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11点半左右,坐在三泽顺子对面的河内三津子兴致勃勃地把话筒递给顺子说:

“三泽,你的电话!一个姓山口的女人打来的。”

三泽莫名其妙,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姓山口的女人是什么人。她接过话筒。

“是三泽小姐吗?请稍等。”

还没等顺子答话,一个男人的粗嗓音就从话倚里传出。

“三泽小姐吗?我是川北。”

顺子楞了一下。这是局长特意打给她的电话。这种情况,川北局长在报社还不曾有过。她有点紧张。

“昨晚失礼了。”川北是指夜总会而言。

三泽顺子也想道谢一下,以示客气,但局长好像不容她讲话就搪塞过去,他紧接着说:

“三泽,中午到外面去吃饭怎么样?新桥那里油炸虾很有名。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我来请客!喂,你最好不要在电话里答复我。就这么定了,在天淀的油炸虾餐馆二楼,进店一问就知道了。那么,拜托了!”川北局长没让顺子回答“是”或“不”就把电话挂上了。

三泽顺子不由得环顾一下四周。她看到部长、次长的座位照例空着;对面河内三津子的两手不停地动着;田村、植村、吉冈也在埋头干着手里的活。由于三泽顺子没有答话,所以谁也没有注意电话的事。

三泽顺子悄悄地放下话筒。局长川北为什么要邀请她呢?为什么特意把她叫到餐馆呢?或许,一定有什么重要话要讲。

昨晚上在夜总会里,那个电视公司的专务丸桥走了以后,编辑局长川北良策离开座位,跟光临夜总会的客人们一一打招呼去了,并和他们海阔天空地东拉西扯。看来,他很善于交际逢迎。

没多久,三原真佐子发现,川北良策朝一个红脸庞的老头走去。老头的那张桌子还围了四、五个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他们中间夹了两、三个艺妓,不知是从赤坂带来的,还是从新桥带来的,很引人注目。

顺子无意识地把视线转向中间那个人。一看,就知道这个人是政界的元老,是一个新闻人物。这个人最大的特征是大眼睛,粗眉毛。他那大眼睛骨碌骨碌不停地转着,和身旁的人在说笑。他的红鼻子和报纸上的漫画一模一样,真是绝了。川北良策走到这个人跟前,毕恭毕敬地说着什么。旁边的人很客气地给他拉把椅子。坐下大概三、四分钟后,川北才又郑重地寒暄一阵,回到自己位子上。看来兴致很高。

“中野先生依然很精神蚵!”他有点卖弄似地对三原真佐子说:“看起来,他有返老还童法。你经常到他座席去吧?”

“对,他经常叫我。”三原真佐子说。

“嗬,看他那容颜,与其说是政治家,不如说是位仙人。真是鹤发童颜。哎,他旁边的那个人是谁?”

“哟!你不认识他吗?这就是有名的西洋画家西东英二先生。”真佐子说:“两个人一喝醉酒就跑到展览庁,在漫画上描上露骨的淫秽东西,真没办法。”

“噢,那就是西东先生。难怪有人说中野先生喜欢和各种文人墨客交往呢,而且都是上流名人。果然不假。”

“哎,局长先生是中野先生一派的吧?”

“哪里,哪里!”川北有点慌,“一点也沾不上。但也不是反对派。说到底,我还是个无色透明的中立派。”

“不久的将来,你也要进入政界了吧?”

“还早哪!什么时候机会来了,也许才有可能。”

眼前这位川北良策,使你丝毫也找不出那个要刷新、整顿报社的可怕局长的影子。

三泽顺子在夜总会没待多久就回家了。川北良策特意为她叫了车,让司机送她。顺子离开的时候,三原真佐子一直把她送到停车场,高兴地小声对她说:

“你看,局长不是特别亲切吗?你呀,还愁眉苦脸干什么!不要担心,好吗?”

“这也是托你真佐子的福哇!”顺子说。

“哟,我算什么。”

“话虽如此说,可你认识那么多的政治家、大人物,局长好象对这些人物特别感兴趣,所以很看重你。我的事要是结束了,也要谢谢你啊!多亏了你这位老同学!”

