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二娘这一次不仅仅是带了许多钱帛回来,她还带来了自家在凉州城那边的羊绒作坊培养出来的十多名员工。

这些人现在就住在常乐县城中最好的那家客舍,吃饭也是在城里头那些个酒肆食铺,常乐县城总共也就这么大一点,不肖数日,能去的铺子便都被她们去过了一遍。

近来常乐县城之中胡商稀少,这些客舍食铺的生意大多也都比较清淡,这时候能有这么一群顾客,隔三差五上门关顾,这些个店家自然也都十分欢迎。

而且罗二娘带来的这些女子,她们不仅穿着体面,为人亦是十分和善,从来不会跟有些客人似得,动不动就对店家伙计呼来喝去,待人十分有礼。

听闻罗二娘定期会于她们目前住的那家客舍结算,另外每人每天还与她们十文钱的饭食补贴,这个钱都是现发到她们手上的,吃不完便自己收着,吃不够的话,那便只好自己掏钱添些。

这些大娘子小娘子们大多比较舍得吃用,言是待那羊绒作坊开张以后,她们便要整日忙个不休,到时候即便是想到外面来打个牙祭,怕也没那工夫。

有人打听她们工钱,其中一个小娘子回答说:“便与那些差役相差无几。”再多问,便不肯再说了。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在这县城里头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一名女子一月便能挣得三百文钱,这在众人的印象当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那些个做不正经营生的青楼女子除外。

“我家大娘哪一日若是能像她们这般,我便是死了也能安心。”

“那真真就是出人头地了。”

“我便恨自己早生了几年,如今这巴掌又糙又厚,怕是做不得那精细活计了。”

“那也未必,你看她们那些人里头,也有与我们年岁相当的。”

“哎,织毛衣我也就不想了,能学个纺毛线便是好的,整日坐在那干干净净的作坊里头,有热炕有热水的,一天还管三顿饭,若是手脚利索的,一月也能挣个五十多文。”

“这话你是听谁说来?”

“便是那几个从凉州过来的娘子。”

“果真?”

“……”

罗二娘她们招人的摊子就设在县衙门口,每日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对于前去报名的人,也并不十分挑剔。

一般只要是看起来比较年轻利索的年轻女子过去,她们都是肯收的,年岁大一些的,便要问一问家里头的情况,若是不方便住在作坊里面的,她们可能就不要了。

罗二娘在凉州城那边开了这么长时间的羊绒作坊,对于羊绒被偷这件事,一直不能做到真正杜绝。

相对来说,让所有工人住宿舍,不要经常进进出出,也算是一种比较简单有效的方法了。虽然这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运营成本,但也可以带来其他管理上的便利。

这一次,为了罗二娘的这个羊绒作坊,罗用也没少花心思,姐弟二人坐在一起,常常一说就是小半天。

这个作坊在开张之前,同样也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车间、工舍、食堂,还要打造大量的纺车等等,每日都是大笔的钱帛花用出去。

待到这一年初雪飘扬那一日,这家羊绒作坊终于开工了。

女工们一个个背着抱着自己的被褥包袱,在纷纷扬扬的小雪花中,三五成群往那羊绒作坊走去。

因为羊绒作坊这边要求工人住在作坊里面,所以这一次招来的,大多便都是年轻未婚的女子,只有少数年长的。

这羊绒作坊所在的位置也是在城内,只不过城西北这一片从前比较荒凉,没什么人过来,与城门和城中那几条主要街道也有些许距离。

现如今这边建了许多作坊,好多地方都还没有完工,路上时常还可以看到一些推着一车车泥土的工人。

这大冷的天,顶风冒雪地在工地上干一整天,也才能得三文钱,她们若是能被这个羊绒作坊选中,学了织毛衣,每月便有七十文钱,管吃管住,管四季衣裳,还有奖金,说起来,其实比这些卖力气的青壮们挣得还要更多一些,只是最后不知道究竟会是哪一些人被选上,好多人这时候都憋着一股劲呢,心里打定了主意,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忍耐。

小姑娘们这两日在家里听到的,大多也都是这些话,她们自己也是抱着要吃苦耐劳的决心来的,不曾想待到了羊绒作坊这边,一脚踏进大门,首先迎接她们的,便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暖意。

原来这日一早,罗二娘为了给这些新来的小娘子们留个好印象,也为了这家羊绒作坊能有一个兴旺红火的开头,于是她一大清早便让人把作坊里的这些个火炕全部都给烧了起来,烧得这一整片厂区大院,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暖洋洋的。

