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不断有人从长安城过来,其中有商贾,也有大家族的人,他们都去西坡村找罗用,想要从罗用这里购买牡丹坐垫。

牡丹坐垫这个名字,原本只是牡丹花样的坐垫的意思,最近被这些人用着用着,好像已经成了这种羊毛毡坐垫的代名词,仿佛一个品牌一般,甭管什么花样的,都能管它叫牡丹坐垫。

刚好罗用这段时间又开发出一些新花样,这些样品便都摆在他家杂货铺子中,每一个垫子因为面积、所用的颜色,以及图案的复杂程度不同,定价也不相同。

最早的那一批鲜花图样的圆形坐垫,统一只卖一百文钱一个,其他的垫子价格或贵或贱,都是以这个固定价格为参考。

能在牡丹坐垫流行开来以后,第一时间就赶来西坡村买货的人,自然不会吝惜那一贯两贯的钱财,一个个都盯着那些最大最贵的毯子下订单,当然,其他款式的,要是能有的话,顺便再带一点,他们也不嫌多。

近来罗用和他的那些弟子们都很忙,罗用主要忙着应对那些前来买货的人,有那急性的,一天恨不得催他五六回,好在罗用也不像衡玉那般会跟他们着急,甭管对方怎么说,反正就是按照订单先后逐个出货,想插单那是不可能的,甭管是来软的来硬的,统统不好使,惹急了大不了不做你的生意。

这一日,离石县中某家酒肆。

两位客人正对坐在热炕头上喝着温酒,忽听外头响起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青年人顶风冒雪地出现在这家酒肆门口,将马匹交给伙计,掀开门帘走进店中。

“怎样?那罗三郎怎么说?”那两人见他来了,连忙出声问道。

“任我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那罗三郎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那人说着,也在炕头上坐了下来。

“啧,那棺材板儿的名头果然不是白叫,来来,先喝一口热酒。”

“如此倒也罢了,我们来得也还算是早的。”

“倒是不用担心被别个抢到前头去。”

“他可知你我三人是一起的?”

“应是不知。”

“如此便好,早知,我等应分成三次前往。”

“谁能想到竟还有限购一事。”

“……”

原来,这三人是来自同一个大家族门下,那日一同去往西坡村,两人进了罗家院子,另一人在外面看着马匹,结果被告知限购一事,报上自家郎君名号也不好使,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下了一个订单便出来。

后一日,三人想想,让那个还没在罗用跟前露过脸的同伴又去下了一个订单。

今日便是让这人去催单,一来他们是真着急,越早拿到牡丹坐垫越好,二来嘛,也是为了试试罗用的态度,如果刚刚罗用松了口,那事情怕就有点麻烦。

·

事实上,也不仅是这些人着急。

罗用那些弟子大多出身贫寒,得知那种大的地毯一个能卖一二两,这几日更是卯足了劲干活,家里能用的劳动力全都用起来,再不行,不还有左邻右舍呢么,别的事情不好叫他们做,戳一戳垫子总是可以的。

这也是罗用授意,这些垫子拿回去做,家人若有想学的,也是可以教,只是还需注意着些,一时先别将这门手艺外传。戳戳垫子这种事,那是不要紧的。

这日下午,徐家兄弟几人各自在屋中制作地毯。他兄弟三人手艺俱是不错,这次便都没有去长安,而是留在了离石县。

出门给人盘火炕虽然也能挣些钱粮,到底不像家中这般安稳,千里迢迢的,路途又十分遥远,他们家中又有妻儿老小,现如今学得了这做羊毛毡坐垫的手艺,自然更愿意留在家中,即便是有心想要出去闯荡,那也要等到家里这些娃娃长大一些再说。

“二郎,你看我这垫子戳得可还行?”有邻人顶着鹅毛大雪,拿着两个戳好的圆形鲜花图样的小坐垫过来。

“我看看。”许二郎将手中木槌交到他长子手中,起身挪到炕沿,接过对方拿来的两张座垫,细细观看一番,道:“倒是戳得十分仔细。”

对方听他这么一说,登时笑弯了眉眼:“那便好,第一回做,我总担心做不好。”

“可要再拿一些回去做?”许二郎收下这两个垫子,从炕头柜子里摸出四枚铜板递给对方,口里又问道。

“要的要的,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做做这个活儿正好,窝在炕头上就能做,不吹风不受冻的。”对方连忙道。

