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申时初,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地点:恭王府,地下洞天。

一行四人拐进一条幽静狭长的小巷,在数株参天大树的合围之下,这条小巷实在不易为人发现。走出小巷,眼前为之开阔,到了一个僻静的院落,在院落的东北角,是一间佛堂,四人进了佛堂,恭王恭敬地向供奉在佛堂中央的如来佛祖塑像行了叩拜之礼,受他的感染,宁心儿、孟叔也不由得向佛祖合十致礼,尽管他们并不虔信佛教。三公子则倔犟地凛然不动,对这一尊金光灿烂的巨大佛像无动于衷。

恭王施礼许愿焚香完毕,向佛堂后面走去。佛堂后面是一面以巨石垒成的墙壁,恭王站在墙壁面前。已经再无去路,看来墙壁之后一定另有秘道,只是不知如何开启,恭王赵自然知道,可是他却并不急着去开启密道,他不想泄露更多的秘密。

三公子见恭王踌躇的神色,已猜到他的心思,便说道:“小王爷先在此想想,接下来的路我们该怎么走,我们三人先出去透透气。”说着,便硬拽着不肯离去、好奇心贼重、什么事都想掺和一把的宁心儿出了佛堂,孟叔步履蹒跚地尾随在后。

过了不一会儿,恭王便招呼他们进去。只见墙壁上已经露出一个秘道,秘道两旁每隔三步便燃有一支巨型蜡烛。秘道往地下延伸,不知其长几许。他们拾级而下,地底的潮湿和阴冷越来越强烈。终于,恭王在一面石头前停了下来。恭王把石头轻轻一推,石头缓缓移开,现出一扇门。门打开,里面是一个巨大而华丽的房间,居然宽敞得离奇,室内异香扑鼻,沁人心脾。房间的装饰满是苗疆风味,让孟叔也突然回想起他曾经在苗疆度过的二十余年光阴,一念及此,他苍老的面容也多了几许生气,而眼神却也随之惆怅起来。

一个高大的女子从房间里奔出来,一把把恭王抱在怀中。她比恭王足足高出两头有余,她抱着恭王,就像是母亲抱着婴儿,情形既滑稽又令人骇异。她穿了一件黑色曳地长裙,将身上的毛发盖住,看上去没那么吓人,反而别有冷艳。她一定是等待恭王等了很久,所以每次见到恭王都是如此激动。她忽然发现今天来的并不只是恭王一个人,还有三个她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跟在恭王后面,正好奇地看着她,不过那目光中并无她在苗疆经常遇到的嘲弄、厌恶、恐惧、憎恨,而仅仅是看,单纯的好奇。尽管如此,她还是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这些陌生人为什么到这里,又想对她怎么样,她出于本能,跑回房间里躲了起来,可是房间里实在不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她只好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只把两个滴溜乱转的碧绿双眸露在外头。

恭王追进屋里,软语安慰她道:“香依,你不要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可是香依就是死拽着被子不肯放手。

三公子道:“香依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们是小王爷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是来和你做朋友的。”香依还是不说话,捂着被子不松手。

三公子道:“小王爷,她是不是不会说话?”

恭王道:“刚认识她时,她的确不怎么会说话,后来经过我细心调教,而香依又是个极其聪明的姑娘,一般的日常对话,现如今她已经能应对自如了,只是她一时之间还不习惯和陌生人讲话而已。”

宁心儿已经在画上见过香依,因此再见到真人时,虽然心里仍然十分震惊,但毕竟有了先期的心理准备,震惊程度已大为减小。她见到香依躲在床上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而且同为女儿家,她对香依更有了一份同情与爱惜,她大着胆子走到床前。香依的眼睛瞪得老大,紧张地观察着宁心儿的一举一动,不过,她也没有任何抗拒的表示。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对自己并无恶意,或许,这是她作为兽的另一半的天生的敏锐嗅觉。

宁心儿也有些担心香依会因为自己越来越接近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因此,她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而且也没有用尽全力,以便万一见势不对,还能让自己有抽身而退的余地。

宁心儿慢慢地试探性地在床沿坐下,不知怎的,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一位同性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保护欲望,或许是因为同为女人,而且是恋爱中的女人,又或许是因为香依那古怪离奇的身世和她悲情凄婉的遭遇。宁心儿温柔地安慰香依道:“我们是来帮你的,我们是你的朋友,请你相信我们。”

