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只有在所剩无几时,才会屈指计算。

时间过得真是快呀,我不干扨这一行、不当自言自语的劳动者,已经有两年了。在这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谋生的奇特工作上,我一干就是四年。如此想来,我第一次通过电波,与深夜族们见面,距今已经有六年时间。

社会上无论何种职业,都是如此。在这四年里,我遇见了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事,给我上了一堂又一堂,平常难得体验到的、非常宝责的课,当我想把那些往事记录下来时,脑海中立即会浮现出一件事。我还是首先从那件事写起吧。

DJ这个工作,说来就像自闭症发作,一个人对着麦克风,一味地自言自语。所以当在房间里,专心致志地练习时,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儍子。深夜大家都下班回家后,独自一人在空落落的电台,对着麦克风广播,无论你怎么和听众打招呼,都不会立即有答复。只是在一、两天后,会收到寥寥无几的几张明信片。真是空虚无聊的单方通话!

节目开播近一年,我还会无意识地怀疑,麦克风那头,真的会有几十万的听众吗?……

人们如果不是所剩无几时,不会屈指计算。最近,这句话总是莫名其妙地,从我的口中脱口而出。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最近,老是在怀念那起事件吧。没有比那时更认其地,屈指计算那么多遍,弯得手指都发酸了。那之后,我只是在距离辞去工作还剩半个月时,才屈指计算过。

那是节目开播后,即将迎来第一个新年的十二月。我负责的周三夜晚——正确地说,是周四清晨的节目,正好在圣诞平安夜。所以,我想给一年以来,坚持收听我这个新手DJ主持的节目的听众朋友们,送点什么礼物。可绞尽脑汁,也没有什么奇思妙想,只徒想出带礼品的猜谜、豪华的临时演出、或者町内的庙会之类,再蹩脚不过的点子。因此我在节目里说,如果有什么好点子,请通过明信片寄给我。于是,众多的热心听众,纷纷寄来了明信片,可以说,这是自从我的节目开播以来,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请听众参与节目。

我发觉,大家的确都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参与到节目中来,在以后的三年时间里,从节目的计划阶段开始,就请听众朋友参与,成为我的风格。但在那次寄来的明值片中,有人提议:开设一个三分钟的自由聊天。

电合开设一条热线,听众朋友可以拨打热线,自由使用限定的三分钟时间,向我、还有年轻朋友们,传递信息、或者通过音乐,进行乐队的自我介绍等。我第一感觉——就是它了。

我提前一周,在节目中告诉大家,会在圣诞平安夜,征集节目名为“自由畅谈三分钟”的内容。我也考虑过,在当天节目直播时,请听众朋友打进电话,自由畅谈三分钟。可那样的话,无论内容无聊的,还是有意思的,都会直播出去。也许其正出彩的,还没轮到公之于世,节目也就结束了。于是,我决定还是必须先录音,预先挑选好。所以从二十四曰的下午三点开始,到夜里的八点,我预留了五个小时征集节目。

节目是凌展零时开播,选择和编辑只有四个小时,我担心时间太紧,心想接电话时,就要立即判断,是否能用。如果提前一天征集的话,倒是可以从容很多,可那样一来,就是二十三日的傍晚,街头的圣诞气氛还不浓郁。如果能征集到有意思的话题,我打算把三个小时的节目,都用来播放征集到的畅谈录音。

制定这个计划,仅仅是为了感谢节目的热心听众,并没有想过要成为独一无二的创意,引起众人关注。可是,节目的进行,宪全出乎我的预料。而且,正如这件事成为台里谈论的话题那样,竟然不期就会呈现出一种,戏剧性的纪实广播。因为在听众打来的三分钟电话中,有一通非常奇怪的电话。

一般情况下,为了事先和导播碰个头、选择录音以及明信片等,我都是在开播前一小时,提前进入播音室。就在进入播音室之前,匆匆地把饭吃完。因为如果再早一些吃的话,在节目中途,肚子会饿,如果再晚一些的话,可能会打饱嗝。

但是,就在出事的那个圣诞平安夜,我提前近两个小时,进入了播音室。平时的话,只是在副控制室,会有三、四个正式职员。可那天因为录音编辑的工作量大,所以,有近二十个人,在副控制室里紧张地忙碌着,选择录音,然后到有编辑机的房问进行编辑。

一进入副控制室,就看见平时的那帮节目组成员们,正围成一团,他们一看见我,立即紧张地叫道:“小林,来一下。”

我从导播福岛的脸上,隐约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于是,快步走到他们身边。其他二人表情也很严肃。

“你听听这个。”

他想播放中央控制合上的七号盘,可又稍稍犹豫了一下,把按按钮的手指放了下来。

“来编辑室吧。这儿太吵了。”

我们四人来到走廊,选择了一间没人使用的、黑着灯的编辑室。里面有几间像女厠所似的、并排的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里,都有一台录音编辑用的中央控制台。福岛把我们带到最靠里面的那间。打开灯,进去后,因为跚着两扇玻璃门,丝毫听不见副控制室的嘈杂声,我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他熟练地把磁带挂在空盘上,又说了句“你听听这个”,便按下了播放键,然后,把音量开到最大。我凝神侧耳倾听。

首先,是台里的女接线员的声音:“您好,这里是FXS。请告诉我们您的姓名,如果节目时间里,您可以拨打电话的话,也请告诉我们,您的电话号码。”

