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月初的某个酷暑的黄昏,那由多在路上发现了胁谷正树。他在西麻布的路口等红灯时,发现马路对面那个体格很壮、穿着短裤的男人是自己的高中同学。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至今已经超过十年,虽然胁谷如今有点儿发胖,但精悍的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

信号灯转绿后,那由多开始过马路。这里的斑马线很长,马路中间还有安全岛。当那由多走到安全岛时,胁谷刚好走到他面前。胁谷低着头走路,似乎并没有发现那由多。

“胁谷。”那由多叫了一声。他似乎吓了一跳,抬头停下脚步。

“好久不见。”那由多笑着对他说。

但是,对方没什么反应。虽然他看着那由多,但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叫自己名字的人到底是谁。

完了。那由多后悔不已。虽然自己看到胁谷感到很怀念,但对方未必和自己一样。

“对不起,”他挥了挥手道歉,“我认错人了。”

那由多走过胁谷身旁,准备离开安全岛,但前方信号灯的绿灯开始急速闪烁,他只能留在原地。

“工藤。”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叫声。

“啊?”那由多转过头,看到胁谷一脸灿烂的笑容。

用大杯碰杯后,胁谷喝了一大口生啤酒,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真是太惊讶了,因为我完全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你。而且你留着胡茬,理着光头,又晒得那么黑,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小混混呢。”

“我哪像小混混?幸好你马上就想起来了。”

“那当然啊,只不过十年没见,怎么可能忘了老朋友的长相。”

“老朋友……我们都是问题学生。”

“没错,没错。”胁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连续点了好几次头,“我们都被人讨厌,而且也都给周围人添了不少麻烦。”

“是啊,发生了很多事。”那由多看着啤酒杯中的白色泡沫,回想起遥远的过去,只是不想现在重提那些往事。那不是开心的话题,老同学难得重逢,他不希望气氛变得感伤。

他们正在麻布十番的一家居酒屋。因为两个人刚好都没事,于是决定来这里庆祝重逢。

“二十岁那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胁谷问,“因为你说不想去参加成人式,我就邀你一起去喝酒。我也不想去参加,因为一定会遇到以前那些狐朋狗友,被他们缠上就麻烦了。”

“老实说,那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对未来感到迷惘,很希望找人聊一聊,所以你邀我简直是绝佳时机。”

“当时听了你说的那些事,我也超惊讶。”胁谷把毛豆放进嘴里,苦笑着说,“好不容易考进了医学系,你竟然说想要退学,我还以为你脑筋出了问题。”

“你还不是一样?不顾你爸妈要你去读大学,决定要当厨师。你在学校的成绩也不算差啊。”

“我的成绩只是不算差的程度而已,你很少来学校上课,只有考试的日子才会走进教室,结果竟然考满分,所以听到你考上医学系,我一点儿都不惊讶。正因为这样,才觉得你退学太可惜了。”

“每个人觉得可惜的事不一样。当初你也是觉得去上大学,就无法实现梦想,所以才没有读大学,不是吗?我也一样,我发现医学系并不是我的梦想。”

“原来是这样。现在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胁谷把啤酒喝完后,找来店员,又点了一杯,“工藤,你现在在做什么?我记得最后一次聊天时,你说你有其他想做的事。”

“没错!那就让你知道一下我目前的工作吧。”那由多从肩背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

胁谷拿起名片,瞪大了眼睛:“针灸师……针灸吗?”

“我在学医学后,对民间疗法产生了兴趣。而针灸深不可测的力量更加吸引我,刚好有人介绍了一位正在找接班人的针灸师。我再三恳求,终于成为他的徒弟。我也是在那时候退学的。”

“你爸妈竟然会同意。”

“他们怎么可能同意,都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所以现在他们和我断绝关系,已经好几年没联络了。”

“喂喂,这样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这是我自己的人生路,只能自己开拓。我们以前不是经常聊这些吗?难道你忘了?”

“我没忘记,只是现实没这么容易,所以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新的啤酒送了上来,胁谷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白色泡沫。

“针灸师的工作怎么样?”

