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家这些小孩,罗用一直都是放羊吃草,没有过多地要求他们这里要如何那里要如何,大多数时候都任由他们自然生长,只有在他们有可能长歪的时候,才稍作引导。

这与时下的大背景很不一样,这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大家长制,家里头的大事小事都是老人说了算,年轻人很少有能自己做主的时候。

罗用管不了别人家,他就希望自家这些小孩能够放开手脚去生活和学习,从一些小事开始,慢慢学着自己拿主意,这样长大以后才会有主见。

罗用不怕他们犯错,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能自己承担起来就好,这样能早早培养起他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觉悟和责任感,还有就是当他们做成一些事的时候,也要尽可能地让他们体会到成就感和满足感。

罗用没有养过小孩,没多少教育经验,但是在他的印象中,思想健康人格健全的小孩子们,应该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所以刚刚,当五郎那小子一脸郁闷地跟他说这个扫把是扫牲口棚用的时候,罗某人心里其实是很美的,看看他家小孩,这么小的年纪,对家里这些事情就开始有责任感了,等他将来长大以后,肯定也会是一个非常可靠的好青年。

晚饭吃的是粗面煎饼配菘菜豆腐汤。

罗大娘两口子在许家客舍那边卖着饺子枣豆糕这些东西,每天都要消耗不少白面,磨那些白面的时候多出来的粗面,几乎就成了罗家人现在的主食,光靠他们一家几口人也吃不完,剩下的都卖给许家客舍了,那边每日做杂面饼子还有油渣包子的时候都要用到。

这两日新磨的粗面,还透着一股子浓郁的麦香,加水调成糊糊,再摊成薄薄的煎饼,抹上一点大酱,再放上几根葱叶子,几条鸡蛋丝,卷起来拿在手里咬着吃,特别香。

自家猪圈旁边种出来的菘菜肥嫩甘甜,放一勺葱头油下去,和豆腐一起熬成汤,口味也很清甜。

吃完饭,二娘和彭二一起去洗碗,罗用就带着几个小的,一边收拾炕面,一边教他们背九九口诀。

中国历史上的九九口诀分小九九和大九九,在唐初这时候,大九九还未出现,大伙儿也就是背背小九九,既后世的九九乘法表,不过这时候的人是从九九八十一开始背,一直背到二二如四。

四娘和五郎都已经到了可以背九九口诀的年纪,另外那两个小的,还处在掰着手指头算加减法的阶段。

听着阿兄阿姊背九九口诀,六郎七娘那两个也在一旁吭吭哧哧跟着念,其实一点都不会背,就是学个样子,今天你看他学得挺有模样,明天转脸又忘记了,你一问他,小样儿一脸迷茫就知道摇头,小孩子就这样,教小孩需要特别有耐心。

“……咱家酱油两文钱一升,人家说要买两升,你该收多少钱?”背过了九九口诀之后,罗用侧卧在炕头上,单臂撑着脑袋,给他家那两个小娃娃出算术题。

说起来,罗家的酱油原本是三文钱一升,卖着卖着,后来就降到了两文钱一升,主要是这做酱油的原材料比较廉价,就是一些豆渣麸皮,卖两文钱一升也还有赚,大家也都吃得起,皆大欢喜。

“四文钱。”七娘那丫头反应倒是快,其实这一题对他俩来说没有什么难度,整天跟四娘一起看杂货铺,看得多了,这点算术题就不算事儿了。

“……”六郎有些郁闷地趴在一边掰手指头,这一题他也会,他就是不及七娘反应快。

“那人家如果还要一块肥皂呢?”罗用又问。

“……”两个小孩掰着手指头一通数,最后还是七娘赶在了六郎前头:“九文钱!”

“不错,是九文钱。”罗用伸手摸了摸七娘的脑瓜子,又问:“然后人家又说,哎呦,你家水泥这么好,我还要买一担水泥,那你总共要收多少钱?”

“……”俩小的都沉默了,这么大的数,十个手指头不够数的啊。

“一担水泥多少钱你们知不知道?”罗用笑眯眯问道。

“六文钱。”这回是六郎赶在了前头。

“刚刚那两样东西加起来是多少钱来的?”罗用又问。

“九文钱。”七娘高声道。

“六文钱加上九文钱,那是多少钱嘛?”罗用继续问。

“呜……”七娘数了数手指头,没数出来,哼哼唧唧在炕头上打滚耍赖。

“!”六郎相对更有耐性,皱着小眉头,数完手指数脚趾,最后数是数出来了,就是看着好像没什么自信,歪着头小声对罗用说道:“十五文钱?”