接着,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的声音。里面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那熟悉的《铃儿响叮当》的歌声,和街道的嗜杂声。好像是公用电话,我想大概是电话亭吧。

“我不想说出姓名,也没有电话。”

“知道了。那么请在‘嘟’的一声之后,说三分钟。”

立即传来“噼”的一声。

对方沉默了片刻。我无法揣摩电话中那个男人,此刻的心情怎么样,紧张地听着录音。可是,那个男人马上用一种朗读似的语调,喋喋不休地、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地,朗读了如下一段令人费解的话,对我来说,那简直就像一篇暗号。

暗箱的针发出的一道光,呈之字形,跃入光辉,描绘出蓝天、烟尘型卷积云。被那个完美无缺的光辉,压倒的我的内脏,残留着最喜爱的大提琴声,在黑暗的坡道上滚动着。

没有糸锯,就无法切割东京……

不断成长的二十三只眼中,只留下对拼图游戏的迷恋。我拨打无声的电话,夕阳就要落到十个保龄球的那边去了。郁闷的劳伦斯,横跨在没有驼峰的骆驼背上,被夕阳照射时,形成普通的天然紀念物晶体,在我的神经性骨质软化病中,过庋生长的、十个雨后春笋,建造成终日不见阳光的花坛,都市电话线,仿佛阴性植物的根,吸取我的养分,瞧我是如此消瘦,可我一直等待的电话,却是总也不响……

打电话、打电话、打电话、打电话、打电话、打电话……

不曾急于求死,可我将慢慢地死去。谁快点给我打个电话吧,就现在、立刻、马上,我的早晨,宛如布雷德伯里的坛中,浮现的满是霉菌的饺子皮,任何人都可以用一匙的量,把人毒死……

没有糸锯,就无法切割东京……

之字形彷徨徘徊,乱七八糟、吵吵嚷嚷、急躁不安、喧嚣吵闹、咕咚咕咚、绵软无力、黏黏糊糊、摇摇晃晃、纷纷飘落,投入一个杯中。如果心也轻轻摇摆,那么,大家为轻易患上的东京螺丝刀型分裂症,干杯吧……

上吊型的吊绳,每天早晨,救我于杀人电车中,多棒啊!在一动不动、匆忙赶往刑场的众多牛头中,十个保龄球忽隐忽现,梦见全中,把它们全部击倒,读书、坐马桶吸烟,还有什么没做?早晨的考勤卡上,打上今天一天的烙印。喝酒、抽烟、看女人的腿……还有什么没做吧?没站定就被挤上了车,抬头朝自动门望去,东京都厅上闪耀的六方镖,飕地发出去。今天,几人会命丧旋转刀?我终于注意到,自己宛如铝制的、振翅飞翔的蝉,每天在危急时刻,朝十点的方向逃走!这场电影不能看到最后吗?

END标记不必出现在,与六方镖同时到来的最后时刻。滴入牛奶中的一颗王冠,与皇宫很相称,逐渐扩散开的圆,终于变成八个第六个圆,涌向我的公寓。如果沿着南方冲浪,我唯一爱的北海道,不用糸锯,就可以切割的、唯一的东京,从我的巢穴一穿而过。可那早已连跑道也做不成,斑驳的细绳,包囤的都市大岛,那个波浮港三原山,都弯弯曲曲地,从我不曾爱过的东京蚁狮的缓坡滑下,发出热闹地嘶呜声……

贫、贫、贫、贫……

今晚凌晨两点,如果不在屈斜路湖退场的话,我就无法为人。

他朗读的速庋越来越快,最后有的地方都很难听清楚。此时,我只感觉到,难以名状的异样的阴郁,与样和热闹的圣诞节气氛,非常不相称。就这些。

只听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老实说,我也无法体会,福岛导播流露出的那种事关紧急的神情。

“你怎么看?”他按下了停止键,问道。

“混蛋!……再放一遍。”

不管怎样,只听一遍的话,我也弄不请是怎么回事。

很快又重听了三分钟。福岛导播停止了播放,看着我。他想再问我一遍,看看我什么态度。可看着还在云里雾里、莫名其妙的我,这次,他突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里,我把刚才的那段话,抄写了下来,抄写量还相当大。小林,你觉得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在宣布:今晚凌晨两点,他要自杀?”

“啊!……”我大叫一声,“再听一遍!……”

我边看边听。当听完第三遍时,我想,肯定是那样的,没错。

我立即把福岛导播抄记下的纸,递给在一旁负责杂务的青江,大声说:“青江,可以把这个,给我复印三十份吗?”