她的真诚让香依渐渐地放下了警惕,她把头和手从被子中露了出来,她把手向宁心儿伸了过来,宁心儿丝毫也没有犹豫,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香依的手异常柔软,虽然长满毛发,却十分光滑。而那些绒毛在划过宁心儿的手心时,让宁心儿感到又酥又痒,却又说不出的舒服。宁心儿不禁有些想入非非,她心想,仅仅是这一双手,就能带给一个人如此前所未有的感觉,那她的全身对一个男人又该是多么巨大的诱惑,只是很少有人敢于去尝试一下罢了。说不定,这样的女子,不用下蛊,就已经有足够的魅力,让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为她神魂颠倒、不顾一切。

而香依的脸,与画上相比,更多了一份生动与蓬勃的朝气,她在苗疆深山中汲取的天地灵气还没有消失,依然在她的脸上存有明显的印记。如果忽略掉那些毛发,这样一张脸,甚至比人类中的许多美人的脸还要美上数倍。香依毕竟是一个小孩子,一年多来,除了恭王以外,她几乎就没见过第二个人。现在身旁多了一个年纪相当的女孩陪着,虽然两人还没怎么说话,但手却亲密地拉在一起。刚才的恐惧,她业已忘得一干二净。

在恭王教她读书识字的时候,香依往往突然就会忍不住泪流满面。恭王问她原因,她不肯说。她心里知道,她永远也不能够像书里写的那些人物一般去生活,可是她还是按捺不住对那种生活的渴求和向往,她也希望有自己的兄弟姐妹,甚至是自己的孩子,她希望在恭王不能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也能有人陪她说话,陪她玩耍。可是,她知道她和书上写的那些人太不同。

香依天真地望着宁心儿,满是赞叹地说道:“你真漂亮。”她的语气是如此的真诚,毫不做作,宁心儿听得出来,她的夸奖是完全发自内心的。

宁心儿拍拍她的手道:“谢谢香依姑娘的夸奖,你也很美。”香依固执地摇摇脑袋,小声地说道:“我不美的,我一点也不美,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一个丑八怪,我要是能像你这样漂亮该有多好。”

宁心儿说道:“你还说自己不美,你要是不美,小王爷会那么喜欢你?还特地把你从苗疆几千里路带回京城?你要是还不信,你可以问问三公子,还有孟叔。”

香依惊奇地看着三公子,道:“你就是赵经常说起的三公子?”三公子点点头。香依又说道:“饕餮也是你杀的?”三公子又点点头。

香依低下头,轻声说道:“饕餮是我的父亲。”

三公子道:“我知道,希望姑娘不要怪罪于我。”

香依道:“我不怪你。它很坏,它不好。它动不动就要吃人,它虽然不吃我,但它老是去吃别人,终究是做了坏事。”

宁心儿问道:“饕餮怎么会是你的父亲呢?”

于是,香依给大家讲叙了她的故事。

“我的外祖父是苗疆的一个酋长,他权力很大,苗人们都很怕他,我母亲,也就是他的独生女儿,是苗疆里最出名的美女,她长得和你一样漂亮。在她年轻的时候,她已经许配给了另一个部落的酋长的儿子,听说是一个威武高大的健壮青年,对这门婚事,母亲也喜欢得不得了,满心期待着那个青年来把她娶走的日子的到来。

“有一天,外祖父带着部落里的男人们去和另一个部落打仗,部落里只剩下妇女和儿童、老人。外祖父和部落里的男人们一直到很晚才回到部落里面,却发现部落里面很多人都死了,母亲也不见了,外祖父非常生气。那些活下来的人告诉外祖父,是一只巨大的有三四人高的猛兽突然跑到部落里面来了,它逢人就一口咬在他们的脖子上,那些人立即就死了。它还要把他们的尸体撒成碎片,放在嘴巴里嚼,就这样,它一连咬死了七八个人。可是当它看见我母亲时,却没有吃我母亲,而是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她。母亲吓得拔腿就跑,但那猛兽很快就追上了她,一把把她抱住,就离开了部落,往部落外头的深山里面跑去。

“外祖父要去寻找母亲,可是他的部下都劝他不要去找,说我母亲肯定已经死了。外祖父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山那么大,也不知道要找多久才能找到。过了半个月,母亲却突然回到了部落里面。很多人都奇怪猛兽为什么没有把母亲吃掉,外祖父说,那是因为有神灵保佑,部落里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很开心,又唱歌又跳舞。

“为了防止猛兽再来吃人,部落搬到了一个平坦的地方,还在寨子周围挖了很多的陷阱。等到另外一个部落派人来向母亲提亲的时候,母亲却死活不同意。这个时候她已经怀上了我,我越长越大,她的肚子也越长越大。

