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办公室处于一种近乎于寂静的安静状态,陈妄总觉得孟婴宁的声音大到在这个空间里能被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

陈妄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陆之州这会儿正在跟林贺然凑在一块儿无声地研究着什么,老陆满脸肃穆,也并没有看他。

陈妄面无表情地压开办公室门走出去,回手关上。

咔嗒一声轻响,办公室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陆之州和林贺然同时抬起头来。

老陆满脸感慨:“这小姑娘长大了,性子是不一样了……我怎么记着老孟家那小丫头小时候胆儿特别小呢,话都不敢大声说。”

“那您得分跟谁了,跟男朋友还能有什么不敢的,您没看陈妄那态度好得跟什么似的,”林贺然正忙着掏手机出来啪啪摁着把音量调低,最后减到只剩两格,头也不抬地说:“我打个电话试试啊,你看你这边儿能听见吗?”

陆之州有些无奈:“只要对面不像狐狸那么喊,我估计应该听不见。”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贺然没忍住爆发出一阵近乎于癫狂的大笑:“也不怪陈妄这样啊,小姑娘是真的可爱,我他妈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他被谁拿成这样,真的是一物降一物。”

“而且,其实我刚才看见了,”林贺然笑得快趴在桌子上了,小声说,“刚刚你那个表妹还是堂妹的,是不是对着陈妄拍了张照片儿啊。”

陆之州稍微一联想,大概也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陆之州摇了摇头:“女人真可怕。”

陈妄走到走廊尽头,推开安全通道门,背靠着墙:“怎么了这是。”

“你这个爱情骗子!”孟婴宁骂他,“你为什么不肯说!你心虚什么?谁在你身边儿啊还要出来接电话。”

“你这什么跟什么,”陈妄是真的很无奈,“到底怎么了?”

“你还装傻!我就知道,男人都是这样的,你们男人的劣性,知道我喜欢你了你就不珍惜我了,”孟婴宁特别难过地说,“你就开始花天酒地朝三暮四还骗人。”

陈妄“嘶”了一声,皱了皱眉:“瞎说什么。”

“我都看到了!你跟女人在一起!你为什么跟陆语嫣在一块儿还骗我!”孟婴宁醋劲儿特别大地说,“你还说要跟我结婚的,你之前还让我嫁给你,却连爱我都不敢当着别的女人的面说!”

陈妄愣了愣,终于明白过来她到底在说什么了:“啊。”

他这个反应就好像是被抓包了,实在没办法,哑口无言了似的。

孟婴宁还没说话,陈妄那边笑了起来。

竟然还笑了起来。

没有任何的慌乱的诸如“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之类的台词也就算了,这狗男人竟然还笑了。

“啊,”男人声音低沉,带着笑意,“从哪儿看见的?”

“……”

很诡异的沉默。

一片安静里,陈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话好像不应该这么问。

这种情况要怎么办?要先解释吗?

果然,下一秒,孟婴宁不可置信地说:“你这是承认了?”

陈妄反应过来:“不是……我的意思是……”

孟婴宁打断他,声音颤抖:“你连跟我解释一下都没有的吗?”

陈妄:“宁宁——”

“你不要再说了,”孟婴宁的声音一片死寂,“我都明白了。”

一片冰冷的嘟嘟嘟声响起。

孟婴宁把电话挂了。

陈妄靠着墙站在安全通道,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他看了一眼被掐断的电话,有些僵硬:“操?”

陈妄看了眼时间,也快下班了,没再打电话过去,手机塞回口袋里转身往往回走。

办公室里林贺然和陆之州已经没在了,老陆一个人坐在长桌后,看了他一眼:“打完了?”

陈妄:“啊。”

“这小孟丫头听着现在还挺活泼,”老陆重新垂下头去,说,“哄好了没?”

陈妄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更生气了吧?我就知道,”老陆慢悠悠地笑了笑,“就你这个性子还能知道怎么哄小姑娘?不把人气得厥过去就不错了,认真谈的啊?这可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你小子要是犯浑,没法儿跟你孟叔交代。”

陈妄笑了笑:“这么跟你说,这要是放退伍之前,我现在估计得给您交表。”

什么表不用明说。

“这个事儿,你爸知道了不?”