一看钟,已经十点半了。距离节目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距离那通电话的主人的自杀预告,还有三个半小时。我的头脑,可以说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忙碌地运转。

十点半的话,还有很多职员待在台里。他们正在犹豫:是去打麻将呢,还是去喝一杯。要把他们,拉进我们即将开始的冒险之旅,人越多越好。但那样的话,必须争分夺秒。现在,大家都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办公楼吧。

我赶快对助手武田说:“现在立刻播送社内广播,请还留在台里的、手头空闲的职员,立刻到隔壁的402室集合,就说有紧急情况。402室应该空着的。集合后,我来进行说明。要快!”武田跑了出去。

我又注意到一件事。在男人的朗读声背后,有铃儿响叮当的旋律。而且在那个音乐声中,隐约可以听见,仿佛从扬声器中,传出的男性广播的声音。虽然很短。我想把那段再听一遍,于是,自己动手操作录音。

“这个录音、的确就在这一段……”我对福岛说。

“喂,就这儿。仔细听听。”我盯着福岛导播。

“是吧?……虽然很微弱,可确实听见了广播的声音。再听一遍。”

我把那段重复播放了好几遄。

“好像是车站的广播。”福岛导播说。

“没错!……声音实在太小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略微有一些电车的声音。所以,我想这是站台的广播,在反复播报站名。

“从声音背景嘈杂这点来看,打电话的地方,大概是车站前吧。这样的话,如果能听清楚这段,就可以确切地知道,是在哪里打的电话。可是,无论把音量开多大,好像也没法听清。如此一来……”

“通过声波纹吗?”

“是的……可是,FXS没有声波纹的分析装置,必须去NHK的研究所,得赶快去。这个时间,也许还可以揪住个把研究员。立刻打电话吧。我来打打看。在那个研究所里,我有熟人。你到401室,请高田把这个录音,复制一份。如果能逮住了NHK的人帮忙,就请谁把这个录音拿去分析。节目用复制的就行了。”

我的大学同学井本,就在NHK电视台工作,而且,他就在研究所。现在我们时常也碰个面、喝个酒什么的,我自己还去过一次他的办公室。他正抱怨最近加班特别多。

我冲到走廊,回到空落落的办公桌旁。拿起电话,拨打了NHK研究所的电话,祈盼井本还在办公室。

真是要感谢幸运之神,井本还在研究所。我把情况告诉了他,和他约定,现在立即派人,拿录音过去,请他帮忙分析声波纹。

我一边向401室走去,一边想,这通电话的主人,为什么要给我的节目,打来临终电话呢?……如果当真想死的话,应该不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安静地死去吧。而且,自

杀预告中的两点,我的节目还没结束呢。

给我打来电话,如果被播出的话,当然会有人来阻止。这么说来,他是想被人阻止。他肯定不是真的想死,或者是,他觉得一个人死太寂寞。所以决定,把死亡时刻,在广播中公之于世。

收听我节目的人,似乎大半是开朗的年轻朋友,但那仅是根据寄来的明信片做出的判断。其实充满积极性的年轻人,只是冰山的一角,一大半都是像这通电话的主人,性格阴郁吧。也许他们终日孤独地工作,不与任何人说话,无眠的夜晚,只能一个人抱着膝盖,静静地收听我的广播。来自他们的信件,即使在节目中播出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一般情况下,我都不会采用。于是,他们变得越来越孤独。我想,幸亏这通电话,没有不被采用,而是让我听见了。如果是我直接接听的话,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也许意外地会被我拒用。幸好年轻的福岛导播,他是文学系毕业的。

这个孤独的人,在进行人生的最后一场赌博。他在以遗书的形式,和看起来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玩最后的一次猜谜游戏。

我想他正在考验我们,考验我们这些工作人员和收听深夜广播的人们。要是正确理解了自己的诗,阻止了自己的自杀,那么,自己企图抛弃的这个社会,以及社会中的那些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如此说来,这首诗中,隐藏了我们可以寻找到他的所有暗示。如果正确地解读这首诗,我们应该可以在两点之前,到达他的自杀地点。

我心中暗暗地感觉到,一场战斗即将开始。无论如何,要阻止自杀。我决心尽可能地、倾尽全力地去阻止。

他在诗中说,要在北海道的屈斜路湖死去。如果那是其的,首先要与警察联系,必须请北海道的屈斜路湖畔的警察帮忙才行。

北海道收听不到我的广播,頂多到福岛县。以前有两、三次收到过,来自仙台的点播卡。但仙台的电播信号,似乎相当差。如此一来,就无法逋过广播,通知屈斜路湖畔的居民。

可是,如果这一通电话的主人,打算两点在北海道自杀的话,现在必须已经到达了北海道。如果这通电话是在东京打的,那之后再去北海道,难道不是很困难吗?没错,我想,必须问清楚接电话的正磯时刻。

或许那已经是从北海道,远距离打来的长途电话。可北海道的电话,能够听得那么清楚吗?

啊,看来最好是拿着录音,去请电话局帮忙。电话局的话,也许听听录音,就可以判断出,是远距离还是近距离打来的。

就在那时,耳旁传来了社内广播的声音:“请还在公司内的职贝,到402室集合。”我振作精神,心想必须分头干,否则会忙不过来。

回到播音室,文件已经复制好了。我对青江说:“把这个每人发一份。”然后向福岛导播询问,接电话的准确时刻。

“好像是八点差十分。”他回答道。

那样的话,我判断:电话已经不是在东京打来的了。

这时我有些如释重负。虽然感党不可思议,但广播业界的人,都有一种习慣,似乎自己节目的电波所能够覆盖的范围,是自己的责任领域。如果有人在这里死的话,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可北海道的话,已经是力所不能及,即使阻止失败,我觉得,也不是自己的责任。我想,可以放心地把这个问题,先放到广播中。

我正式决定播出这段录音,就是在这时。因为感觉和自己无关似的。可是,我的想法实在太浅薄了。

“那么,后来听见的那个站名,是北海道的地名吧。”福岛导播问道。

“是札幌吧。”

