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那块宅基地的事情,罗用先去找了村正,然后村正又和他一道去找里正,之后三人一起去了县里。

原本还以为这事办起来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结果竟很利索就给批下来了。因他们离石县现在还比较穷,多一个商户就多一份税收,所以当他们去县里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办事的官吏都还挺高兴。

“这就完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书从那牙门之中出来,罗用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还待怎地?”邹里正好笑道。

“倒是辛苦二位陪我走这一遭。”罗用道谢。

“莫要说着见外的话,天色也不早了,还是赶紧回去吧。”田村正催道。

“这冷的天,不若在城中住过一宿再走。”罗用建议道。

还是不住了,家里还有活呢。”田村正赶着要回去做豆腐。

“不住不住,还是早些回去吧。”邹里正也如此说。

“那我还得去买几样物什。”罗用道。

“那便快些去吧。”邹里正拢了拢身上那件旧袄子,又跺了跺脚,像是已经被冻得有些受不住了。

“你二人先去秦记汤饼铺点几样东西,我片刻后便到,咱先吃些热食再回去。”罗用说道。

“那行,你可要快些。”他二人也知道罗用应是要请他们吃饭,吃便吃吧,这大冷的天,吃点热乎的总要舒坦些。

秦记汤饼铺靠城门口较近,他二人从这儿过去倒也顺路,罗用却赶着驴车往那闹市区走去。

前些天接连下了十来天的大雪,这城里头四处都是积雪,为了行路方便,大伙儿合力把路中间给清理了出来,路边的积雪却是没人去管,有些人家墙边的积雪高得都快要挨着屋檐了。

罗用也是冷,这副身子到底还是单薄些,吹了这大半天冷风,腹中又无热食,这会儿身上就一阵一阵地冷,穿着羊绒衣裤羊皮袄子也不管用。

驴车拐过一道弯,不多久便到了牛家的粮食铺子,他家常常会拿些小麦黍米给那会做饴糖的人家,让人帮着做些饴糖放在店里出售,罗用这回去他那里,就是为了买饴糖。

“给我装两包十文钱的饴糖。”罗用进店便道。

“前两日刚见你进城,今日怎的又来了?”那牛大郎就坐在柜台后面的炕头上,原本是懒洋洋倚着,见罗用来了,这才坐正起来。

“今日却是有事。”罗用拢了拢身上的兔皮袄子,这屋里头就是要比外头暖和些。

“十文钱一包的饴糖我这里却是没有。”那牛大郎笑嘻嘻从旁边捏了两张旧纸,那是他家用饴糖从城里一些小孩那里换来的习字纸,这纸张不大,罗用要二十文钱的饴糖,牛大郎就给他打了四包。

“给这么多,你可够本钱了?”罗用笑道。

“本钱应是够了。”牛大郎浑不在意道。

罗用道过谢,给了二十文钱,便匆匆赶去秦记汤饼铺,这时候时间已是不早,等他们回到西坡村,几乎都要到半夜去了,至于家住小河村的邹里正,只好留他在罗家住一宿再走。

罗用去到秦记汤饼铺,见了邹里正田村正二人,一人便给他们推了两包饴糖过去。

“这如何使得?”二人忙推辞。

“非是什么好物,只是几块饴糖,拿回去给小孩儿解馋。”罗用说道。

那二人口里说着三郎太客气,倒也把各自的饴糖给收下了。

这饴糖在本地虽也常见,但寻常百姓连细粮都不是顿顿吃得起,哪里有经常买糖的。原本还因为耽误了一天做活的时间感到可惜,这时候却又觉是占了罗用的便宜。

在罗用看来,这二人陪他喝风吃雪一整天,这点东西还是给得少的。

只那邹里正是个清廉的,那田村正的人品性情他并不十分清楚,东西给得多了,还担心对方觉着唐突冒昧,毕竟这时候的人与后世还是不大相同。

吃过饭食,罗用与他二人一同往城门方向而去,想到前面那漫漫长路,一股疲累感不禁便涌上了心头。

在这个交通落后的时代,人们在行路之中消磨了无数的时间和体力。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这几十里的路程,坐个公交,几十分钟便也到了,身处七世纪,这就是一场艰难的跋涉,尤其是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

