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寅时初,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地点:无名山庄,紫竹园。

宁心儿侧着脑袋,出神地凝望着三公子,那是一张她还没有看够看厌的脸,既遥远,又亲近。宁心儿道:“我有点困了,我再问一个问题就睡觉了。”

“你问吧。”三公子说道。

“饕餮临死前的样子看上去好可怜,像是在向你哀求些什么。你好像跟它说了一句神秘兮兮的话,我想一想,对,你对它说,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这个她是什么人啊?”

三公子道:“你很想知道吗?”

宁心儿见三公子怪腔怪调的,以为他又要故弄玄虚,便大声道:“废话,不想知道我问你干什么?”三公子笑道:“真是巧了,这里还有一个人也很想知道。”

宁心儿道:“谁?”她环顾四周,除了她和三公子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三公子抬头往前方的天空喊道:“下来吧,又不是无名鼠辈,何必藏头露尾。”他的话说完,过了一会儿,话的回声传了回来,竹林里除了竹叶被风吹动的声音,一片寂静。三公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声说道:“一大把年纪,还害什么羞,躲起来不敢见人,老不要脸。”

宁心儿见到三公子离奇的形状,吓了一跳,关切地问道:“公子,你在和谁说话呢?你是不是疯了?”

三公子道:“我没疯。我数到三,这人要是再不出来,那他就永远别想出来。”

三公子的恫吓立即收到了效果,他话才一落音,便听到前方一株高大的竹子的枝头,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人影踩着竹枝,在空中一翻身,轻轻落在三公子面前。

这人在脸上蒙了块翠绿色的绸巾,他的衣衫也是翠绿色的,头上也戴了一顶翠绿色的帽子。这样一个全身绿色的人潜伏在竹枝之间,的确是很难发现。三公子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又是你?”他想起这个人来,在他找到司空空空的那天,正下着大雨,在回家的路上,正是这人不知死活地挡住他的去路。三公子又道:“上次我对你说过,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最好把你脸上那块破布摘掉,看来你根本是已经忘记我说的话了。”

那人说道:“不敢,不敢,三公子说的话,我怎么敢忘。”说完,他真的是很爽快地把蒙在脸上的绿布揭了下来,露出了他的面目。

宁心儿被那人的面目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尖叫起来,她从没见过如此呆板冷漠的一张脸。那是一张蜡黄的扁平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毫无生气,连眼珠子似乎也是被钉子钉在眼眶当中,一动不动。

三公子道:“你还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那人点点头,说:“三公子眼力好。”他的嘴唇一动不动,照样能发出声音,这让宁心儿毛骨悚然。这张脸她越看越别扭,便说道:“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蒙一块布在脸上还不过瘾,还要再戴一张人皮面具?难道你长了一张猪脸,不好意思见人?”

那人眼中怒火一闪即逝,显见他是一个克制力极强的人。

三公子说道:“依我看,你还戴了不止一层面具。”

那人说道:“是的,我戴了三层面具。”他回答得理所当然。碰到这样一个怪人,也实在是一桩令人大开眼界的事情。

宁心儿道:“戴那么多层面具,你就不怕喘不过气来,把自己给活活憋死?”

那人不理她,连头向她这边转一下也不肯,他始终将脸一往情深地对着三公子,尽管那是一张让人倒尽胃口的脸,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宁心儿怒道:“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那人依然故我,对她不理不睬。宁心儿野蛮脾气上来,她本来就对这个躲在竹梢上偷听她和三公子说话的人满腔怒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放在旁边的几颗桃子就朝那人扔了过去,那人仍然死盯着三公子,像个木偶,桃子准确地砸在那人的脑袋和胸前,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三公子道:“心儿,你先歇会儿,累了一宿了。我代你收拾他就行了。”

宁心儿道:“嗯,交给你了。你办事,我放心。”

那人道:“三公子,你早就知道我藏在竹子上面?”

三公子道:“那是自然,我一走进竹林就知道你躲在这里。”

那人道:“三公子好耐性,明知道我在上面刺探消息,还能忍那么久才把我叫下来。”

三公子道:“我知道你在上面可没少吃苦头。高空中风大夜寒,你衣衫还如此单薄,竹叶上又全是露水,竹叶虽小,边缘却像锯子般锋利,你藏在上面,为避免被我发现,还得时时屏住呼吸,长时间保持一个僵硬的动作。我虽然从没这么干过,但光想想就知道那一定痛苦难熬、度日如年得很。到现在,恐怕你的手脚都还没缓过劲来,又酸又麻吧!”

