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情况都这样了,那些突厥人究竟还打不打伊州了,那罗用就不知道了。

现在不仅是突厥人听闻了这个消息,伊州人同样也听闻了,驻守在敦煌那边的乔师望亦听闻了。

那乔师望很是能打,先前突厥人打高昌的时候,李道宗的大军还未到,便是他领着数千骑兵先去了高昌,与高昌军队一同抵御突厥大军,很是打了几场漂亮仗。

现如今听闻突厥人要打过来,那些伊吾人真是拼了命地修路啊,他们虽然还是有点抵触中原王朝对伊吾当地进行过分严密的控制,但那突厥人若是果真打过来了,不靠大唐的军队,伊吾总共才多少军士,如何能够扛得住?

伊州刺史派人前去敦煌求援,那乔师望也很爽快,言是伊州即为大唐国土,强敌来袭,他自当领兵应战!

那些伊吾人一听,很是感动!他们虽已归附大唐,但是也怕大唐方面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

自从那突厥人要打伊吾的消息传开以后,不仅伊吾当地人心惶惶,就连西面不少小国,皆是不安。

突厥这些年多分裂内乱,早前那乙毗咄陆杀死了叶护可汗,势力一时强盛,对西域的控制也得到了加强,胡商们说他这时候要打伊州,很多人都是相信的。

然而就在这风云际会人心动荡之际,陇西这边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中原王朝派遣老将郭孝恪出任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

这郭孝恪也是瓦岗寨出身,之后投唐,曾为李唐立下过赫赫战功。这时候郭孝恪一来,陇西这边很多人便都知道了,圣人这是要对西域发力了!

郭孝恪这个人行事比较高调,又好享乐,但总体还是靠谱的,也很能打。

他们这一行人途经常乐县的时候,罗用送给他们几车上好的白酒,老郭很高兴,回赠罗县令几样金银器物,皆是十分精美奢华的物件,罗县令想把它们融了当钱使,又怕郭都护听闻以后不高兴,摆在他这小破县衙又显得十分突兀,于是只好收在库中落灰。

郭孝恪走马上任,又是凉州都督又是西州刺史,又是安西都护,基本上这整个陇西都归他管了,原本乔师望那一把手的位置,自然就要交出去。

原本乔师望也只是一个戍边将领,前两年那高昌之战以后,朝廷在陇西一带置安西都护府,一时未有官员上任,于是他便暂代了这安西都护一职,毕竟是资历尚欠,战功不足,陇西这一把手的位置,他还坐不上去,没办法,级别不够。

因那突厥人要打伊州的传闻,这一年秋天的常乐县也是有些风声鹤唳,又有传言,说那郭孝恪之所以会来陇西,便是冲着那些突厥人来的,这回即便那些突厥人不打过来,唐军也会主动打过去。

人心不安,市场亦随之动荡,粮价居高不下,好在现在的常乐县地区,只要不算太破落的人家,一般都能有些积攒,家中大多都有屯粮。

从前他们当地百姓若有什么花销,大抵便都要拿粮食布料出去换,现如今就算是再不济的人家,也能磨针挣些钱帛,在这种情况下,谁又会傻到把家里的粮食卖光,毕竟在他们陇西一带,战事本就常有。

然而就算是在这么紧张的局势下,在白叠花收获的季节,依然有不少凉州等地的商贾来往常乐县买货,甚至还有不少从中原过来的人。

这些人有来买布的,也有来买种子的,还有不少人是专门冲着轧棉机过来的,这些人在常乐县中闹闹哄哄的,直到入冬以后,还有很多人没有离开。

自那通往伊州的木轨道铺好之后,又有不少伊吾商贾往来于常乐晋昌一带,于是这年冬天的常乐县,便有一日更比一日热闹的趋势。

寒冬腊月,外面西北风呼呼地刮着,街道上各家店铺里头,生意却颇红火,有那等着罗二娘的羊绒作坊那边出布的,在这县城里头一住便是数月,很是叫县中这些食铺客舍赚了些钱。

这一日,一行商贾从那晋昌过来,因为带了不少货物,吝惜铜钱,不舍得雇那木轨马车来坐,于是便沿着铺了水泥路面的驿道行走。

冬日里风沙大,天气严寒,行路艰难,他们清晨时分从那晋昌城出发,行到傍晚的时候,依旧未能抵达常乐县,倒也离得不远,只是人畜俱乏,再加上天色渐暗,于是便也不再赶路,就在驿道旁边的一个小村投宿,又与村人买了些饭食热菜来吃。