“郎君,那边好像是罗三郎。”不远处一辆马车挟裹着风雪而来,那赶车人,正是杜惜的仆从谢逵。

杜惜这一日饮过一壶清酒,越发觉着胸中烦闷,便坐着马车出来散心。

他杜家一向能人辈出,门庭显赫,只那内斗着实厉害,别儿个家里头也有内斗,却不似他们杜家动辄就要取人性命。自他伯父杜如晦去世以后,家中境况大不如前,虽也说是圣恩常在,但到底还是淡出了政治中心,家中儿郎想要出仕,自是比从前艰难。

他不过就是想在长安城当个风流郎君,博些名声好为将来打算而已,家中竟还有给他扯后腿的,仿佛只要把他杜惜这个人给踩了下去,他们自个儿便能出人头地一般,实是可笑。

只这散心一事,却也不像先前想的那般好,坐着马车在这风雪里头跑上一圈,身上那点子酒劲很快便散去了,没了热乎气,浑身都觉冷的慌,风雪也没甚好看,于是便又让谢奎把车子往回赶。

“三郎今日怎的进城来?”待行到了近前,推开车窗一看,见果然是那罗三郎,于是笑眯眯便问了。

“今日进城办事。”罗用几人这时候也在路边停了下来。

“可要我送你一程?”杜七郎问道。

“这如何使得?”罗用这话回得,仿佛对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送他们一般,其实人家也就是那么一问。

其实罗用自己倒也还好,田村正看着也是个身体健朗的,只那邹里正到底年纪大些,这大冷的天,就怕他一个吃不住,再给熬出病来,毕竟也有这么大年纪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杜惜笑着便从马车上下来,口里还对罗用说道:“我倒是不碍什么,只我这仆从辛苦些,他最是喜食东坡肉,只常常买不着,你改日与他那留几坛子便好。”

仆从谢逵在一旁听得直撇嘴,他是喜食,可他食得着吗。偶尔买得那一两坛子,大多都进了他家郎君的肚子。

有马车乘坐自然是好事,罗用连忙招呼邹里正和田村正二人上车。

“我与你同行便可。”田村正对罗用说道。

“你二人先走了,我才好坐驴车回去。”罗用笑着指了指自家那辆驴车,今日他三人出行,却只赶了一辆驴车出来,三人想都坐上去却是不可能,也就是走得累了才轮换着坐坐,这时候他二人坐马车先走了,罗用刚好就能坐驴车回去。

田村正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言,邹里正道过一声谢,便也上车去了,谢逵调转车头,一甩马鞭,车子便在风雪中疾驰而去。

罗用正打算跟那杜惜道过谢,然后自己便要做驴车回去,哪知回头一看,那杜七郎竟已坐在了车上。

“走吧。”见他看过来,杜七郎扬了扬下巴,示意罗用前面赶车。

“你不进城?”罗用问她。

“城里头也是没劲得很。”杜七郎道。

得,这位小哥今天看来是心情不好了,于是罗用便也不说什么,只好肩并肩与五对一同走在风雪之中。

天气又冷,路途又远,走着走着,罗用不仅也叹起气来。

“三郎叹何?”坐在车上的杜七郎就问了。

“没叹何。”罗用回他一句。

“可是叹这天地宽广,人力微薄?”杜七郎问道。

“……”罗用没吱声。

“可是叹生活艰辛,钱粮难挣。”杜七郎又问。

“……”关于这件事,罗用现在早已经不愁了,没钱他还可以借。

“可是叹我坐了你的车?”杜七郎又问。

“……”明知道你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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