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乐县这个地方,读书人还是很少,就算是在差役队伍中,很多人也都是大字不识几个。

在不识字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全靠说话,声音的模仿,这种模仿很容易产生偏差,因而才有三人成虎的说法,所以这个年代的百姓,对于很多事物的认知都是模糊的,不确切的。

他们这里所说的蛐蛐,其实就是曲奇饼干,这些年在长安城那边,无论是阿姊食铺还是南北杂货,都没有停止对新产品的研发,并且时常交流。

这曲奇饼干在阿姊食铺和南北杂货均有销售,阿姊食铺自己不做,直接从南北杂货那边拿货,能省不少事。

不止是曲奇饼干,罗四娘这回安排过来的这些人,他们会做的吃食可多了去了。

另外,罗大娘这一次也安排了几个人过来,让他们先到这边看看情况,听从罗用的安排,若是这里的条件成熟的话,便要在常乐县这边开一间阿姊食铺的分店,若是条件还不成熟,那就让她们先在南北杂货做工,待过两年再做安排,横竖她看这常乐县的发展形势,应是不会太差。

罗用让这几个阿姊食铺的人,直接在南北杂货二楼的休闲食品区占了一片地方,开了一间阿姊食铺,牌匾都做好了,前期的准备工作也都做得差不多,就等开张了。

因为楼下的铺面足够大,二楼这个休闲食品区同样也很大,除了阿姊食铺,还有各种卖糕饼的卖卤煮的卖浆饮的,地方十分宽敞,铺位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稀疏,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广场。

这个小广场上面有盖,四周却没有墙,只有半人高的水泥栏杆,各间铺子另外隔出铺面,铺中摆有桌椅。

另外还预留出来一些空地,将来若是还有其他食铺入驻,便可在这些了空地上砌墙,隔出铺面,这些都是提前规划设计好了的。

眼下这些空地便只是用水泥砌了一些胡床,摆上草编的坐垫,供人闲坐休憩。

常乐县这地方不比长安城中,一年四季人气都很旺,这里是有淡季和旺季之分。

行商们一般都是在夏秋时节途经常乐县,冬季里又有那白叠花和羊绒的买卖,加上这两年许多牧民都来他们这里卖活羊,所以冬季也比较热闹,相对来说,春季最淡。

于此同时,楼下的铺子也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开张前的准备,眼下时间已经进入夏季,多耽搁一日,便要少做一日的生意。

为了给这间分店的开张做宣传,罗用的弟子们早早便让那些高昌商贾、伊吾商贾带出话去,言是这间南北杂货开张头十日,所有商品一律九折销售。

他们甚至天不亮就去到城外卖鱼的那个早市,道是南北杂货这间铺子七月初一便要开张,开张第一旬九折促销,让那些卖鱼人将消息传到合河戍、百帐守捉等地。

在常乐县当地,以及周边的敦煌晋昌这些地方,这个消息更是人人皆知,不少农户都等着开张那一日去买个轧棉机。

也有那人口众多的大家族,一次采买动辄就是成车的货物,九折促销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能省下不少钱财。像常乐县产的各种酱料,都是固定价格出售,买得再多也没有什么优惠,一般也就是多给几勺作为添头。

待到农历七月初一,盛夏已然过了大半,暑意稍退之时,南北杂货这家店如期开张了。

一大清早便有不少人等候在铺子外面,待到店门一开,便蜂拥而入,至于店门口外面的开张活动热闹景象,却是无暇观看,只管奔着自己要买的物什去了。

虽说这新铺开张的促销活动要足足做够一旬,但大伙儿也怕有些紧俏的商品早早便要断货,像那轧棉机,早前便是常常断货。

一进铺子,入眼得便是那一排排一人多高的货架,一排又一排,仿佛看不到头一般,每个货架上都摆满了货物。

每一种商品都有标价,那标签上有品名有价格,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当年从西坡村流传起来的那种数字,另外还有汉字、突厥字,以及粟特人文字。

这一间南北杂货开在陇西,除了兼顾本地市场,另外主要便是做西域各国商贾的生意。

在眼下的西域各国之中,最通用的便是汉语和突厥语,而之所以会标示粟特人的文字,便是因为他们这个群体在商道之上极其活跃,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客户群。

