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鹦白到发青的脸, 现染上醉酒般的红,泪水如同在清洗面颊,她按着自己的喉咙, 哑声的咳嗽不止, 连吞咽口水都很艰难。

用人在门厅通往走廊的地方探出头, 被她视线触及,又慌慌张张地消失, 没有人会挺身而出搭救她。玻璃灯罩倒映出搂着她纤弱身体的男人,也是险些掐死她的男人, 她只有这个男人。

黄鹦揪住他衣领,抬头望着他,仿佛被冰冻成一簇簇的睫毛, 下面是一双通红的眼眶,未停止的咳嗽,让她发不出声, 干脆环上他的颈后,就把他也拖到地上坐着了。

陈宗月稍怔了下, 才拍上她的背, 帮她好好顺气。黄鹦紧紧抱着他,只要忘记向自己索命的厉鬼, 只要闭上眼睛, 他还是唯一的救世主。她嗓音干涩地说:“好疼……”

包括她被狠狠掐过的脖子,方才跪到地上的膝盖, 如果是温柔的陈先生就会拯救她, 然后检查她的伤处,安慰地抚摸她。

没有等到陈先生,只有陈宗月拦腰抱起她, 往楼上走。

黄鹦睁开眼睛瞧着他,也许因为刚刚目睹过他的狠绝无情,虽然他此刻的神情不再那么可怖,但是周身仍然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息。

陈宗月把她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扯起被子盖上她腰间,俯身吻了她的额头,然后说:“躺一会儿,我就上来……”

可是,当陈宗月找到一瓶枇杷膏,折回她的房间门前,握上门把转到底,却打不开门,是从里面锁住了。

黄鹦就站在离这扇门两步远的地方,盯着门把往下转了转,眼睫在扑娑,磕着齿间的手也在颤。

门把只转了几下,也没有敲门,似乎他就静悄悄地离开了。

陈宗月嘱咐用人过一会儿把枇杷膏给她送去,风平浪静之中,他不禁想着,原来再如何随心所欲、不管不顾的人,也始终会懂得害怕。

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女人,谁都想吻上她的红唇,动动脑筋、掀掀裙摆就可以让男人俯首称臣,没有比后半生只能面对一个老头,更悲惨的事了。

一楼的侧厅中,陈宗月搁下电话机的听筒,捡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播放着阿兰德龙的《怒海沉尸》。

他低头点着了一颗香烟,抬头吐出淡淡的烟雾,仿佛周家的那扇金屏风和景泰蓝,又出现在眼前——

周陈驹坐在黑色皮质的沙发里,手点着沙发背,尽管室内整洁如新,在窗外投射进的光下仍能见到灰尘的颗粒,他说:“你去上海两年了,明明找到了人还瞒住我?”

陈宗月看似真切地回答:“我不确定黄鹦是不是您的孙女,所以没能提早告诉您。”

周老摇着头笑了,“不确定……”他扬着弯弯的眉毛,笑也不觉松弛,更像发怒之前,“都□□成对你教成言听计从了,还不确定?”

陈宗月轻笑一声,低下毫无笑意的眼眸,未言语。

周老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人都回来了就不谈这个了。前天基/金会的股东们一起开会,专门说你呀……”

现澳门的博/彩业、酒店业,这些当地的支柱产业,多数控制在陈宗月手中,弹丸之地,吸引全球的赌客蜂拥而至,每日生产高额利润,有谁不想分一杯羹。

周陈驹哼嗤了声,说道:“赌/场这块大肥肉,让你一个人嚼?兴泰是基/金会要扶持的,你再这么咬着不放,我担心自己这个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呀。”

陈宗月往前俯身,说着:“您不必担心,基/金会想要赌牌,我认为最要紧是……”拖够了悬念,他微笑接道:“写好投标书,我区区一个生意人,哪有那么大的能量,垄断澳门的赌/业,大家都是为了港澳的发展,我当然乐见其成。”

周老皮笑肉不笑,指着他,“你说你,当了奸诈小人,还要树牌坊!”

陈宗月抬起夹着香烟的手,还没碰到唇上,目光从电视机移至一旁的门前,手一顿,又改向水晶的烟灰缸里掸了掸。

少女双脚踩在地板上,电视机画面的光影扫过她望住自己的眼睛,影片中富豪之子被拖上岸,而她几步飞奔到沙发,小腿撞了下茶几,也不妨碍跨坐上来,细嫩皮肤蹭着他的脸,就像黏人的宠物。

陈宗月掰起她的脑袋,定定瞧着她,“不害怕了?”