“没错!就是十五文钱!嗯嘛!”罗用伸手把他拖到自己怀里,在头顶上大大亲了一下,逗得那小子咯咯笑了起来,小胳膊环在罗用脖子上,又软又嫩,面上还带着几分激动,他刚刚可是答对了阿兄出的题目。

七娘那丫头起先只是面带羡慕地趴在旁边看着,然后很快地,她也厚脸皮地钻到罗用怀里撒娇去了,虽然没有答对题目,但阿兄还是她的阿兄嘛。

另一边,四娘和五郎正凑在油灯下雕皂模子,这两人的目标是把五郎最近从学堂里学来的《开蒙要训》的内容,逐字逐句雕刻成皂模子,最后做成一整套刻印有《开蒙要训》全文的皂模。

这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他二人擅还年幼,四娘写字太丑,五郎雕工不行,两人配合,做出来的皂模子也就勉强能用。

不过罗用也说了,等他们真正把这一套皂模子做完以后,技术肯定就能提高很多,将来再做第二套第三套,肯定比现在强多了,有练习才会有进步。

自家小孩想要做点什么,罗用总是很鼓励的,他们想要做皂模子,罗用就给提供木材,还请人帮忙锯成合适雕刻皂模子的大小。

二娘刚开始还会嫌弃这两人把木屑弄得到处都是,见他俩割了手,又是心疼得不行,后来渐渐习惯了,竟也从这件事里边发掘出些许乐趣,还建议四娘他们在皂模子上雕些花纹上去。

近日因为彭二不用再去喂猪,二娘她们这边也就常常能得出一些空闲,她俩有时候也会拿上一两块四娘他们刻废了的木材雕着玩,但是相对于文字,二娘显然还是对花纹更感兴趣。

彭二的审美比较前卫,有一回她说要在皂模子上雕一些刀枪剑戟的图样,把二娘给震惊得不行,那玩意儿有甚好看的?最后倒是跟四娘找到了一点共同语言。

忙碌一天过后,与家里这些小孩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安逸。

不过这样的安逸也不是天天都有,像前些天,又是挖坑又是烧水泥又是摘树叶的,罗用一天到晚忙到脚不沾地,吃过晚饭以后一般都是倒头就睡,第二天天不亮,就又跑水泥作坊那边去了。

现在这些工作总算已经告一段落,水泥生产也上了轨道,发酵池也修好了,山上的杜仲树叶也雇人摘了。

眼下这几天他还可以稍稍放松一下,等再过些天,差不多就要开始琢磨杜仲胶的加工了,这一忙,估计就要忙到今年入冬。

这一晚罗用睡得格外香甜,等他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老高。

这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天气一日凉过一日,村民们已经陆续开始了这一年的秋收劳动,罗用的那些庄稼地现在基本上都已经交给他的那些弟子们去操持,他自己都不怎么管。

吃过早饭,罗用赶着驴车往城里去,他打算找衡致帮忙做一台脚踏式打谷机,用那个打谷机进行脱粒工作,可以大大提高劳动效率。

罗用早前就想到过这件事,结果后来一忙起来又给忘记了,这时候去找衡致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做出来。

结果他的驴车刚刚才走到羊圈那边,就遇到了迎面骑马过来的唐俭等人。

罗用只好跟那些人一起折了回来,在许家客舍叫了一些酒菜,招待这一行人吃饭。

这一回过来,唐俭就显得比上一回热情许多,他那边热情起来,罗用自然也不能给他摆个冷脸,两人之间有来有往,一时间相谈甚欢。

那唐俭对罗用最近新造出来的水泥一物很感兴趣,但他也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西坡村此地距离离石县城甚远,一来一回就要一整日,三郎若是将这水泥作坊建在县城旁边,岂不便利。”

“公此言差矣。”罗用笑着对唐俭拱了拱手,说道:“我若是将这水泥作坊建在县城旁边,那些脚夫又要到何处去挣钱?”

唐俭想了想,这话确实有些道理,但又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他说道:“总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有人花钱,有人挣钱,才有民生经济,市场繁荣,纵使远些又有何妨。”罗三郎依旧笑眯眯的。

唐俭点点头,这回他听明白了,这小子摆明了就是要坑那些有钱人花冤枉钱,怪不得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原因就在于唐俭自己也属于有可能挨坑的群体。

罗三郎:这怎么能叫坑人呢,这明明是在增加就业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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