“是吗?我听着像三个音。”我说。

“怎么样?今晚的节目,就围绕这个电话,怎么样啊?……可以的话,其他的电话录音,放在明年再播出。”福岛导播说道。

“不管怎样,这是三个小时以后,即将真实发生的‘事件’。发动听众,一起想办法,也许可以设法,阻止这起自杀事件。正好,从三点到八点,接听听众来电的热线电话,还在这里。那么就不动,把它接着用于节目中,与听众之间交流信息,你看怎么样?”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回答道。

我估计着材料差不多已经都分发到大家手里了,大声地说:“请听我说。”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大家,宣布今晚的节目,就是要展开一场阻止这起自杀的战斗。

节目的第一个小时,播放这段电话录音,在插播了若干歌曲的同时,我再重读几遍,使大家容易听清楚。然后等待听众打来电话。请听众不断地把自己的意见,和获悉的信息,打电话告诉我们。

大家一个个都沉默地点点头。我继续说道:“所以,节目用的录音,今晚准备五份就足够了。那些大概也用不上吧。剩下的三分钟电话,全都放到下周以后播出。

“我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所以,想请大家尽可能地在这里待命。必要时,要请诸位立即出去办事。有什么意见吗?……自杀地点从字面上来看,我想是北海道。可关于这首诗的解释,如果大家有什么发现的话,请立即告诉我,或者福岛导播。”

说完以后,武田告诉我,有10个人在隔壁的402室集合。我拿起录音和抄记的复印件,跑进隔壁房间。我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各有各的岗位,手头的活都满满的。去警察局、去NHK、去电话局这些事,只有分给参加这场战役的志愿者来处理。这些人中,有报道节目的导播级人物、有打工的学生,还有外景主持人,真是相当方便。我把情况也向他们介绍了一下,并分别派人去警察局、电话局和NHK传信。而且,我还事先说好,要他们打电话报告,根据当时的情况,也许就在节目中直播。

距离节目开播,还有四十五分钟。我回到401室,再次和节目组人员,一起探讨这首诗。

“啊,这是首现代诗吧。”福岛导播说道。

以我为首的节目组全体成员,都指望着文学系毕业的他。

“现代诗?”我说。

“是现代的诗啊。也许可以说,是对北原白秋感到美中不足的人们的诗。诗这个东西,现在已经演变成这样一种形式。”

“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我说道。

“这首诗中的各种表达,我想就是对现实某物的比喻,是图解的做法。也就是说,用其他的语言,表现现实的某物,例如这个‘糸锯’,是那样的吧,也许暗指电话线或者区的边界线什么的。”

“嗯,怎么说呢,那就是修辞学的问题吧?……每个作者的方法论都不同,如果全都是暗喻的话,岂不是很糟糕吗?”

“你说修辞学?”

“是的,就是文章的修辞方法。”

“啊……嗯。”

“不过,这个人在诗的开头,就说了拼图游戏的迷恋,怎么怎么样吧?……JGUSO是糸锯的意思,和后半部分的内容有所关联。我想,作者图解的做法,相当有效果。”

“是那样吧?……我感觉这个人,在向我们挑战——‘破解这个谜,阻止我自杀’。”

“啊,也许是那样。”

“没有时间了。我们把能看明白的地方,逐一列出来,如果从中可以得知,这个人的住址、上学的学校或者上班的公司,也许,就可以知道他的姓名、年龄和外形特征。那样的话,调查可以快一些。”福岛导播激动地说,“那我们从头开始吧?……‘暗箱’,是指什么?”

“这个呀?”

“糸锯呢?”

“嗯。”

“二十三只眼晴呢?”

“好像是……”

“十个保龄球?”

“是什么呢?”

“这样不行。还是从我们知道的地方开始吧。”

“布雷德伯里,我知道啊。”

“那是什么?”

“美国作家啊,写过一篇名为《罐子》的短篇小说。但就算知道这个,对理解整首诗,也没有什么大的帮助啊。”

“还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这个人,似乎每天早晨都要挤在满员电车里,紧紧地抓住吊环。说什么要打考勤卡,所以,我想他不是学生,应该是上班族。”

“啊,还有‘都厅’这个词。也许是到都政府上班的人。”

“六方镖,是什么呢?”

“嗯?……”

“‘这场电影不能看到最后’,有这么一句吧。”

“啊,那是说自己的人生吧。”

“嗯,我也这么想。”

可是,不大功夫,就到节目开播的时问了,距离那个男人的自杀预告,还有两个小时,可我们却毫无收获。别说对整首诗的解释,就连电话局、警察局以及NHK的研究所,都没有结果发回。

进入像金鱼缸一样的演播室,等待开始的瞬间,我的心头,果然还是涌起一阵不安。如果那通电话,只是单纯的恶作剧——突然想到这点,我的脸都吓白了。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我想到那种可能性,就在这个瞬间,就在节目开播前的一分钟。

也许是因为年轻吧,从没想过失败。我当时刚刚主持节目,功名心使然。

现在的话,就算求我去冒险,我也不干。考虑到自己的责任问题,考虑到阻止自杀失败时,给节目形象造成的负面影响,承担的封建简直太大了。想一想,那时我才二十来岁,是个非常危除、争强好胜的年纪。

突然,播音室开始响起主题音乐。工作人灵的表情“唰”地一下,都紧张了起来。节目开始了。不一会儿,音乐声变小,福岛导播示意我开始。

“听众朋友们,晚上好!十二月二十四日,在这样一个圣诞平安夜,林安孝如约与恷在电波里见面了。”