“别耍贫嘴了,用不着!我还不了解你吗?”看见川北局长从后面走过来,真佐子悄悄捅了一下顺子。

12点钟到了,资科调查部的工作人员分秒不差地同时站起身。他们整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剪刀加浆糊地一直忙呀忙的,就是过了吃饭时间也不觉得。

“三泽,一块去食堂吧。”河内三津子邀请说。

“谢谢。我今天到外面去吃饭,还有点急事。”

“呀,到外面吃饭?好阔气哟。”

“嗯,不是这个意思。”三泽顺子说。她想到局长要和自己谈话,时间会拖得太久,万一不能按时来上班,应该先打个招呼,就又对三津子说:

“喂,河内小姐,如果我回来晚了,请你关照一下。”

“哎,好的。什么事?没什么麻烦吧?”三津子不放心地问。

“哪里。是我很久没见面的女校朋友约我出去,我去一下就回来。”

“噢,就是刚才那个叫山口的吧?”河内三津子深信不疑。

出了报社,三泽顺子往新桥方向走去。途中,她几次想往那个叫天淀的烊油虾餐馆打个电话,谢绝与局长会面。只是一时找不到借口,加上局长说好了要请客。而最要紧的是,局长说还有话要跟驰说。

过了土桥,就到了天淀餐馆了。该店建造式样很别致,就是入口处窄了些。

推开门,顺子看到房间中央摆着桌子,里面坐满了客人。

一看到顺子,就从里面跑出一个30岁左右的女子,她问顺子:

“是三泽小姐吧,请到二楼。”说着,彬彬有礼地指着旁边的楼梯。

三泽顺子沿着楼梯往上走。中途,一个女招待急急忙忙从上面跑下来。女招待穿着整整齐齐的和服。一见顺子,忙说:

“啊!请吧!好难等啊!”说着,就领顺子上了楼。

女招待拉开隔门,出现了编辑局长川北良策那肥胖的身躯。只见他大模大样地坐在榻榻米上,面前摆了张饭桌,上面放着一把酒壶。

“呀,来了。正是时候。”川北局长笑嘻嘻地说。

“喂,老板!快把炸虾送上来!”

顺子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局长这样招呼老板。

在他们座席不远,一个身穿烹饪工作服的男人正在食品台上操作着。

“哟,这位小姐不喝点什么吗?”那个带路的女招待望着顺子说。

“呀,酒可不行。还要上班呢。”顺子说。

“这么说,先生也要上班啰?”

“我喝酒不上脸,没关系,女的可不行。”川北良策为顺子挡了驾。

三泽顺子被局长劝着,用筷子夹了个刚刚送上来的油炸虾。

“怎么样?好吃吗?”局长像对孩子似地问道。

“哎。”

“太好啦!这里可能比报社的食堂高级一些。今天,一定要吃好!”

“哟!在男人面前可不能那样吃哟!”女招待笑着插嘴说。

“男人怎么啦?我又不是她的恋爱对象。我是过来的老人了。”

“呀,你这样说怪有点‘那个’的。”

“好啦!请你闭上嘴吧。我和她还有话要说。”

“好的,好的,碍手碍脚的,我马上就被踢开啦。”女招待拉上隔门走了出去。

“嘿,事情多得做不完,喂,三泽,今天照例不谈辞职的问题,怎么样?只是有个打算想请你听听。”

顺子不由得楞了一下。

“昨天晚上,在真佐子的那个夜总会里,你还记得我介绍你认识的那个电视公司的专务丸桥先生吧?”

“记得。”对顺子来说,那个丸桥专务在她脑子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时,借着桌子上微暗的烛光,丸桥以男性那异样的眼光盯住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是这样,昨晚也说过了,他原来就是我们报社的职员,和我同级。这家伙很不错,通情达理,能力也强。本来陷于困境的电视公司搞得像现在这样红火,与他的功绩是分不开的。”

不知为什么,局长对顺子说出这些话。

“哎,三泽君,受丸挢的委托,向你转达一件事。这件事完全由你自己决定,你不要有顾虑。考虑好了,可以直接告诉我;就是不同意,也没什么。你看可以吗?”

三泽顺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此,咱们有言在先,这与你的辞职完全是两码事。听到后在脑子里琢磨琢磨,千万不要产生误解。”

顺子对这个开场白有些不安。

“其实,丸桥想让你去当电视广播员,问你同意不同意?”

