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大街向前走,我停在房屋租赁公司的门口。

“我想我下一次的房租差不多到期了,我真希望把帐算清楚,早点跟乔安娜搬走,剩下的租期全部放弃。”

“别走。”欧文说。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毕竟--我敢说你的看法没错,林斯塔克目前的确不健全,也许--也许会伤害你或者--或者令妹。”

“什么事都不会伤害到乔安娜,”我说:“她很坚强,我才太过软弱,这件事多少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也一样不舒服。”欧文说。

我轻轻推开房屋租赁公司的门。

“不过我一时还不会走,”我说:“好奇心战胜了我的畏惧,我希望知道结局。”

我推门走进去。

一位正在打字的小姐站起来走向我,一头卷发,还带着傻笑,不过我觉得她比外面办公室那位戴眼镜的女孩要聪明些。

过了一、两分钟,我忽然想起她是谁--辛明顿原先的女职员金区小姐。

我开口说出心里的话:“你本来是在‘贾伯瑞斯及辛明顿律师事务所’服务,对吗?”

“是的,是的,一点都没错,不过我觉还是离开的好,这份工作的待遇虽然不高,却是个好工作。世界上毕竟有些事比金钱更可贵,你说对吗?”

“对极了。”我说。

“那些可怕的匿名信!”金区小姐低声说:“我就收到过一封,说到我和辛明顿先生--喔,实在太怕人了,说的话好可怕,好可怕!我了解自己的职责,就把信送给警方,不过这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对吗?”

“是的,是的,太不愉快了。”

“警方向我道谢,说我做得很对。不过后来我觉得,要是有人在背后说这种闲话--一定有人说这种闲话,不然写匿名信的人从哪里听来的呢?--就算我和辛明顿先生之间从来没做错任何事,我也得避避风头。”

我不由得有些尴尬。

“是的,是的,当然没什么。”

“可是人心就是那么险恶,对,险恶极了!”

我紧张地想避开这个,却和她的眼神不期而遇,而这时,我发现了一件令我不愉快的事。

金区小姐显然非常沾沾自喜。

今天,我已经遇到过一个对匿名信很有兴趣的人。葛瑞夫巡官的热心是职业使然,而金区小姐竟然以此为乐,让我感到讨厌不已。

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些匿名信会不会就是金区小姐写的呢?

回到家里,我发现凯索普牧师太太正坐着和乔安娜聊天,她看来精神不太好,显得很苍老。

“这件事真令我震惊极了,柏顿先生,”她说:“可怜的东西!可怜的东西!”

“是啊,”我说:“一个人被迫自杀,想起来真是可怕。”

“喔,你是说辛明顿太太?”

“难道你不是吗?”

凯索普太太摇摇头,“我当然有点替她难过,可是这件事迟早都免不了要发生的,不是吗?”

“是吗?”乔安娜冷淡地问。

凯索普牧师太太转脸看着她,说:

“噢,我想的,亲爱的。如果一个人认为自杀是逃避麻烦的方法,那么到底碰上什么麻烦就没有太大分别了。不管她遇到什么必须面对现实的不如意事,都会走上自杀这条路。这件事使我们了解她是这种女人,以前谁也想不到。我一直觉得她是个自私而略带愚蠢的女人,对生命很执著,没想到她那么受不了刺激--我现在才发觉,我对别人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我还是不知道你刚才说谁是‘可怜的东西’?”我说。

她看着我说:“当然是写匿名信的女人。”

“我才不会把自己的同情心浪费在她身上。”我冷冷地说。

凯索普牧师太太俯身向前,把一只手入在我膝上,说:

“可是你难道不了解--难道感觉不出来?动动你的脑筋,想想看,一个人孤独地坐着写这种信,一定非常非常不快乐,一定非常寂寞无依。她的内心就像被毒药一再地浸蚀,最后不得不出此下策,借着这种方法发泄,所以我才觉得应该深深责备自己。这个镇上竟然有人不快乐到这种地步,而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我应该知道才对!我们不能干涉别人的行为--我从来都不会这样,可是那种悲惨的内心痛苦,就像一只中毒肿大的手臂,要是能把整条手臂割掉,毒液就会流走,不至于伤害到任何人。唉,可怜的灵魂,可怜的灵魂。”

她起身准备离开。

我并不同意她的看法,对写匿名信的人也毫不同情,不过我还是好奇地问:“凯索普太太,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你心里是不是有数?”

她用那对迷蒙的眼睛望着我,说:“要是我说出来,也许会猜错,对吗?”

她迅速走到门外,一边掉头问我:“告诉我,柏顿先生,你为什么一直未婚?”

要是别人提出这个问题,就显得有点冒失,但是这句话从凯索普牧师太太口中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真心想知道答案。

“不妨说,”我答道:“是因为我一直没遇到适当的女人。”

“可以这么解释,”凯索普牧师太太说,“但却不是一个很好的解释,因为有很多男人都娶错了女人。”

这回,她真的走了。

乔安娜说:“你知道,我真的认为她有点疯狂,不过我还是喜欢她。镇上的人都很怕她呢。”

“我也有点怕她。”

“因为你从来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嗯,而她的猜测往往瞎碰对了。”

乔安娜缓缓地说道:“你真的认为写匿名信的人很不快乐吗?”

“我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巫婆怎么想或者觉得怎么样!也一点都不关心这个问题,我只能替那些受害者难过。”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想到那支“毒笔”的主人时,竟然忽略了最明显的一个人,真是有点奇怪。葛理菲曾经形容她也许会乐不可支,我认为她也许被自己惹来的麻烦吓坏了,感到有点后悔,而凯索普牧师太太则认为她正忍受着痛苦。

但是,最明显、最无法避免的反应,我们却都没想到--或许我应该说,“我”没有想到--那种反应就是“畏惧”。

随着辛明顿太太的死,匿名信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阶段。我不知道写信者在法律上的地位如何--我想,辛明顿应该知道--但是很明显的,既然匿名信已经逼死了一个人,写信者的罪也更重了。要是写信者现在被找出来,已经不可能把这件事一笑置之。警方非常积极,苏格兰警场也派了位专家来。目前,匿名信的作者势必要尽力隐匿自己的姓名了。

既然“畏惧”是最主要的反应,其他事也就可以一一追查出来。可惜我当时却忽视了那些可能。但是,那些事却实在应该很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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