我尽量精神饱满地开始我的闲谈,仿佛在贱卖香蕉似的,做着买卖。当时流行那种腔调。

“圣诞节,大家都有些什么好的计划呢?……我如上周所约,在今天,不,已经是昨天了,征集了《自由畅谈三分钟》。有许多热心的听众朋友,给我们打来了电话,非常感谢大家。

“我本打算像大声的留言板似的,把今晚三个小时的节目时间,都用来播放大家的杨谈录音。本打算这样,可现在,节目不能够如愿进行了,因为发生了出乎我意料的事。那个稍后会放给大家听。在我征集的自由畅谈中,有一通电话,我无法充耳不闻。

“我希望大家都认真地听我说。据我们理解,这通电话应该是一则自杀预告。预告的时间是凌晨两点,还有两个小时。接到这种电话,我也无法和大家一起,悠闲自在地闲聊了。

“在这两个小时里,我想围绕这通电话,请大家一起开动脑筋,出谋划策。幸好今晚播音室里,准备了几台电话。电话号码稍后告诉大家,请大家不断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我们。今晚,希望大家齐心合力。《自由畅谈三分钟》,我想放在下周以后播出,大家对此肯定没有异议吧。不管怎样,我们还是首先,来听听那通问题电话吧。”

我示意副控制室播放录音。录音一播完,我就把目前为止,和工作人员商量后,自己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还告诉大家,为了确认这个录音中,隐约听见的站名广播中的固有名词,已经派人去NHK的研究所了,不久,就会有电话打来,报告结果。

“接听这通电话的时间,是晚上的八点差十分。”说完后,我示意他们再把录音放一遍。

正在播放录音时,福岛导播在一张大纸上写着“去电话局调查的小谷打来电话”,隔蓍玻璃拿给我看。今晚因为插播音乐的次数少,所以只能这么办。

“啊,刚才去电话局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说完,我拿起了播音室里的电话。电话内容,也随着电波直播出去。

“他们说是短途电话啊。”小谷突然说道。

我立刻觉得,胃一跳一跳地疼。

“短途吗?……你能确定吗?……”我不由得反问道。

“确实是那样的啊。”小谷冷漠地说道。

道谢后,我挂断了电话。于是,这次看见福岛导播在纸上写着“去进行声波纹分析的富田打来了电话”。我依旧和上次一样,先在节目里说一声,然后拿起了电话。我的头脑开始混乱,刚才拜托朋友并本,进行声波纹分析时,心中充满期待,可是现在……

“啊,小林吗?声波纹分析的结果出来了。”电话里传来富田熟悉的声音,“是‘NAKAO’,是‘NAKAO’啊。绝对没错。”

“啊?……”我至今都能想起,那一瞬间,仿佛昨天刚刚发生的。如此大的冲击,使我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结合电话局的分析报告,如果那是中央线的“中野”,晚上八点差十分,在中野站前的话,凌晨两点,无论如何,

也到不了北海道的屈斜路湖。如此一来,就很有可能是恶作剧。我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可是,我至少表面上不能慌乱。

“啊呀,事情有些棘手呀。这通电话的主人,昨晚八点差十分,在中野车站前,这不一定就是中央线的中野,可总之他在名叫‘中野’的车站前,这一点基本确定了。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应该不可能在大约六个小时之后,到达北海道的屈斜路湖吧?

“现在我感觉,这可能是出恶作剧……或者在东京的中野,八点之后,有能很方便乘坐的、前往北海道的飞机。总之,现在还是请工作人员,调查一下吧。”

我冲着副控制室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查一下。福岛导播嫩微地点了点头,只见两名工作人员飞奔到走廊。大概去办公室拿时刻表了吧。我继续着我的节目:

“居住在中央线中野站附近的朋友们,刚才的录音,是否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夜晚八点差十分,在中央线的中野站前打来的,请有相关线索的朋友,赶紧打电话到我们直播室。我再放一遍录音。”

我想我出色地采用了这种打破常规的方法,只能说是胆大出众。现在回想起来,都太佩服自己了。我期待这个中野,也许不是中央线的中野。

从这时起,电话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播音室。很多人说想做记录,请我再馒馒地读一遍。

我慢慢地又读了一遍。这时,一个自称在中野站前的、唱片店工作的男人打来电话,说那个铃儿响叮当,是店里要他录音、播放的。有一个地方出了问题,唱片针断了。他在广播里,刚好听见了那个地方。肯定没错,他断言:那就是中野站前。

我想:现在只有指望飞机了。如果深夜有航班飞往北海道,即使是中央线的中野站前也没关系。

刚才出去的两名工作人员,此刻返回了播音室。怕麻烦,我在节目里直播他们的报告结果。

“问了问,可晚上八点以后,无论是成田机场,还是羽田机场,飞往北海道的航班一个都没有。”

接着,另一个说道:“而且,在北海道,无论是国铁还是私铁,都没有叫作‘NAKANO’的车站。”

我再次绝望了,差点一不小心,就在麦克风前唉声叹气,后悔就因为一通电话,把这么多工作人员拽到这儿。我想,现在这个打电话的男人,也许正一边收听广播,一边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偷着乐呢。

