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氏兄弟二人离开的时候,别的东西都没带,倒是一人抱了一件寝衣回去。

那鹅绒寝衣实在是太柔软太舒适了,穿上以后根本不想再脱下来。

这么一间寝衣,也是价值不菲,且不提那许多鹅绒,光是绢布都要用掉好些了,里外三层呢,里边两层都是罗用从别处买来的品质稍次的面料,最外面那一层用的就是皇帝赐下来的那些绢布了。

这时候的一匹绢布,宽约一尺八,长约四丈,也就是四十尺,这一件寝衣又宽又大,里外三层加起来,用掉的绢布都不止一匹那么多,寻常百姓肯定是穿不起的,不过这种寝衣若是能有市场的话,百姓们每年光靠卖卖鹅绒,倒是也能给家里添些进项。

话说这马氏兄弟回到家里以后,也没有与家中其他长辈多说,只是与自家翁婆略说了几句,不日便启程去往长安城。

这兄弟二人说来也是不易,今年在山南那边辛苦了大半年,好容易回离石老家过个冬,结果被罗用那一顿请,他们马上又要往长安城去了,实在也不想再骑马了,于是两人一起,坐着一辆大马车出门。

从他们离石县去往长安城的道路还是过得去的,兄弟二人坐在车中,身上裹着从罗用那里拿来的寝衣,一路打着盹儿就往长安城去了。

待到靠近潼关那一带,他们还遇着了正在修路的差役和民夫,那一段路走得慢,待过了那一段,前面就是宽敞平整的水泥路了,马车走在上面都不知道有多么安稳轻快。

听闻日前有那掌管牛马的官吏跟皇帝反应说,那水泥路太硬,不利于牛蹄马掌,就算是钉了蹄铁,与马腿关节怕也是会有一些妨碍。

皇帝在朝堂之上询问诸位大臣的建议,然后就有一个大臣站出来,很不客气就说了,这世间的事情,哪一样又能十全十美,修水泥路一事明显是利大于弊,如此利国利民之事,尚且还要瞻前顾后一番,那他们这些人以后便只管吃饱睡觉,什么事情都不用干就好了。

于是就这样,这条水泥路就轰轰烈烈修了起来。

至于马蹄是不是会因为这种水泥路而受伤这个问题,只好留待时间去验证,就算有问题,也只能留待以后再慢慢解决。

就目前来说,大伙儿都觉得坐着牛车马车行在这个水泥路上十分平稳舒适,因为道路的平整,拉车的牛马同样也可以节省不少力气。

上了水泥路以后,马氏兄弟便觉他们的马车跑起来比之前快了不少,车子也不怎么摇晃,行程一下子轻松许多,感觉也没过几天时间,怎的长安城便到了。

长安城中现如今也是处处水泥路,即使是在这种雨雪交加的天气,道路亦不显泥泞。

因天气寒冷,马氏商行今日也没多少客人,他兄弟二人到了以后,他们的父亲很快就从仓库那边过来,与他二人说话。

兄弟二人说了自己此行的来意,然后又把罗用的提议,以及他先前邀请他们到罗家去做客的时候,所布置出来的那个房间,一五一十都给他们父亲说了一遍。

那马父听闻以后,又提起一件不知是自家大儿子还是小儿子穿过的寝衣看了看,这寝衣这些时日虽然也是被□□得够呛,灰扑扑皱巴巴的,但大体还是可以看出一个模样。

里里外外看过一遍之后,便顺手就把它套在了自己身上,裹一裹,缩着脖子盘腿坐在炕上,叹一声:“罗三郎妙思啊!”

“阿耶,这件寝衣我都穿了半个月了,也没洗。”马九看了看自己那一件寝衣,心中顿觉有几分不妙,于是连忙说道。

只见他老子挥挥手,根本不接他的话:“你兄弟二人,这几日便着手开始收鹅绒吧。”

“喏。”马四郎拱手称喏:“儿这便先去洗漱。”

“去吧去吧。”马老爹挥挥手,让他赶紧去。

“阿耶……”马九又喊一声他老爹。

“你也去,好生洗漱一番,今晚歇过一晚,明日便开始筹备客舍之事。”马老爹言道。

“……”马九郎又看了他老爹身上那件寝衣一眼,摸摸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他兄弟二人洗漱歇息去了,马老爹独自一人坐在屋里想了良久,然后又坐着马车出门,在这长安城中转悠了起来。

这回这家客舍,既然能引那罗三郎家的食铺入驻,再加上他们马家人的经营,再如何都不应亏钱才对,既然能挣钱,那他自然也就不吝多压一些本金下去,把摊子铺大一点。

眼下正是贞观十年冬季,按西元的算法,乃是公元636年,这一年的长安城应还算不上寸土寸金,但这时候天底下大抵也算很太平了,对外战争的胜利,更是给这个国家的国民带来了强大的信心,这种信心体现在经济上,就是一派兴兴向荣的景象。