“啊?”顺子吃惊地抬起头。

“呀,知道你会吃惊的,所以事先叮嘱你。我是一五一十转达丸桥的话。他说你的容貌很适宜上电视。目前他那里已经有了几种相貌类型的广播员,但他认为特别理想的那种容貌还没有。他说你的表情里,恬淡的天真中带有主见,能让人产生怜爱、好奇的感觉。这样的电视广播员还没有。听他那意思是看中了你。”

顺子一时说不出个“是”还是“不”。

吃完了饭,顺子离开餐馆。她又想起了川北局长的话。局长提出的问题确实使她感到意外。虽然局长一再声称让她当电视广播员与她辞职没有关系,但这事也来得太突然了。是不是局长想劝她退出报社,才拐弯抹角地让她接受电视公司的邀请的?但局长却一再强调不能混为一谈,他仅仅说是受友人之托来征求意见。不管怎样,顺子做梦也没想到,要当电视广播员,她谢绝了。她对当电视广播员这一类工作没有信心。在局长面前,她谈了自己的看法。当时局长点着头,好像同意她的看法似的。但局长又说,丸桥大概不会死心的,这个人有个倔脾气,他不会就此罢休。事后也许会亲自找顺子会谈等等。

这下可难住顺子啦。她想恳求局长不要让丸桥来找自己。但自从听到局长谈及此事后,那个自己还不清楚的世界象幻影一样在眼前闪现。虽然以前她曾下过决心,要把自己封闭在报社这个小天地里,机械地干着那剪刀加浆糊的工作,现在,却也想在那五光十色的电视舞台上尝试一下。当电视广播员总比干女招待强,她不想做三原真佐子那样的女人。不管真佐子怎样怂恿她,她都必须拒绝。

听到这个难以想象的消息以后,三泽顺子甚至觉得连马路上的过往行人都与往日大不相同了。由于自己孤独、闭塞的生活,常使她觉得人们的生活都和她一样暗淡无光,今天,她却奇妙地感到生活是那样的绚丽和千姿百态。她不能不认为这是个危险的意识。

走在有乐街附近,忽然,眼前的茶馆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啊!是部长末广善太郎。他正朝顺子走来,两个人的视线相遇了。顺子楞了一下,不由得停住脚步。末广部长似乎也感到意外,神情有些惊慌,但他立刻把头扭向一边。

三泽顺子没有觉察到部长那变化的表情。她对末广部长鞠了一躬,末广善太郎理也没理,眼睛望着前面流逝的车群。顺子清楚地知道,甶于这次处分,部长对她不“感冒”。末广善太郎转过脸去,并不是什么不好意思,而是有意做给顺子看。

顺子慌忙从部长身边走过去。这时,茶馆的门又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那个女人一看到顺子,也有些慌张,赶忙把脸扭到一边。顺子也没在意。当走出10多米时,顺子忽然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她不由得回过头来,只见末广善太郎与那个女人相继消失在人流中。

“傻瓜,怎么样?没什么事吧?”坐在对面的河内三律子伸着头问。

顺子明明知道,河内三津子是随便问问,仍然吓了一跳。中午,自己和局长一块在餐馆二褛吃饭的事,如果让人知道了,难免会闹得满城风雨。尤其在报社会引起很大的风波。川北局长也特别谨慎,他在电话里不让顺子答话,目的也在于此。三泽顺子走出餐馆时也格外小心,生怕被熟人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三泽顺子,虽然仍在工作,脑子里却老是想着局长的话,以致几次出差错。

将近傍晚的时候,部长末广善太郎突然来到办公室。这位资料调查部长离调令生效也只有一天的寿命了。自处分公布以后,他跟自己的部下一次招乎也没打过。他也清楚人事变动情况,清楚将有人来接替他。遇到什么事,他更是不闻不问了。这使部里的空气更加沉闷。

末广善太郎进来大约30分钟以后,就从椅子上站起身,突然说:

“大家要是能抽点空的话,请往这边集中一下。”部长好像终于打算跟部下告别了。

大家离开座位,围

在部长办公桌两侧。三泽顺子也站在后面。

末广善太郎的脸上甚至也流露出惜别的表情。他说:“诸位,我想大家业已知道命令了,这次,我将去事业部。感谢大家长期以来对我的各种关照。”末广善太郎勉强低下了头,算是鞠躬。大家一齐还了礼。但是,末广善太郎一点感激的样子也没有,也看不出伤感的表示,相反地,眼睛里却闪射出不怀好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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