听众肯定已经通过电波,感受到了我的灰心沮丧。那时,忽然打来的一通电话,再次鼓起了我的勇气。

“小林先生,你刚才好像一直局限在北海道。可现在看来,那个人是打算在东京自杀啊。屈斜路湖难道不是东京的什么地方吗?东京的话,只要知道具体地址,就可以立刻去救他。”

没错!……真是太感谢这位听众了。想一想,从这首诗的字面来看,东京的可能性相当高。现在无论如何,必须救他!我特意自己给自己打气。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又有听众打来电话:“‘十个保龄球’,那指的不是新宿到都心的那些高楼群吗?……虽然我不知道,现在建了多少。”

对!十个,是保龄球的数量,可也许那些髙楼大厦的数量,也正好是十座呢。我再次示意副控制室。在402室集中,现在待在副控制室的志愿者中,还有电视台的导播。FXS的电视节目中,(早晨的专题节目)总是使用副都心的图,作为标题背景图。于是,又有一人深夜飞奔到走廍,朝电视台办公楼的方向跑去。

结果,很快就发回了,包括现在正在建设的,髙楼数量正好是十。

“事情有了很大的进展。电话的主人,总是在上班途中,乘坐能看见副都心的髙楼群的电车。那个电车是中央线、或者小田急线、还是山手线?……啊!……”我不由得在广播里叫道。

“是中央线!……中央钱是笔直的一条直线!诗中的这句‘不用糸锯,就可以切割的,唯一的东京’,说的就是中央线。所以,他在中野站前打电话。他一定就住在中野附近。这样,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可是,实际问题并没有取得多大进展。八点以后,没有一个航班飞往北海道。从中野到羽田,要花一个小时左右。成田的话,时间更长。而且,打电话的青年,八点差十分,确实是在中野站前,这点现在也确定无疑。

一个又一个的矛盾,依然摆在我的面前。

如此一来,如果这不是恶作剧,北海道和屈斜路湖,就必须在东京。这实在是太矛盾了。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听众,号召大家说:“有谁知道中野附近,不……也可以不是中野,有没有名为‘屈斜路湖’的酒馆或者饭馆什么的,知道的话,请立即给我们打电话。”

从这时起,播音室里的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大概是充分咀嚼了那首现代诗,听众有了自己的想法吧。

我看了看钟。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再过一个小时的话……

“六方镖,那难道不是东京都的黴章喝?”这次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想的确如此啊。

“东京都徽章的正中央,有一个面,外形好像剑朝周围六个方向刺出去。知果正中间的圆圈是指山手线,那看起来,正好像东京的电车运行图。”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女人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放在时钟上来说的话,十二点的方向,是东北本线,二点的方向,是常盘线,四点是总武本线,六点是东海道本线,八点不知道,可我想,应该是东横线、或者小田急线、或者京王线。那样一来,十点钟的方向,依然是中央线。”

我说了声“谢谢”,把电话放了下来。果然是”人多力量大“,又弄清楚了一个问题。奇怪电话的主人,住在中央线沿线,是无论如何不会错的了。

但是,是哪个车站呢?……是中野吗?东西线知道了,如果再知道南北线,就可以推测出他的住址。

可是,现在首当其冲的问题,是他想自杀的地点。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导播给了个暗示——又来电话了。想一想,这个电话最吓得我提心吊胆。至今想起来,背上都直冒冷汗。好像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喂喂,关于那首诗,你们认为是自杀宣言,果真是那样吗?卖毒の女人我听起来像是‘唉,逃离东京吧’,逃离都市的悲叹啊。‘退场’,是从‘东京’退场吧,和从他的‘人生’退场不同吧。”

我顿时感觉,被人从头泼了盆凉水。血直往上涌,我甚至都没有那样怀疑过。这就是新闻传媒人的坏习惯。什么都追求快,可光干劲足,不会深入思考问题。总是和时间赛跑的原因吧。

我的脸瞬间又变得苍白。如果真个是那样的话,我可是出了个十足的大洋相,丢脸丢到家了,想不辞职都不行。那时,我看见副控制室,好像有两、三台电话同时响起。因为装有红色指示灯,我一看就清楚。福岛导播正在接其中的一个电话,可他立刻把脸转向我,示意我接电话。

“喂喂,剛才那个电话,如果是正确的话,‘屈斜路湖’不就是从上野回东北,或者北海道的列车名吗?……凌晨两点,是上野的发车时间。”

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转向副控制室,叫道:“时刻表!”

果真是凌展两点,乘列车离开东京吗?那样的话,我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啊。

列车时刻表拿到副控制室来了。只见两、三个工作人员,“哗”地围过来,一齐动手翻页查找。福岛导播迅速地用力一抬手,示意我说话。

“果真有吗?……”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小林,没有那种列车。从上野出发,下行的常盘线的最晚时间,是二十三点三十分,晚上十一点三十分,是最后一班。之后,一直到凌展五点零七分的平行慢车,在此之间,都没有列车。

“列车名也都是‘十和田五十一号’、‘夕鶴’、‘常盘’、‘常陆’、‘奥久慈’这一类。

“接下来的东北本线呢,也是如此。十一点五十五分的快车‘藏王银岭’,是最后一班,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五点多都没有。列车名也都是‘古里’、‘磐梯’、‘翼’、‘松岛’、‘山鸠’、‘津轻’……都没有‘屈斜路湖’,或者与之相似的列车名。”

“啊,这样啊!……”

一看形势有变,我又稍稍来了些精神。这时,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关于刚才的那两个电话,我感觉不对。如果是坐列车离开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说‘在屈斜路湖’,这太奇怪了吧。因为既没有叫那个名字的列车,无论上野还是东京站,附近也没有湖什么的。”

福岛导播也在副控制室里,一边看时刻表,一边用力地点点头。

“而且,他还说‘不必出现在最后时刻’,所以我想,那还是自杀宣言。”

接连又打来了两、三个这样的电话,我因此得救了。又有电话打来。

“他说什么‘逐渐扩散开的圆圈,终于变成八个’,什么‘第六个圆圈涌向我的公寓’,那说的应该是道路吧?