当一些人还在为这一大片的货架以及无数的货物震惊目眩的时候,另一些人这时候已经推上购物车,寻找自己想要购买的商品去了。

像这种仓储式商场,不能少了购物车的帮助,这里的购物车分两种,一种是轻便的以红柳条编织为主体的推车,另外还有一种更大的拖车,用来搬运重物。

推着购物车继续往里走,在前面靠墙的一排货架上,长长的一排,全部都是卖的羊绒制品。

众人虽然知晓罗二娘的羊绒作坊开得很大,却很少有人能够说得清她们那个作坊究竟能做多少种花样款式,这时候见到这么多款式这么直观地被摆在货架上,看得人眼花缭乱,很是震撼。

和羊绒制品相邻的,是一排卖面巾的货架,不远处则是卖糕饼的货架,这个铺子里的糕饼多是用油纸包装好的糕饼,听闻还比较经得住放。

负责这个货架的售货员手里捧着一个食盒,从里面取出各种糕饼,请过往的顾客品尝,前面有一个顾客尝过几块,在问明了这些糕饼的保质期以后,便在自己的购物车里装了满满一车各种口味的糕饼,令仆从先行推去结算,他自己另外还要去看其他物什。

要说生意最火爆,还属那片卖轧棉机的区域,那里摆放着各种大小型号的轧棉机。

最小的就是一个小木箱模样,盖上盖子挂在肩上就能拿走了,最大的比打谷机还要更大几分,需得好几个人一起出力才能抬得动,这么大的轧棉机,轧起白叠花来肯定非常快,很多人心动,奈何价钱太高,买不起。

除了轧棉机,这里面还卖打谷机、燕儿飞、木轨马车等等,甚至还卖锅炉,那一个大锅炉摆在一片空地上,四周设了栅栏,人们只能在栅栏外面围观。

听闻他们常乐县去岁冬日差点停了沼气,后来便是因为造出了这种锅炉,才挺了过去。

这个锅炉的价钱也很贵,寻常人也就看看热闹,买是万万买不起的,也就是一些富户商贾们,琢磨着要不要趁眼下有折扣,先买一个回去放着。

有些人是看看就走了,有些人则在那里合计盘算,又有一个专门的售货员在那里讲解这个锅炉的用法用处。

“这锅炉可是烧的石炭?”有人询问道。

“正是,石炭便可。”

“不能烧柴草?”

“柴草不好用来烧锅炉啊,热量达不到,烧的人也太累,你看这个锅炉吧……”

“这又要去买石炭。”

“听闻那伊吾的石炭,这两年涨价不少。”

“我又不识得那卖石炭的,不知该去寻谁,也怕被那黑心的商贩给骗了去。”

“晋昌敦煌都有那卖石炭的,不若改日我们一起去看看。”

“诸位若是要买石炭,常乐县便有一批,县令正在筹钱修水渠,早前买来的那些石炭,眼下便要低价出手卖了去。”

“果真?因何我等竟不曾听闻?”

“诸位去县衙询问一下便知晓了,也是这两日刚放出来的消息。”

“多谢!”

“嗨,客气个甚,诸位郎君再考虑考虑这个锅炉啊,九折销售机会难得,待那沼气池技术普及开来,这锅炉迟早都是要买的啊。”

“既是迟早要买,你眼下这般着急卖货作甚?”

“哈哈哈!店家早前为了建这个铺面,与那阿姊食铺借了许多钱财,眼下正着急筹钱还债呢!”

“听闻上面那层地板用了许多精铁?”

“可不是,建房那阵子,我们好多本地人过来瞧热闹呢。”

“那罗二娘着实有钱。”

“这都不算什么,听闻她早年在凉州城买下许多房产土地,这两年因着河西盛产白叠花,凉州城地价大涨,如今已是翻了数倍。”

“啧,有这样一个阿姊,那罗县令还道自己没钱呢,还要卖石炭。”

“你当他卖石炭不挣钱?”

“他当初买进那些石炭的时候,价钱几何,如今这石炭的价钱几何?”

“别眼红了,他若不是个能挣钱的,还能修得起那水渠?”