“很有趣,觉得很值得一做,而且也很开心。”那由多话中充满了自信,“虽然目前接手的客人几乎都是师父的客人,但认识很多人,对人生也很有帮助。”

那由多告诉胁谷,那些客人包括了职业运动选手和知名作家。

“是吗?这代表你选择的路没有错,那我就放心了。”

“那你呢?我记得成人式时,你还在读餐饮学校。”

胁谷点了点头。

“我在读餐饮学校的同时,也去朋友的餐厅学技术,但其实只是在那里打杂。这两三年才终于成为受到认可的职业厨师,目前在惠比寿一家意大利餐厅工作,但我的梦想是自己开一家餐厅。”

“原来你在意大利餐厅啊!”那由多仔细打量胁谷的脸后,将视线移到他的左手上。他刚才就发现了。“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这个吗?”胁谷害羞地微微举起左手,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银色的戒指,“一年前,是在一家常去的酒吧认识的美发师,比我大四岁。”

“恭喜,那要庆祝一下。”

“别闹了,这不重要。而且,虽然一年前才登记,但我们已经同居了将近四年,完全没有新婚的感觉,也没有办婚礼。”

“是吗?现在办也还来得及,你要不要办一场?否则你太太很可怜。”

“不,现在没时间忙这种事。”胁谷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那由多也忍不住收起了笑容。

“嗯,是这样啦,”胁谷抓了抓脖颈后方,“家里好像会多一个人。”

“啊?”那由多叫了一声后,看着老同学的脸,“该不会是你太太怀孕了?”

“是啊。”胁谷扬起了下巴。

“原来是这样啊。搞什么嘛,你应该早说啊。”那由多伸出手,拍了拍胁谷的肩膀,“既然这样,那要再干一杯,恭喜你。”

“嗯,谢谢。”胁谷也拿起酒杯,接受了那由多的干杯提议。虽然他露出笑容,但感觉有点儿不自在。那由多猜想他是因为害羞。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明年一月。”

“是噢,所以明年一月,你就要当爸爸了,感觉很奇怪啊。”

“我自己也没有真实感。”胁谷抓了抓眉毛旁。

“太好了,你太太一定很高兴。”

“嗯,是啊。”

“那就为这件事庆祝一下。如果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但太贵的我就买不起了。是噢,原来你的孩子快出生了。”那由多翻开桌上的菜单,“我们来用高级的酒干杯,香槟怎么样?”

“不,现在还不需要。对了,工藤,你有没有和石部老师保持联络?”

“石部老师?没有……”那由多有点儿困惑,虽然并没有忘了这个名字,但觉得现在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儿唐突,“毕业之后就没见过,虽然曾经通了几次电子邮件。”

石部宪明老师是那由多和胁谷高中时的班导师。那由多长期拒学期间,他几乎每天都登门。他当时对那由多说,不去学校也没关系,但最好不要放弃读书。他的建议对那由多帮助很大,是少数几个可以称为恩师的老师之一。

“石部老师怎么了吗?”

“嗯,不瞒你说,毕业之后,我和老师的联络也很频繁。因为他对我的照顾超过你。上次去学校,想要向他报告结婚和生孩子的事,没想到他三个月前就留职停薪了。”

“留职停薪?为什么?”

“当时,学校的人并没有告诉我明确的原因。我在多方调查后,发现松下知道原因。你记得吗?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叫松下七惠。”

那由多隐约记得有叫这个名字的女生,但完全想不起她的长相。

“对不起,我几乎很少见到同学。”

“反正有这样一个女生,目前在我们母校当国文老师。听松下说,老师的儿子去年发生了意外。”

“啊?”那由多瞪大了眼睛,“车祸吗?”

“是溺水。他们一家三口去露营时,老师的儿子不小心掉进附近的河里。”

“……死了吗?”

“没有,”胁谷摇了摇头,“好像捡回一命,但失去了意识,情况一直很严重。”

“这样啊……”

“听说石部老师要专心照顾儿子,所以决定留职停薪。听说之前他在学校时的样子就很奇怪,好像行尸走肉。真是太惊讶了,没想到石部老师竟然会变成这样,只能说太可怜了。我这一阵子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觉得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儿子……应该说,该去看看老师,问题是在不了解详情的情况下闯过去,会不会反而造成老师的困扰。”

那由多看到胁谷严肃的表情,终于了解他为什么即将当父亲,却高兴不起来的原因了。他得知恩师为儿子的事烦恼,无法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那个……对目前的状况一无所知吗?”

“对了,”胁谷偏着头,“听松下说,石部老师最近把儿子转去其他医院了,因为她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所以不知道消息是否属实。”

“其他医院?”

“听说是对这种病症很有研究的医院,是一所大学附属的医院。嗯,是哪里呢?”胁谷皱着眉头沉思后,用力拍着大腿说,“我想起来了,是开明大学。听说那所大学的附属医院有一位脑神经外科的权威医生。”

“开明大学……”

一片记忆碎片在那由多的脑海深处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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