。

“对,就是这么回事。”吉敷表示肯定。

“这样的事真有可能发生吗?案件发生在十二月,当时山里应该到处都是积雪,那种时候矿车还能使用吗?”据井说道。

“能用。”

“用矿车……可能吗?而且又是水井?之前警方都没能发现那口井?那口井所在的位置很隐蔽吗?”

“就在小屋背后,倒也不算特别隐蔽。”

“那警方的搜查小队应该发现了吧?”

“可他们没把井水抽干。”

“是的。”

“我觉得搜查小组中应该有人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毕竟那地方也不算特别隐蔽。”

“可是……”

“但因为当时警方已经发现了嫌疑人恩田,因而没心思再深入调查了。即便搜查组里有人想到,也无法直接开口。况且抽干井水需要耗费金钱与人力,这就是警察组织的思路。”

“那口井应该不是很大吧?”

“很小,就这么大。”吉敷用手比画着。

“很容易被忽视啊。”

“我这次来调查属于私人行为,不便开展工作。能有劳您想想办法,把井水抽干吗?只要弄到渔民们用来抽浸进船里的水的抽水泵就行了。”

“我去找支持恩田的那些作家来想想办法好了。”据井说。

“那就拜托了。”

“这么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能发现重要的新证据吗?”

“还不好说。”

“概率多大?一半?还是……”

“还不好说。”

“毕竟做这事会牵扯到钱,如果可能性太小的话,我估计不会有人愿意出钱。”

一旦牵扯到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据井总会这么说。

“我必须立刻返回东京,有什么事请您直接来东京找我吧。”

“哦,好的……”

“还有,我在调查此案的事请您千万保密。”

“嗯,这一点没问题……”

“据井先生,这是使案件起死回生的最后机会。沾血外套已经遗失,恩田幸吉没有不在场证明,剩下的就只有那口井和或许保存于友田警部补家中的现场报告了,就是沾血指纹资料。不过后者也几乎没什么希望。”

“嗯……”据井沉吟道。

“但现在我们发现了那口井,与杀人现场由一道轨道相连。我们一定要查一下井里有什么,不能放任不管。现如今,如果手中没有任何新证据,能打赢再审请求的官司吗?”

“嗯……”据井再次沉吟,“估计会输。本来重审申请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只能硬着头皮上。”

再次叮嘱对方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自己此次的行动之后,吉敷与据井道了别。如果这事被别人知道了的话,吉敷可就得递交辞呈了。

吉敷本想趁这次机会再到上米内去拜访一下友田家的。据德村说,友田生前似乎曾把有关河合一家惨死的资料、“遗失物品一览表”,以及沾血指纹表等资料一起拿回了家,或许那些东西至今依旧在他家中。据说友田曾在现场检查出河合夫妇以外的指纹,那应该就是凶手的指纹。惨剧发生时,除了河合一家之外,有可能手指沾到血的就只有凶手本人了。

如果能找到那些沉在井底的物证,同时拿到保存在友田家中的沾血指纹报告的话,毫无疑问,重审的大门就会敞开,整个事态也会发生逆转。既然已经决定帮助恩田,就必须这么做。而要访问友田家,只有身为刑警的自己才能做到。遗憾的是,这次没有时间了,无论如何都抽不出半点时间来了。从重要性来看,确实要优先调查水井,这次时间不够,就只能先放弃友田家的资料了,希望别酿成大错。

吉敷本是警方的人,却出手帮助恩田一方,这一点或许瞒不了太久。但要是去见德村律师的事,以及与德村之间的谈话内容也泄露出去了的话,控方必然也会想到去友田家寻找现场调查报告。他们肯定会立刻出动,把报告握在自己手中。如果他们将那份资料毁掉的话,恩田得救的可能就更小了。因此,自己的行动必须严格保密。据井是否会照自己说的去做?还有职务上的危险,双重危险让吉敷担心不已。不过自打决心插手时起,吉敷就已料到了这些风险,如果不愿承担风险,他压根儿就不会来蹚这浑水。