“听闻也是攒了许多年的钱财了……”

“……”

说来说去,这锅炉的价钱太贵,很多人都不舍得买,看的人多,真正下手的也就那几个子。

数日之后,一群粟特人来到常乐县,冲到南北杂货一通扫荡,光那锅炉,一口气就要了十台,后来又有一些其他商队到来,就连安西都护郭孝恪都领着一队亲兵前来买货。

这些人过后,铺子里一些大型的轧棉机、打谷机、锅炉这些商品,其中不少型号都开始出现断货的现象。

有些人之前不舍得,这时候又想买,却是晚了。

有一些商队从常乐县订购钍石网纱,他们不要沼气灯成品,单独只要网纱,灯罩作坊将加工好的网纱像布匹一样卷起来,整卷整卷的卖出,之前运往长安城的那批货,也是这般做的。

现如今也有一些这样的货物摆放在南北杂货的货架上销售,可以整卷购买,也可以与铺子里的售货员商议,按照自己想要的数量裁剪下来。

还有一些相熟的胡商询问罗用沼气池的修建方法,罗用让他们过一两年再来。

他说眼下这沼气池之法虽然已经比较成熟,但是并未推广,汉地百姓尚未通用此法,没有先行传授给外邦的道理,让他们明后年再来,待到那个时候,这沼气池之法已经在民间流传普及,届时他们这些胡商要学,自然是谁也拦不住。

郭孝恪这一次来常乐县,也找罗用说了说建沼气池的事情,罗用这一次倒是没再推辞,直接安排了几个人,跟随他去往高昌修建沼气池。

另外,郭孝恪还从罗用他们这里买了好几个锅炉,有几个运回高昌去了,余下几个则是运往酒泉方向。

罗用猜想运往酒泉方向的那些锅炉未必是用来给沼气池加热,很可能是要运往矿区,作为取暖之用。

镜铁山矿区天气严寒,植被稀少,在那个地方也找不到多少取火用的柴草,倒是在木轨道通了以后,方便山里的铁矿石运出来的同时,也方便了外面的煤炭运进去。

郭孝恪最近也很忙,又要加强边防,提防突厥来犯,又要四处弄钱,给他长子那边的寻矿队伍提供经济支持。

听闻近日又有几批人马从高昌那边奔赴酒泉方向而去,罗用和唐俭都猜他们那些人就是去开矿的。

寻常人并不知晓这许多内情,也不关心那许多,近来常乐县当地许多百姓,都对南北杂货二楼的各色小食着了迷。

阿姊食铺的各色小吃大多因地制宜,物美价廉,很多人都能吃得起,旁边那一间卖奶油蛋糕的铺子,很多人便只有眼馋的份了。

也有那好人家出身的娘子们,成群结队乘坐木轨马车而来,就为了去吃一块南北杂货楼上的奶油蛋糕。

其中最受欢迎的一款,便是那香橘味蛋糕,那里面加了淮南产的橘浆,乃是在淮南生产香橘之地,当地人用橘子榨汁,再用慢火熬制成浓浆,长安那边也用这种橘浆做蛋糕,已是做了两三年,长安城的娘子们亦十分喜爱。

陇西不比长安,距离产橘的淮南实在太过遥远,很多当地人毕生也不会知晓橘子的滋味。

南北杂货二楼的这些食铺,不仅给她们带来了橘子的味道,还带来了许多她们从前没能接触到的各种吃食。

像晋昌敦煌这两个地方,毕竟离得近,当地人什么时候想吃了就乘坐木轨马车过来一趟,亦或是差遣家人仆从前来采买,总体来说还是比较便利。

但是像是高昌伊吾那些地方,离得远,往来一趟就很不容易,这两个地方的富人们或是被美食吸引,或是看重常乐县这个地方的发展前景,近来不少人都打算在常乐县中置产。

常乐县公府便有不少房产,罗用让人趁这时候行情好,看情况卖出去一些。

有人嫌价格太高,质疑罗用是不是打算在离任前狠狠捞上一笔,罗用便说,常乐县这一间南北杂货之所以能够开得起来,正是因为道路通达,运输便利,这一次常乐县中卖房所得钱帛,一律捐给郭都护拿去修路。

郭都护听闻了这件事,很是感动,虽然说他们老郭家很快就要有矿了,可眼下这不是还没有呢么。

这又是开发矿区又是出钱修路的,哪怕作为安西都护兼整个陇右道大佬,来钱的地方还算不少,奈何花钱太快,入不敷出啊。

为了表示感谢,郭孝恪让身边的人给罗用送了一匹金马,说是祝他这一次回长安城发展,前程似锦青云直上。

罗用一看这金马,个头忒小,回想从前郭孝恪来这边赴任,途经常乐县,那时候罗用不过送他一些白酒吃食,他就财大气粗地给罗用送了好几个黄金摆设,这回罗用大出血捐钱给他修路,他才拿出这么小一匹金马,拴个细绳挂脖子上当吊坠都不嫌扎眼的。

“啧,看来是真没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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