在半个钟头前,知道他离开了房门外,黄鹦就坐在沙发边上,发了好久的呆,嗓子眼仍有沙哑的感觉,闷闷地咳嗽起来。

一直到有人敲门,她还以为是他,跳起来冲去开门,结果是佣人端着一杯水和一瓶润喉的枇杷膏。

“怕……”黄鹦覆上他捧着自己脸蛋的手背,压低眉,委屈地说,“怕你哪天不恨我了,就要让我走,我不可以离开你。”

陈宗月还是低估了黄鹦对他的依赖和占有欲,可能超过爱情,但是如果,她觉得无所谓,那就无所谓,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黄鹦拉下他的手,去揉自己的小腿,把头靠在他肩上,说着:“……刚刚又撞到了。”

陈宗月从她的小腿揉到膝盖,稍微偏过头就能贴上她额间,似吻非吻。

这让黄鹦再度翻坐他身上,真真实实亲他的脸,伸出比起他薄唇,只带有一点点温度的舌尖,畅通无阻地溜进他齿缝,在口腔里横冲直撞地扫荡,又退出去,含住他的唇。

男人健壮的胳膊把她圈在怀中,蠢蠢欲动,接吻时的呼吸变重,深沉似他的嗓音,完全顺从的舌头都搅进她的口中,她承受不住也不愿意歇息,仿佛他的唾液要比枇杷膏更有效。

忽然间,黄鹦瞥见电话机旁边,相框前面,躺着一支钢笔。

真是改不了说熄火就熄火的毛病。

陈宗月半愣着眼见她爬向沙发另一端,回神,拽住她的脚踝,一下就把她拖了回来,但她也抓到了那支钢笔。

“你记不记得,我有一支被你扔进水池的钢笔……”就跟这支长得一模一样。未免也太像。黄鹦疑惑地皱起眉,拔开笔帽。

陈宗月也不打算隐瞒,“隔天正好清理鱼池,就捞出来了。”

黄鹦撑坐起来,一秒钟都离不开地爬回他身上,压住他换上的白净绵衫,钢笔夹在指间转了转,“……捞出来了,怎么不还给我?”

这样他生日的那天,她就不会空着手了。

幸亏后来表明了心迹,不然要记他一个大过。

陈宗月低笑一下,又解释,“我真以为你要送高子谦。”

黄鹦敛着下巴认认真真地瞧他,好一会儿才说:“你,你吃醋呀?”

“是啊。”他爽快承认,抚开她脸上的凌乱发丝说道:“一个毛都未生齐的,论财力、能力,除了年轻,哪一点比得过我,怎么你就看上他了。”

黄鹦呆呆凝视他,心头跳躁不停,但是经历了之前的暴风雨,都没法毫无芥蒂地相信,“你真的这么想?”

陈宗月反问:“你喜欢听吗?”

她点头,“喜,喜欢。”

“那就是真的。”陈宗月捏着她的下巴,又深深地吻住她。

这是什么意思?黄鹦气恼地打了下他的肩膀,就被他翻倒在沙发上,最后的一点点距离也淹没,她情不自禁地仰起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意思是,只要她想得到的、想听到的,她都会得到、会听到。

次日,天已光亮,陈宗月从花园后的网球场晨练回来。

他进房间,扫了一眼被子还拧乱着,却没有人迹的床,经由佣人指点,这才下楼,走进厨房。

整个早上,黄鹦一下打开橱柜,翻找着调味料,一下又回到棕黑的料理台前,忙忙碌碌,终于煮好一碗面,端放在厨房里的食料桌上。

多汁香嫩的煎猪排,现成的鱼蛋和新鲜的青菜,一齐码在鸡蛋细面上,色香足够,不知味道。

看见陈宗月走进来,她恭恭敬敬呈上筷子,“请您品尝……”

陈宗月接过筷子,拖出椅子坐下,夹起面条吹了吹就往嘴里送,面庞重复着咀嚼的动作,露出过分赞许的表情。

不管有几分可信度,反正黄鹦是他最忠实的教徒,所以她笑得眼睛弯弯,“好吃吧?”

他颔首,“很不错。”

黄鹦飘飘然,趁此机会说起:“有一次钱丞喝多了,不小心漏嘴说……”她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挡不住好奇心,“你不姓陈?”

陈宗月使筷子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她,“他跟你说了不少事吧,李月也是他说的?”

昨夜黄鹦是心里大楼崩落溃决,什么也顾及不上,她无意要出卖钱丞的,于是这会儿开始紧张起来了。

陈宗月低头继续食面前,说道:“我姓叶。”

黄鹦微微愣一下,他不生气,也不绕开话题,她得意的心无限膨胀,更胆大地问道:“昨天周老叫你……阿森?”

明目张胆地套话。陈宗月都忍不住笑了声,又回答说:“叶芝森,我以前的名。”

黄鹦倾身往桌上趴,吊带睡裙的领沿随之低垂下来,手肘撑着桌面,玉镯好似都没有她的肌肤腻滑。

“那……那你觉得,我,我可以叫你什么呢?”

陈宗月将筷尖朝向自己,伸手去捏着她的肩带往上提了提,说着:“随你开心。”

黄鹦不在意地说道:“没人看见。”家里的佣人都拥有隐身术,该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认真地说:“我看得见,早上精神比较好,你体谅一下。”

她领会其意,又变笑眯眯的样子。

“我还是喜欢你叫‘陈宗月’这个名字。”黄鹦喃喃自语,“因为‘叶芝森’,我好像没见过他,他好像不属于我。”

陈宗月望住她,轻轻一笑,捏捏她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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