主人家颇热情,价钱亦十分公道,言是冬里白日断,从晋昌城那边过来的商贾,往往走到他们这个村子天色便暗了,于是常有在他们村里投宿的。

待那饭食端上来,这些在大戈壁上吹了整整一日冷风的汉子们也都没有客气,呼呼便吃了起来,主人家也在厅堂一隅另摆一桌,一家老小围在桌边吃饭。

商队这一群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着装也与这片地区的民众没有什么差异,行事亦是带了几分胡气。

实际上他们却是从中原过来的,之所以换上当地人的服装,学着当地人的口音和做派,就是不想被人瞧出是外乡人,被恶人欺压了去。

这些个中原人这时候看看主人家的饭食,比他们这一桌略差些,他们这些付了钱的客人吃的是新粮,那一边吃的好像是旧粮。

一笸箩杂面饼子,一大盆炖羊肉,便是这家人的晚饭了,吃得倒也不赖,那炖羊肉里头还放了豆芽,还能看到几片绿色的葱叶子。

奇就奇在这家人不仅男女同桌而食,他们家那两个小女娃半点都不比家里的男娃吃得差吃得少。

方才还见那妇人给两个女娃一人撕了半块新面饼子,这可是连家里的男主人都不曾有的待遇。

在眼下这个年代,家里头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便都要拿去孝顺老人,实际上一般老人也是不舍得吃的,大多都会留给家里的壮劳力,壮劳力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这顶梁柱若是倒了,天就塌了。

壮劳力下来便是家里的男娃,男娃长大成丁以后能分田分地,娶妻生子壮大家族,这个时候的百姓,谁人不想家里头人多地广人丁兴旺,这事指望不了女娃,只能靠男娃。

中原地区虽也重男轻女,但绝大多数百姓好歹还是能把女子当人看的,那关外的胡人就不一样。

听闻在大草原上,女人就跟牛羊一样是作为财产存在的,父亲死了儿子继承,兄长死了弟弟继承,部族之间一打仗,那就是为了抢地盘,抢牛羊,抢女人,甚至连小孩都抢。

这陇西之地民风彪悍,胡汉杂居,他们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这边的女子地位大抵不如中原。

这也是可以预见的,在越是落后野蛮的地方,弱者的生存就越是艰难。

待行到了晋昌一带,情况便有些不同,时常能看到一些半大小娘子们在街头嬉戏玩闹,仿佛没有什么烦忧一般,看她们的衣着,却也不像生在十分富裕的人家。

心中虽有疑惑,他们这一行人却也没有多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管埋头赶路,直到这一晚行到了常乐县外不远处的这个小村,见这一家人这般对待家中女娃儿,这才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怎的我见你们这一带的百姓,对待家中的女儿要比别地好出许多?”

“这有甚的稀奇。”那主人家笑道:“富人家的娃儿吃得好,穷人家的娃儿吃得糟,生在什么样的人家,那都是她们个人的福气,女娃儿若是生在咱们常乐县这一片,甭管是富人家还是穷人家,大抵都是有福气的。”

“十二三岁的女娃儿,送去那羊绒作坊,每月少少也能挣个四五十文,十二三岁的男娃可挣不得这般多。”

“那罗二娘的羊绒作坊,早先又收了好些小娘子,待我家这两个大些,将来也送过去。”

“在那里边吃得好穿得好,那日子可比这家里头舒坦多了。”

“先前也有不好好干活被遣回家去的,哭得跟个泪人一般。”

“有做得好的,被升了小管事,他们家里人现在可风光了,都说过些时候便能当大管事,一月能有三百文钱往上……”

“……”

乡野村人,原本对人也没有什么防备,再加上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把事情给这几个外乡人都说了。

这一群中原来的商贾听闻了很是惊讶,他们早前在中原那边的时候,亦是时常听闻罗三郎这个人。

有些人说那离石罗三郎十分能耐,也有人说他出身低微,行事亦是带了十足的小家子气,即便已经出仕为官,却依旧满满身铜臭俗不可耐,还说他现在又开始在陇西做买卖了,这哪里又是正经的为官之道?

先前他们听那些人所言,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毕竟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样子嘛。

现如今听这家人所言,莫说那罗用,光是那罗二娘,在当地这些小娘子眼中,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虽是商贾,却十分受人敬重。

他们这一行人亦是商贾出身,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是低贱,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怎的在这常乐县,却并不似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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