“您知道了他还能不知道么,”陈妄有些漫不经心,“我出了这个屋你俩就得通个电话吧。”

“你别说,我最近真的挺忙,也好久没见过你爸了,我没见过无所谓,我俩两个老头了,没定期联络联络感情一说,你吧不一样,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有女朋友,都要给我打结婚申请表了。”

陈妄不说话。

老陈顿了顿:“当然这个看你,我就这么一说,快三十岁了,要有自己的家庭的人,不是年轻那会儿满腔意气可以不管不顾的时候。”

陈妄还是不说话。

“跟你爸一样的,”老陈没辙,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哄人去吧,小心再晚点儿人跑了啊。”

陈妄和陈德润关系其实只能说生疏,刚离婚那会儿,十岁的小少年眼睁睁看着妈妈领着妹妹走的时候也有过也有过不解,既然在一起了为什么会分开,如果能分开那当初又为什么会在一起。

陈德润工作忙,印象里他的童年最开始其实全部都是母亲,说心里没有偏向是不可能的,小朋友当时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会造成今天的结果都是男人的错。

男人带孩子是件很尴尬并且蹩脚的事情,尤其是这小孩儿还跟他不怎么亲近。

再后来搬家,一个工作,一个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就更疏远,那会儿陈妄回到家以后几乎都是主卧房门紧闭,很少看到家里有人在。

只有餐桌上几个简单的菜。

并且非常难吃。

高三冲刺那会儿,陆之州家里天天换着花样儿给他弄营养食谱,老陈大概是觉得深受触动,有天陈妄回家,看见厨房架着一砂锅的牛尾汤。

陈妄也不知道老陈为什么要在牛尾汤里加韭菜,但那锅油腻又有点腥的韭菜味儿牛尾汤从此成为了他少年时期关于“父爱”这个词最浓厚的阴影。

导致陈妄到现在都不爱吃牛肉和韭菜。

陈妄短信发过来的时候,孟婴宁刚准备下班,整理了桌上的东西关电脑。

陈妄:下来了么?

孟婴宁身上披着外套还没穿,鼓了一下腮帮子:没有

陈妄:b1等你

孟婴宁:我才不去。

这么说着,小姑娘还是上了电梯摁b1,在一楼停的时候,电梯门开,前面的人陆陆续续出了电梯走进大堂,孟婴宁一抬头,看见了站在电梯门口的陈妄。

男人抬眼,越过一大堆脑袋,看了她一眼,进了电梯。

电梯停在一楼,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人一下少了很多,陈妄走进来站在她旁边:“不下啊?”

孟婴宁火儿蹭地就窜起来了,抬腿就要出去。

“哎,”陈妄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略躬了躬身凑近,低声说,“往哪儿跑,外面有坏人等着抓你呢知道不知道?”

孟婴宁侧着头,才不看他。

陈妄握着她手臂的手向下一滑,握住柔软的小手,捏了捏:“一会儿上车跟你解释,行不行?”

“不行,”孟婴宁硬邦邦地说,“过这村没这店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

“那现在说吧,”陈妄没听见似的,电梯门开,扯着她往前走,“陆语嫣是来给陆之州送东西的,就呆了几分钟,我当时也在那儿,你打电话的时候她人都走半天了,没跟她说话,真没。”

孟婴宁慢吞吞地转过头来:“但你看她了。”

陈妄顿了顿,情商忽然上线:“没,一眼都没看。”

他对于自己这个答案挺满意的。

结果——

“你这个骗子,”孟婴宁不开心地嘟哝,“你一眼都没看怎么会知道她是陆语嫣,看了就看了,你就是心虚。”

“……”

陈妄现在觉得这小姑娘闹个别扭可太难了。

就是大概是心里还不高兴,所以无论怎么着也都不太爽。

陈妄好笑地看着她:“小姑娘,有点儿不讲理了啊。”

孟婴宁爬上副驾驶,脑袋耷拉着拉上安全带:“你就不耐烦了,你才哄了我两分钟,你就觉得我不讲理了。”

孟婴宁无精打采地说:“我们现在都还只是男女朋友关系,你都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喜欢我。”

“当时是有长

辈也在,陆之州他爸爸,”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库,偏了偏头,“而且说正事儿呢。”

孟婴宁僵了僵:“就是那个板起脸来特别吓人的陆叔叔吗?”

陈妄:“嗯,你小时候特别害怕的那个。”

孟婴宁后知后觉地感觉有点儿羞耻。

陈妄看着她这样,心情见好:“而且不光陆之州,林贺然当时也在。”

“……”

孟婴宁的表情有些绝望。

“那他们都……都听到了吗?”她小心地问。

陈妄无声勾唇:“说不好。”

“……”

“可能听得听清楚的吧。”陈妄懒洋洋地说。

孟婴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脸涨得通红。

陈妄睨她一眼:“知道不好意思了?”