“外祖父很生气,问是谁的孩子,母亲说是那猛兽的孩子。外祖父也没有办法,他号啕大哭,一再说全是自己的错,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他赔了很多牲畜和粮食,回绝了那门亲事。后来我就生了下来,外祖父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香依,意思是本不该出生的孩子。我出生的时候,饕餮就在寨子不远处大声嚎叫,可是它好像知道寨子外头有很多陷阱似的,不敢冲进来。

“后来,那个母亲很喜欢的青年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带上大刀和弓箭,到山里去找饕餮。大家都说那个青年是苗疆第一勇士,可他虽然勇猛,但仍然不是饕餮的对手。他死了,人们在山上找到了他的刀和弓箭,却找不到他的尸体,他被饕餮吃了下去。巫师说,这猛兽是天上的神派下来的,只有神的战士才能把它杀死,凡人是杀不死它的。母亲听说了青年的死之后,每天都哭,很快也死了,她说她到天上去给那个青年做妻子去了。打那以后,部落又搬了好几回家,每搬一次家,我都长大一些,但是不管搬到哪里,饕餮都能找到我们。

“那个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如何使刀,如何放箭,我决定去找饕餮,为死去的母亲和部落里的人们报仇。可是我找到它之后,我拿刀砍它,用箭射它,它居然连躲也不躲,它认出来我就是它的女儿。它流了很多血,看上去很伤心,很可怜。于是我也不忍心杀死它,我站在那里哭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它过来抱我,我就任由它抱着,我告诉它,要它离开我们居住的地方,离开我的族人们,不要再伤害他们。它仿佛听懂了我的意思,它用舌头把我的脸舔了个遍之后,就离开了我们居住的寨子,它走的时候,我射在它背上的两只羽箭还留在它的背上,它也没有把它们拔去。

“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它,不过我总感觉到,它就在某个不远的地方,在默默地看着我,看着我一天天地长大。直到我遇到了赵,告诉外祖父我要跟着赵,到他的国家去,外祖父流着眼泪,一直把我送过金沙江。我知道,为我送行的不止有外祖父和族人们,还有饕餮,它也一定在远处看着我,目送我离开生我养我的苗疆,去到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国家。可是我没有想到,它会一直跟着我,从苗疆到大理,再到京城,它到哪里,哪里就有人被他吃掉。我听赵说道西湖边的那几宗命案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它干的。

“那天晚上,我叫赵驾了一艘船,到西湖中央,想劝它回苗疆,叫它不要再跟着我,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不要它担心,可是它不肯听。它要早听我的话就好了,也就不会死了。在苗疆没人杀得了它,连苗疆第一勇士也不是它的对手,可是它没想到,天下这么大,总有能把它制伏的人,而这个人就是你,三公子。”

她把她的故事娓娓道来,好几次,因为抑制不住的抽泣使得她不得不停下来。恭王把她揽在怀里,不断地安慰她。

宁心儿也为这个神奇而凄美的故事所感动,眼泪也陪着香依一起流下,孟叔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他知道,在那个遥远而封闭的苗疆,每条河流,每个村寨,每株树木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而那里发生的故事,中原人民往往难以理解,那里的人们更淳朴、更自然,他们与天地更加亲近,他们之间的关系简单而直接,不像汉人这样钩心斗角,尔虞我诈。

三公子静静地听着香依把故事讲完。他预感到了这个故事,然而从亲历者的口中说出,仍然让他大为震憾,虽然他对香依抱有莫大的同情,然而有件事情他还是必须去做。他看了一眼正在回忆苗疆岁月的孟叔,孟叔马上会意,向三公子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满屋子悲伤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三公子却不得不予以打断。他对恭王说道:“小王爷,我不得不旧事重提,孟叔曾在苗疆居住了二十余年,对苗疆的毒物和巫术都深有研究,小王爷不介意的话,我要让孟叔为你检查一下。”

赵闻言心中不悦,道:“为何公子对此事念念不忘?”

那边香依关切地问道:“赵,怎么了?”

赵答道:“三公子一直怀疑你是对我下了蛊,所以我才会喜欢上你的。”

香依问道:“三公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难道我真的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吗?”

香依天真直接的问话让三公子很是窘迫,连忙辩解道:“当然不是,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心儿和你这么投缘,我也会跟着她喜欢你的。”

香依顿时眉开眼笑,道:“好呀,好呀,心儿是个好人,你虽然杀了我父亲,可你也是一个好人,好人是会得到好报的,好人喜欢我,我可开心啦。”

三公子硬下心肠道:“香依姑娘,虽然我很喜欢你,可我还是要对赵检查一番。”

香依道:“你这个人真奇怪,我并没有对他下蛊啊,你却总不肯相信。不过,你是神的战士,只有神的战士才能杀死饕餮。在苗疆,所有的人都会跪在道路两旁,迎接你的到来;所有未出嫁的美丽女子都会被她们的父亲送到你的床前,希望她们能有幸怀上你的孩子;所有的巫师都会编写三天三夜也唱不完的歌谣,赞颂你的伟大功绩。你这么做,自然是神的旨意,赵,你就听三公子的话吧!”