除此之外,吉敷还想到了更糟的可能。虽然据井刚才说当时警方应该并没有发现那口井,即使发现了也没有抽干井水。但如果警方为了面子想刻意掩藏证据的话,情况就会有所不同。在恩田被判有罪之后,他们的行动会变得积极主动起来,可能会返回调查那口井,并很有可能抽干井水。如果从井里发现可以排除恩田嫌疑的证据,那么,为了维持之前的审判,搜查员很可能会将证据湮灭掉。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若现在被控方的人知道那口井,或许会明知井里什么都没有,却还把媒体找来、伸长脖子看着他打捞,等到最后什么都没捞到时再来嘲笑自己,说自己是个多管闲事的蠢蛋。而且吉敷还不能保证那个据井一定不会参与到这阴险的计划中。尽管吉敷并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但据井很有可能认为吉敷是在以刑警的身份指责他,质问他为何会连那么大的一口井都没找到。此时此刻,据井说不定正在心中祈祷,希望那口井里什么都没有呢。

这是调查时常有的事,每个人都只想着明哲保身,吉敷早经历过数百次这种事了。把明哲保身看得比查明真相更重要,这对聪明人来说确实是亘古不变的常识。但当自己这种蠢货获碍成功时,聪明人就会觉得颜面扫地。因此即便获得了成功,也没有人来表示感谢。可以信任的人只有自己,能够公正地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评价的人也只有自己。

不过直到这时,吉敷依旧有些事搞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带走河合民夫的人头?有这么做的必要吗?他到底把人头拿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拿回自己家去了?这种事能办到吗?人类的头颅其实比想象中要大,很难携带。能够带上火车或巴士的都是头骨。反正迟早要找地方扔掉,为何不干脆扔在河合伐木场里呢?

还有一件让吉敷觉得蹊跷的事,凶手为何要把柴刀和菜刀带走?逃离现场时应该尽可能轻装上阵吧。被害者的人头,再加上两件凶器,凶手携带的物品未免太多了吧?行凶时凶手似乎曾脱下过帆布手套,他这样做是担心留下指纹,还是因为他也受了伤,害怕凶器上附着他的血液?

从公审报告上来看,菜刀和柴刀似乎都是凶手准备的,但柴刀有可能是河合伐木场里的物品。果真如此的话,凶手作案后即便把柴刀扔在现场,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柴刀和人头,两样东西都很沉。走在积雪的山路上,顶多只能带一样。

吉敷总觉得凶器和人头这两样东西有什么关联。要问这话什么意思?可以解释为:因为凶手必须带走人头,所以也必须带走菜刀和柴刀。如果可以把人头丢下,也就不必带走柴刀和菜刀了。吉敷心里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这几样东西是一体的。可原因是什么,这一点还不明朗。

回到东京后,吉敷依旧在思考。现场河合民夫的尸身下是他的女儿弘子,两具尸体保持着这样的位置关系——父亲在上,女儿在下。然后凶手砍下了民夫的头颅,而砍下头颅的方法,是用柴刀多次劈砍。

这样的做法相当残暴,可以从这种做法上推测凶手当时心里一定非常着急。虽然杀过人后很难保持冷静心态,可至少知道赶忙逃走才是最重要的吧。这么着急,为什么不直接逃走,还要去砍人头了?如此看来,肯定有什么原因,才使凶手甘冒风险,非把被害者的人头砍下来不可。

原因究竟何在——人头,人头,人头究竟和什么有关呢?吉敷试着从行凶的理由开始展开思考。凶手为何要闯入河合伐木场?从双方曾争抢文件这一点来看,原因应该在钱。除了金钱还有什么物品遗失吗?初期搜查资料已然遗失,关于这点眼下无法查明,但据说私人印章也消失了。不管怎么说,将人头带走这一行为,应该与金钱利益存在很大关联。

可带走河合民夫人头这件事,为何会与金钱利益相关昵?河合的人头应该不值钱吧。如果说是因为河合戴的眼镜值钱,那把眼镜摘走就好了啊。

莫非是金牙?吉敷突然想到,如果是这样,情况又会如何呢?吉敷还从未遇到过凶手为了弄走金牙,而把被害者的人头从尸身上砍下来的案例。换作在战时的俘虏收容所,倒还能说得过去。一两颗金牙,哪怕满口都是金牙,都值不了多少钱。奥斯威辛集中营里收集金牙是因为战俘多,加起来数量庞大的缘故。

正想着,据井打来一通电话。他说恩田的支援者们捐了一些款,设法买了个水泵。抽干井水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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