因为对市场很有信心,买卖自然昌盛,房地产行情也是节节攀升,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在长安城寻摸一个合适的地段开一家客舍,本金少了自然也是不用想。

马家人在长安城经营这么多年,倒是也建立了一些关系网,他们的关系网里面有不少人,都同是这长安城中的商贾。

前些时候马老爹就听人说,光德坊那个卢记酒肆有意转手,因那卢家乃是秦岭人士,近来听闻圣人正在秦岭那边大力推广杜种树的种植,很多当地富户都赶着这个机会回老家发展去了,那卢氏家中几个得力的人物也都被调了回去,剩下一群不得力的在这边,不到一年时间,就把一家好好的酒肆给经营得半死不活,卢家人有意想要转手这家酒肆,只因开出的价钱太高,一时还未有人接手。

说起来,今年这一年,他们长安城中的资金外流也是比较严重,好多人都回老家种树去了,还有不少商贾到那边陲之地搞起了羊绒买卖。

不过等那些人都挣够了钱,早晚还得回长安城来消费,依马老爹看来,趁现在把那卢记酒肆接手下来也未尝不可。

马车在长安城中转了一大圈,马老爹最终还是决定去卢记酒肆看看,待到了地方,他脱了身上那件灰扑扑的羽绒长袍,当即便被冻得抖了两抖,缓缓吸了一口气,下车去找那卢家人谈生意去了。

他这一进去,就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时辰,待他再出来,关于他们马氏商行接受卢记酒肆的事情,基本上便也谈妥了。

第二日,待那马飞阳兄弟二人睡醒的时候,他们的老爹已经交代人去买水泥了。

马老爹这回看来是要砸重金,不仅接手了卢记酒肆,还打算将其好生改造一番,将原本一层楼的建筑改成两层楼,另外还要砌几堵火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二楼的供暖。

随着火炕的盛行,火墙这个东西现在在长安城中也算是比较普遍了,最早是出现在皇宫,后来便有一些高官以及皇亲国戚争相效仿。

发展到现在,长安百姓基本上都已经知道火墙这个东西,只是砌墙不易,平白又要增加许多柴薪消耗,于是普通百姓家中并不做这个。

房屋交接,拆房子,建房子,马氏商行这一次的动作着实很快。

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马氏商行怎的平白就肯花恁多钱财接手卢家人的酒肆,那房子就已经建起了大半。

许多长安城人有些看不懂了,以马氏商行的财力,要吃下那卢记酒肆,绝对也是比较吃力的,他们马家人从前不是以贩卖货物为主,怎的这一回竟然砸了重金要开始搞酒肆?

不过隐隐也有消息透出,言马氏这一次乃是要与离石罗三郎合作。也不知道放出这些消息的人,究竟是在马氏有眼线呢,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瞎猜的,毕竟马氏与那罗三郎同是离石地方上的,很容易令人把他们联想到一处。

而马飞阳兄弟二人,这些日子便主要着力于鹅绒的收购,他们要在长安城这边经营客舍,打算仿制罗三郎向他们展示的那一间房屋的布置方式,却并不需要从离石县那边运送鹅绒过来,直接从长安城周边地区收购便可。

料想那罗三郎当日既然能把那一间屋子向他二人展示,应也是不怕他们学的,只要这边的买卖能做得起来,罗三郎先前囤积的那些鹅绒自然也不愁卖,不过不管怎么说,谢礼总是要送上一份的。

当罗用收到马家人托人从驿站寄过来的信件,心情也是有些复杂。

前几日才与自家阿姊说起要在长安城开食铺的事情,怎的事情这么快就到了眼前?

马家人也算很有诚意了,言明会在自家客舍厅堂沿街的位置为他们备下一间铺面,头一年租金全免,从第二年开始,按照光德坊那一带的平均租金水平收取一定租金。

他们这一回买下的铺面位置,便在西市旁边,光德坊南门边上,算得上是很好的位置了,罗用知道但凡是这样的好位置,租金肯定要比旁边街道上的稍贵一些,马家人只收他们与别处相等的费用,这已经是给了相当大的优惠,至于那免掉的第一年的租金,应该就是罗用的创意费了。

罗用与罗大娘说了此事,罗大娘虽然心情有些忐忑,但态度还是很明确的,这回长安城这一家店,她决定要自己亲去经营。

林五郎在一旁听着,也挺高兴的,他也很想去长安城看看,而且有那马家人照应,他们在那边总该不会太艰难。

结果这一天晚上,他二人回到林家与林父林母说起这个事情,却受到了林家二老的强力阻挠。

在林家二老看来,他们两口子现在在许家客舍那边与罗三郎做工,那都是暂时的,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的,毕竟离家这么近,他们现在还是实打实的农户,可一旦去往那长安城经营起了那个食铺,那往后他们两口子还能算是农户吗?

看看王当那些人,再看看许家人先前的境遇,脱离了这农人的身份,失去了田地,他们将来的生活又要靠什么来保障,他们的子孙又要在何处扎根?

就连一向看起来都比较好说话的林父,这一次都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不行就是不行,这个事情没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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