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的迅速堀起,暴露出集权的一个致命缺陷。

权力这东西,是由社会等级所构成的,最上层只有皇帝老倌一个人,最下端是数量庞大的民众,中层则是协助治理国家的官僚集团。单只从人数上来讲,整个社会是呈现金字塔形的,最顶端人数最少,最下端人数众多。这往往给不熟谙规律的人一个错觉,好像底层民众应该很容易推翻集权。

然而在事实上,中国沿袭皇权制数千年,一次次浴火重生,都无一例外地回归到最暗恶的暴力政治的宿命。所谓的革命,不过是上层的权力执掌者换届选举而已,民众永远被压制在最底层,三千年之久也未能翻身。

何以如此?

这是因为,权力,归根到底只是一种虚拟的影响作用,一种通过社会博弈关系运作的梯次体系。诸如皇帝之所以能够驾驭群臣,只是因为群臣党争执不休,相互攻击,任何一派都指望拉拢皇帝的力量干掉对方,所以就形成了皇帝的绝对性威权。

在社会底层,同样也如此。民众们之间的社会矛盾,远大于他们与皇帝朝臣之间的矛盾。邻里之间,会因为一垄地一亩田而大打出手,杀伤人命,私人仇怨,纷争不息,这种自然态势的民间相互博弈,必然地造成了权力的相对稳定——人们不唯是需要权力做仲栽,更渴望权力能够替自己主持公道。

魏忠贤虽然只是一个太监,但是他显然对这一社会基本规律洞若观火。此人一掌握权力,就悄无声息地于朝臣中选择自己的亲信,提拔重用。这对他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等到自己的亲信数量渐渐上升,魏忠贤就公开地重用奸佞之臣,彻底地改变了朝臣的结构,让以杨涟、左光斗为首的贤臣陷入一群小人的行伍之中,再也没有了什么乐趣可言。

于是六君子之案暴发。

所谓六君子,是指当时最有名的大臣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与顾大章。此六人者,被锦衣卫捉人大牢,拷掠无度,逐一虐杀。其中杨涟死得最惨,他被土囊压身,铁钉贯耳,死于非命。而魏大中的尸体被塞入洞中,再掏出来时,尸体已经零碎。魏忠贤虐杀六君子,表面上的理由是正邪不两立,但实际上,他与六君子结仇已早。早在他还叫李进忠时,率小太监奉小保姆李选侍之命,阻止朝臣入宫抢回杨涟,却遭到杨涟的喝斥怒骂——那时候两厢里就结下了死怨。

但魏忠贤与东林党人誓不两直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双方的政见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呢?

简单说来就是这样,魏忠贤认为,从明神宗朱翊钧、明光宗朱常洛,再到现在的明熹宗朱由校,这家姓朱的人,没一个好东西。而东林党人则认为,大明皇帝,个个都是好样的,就算是不好,那也得是好。皇帝嘛,岂有一个不好的道理?……现在来看看他们两伙人之间,到底是谁的政治观点正确?

好像是魏忠贤吧?

且慢,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魏忠贤是位跨越了时代的民主斗士呢?

有!

在魏忠贤的亲切关怀和指导下,朝臣——这时候他们的称呼叫阉党——阉党们公然平反了三大旧案梃击案、红丸案及移宫案。

平反梃击案的意思是说神宗皇帝朱翊钧不是个玩艺,平反红丸案的意思是说光宗皇帝朱常洛不是个玩艺,而平反移宫案的意思则是说现在的熹宗皇帝不是个玩艺。

但这么个搞法,明熹宗朱由校,他会同意吗?

他完全同意。

史书上记载,当明熹宗听说他们家祖祖辈辈都不是玩艺的时候,高兴地评价:“这条本议,一字不差。”

熹宗朱由校竟然这样说,他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没毛病才怪!

实际上,熹宗朱由校脑子虽然不正常,但在一件事情上却是正确的。魏忠贤更是恶名千古,私德败坏,但在平反三大冤案上,却证明了他是当时思维最正常的人。而东林党人的政治观念虽然落后封建,但麻烦的是,偏偏是他们的私德无可挑剔。

就这样,恶人们残害善良的人,只为了做件正确的事情。而正直的君子惨遭虐杀,却又因为他们坚持错误的思想不动摇,如此吊诡的历史,真是让当时的人们,情何以堪啊。

纠结的时代,让明熹宗朱由校万念俱灰,于是他说:“请允许我合上眼,切莫让罪恶遮迷这清白的天。”

言讫,死之,时年23岁。

他之所以如此迅速地死去,是因为他在逃避一桩永世也洗不清的恶名——亡国之君。当他死掉之后,这项荣誉,就当之无愧地落到了他的弟弟朱由检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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