孟婴宁捂住脸弯下腰,哀嚎了一声。

然后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骂他:“那不还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我今天都不想跟你说话!烦人!”

陈妄:“……”

孟婴宁说是不跟他说话,就真的不跟他说话。

两人到了家以后点了个外卖,特别安静地吃完了晚饭。

她不开口,陈妄也不是那种能没话找话哄人的人,就也这么沉默着。

结果越安静,小姑娘好像就看着情绪越不怎么高涨。

一吃好饭,孟婴宁撂下筷子收拾垃圾,一头就扎进卧室里去了。

陈妄看着紧闭着的主卧门,觉得女人真的是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一种生物。

他走过去,屈指敲了下门:“孟婴宁。”

孟婴宁靠在床头,没说话。

如果陈妄再主动跟她说上一句话,她就跟他和好了。

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她本来就觉得不好意思,这男人还逗她,逗逗就算了,逗完了竟然也不跟她说话。

他一直以来始终都是这个样子的,只要她不主动找他,陈妄真就能一晚上,甚至一整天都不跟她说一句话的。

他从来都没主动找过她。

孟婴宁撇了撇嘴,脑袋缩进被子里。

等了好一会儿,门外却没声音了。

孟婴宁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整个人趴在门板上,耳朵贴在上面听。

外面隐隐约约有点声音,水声,还有什么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安静。

孟婴宁强忍着想出去看看的欲望,决定今天必须等到陈妄主动来跟她求和好,要说好话的那种。

她重新爬会到床上,躺进被窝里等,结果等着等着,等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还有点儿恍惚,孟婴宁撑着床面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有一瞬间以为现在已经是早上了。

她伸手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将近十点钟。

她睡了差不多四个小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很清爽的甜香味道,淡淡的,刺激着人的嗅觉神经和味蕾。

孟婴宁睡得迷迷糊糊的,其实早就忘了还在和陈妄闹别扭这回事儿了,她打了哈欠下地,走到门口打开门。

卧室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香气扑鼻。

客厅里没人,也没开灯,厨房灯倒是亮着,光线明亮。

孟婴宁走到厨房门口,男人被对着门,背脊宽阔,脖颈低垂着,黑色的短发在灯光下看着柔软了不少,有些毛绒绒的。

听见声音,陈妄没回头,带着手套拉开了烤箱,刺啦一声轻微响动,拉出一个很大的烤盘。

有浓郁的香气,清甜熟悉,苹果的味道混合着甜腻的奶香味儿。

孟婴宁愣了愣,看着他转过身来,端着烤盘走出厨房,放到旁边餐桌上。

孟婴宁垂头。

餐厅里是没开灯的,第一眼看过去,几十朵玫瑰一排排整齐地绽放。

再一眼,才看出是苹果不削皮片成片儿,包在面衣里,一层一层卷成了玫瑰的样子摆在烤盘里。

刚出锅,边缘还泛着滋滋啦啦的响。

最前面的几排其实卷得很丑,玫瑰花瓣儿也歪歪斜斜的,有几片还倒了,到后面就很好看了,能够看出明显的进步。

做苹果派就做好了,还卷个玫瑰出来是什么意思。

孟婴宁抿了抿唇,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儿感动。

这男人反正就是不会像别人一样说两句好话,嘴巴上认个错哄哄她,他宁可研究四个小时这玩意儿也不愿意说出来。

哪有这么哄人的。

好半天,孟婴宁才开口,声音很轻:“你是想跟我和好吗?”

说完,她忽然觉得有点儿想笑。

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吵架是这句话。

二十几岁吵架还是这句话。

就仿佛,两个人之间空白着的那十年是不存在的。

她唇角偷偷地翘了翘。

“不是。”陈妄说。

孟婴宁:“……”

孟婴宁抬起头来。

陈妄摘掉手套,撑着桌角往前靠了靠,看着她淡声说:“我是想求婚的。”

“……”

孟婴宁仰着头:“啊?”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两个人道歉的小秘密忽然变成求婚了。

小姑娘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她,微张着嘴巴,表情有点儿呆。

陈妄抬手,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挑眉道:“求婚么,不是都要送玫瑰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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