“我以前调查过一些,东京的路是以皇宫为中心,最内侧的是内堀大道,第二条是外堀大道,接着是外苑东大道,然后是明治大道,如此像水晕般,一圈一圏地往外,第六条,就是环六的山手大道。”

我想的确如此。直觉告诉我,那就是正确答案。

“有地图吗?”我冲着副控制室喊道。

南北线知道了。刚才分析出了东西线,也就是“中央线”。这条线和山手大道的交集处,看一下就清楚了。这个电话的主人,很有可能就住在那附近。

东京区域地图被拿到金鱼缸里来了。中央线和环六的交集处,是东中野!……仍旧是中野。

“中央线从我的巢穴,一穿而过。”我想起了诗中的一句。

“居住在东中野附近的听众朋友们,请注意听。在你们居住的公寓中,发现有类似那样的人,或者有自杀倾向的人,请尽快给我们打电话。”

我刚说完,就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可以说这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个电话。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我,昨晚八点,看见这样一个人,在中野站前的电话亭里。”

“你怎么知道是那个人?”

“他拿着一张好像信纸的东西,对着电话读。”

“是个什么样的人?”

“穿着茶色外套,发黑的裤子,头发是三七开,其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总感觉看起来像个销售员。”

“拿了什么东西吗?那个人。包或者……”

“啊……不记得了。好像什么都没拿。”

“如果你再遇见他,能认出他来吗?”

“我没看见他长什么模样……但要说一个特征的话,那就是身材细长瘦髙。”

很快,一个自称住在中野的人,打来了电话:“我,就住在小林你说的那附近公寓里,我注意到我的公寓里,有一个那样长相的人。”

“真的吗?想自杀的人?……”

“是的,有那种感觉。他住在我隔壁的隔壁,是一个公司的职员。”

“他说过想死吗?”

“不,我们根本就没有来往。但他下班回来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连防雨窗都不打开,很反常。而且我那个公寓,就在中央线的髙架桥旁边,而且,还在环六沿线,噪音大得不得了呀。卡车声整晚整晚地响个不停,根本没法睡觉,而且,拂晓时分,还会有电车通过吧?一栋木造的旧公寓,摇晃得很厉害,电视机也无法正常显像,除了像我这样、总是和朋友通宵打麻将的人以外,都在家里没法待。我想一个人的话,肯定会想死。而且还照不到太阳。

“那个人,听说是文学系毕业,还会写诗,北海道髙中毕业,大概没有错。而且,他总是穿着茶色的外套。刚才去他房间看了看,房间也收拾过了,人还没回来。”

“知道了。非常感谢!……那个人叫什么?”

“糸井一郎,大概有个二十七、八岁吧。”

详细询问了公寓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后,我挂断了电话。现在,姓名和外形特征都清楚了。

如果是普通的缉拿罪犯,或者其他什么,事情到这一步,应该说有了实质性的大进展。可现在不同,有时间限制。不知道自杀地点的话,即使说知道的这一切,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为过。

我看了看钟,已经一点半了。只剩下三十分钟!……

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播放了一首轻音乐。电话还在不停地响着,都是些对诗中的暗喻,所指代事物的推測。什么“二十三只眼”难道不是东京二十三区吗,“斑驳的细绳:难道不是国铁吗……如此等等。虽然我认

为的确如此,可都不是与自杀地点有关的、有决定意义的情报。

北海道、北海道、屈斜路湖、屈斜路湖……我一直在思索。东京的北海道——这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北方的海的路?北海道,如果说北海道的特征,是什么呢?……非常寒冷的地方吗?还是什么地方的冷冻工厂?或者是最北方的意思?又或者是北区、足立区?

我又看了看那首诗。可是,诗里写道:“涌向我的公寓,如果沿着南方冲浪”。啊……是南方,不是北方。这个沿着南方,大概是沿着第六个圈吧。我仔细观察东京区域地图,眼光沿着环六南下。

中野区、新宿区、涩谷区,这样一页一页地翻着地图南下。可是,没有发现任何能让人联想起北海道、或者屈斜路湖的东西。如果从东中野南下的话,进入涩谷区,穿过首都高速公路。接着向初台、代代木前进,来到宫谷。松涛、神泉町、接着又穿过高速。来到惠比寿……

