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活着,悲伤就会逐渐堆积。

按下电灯开关,环视被荧光灯照亮的自己的房间,远野贵树思考着,对啊。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堆积的尘埃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已经充满了这样的感情。

比如说,浴室里孤孤单单的牙刷。比如说,曾经为了某个人晾干的白衬衫。比如说,手机的通话记录。

和往常一样,乘坐末班车回到家里,扯下领带将衣服挂在衣架上之后,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但如果要这样说的话,水野其实更加痛苦,在从冰箱取出罐装啤酒的时候他这样想道。因为比起他住在水野位于西国分寺的家中,水野来这里的次数要少很多。他觉得自己对她非常抱歉,他本不想这样的。流入胃中的冰啤酒,使已经在室外冻得够呛的他更是感到了一份寒意。

一月末。

最后的工作日,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穿着同样的外套前往公司,坐在已经坐了五年的桌前,打开电脑的电源,在系统启动的间隙一边喝咖啡一边确认一整天的工作安排。虽然工作移交已经完成,但他还是接了一些其他小组的工作,尽自己所能做到离职那天为止。很讽刺,他这种行为居然为

他带来了几个能被称为朋友的人。大家都为他的辞职感到惋惜,打算当晚为他设宴送行,但他还是礼貌地谢绝了。“难得有机会,可是很抱歉,我想和平时一样工作。明天起我会休息一段时间,有机会再聚吧。”他这样回答。

傍晚,那个曾经的组长来到他的座位边,看着地面喃喃说道“抱歉了”。他有些吃惊,回答说“这没什么”。这是一年前那位组长调去其他小组后,二人第一次说话。

他一边叩击着键盘,一边想道,以后不用再来这里了。这种感觉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你”。这是水野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

“我想从今以后我还是会一样喜欢你。贵树对我而言,依然是个温柔而出色、让人仰慕的人。”

“我在与贵树交往之后,才第一次明白,人这种动物的内心原来这么容易被一个人支配啊。我觉得自己在这三年里,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喜欢贵树。贵树的每一句话,每一条短信都会让我或喜或悲。我曾在一些很无聊的方面妒忌不已,给贵树带来了很多麻烦吧。但是,虽然这样说有点自私,但这些事已经令我觉得很累了。”

“我从半年前,就开始试着以各种方式将这一想法转达给贵树。但却总是无法表达清楚。”

“我想,贵树一定和平时说的一样,是喜欢我的。但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好像还是有些差距吧。这一点点的差距,却让我,觉得有点痛苦。”

最后的工作日依然在深夜才到家。

那天特别冷,车窗上很快就变得白蒙蒙一片。他凝视着从窗外透出的高楼灯光。他心里没有所谓的解放感,也没有必须尽快去寻找下一份工作的焦虑。他不知道,自己该思索些什么才是。最近的我什么都不明白啊,他苦笑道。

走下电车,穿过平时常走的地下通道,来到西新宿大楼街。夜晚的空气冰冷刺骨,围巾和外套仿佛一点用处都没有。没有了什么灯光的大楼看上去就像很久前灭绝了的巨大远古生物。

他一边在巨大的身躯间穿梭。

我是多么愚蠢而自私啊。

一边这样想着。

这十年来,他曾毫无理由的伤害了许多人。他一边欺骗自己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一边浑浑噩噩地活到现在。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更认真地为别人着想呢。为什么就不能选择换一种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呢——他行走的同时,那些连他自己都几乎忘却了的各种后悔之情也渐渐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他无法阻止。

“有点痛苦”,水野说。有点,这不可能。“抱歉了”,他说。“真浪费”,那个声音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吗”,补习班的女孩问。“不要那么温柔”,澄田说。“谢谢”,她最后的话语。“对不起”,电话中响起的慑懦声。还有——“你一定没问题的”。这是明里的话。

至今为止如同深海般沉寂的无声世界中,突然这些话语逐渐浮出,充斥了他的脑海。同时还有各种声音夹杂进来。有大楼间寒风的呼啸声,街上机车和卡车等等的行驶声,这些声音在某处交织并堆积,最后混合成了都市的低鸣。蓦然之下发现,世界原来充满了声音。

接着,他听到了激烈的呜咽——那是自己的声音。

十五年前站台上那次流泪以来,他第一次哭了。泪水无法抑制地向外流淌,仿佛一直藏在体内的巨大冰块融化了一般,他不停地哭着。他不知该怎么办,他思考起来。

哪怕一个人也好,为什么我不能让别人哪怕靠近一点幸福呢。

他抬头望向高达两百米的大楼墙面。遥远的顶端,闪烁的红光渗透了视野。救赎是不可能这样轻易到来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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