那人道:“谢谢公子关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虽然明知被三公子戏耍了一番,但他居然仍保持心平气和,并不生气。

三公子一向讨厌城府如此之深的人。三公子道:“你在竹梢上头听到的那些话,并不是你此行想听到的话。所以,任你听去也无妨。而我之所以把你请下来,是因为我知道,我接下去要说的话,才是你苦等一整夜,真正想要听到的话。”

那人道:“既然公子把我邀下来,看来就是不想让我听到我想要听到的话了。”

三公子道:“不错,只能让你失望地空耳而归了。”

那人哈哈大笑,道:“久闻三公子乃是谪仙下凡,视苍生如走狗,目天下为无物,难道世上还有三公子忌惮之事?即便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话,难道三公子还怕我能做出惊人之举,从而超越你的控制不成?”

三公子道:“你这老家伙脸皮够厚,忍功一流,而且还挺会说话。如果你那么想要知道的话,我倒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那人道:“三公子请讲。”

三公子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不过你能从容闯入我这无名山庄之内,绝不会是无名之辈。我有预感,在江湖中,你一定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而且也被列入绝顶剑客之列。如果你想知道我在饕餮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请你自断左臂。我知道你是右手使剑,所以只要你砍去左臂,也实在是一番美意。”

那人一点也不含糊,果真把腰际所悬长剑拔了出来,要向左臂砍去。

三公子伸手道:“且慢。”

那人生生地将剑势顿住,以为三公子改变主意,心头一阵暗喜,心想这胳膊算是保住了。然而,由于他戴了三层面具,因此单从脸上倒看不出半点异样。

三公子道:“这儿有一个临睡前的小姑娘,我不想吓着她,当然,我也不想在我居住的这座山庄内有任何血腥之气,请你走到山庄门外,自断左臂,再找个地方把左臂埋好,以免吓着游客或路人,然后你就可以回到这里来。而我,就将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于你。”那人听完三公子的话,便一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一拐两拐,消失在建筑和树木之间。

宁心儿还醒着,她问道:“那家伙不会真的那么听你的话吧。莫非他真的会跑到门外去,把自己的一条胳膊砍掉?”

三公子道:“你放心,他一定会的。”

宁心儿吐吐舌头,道:“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傻的人?为了听那么两句话,连自己的一条胳膊也舍得不要,那两句话对他就那么重要?”

三公子道:“你想想,一个没事就在脸上戴三层面具还要外加一块蒙面布巾的人,还能有什么怪事做不出来?再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你和我这样的交情,你就很舒坦得像个皇太后躺在那里,你问我什么,我就乖乖地回答什么。其他人要想知道,是要付出代价才行的。”

宁心儿转了转眼珠,美美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说话间,那人去而复返,他的左边衣袖垂在身旁,空空荡荡的,齐肩处殷红一片,风一吹,衣袖便摇摇摆摆。那人走路仍然很稳,他来到三公子面前,道:“三公子吩咐的事情,我已办妥。”真不知道他脸上现在是何等表情,谁叫他戴了三层面具,永远是一副死相,让人想同情他也同情不起来。

三公子道:“壮士断腕,今天你整条胳膊一块卸,实在是壮士中的壮士,佩服佩服。”

那人道:“好说,好说。”

三公子道:“你不恨我?”

那人道:“不敢恨,恨也没用。”

三公子道:“这回答倒也老实,我看你随时有可能晕过去,你还是抓紧时间,赶紧发问吧。”那人道:“你向饕餮提到的那个她究竟是何人?”

三公子道:“她是饕餮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和在乎的人。”

“那她现在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三公子,我的一条胳膊没了。”那人带着哭腔说道。

三公子道:“嗯,有道理,你有权利问,我有义务答。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恭王赵的王府内,有一幅苏汉臣奉命画的画像。你只要找到了这幅画,你就找到了你想要知道的全部答案。”

那人单手一抱拳,道:“多谢三公子指教。”说完转身离去。他离去的步伐踉踉跄跄,似乎随时可能跌倒在地。

等他走远,宁心儿叹道:“真是一个可怜的人啊!”三公子摇摇头道:“你错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干的坏事之多,只怕你想都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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