不行,什么都没有。我不由得唉声叹气。

“冲浪”……?“冲浪”,指的是什么?“冲浪”……有什么重大含义吗?……

我看了看钟。已经两点差十分了。这时我彻彻底底后悔了。只剩下十分钟,看来,很难阻止他自杀了。今晚仿佛就是现场直播我的耻辱。唉,还是太幼稚了啊。

那时,好像又有电话响了,我看见副控制室的工作人员,顺手拿起了电话。我向神祈祷,希望这是个起决定作用的情报。否则肯定没指望了。

福岛导播暗示我,电话已经连上,要我接。我心里默默祈祷着,拿起了电话。

“那个……‘斑驳的细绳包围的都市大岛’,说的难道不是伊互大岛吗?……‘斑驳的细绳’指的是国铁,在地图上看的话,国电的山手线包围的部分,和伊互大岛的形状非常相似。那样的话,我想‘波浮港’,就是品川的水上警察,或者竹芝栈桥附近,‘三原山’指的就是皇宫或者东京塔。”

“啊,的确如此。那么……”

“啊,就那么多了。”

我从心底感到失望,近乎愤怒的心情涌上心头。

“这样啊,知道了。但现在剩下还不到十分钟。没时间了。下面请听众朋友明白了,北海道和屈斜路湖的含义后,再打来电话。”

我挂断电话,把青江叫到金鱼缸中,对他低声耳语,只要不是关于自杀地点的电话,就不要再接进来了。

此时,我从内心感到愤慨,听众朋友为什么体谅不到我的心情呢?难道他们不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一个人马上就要死了,可他们还在收音机前,悠闲地热衷于细枝末节的解谜。

还剩五分钟了。我都要哭了。管它什么大岛还是三原山,这个有意义吗?我心里暗暗骂道。可是,现在想来,我错了。这是重大的暗示。

电话又来了,福岛导播暗示我接电话。我拿起电话,听见一个昏昏欲睡的男人的声音。直到六年后的今天,这个声音,依旧清楚地在我耳边回响。对我而言,对糸井一郎而言,那的确都是救世主的声音。

“北海道,指的是目黑区吧。”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瞬间不明白什么意思,没有立马接话。

“沿着环六,就到东中野以南,而且,形状和北海道相似呀。”

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

这样啊,是形状!……

我在地图上,迅速地把中野区、涩谷区和目黑区,来来回回翻了多少遡,还用手指指着在地图上挨个找。可无奈太大了,没有注意到整体的形状。

太粗心大意了!……

“函馆附近有自由之丘,都立大学位于札幌吧。我就试着那样,在地图上找了找屈斜路湖……”

我也急忙翻到东京区域地图的目黑区那一页。

“于是在目黑区的东北部,在北海道来说的话,就是北见或者网走的位置上,有科学技术厅的金属材料研究所,那里正好有两个,与屈斜路湖和摩周湖很相似的大水池。”

我髙兴得蹭地一下蹦了起来。真想立刻跑到这个,昏昏欲睡的声音的主人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了!……没有时间了,以后再表示感谢。请把电话号码告诉我们的工作人员。”

我刚说完,他依旧用他那昏昏欲睡的声音回答道:“已经问过了。”

“如果有朋友在目黑区中目黑,收听这个广播,请立即赶往现场,阻止自杀行为。我们现在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正确的地址是中目黑二丁目,地点是科学技术厅研究所院子里的水池。请赶快去!……拜托了!……一定要拦住他!……”

我几乎是大声疾呼。一大半工作人员,都从副控制室飞奔了出去,他们打算坐台里的车,立即赶往现场。富田导播大概要与警察联系吧,跑到走廊上。副控制室的电话是交流信息专用,不能使用。我又对着麦克风大声喊,几乎要声泪俱下。

“系井一郎,如果你听见的话,希望你能放弃自杀的念头。我们已经解开了你的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虽然迟了一些,但正如你希望的那样,我们破解了你的谜。所以,你应该已经没必要去死了。我们应该有权利阻止你。希望你放弃!……”

接着,我又想了一遍,是这样啊,原来是形状。说大岛的形状等问题时,我立刻注意到就好了。

一看时间,已经两点过两分了。我再次向神祈祷,祈祷他还活着。“糸锯”是从“糸井”联想来的吧……

接着,我像捯线似的,把一个一个的诗谜都破解了。

坐着等待,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两点十分时,我翘首等待的电话,终于打来了。

“小林!……已经没事了呀。拦住了他。听到节目后,很多朋友都赶了过来。”

眼看着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呼地瘫软另外下来。从心底彻底放心了。这时,我终于知道,自己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不一会儿,从副控制室跑出去的工作人员,也打来电话说:“啊,刚刚到。其是不得了,小林。很多收听了节目的朋友,因为担心都赶了过来。现场大概有三百人左右吧。要不要问一问当事人糸井一郎?”

“不要。”我急忙说道,心想,新闻传媒人的根性,其是深入他们的骨髓。

“他应该很累了吧。让他安静一下。”我硬撑着说了这么几句。我自己也已经累得不行了,而且激动得无法再言语。

节目的反响非常棒,在台内也大获好评。我感觉到通过这次经历,终于可以毕业了,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子了。

这次冒险,使我获得了很大的收获。我有了最好的证据,证明有很多人,在收听自己的广獪。而且,对播音员这个职业,也能略微感到些自豪。时至今日,这次事件,都是我心中引以为亲的秘密勋章。

糸丼一郎在那之后,辞去了工作,和父亲共同出资,在横滨开了家爵士店。我现在还经常去。那当然是因为我喜欢这家店,但还有就是,不想忘记那件事发生时的、年轻的自己,不想忘记危险却正义感燃烧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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