这个羊绒作坊里面除了一些拣羊绒纺毛线织毛衣的工人,另外还有一些厨下的和打扫卫生的,也都是请的一些整洁利索的妇人。

工钱也还不错,即便是那些洗菜打下手的,每月亦有五十文钱,那些掌勺的,自然还要高些,也管一日三餐,也提供住宿,但是并不要求她们必须住在作坊之中,每天下工以后想回去便回去了,虽不如那纺线织衣的看起来那么干净体面,城中却也有不少妇人想做这个活计。

这羊绒作坊里的地面炕面墙面,皆是抹了水泥的,到处都是干干净净,宽敞明亮,工工整整。

这些做工的小娘子们每十个人一间宿舍,宿舍就是一个三面盘炕的屋子,炕面上并不提供被褥,只是铺了草席,每一张草席对应一个铺位,每个铺位靠墙的位置,还有一个木箱,乃是给她们放置衣物以及私人物品之用,每个屋子里面都有灶眼,上面放了陶釜,陶釜里面烧着热水……

那些个厨下的和打扫卫生的妇人们,便很是羡慕这些小娘子们。

“这哪里是来干活的,分明是来享福的。”

“可不是,一天三顿都吃现成的,还有人帮着烧炕扫院子。”

“可惜了我家一个女娃都没有。”

“哈哈,我家那一个现在还小一点,待她再大一些,我也叫她上这儿来。”

“你说这羊绒毛衣裤的买卖果然那般好挣钱,竟能撑得起这样的排场?”

“自然是好挣钱,听闻那罗二娘在凉州城买下了大半个城池的房产。”

“眼下应是好挣钱的,将来的事情谁能知晓。”

“盼着它一直挣钱才好,有这个羊绒作坊在这常乐县,咱这里的女孩儿们才有个好出路。”

“不是我说,将来若是生了男娃,有些人家怕是要不高兴了。”

“哈哈哈!”

这倒并不完全是玩笑话,听闻在凉州城那个羊绒作坊,光是那些学了织毛衣的小娘子,就有上百人,他们常乐县这里,想来也不会太少,一旦被选上,那每个月至少也是七十文钱,若是还能更进一步,跟那些个女管事那般,啧啧……

现如今多少人家都在想着这个事呢,家里有个女孩儿的,总归还是有点念想,没个女孩儿的,那是不用想了。

近来,罗二娘她们这个作坊还在持续招人,时不常也有一些周边乡镇上的,甚至是晋昌敦煌等地的百姓带着家中女儿寻到他们这里。

罗二娘这个羊绒作坊规模颇大,眼下虽已招了不少人,那作坊里头的铺位,却还有好些是空着的,有罗用这一层关系,近来她们的羊绒采购工作也进展得颇为顺利,于是在收人的时候便也比较爽快。

这一日,又有几个农户带着家中女儿来到羊绒作坊,言是要在这里做工。

作坊中的一个女管事出去招呼,见这回来的几个女孩儿大体都还不错,正想开口叫她们都留下来,打眼一看,那里面有一个小姑娘,年纪好像太小了一点。

“不知这个小娘子今年几岁了?”这管事问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大人。

没想到那大人却道:“她不是我们村里的,她是刚刚在路上与我们遇到,于是便一道过来。”

“她家大人呢?”这管事问道。

“不知。”在场几人均不知晓。

“你是谁家的孩子?家住何处?”这管事于是问这小孩道。

“石头村王家的。”那孩子小小声地回答说。

那管事一听她说话,便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而在场的一个农户这时候却已经是惊得都要跳起来:“石头村王家那闺女今年才六岁,我识得她,管事的,这人并不是石头村王家的女儿。”

那农户很是受到一番惊吓的模样,就差指着这个小孩的鼻子大声呵斥: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精!竟然假冒王家闺女!

这羊绒作坊的女管事已是上了一些年纪,也是见过一些市面的,这时候只见她一手牵住那孩子的胳膊,另一手……

“哈哈!原来是个带把的!”

“哎呀!”

那小孩嗷嗷叫了一嗓子,甩着胳膊就要逃跑,奈何这管事从前也是干过体力活的,身上很有一把子力气,哪能叫他轻易甩脱。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路上几个正在运送泥土的工人们的注意,有人往这边走近了一看,当即便把这个男扮女装的小子的身份给道破了。

“这不是南家的小子吗”

“怎的穿成这样?”

“这是要干嘛啊,想进羊绒作坊啊?”

“哈哈哈哈!这身衣裙怕是他阿娘的吧!这也太长了点!”

“怎的最近不哄五对给你驮豆腐了?”

“怕是五对不肯去了吧,哈哈哈哈哈!”

“别说,扮得还挺像。”

“我要不认识他,也得以为是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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