“那这一回,你便拿个大的回去吧。”许二郎趿着鞋子下炕,从一旁架子上拿出一个卷成长筒状的牡丹坐垫,这便是现如今最最时兴的款式了,一米五左右大小,有几种不同的花样,其中最好卖的还是这牡丹花图案。

“这样一块的戳出来了,能得二十文钱,你家里人多,三五天应也能做好。”许二郎对他那邻人说道。

“好,那我们这回便戳一个大的。”那邻人在心里估摸着,这个大垫子应也没有十个小垫子的面积大,一个二十文钱,也是划算的。

那邻人拿了活计回去做,许二郎又去他那两个兄弟屋里看了看,见他们有什么颜色不够的,就及时给补充上去。

另外,他每隔三五天就要到城里其他几个同门师兄弟家中走一遍,给他们补充一些染了颜色的羊毛,还有做好的垫子也要及时搜集起来,若是够出货了,便让那些来往于西坡村和离石县城的小贩带个话,叫罗用过来收钱出货。

罗用每回进城,都要拉一车羊毛过去,直接拉去薛记布坊,交由薛翁染色,待他染好了,许二郎便去取来,分给城中诸位同门。

因这牡丹坐垫的盛行,薛记布坊的生意近来也跟着红火了起来,光是罗用每回拉过去的那些羊毛,就够薛翁一家好一通忙活的。事实上不止是薛记布坊,城中许多商户的生意都比从前好了许多,尤其是那些酒楼客舍。

这些时日,城中许多百姓都拿了那戳垫子的活计在家里做,这活儿没多少技术含量,老人小孩也都做得。

坐在热炕上做点小活儿就能挣得来铜钱,对于这些穷惯了的小城百姓来说,这简直就跟捡钱差不多了,一个个的,都卯足了劲干活,生怕比别人少戳垫子少挣钱,过了这村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店了。

“阿娘,我手好疼啊。”小孩子手嫩,那竹签子拿得久了,手上就要起水泡。

“我看看。”当娘的拆开他手指头上的布条一看,那里面的水泡已然是破了,于是便心疼道:“手疼那就歇会儿吧。”

一旁,还有两个大一点的孩子,闷不吭声只管埋头戳垫子,大一点的孩子大多都尝过挨饿的滋味,晓得只要把这垫子戳出来,他们家就能挣得来铜钱,有钱买粮食就不怕挨饿了。

虽然他们家现在已经比从前好了不少,但是就像耶娘说的,这样的好事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有了,眼下既然能有这钱好挣,自然要多挣一些。

县城中好多人都在忙着做垫子戳垫子,西坡村这边也没闲着,那些纯色的坐垫做起来极快,戳起来却也要费些功夫,林家那几个自己戳不出来,只好拿出来叫别人帮着做。

若是在西坡村,罗用已经开出了两文钱的手工费,他们若是开得低了,自然就没人做。若是拿到林大嫂林二嫂的娘家那边,一个垫子给个一文半,好些村民也都抢着做。

林大嫂和林二嫂不能总往娘家跑,林家这边最近也在做豆腐呢,家里也有活计要做,若是耽误了织布,林母肯定是不能答应,他们家恁多男丁呢,每年的租庸调都要许多布料,平日里不织布,到了那交税的时节,又当如何?

所以每回过来西坡村这边交垫子拿垫子的,通常都是林大嫂和林二嫂的娘家兄弟。

这一日罗用在煮猪食的时候,还看见一个老头背着一捆疑是羊毛毡坐垫的东西往村子里走,跟人打听过后才知道,原来对方竟是那林二嫂的父亲。

这样的一个老人,竟然还要在这样的风雪天出来行走,不知那林二嫂娘家,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这时候的男丁服徭役,从二十一岁成丁开始,要服四十年,通常情况下,是六十岁出役。

只是在这个时代,又有多少人能活得到六十岁,繁重的劳动使人快速苍老。这林二嫂的父亲,如今也还不到六十,竟已是这般白发苍苍的模样。

“老丈,今日风大雪大,道路难行,可要我用驴车送送你?”待他从村里出来的时候,罗用便站在猪圈旁边那个草棚前,扬声对他说道。

“不用不用,没多远,走走便到了。”林二嫂那老爹连连摆手推辞,背着一捆羊毛毡垫子,穿着草鞋的粗糙双脚踩在雪地上行走,不多久,便也看不清身形了,今日这场雪着实下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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