恭王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香依的主意。

宁心儿对香依说:“你说他是神的战士,他未必会觉得高兴呢。”

香依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呀?成为神的战士是苗疆每个男孩子的光荣和梦想啊。”

宁心儿调皮地一笑,道:“他这个人狂妄得很呢。他认为自己就是神,还硬逼着我也跟着他相信,你称呼他为神的战士,岂不是平白无故地就把他官降一级,他又怎么会高兴呢?”

香依吐吐舌头,道:“我从来没见过神的样子,我外祖父那么大年纪,他也没有见过神呀。就连神的战士,在整个苗疆,一千多年来也总共只出了三个。他说他是神,你相不相信?”

宁心儿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道:“不管他是不是神,只要他对我好,就算他只是个凡人,我也会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而在这边,孟叔正神色庄重地把手指放在恭王赵的手腕之上,探听他的脉搏,又翻起他的眼皮,审视他的瞳孔,观察他舌头的舌苔和颜色,又用手指弹动他的脸颊,试探他肌肉的松紧。孟叔所做的这些尽管是医家在诊治病人时必做的功课,然而仍然令恭王赵极不舒坦。他以金枝玉叶之躯,一向高高在上,养尊处优惯了,寻常的医家,在为他诊治时,无不谨小慎微,赔着笑脸,又怎敢像孟叔这般粗鲁无礼、下手不知轻重。尤其是孟叔那双长满老趼的手,像一卷磨砂纸,让他娇嫩的皮肤备受折磨。

孟叔可不管恭王的脸色多么难看,该干什么照干不误。仔细地检查完毕之后,孟叔便取过随身携带的小皮箱,从里面取出几服汤剂,倒入早已备好的一只破瓷碗当中。那碗看上去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曾经用来盛放过何物,又有多久未曾清洗过。

恭王看得直皱眉头,喉咙里一阵难受。

三公子道:“孟叔,可有结果?”

孟叔挽起袖子,道:“这点小恙,又怎能难得倒我。只要小王爷喝下我配的药剂,结果立见分晓。”

恭王捏着鼻子,道:“你这到底是什么药呀?也不知道用个干净些的碗来盛,本王担心,用这种连叫花子都要嫌弃的脏碗喝药,本来没病,也会喝出病来的。”

孟叔道:“小王爷不必担心,喝了这碗药,保证对你大有裨益,到时候,只怕你感激老夫还来不及呢,说不定,还会求着我多讨几碗这破碗里盛的药吃吃呢。”

恭王道:“要不是香依答应你们,本王才不会受这门子罪呢。”他接过破碗,刚举到嘴边,准备饮服,却又放下,这药腥臭难闻,令人几欲作呕。他举起又放下,如是再三,总也下不了一饮而尽的决心。

孟叔道:“良药苦口,小王爷该是知道这道理的吧。”

恭王眼睛一闭,张大嘴巴,将药倒入嘴里,咕噜噜地咽了进去,他将破碗随手一扔,孟叔眼疾手快,早将碗牢牢抓在掌心,口中说道:“这混饭吃的宝贝碗,可摔破不得。”

喝完药后,起初恭王并没有特异的感受,再过一阵,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不难过,浑身抽搐,天旋地转,他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才不致跌倒在地。

香依见状大惊失色,惊呼道:“你们给他吃的是什么药?”说着欲从床上起身,去扶恭王赵。宁心儿紧抓住她的手,道:“你不必担心,孟叔绝对不会害小王爷的。”

香依道:“你保证?”

宁心儿道:“我保证。三公子是神的战士,孟叔是三公子的战士。神的战士的战士,是不会伤害无辜生灵的。”

香依舒了一口气,喃喃地道:“他没事就好,愿神保佑他吧。”她虔诚地为恭王赵祈祷。

恭王赵忽然低下脑袋,孟叔早已将一只金盆放在他的嘴边,赵“哇”地吐出两大口淤血。淤血在金盆里很快便凝结成块。孟叔看着两块淤血,面有喜色。

恭王靠回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也奇怪,他吐出两口血之后,反而觉得精神倍增,浑身充满力气,四肢百骸懒洋洋地极为快活,好久他都没有过这种体验了。

孟叔又用破碗盛些水来,侍候赵漱口,这次赵对这只破碗不仅不再嫌弃,反而备感亲切。赵漱口已毕,三公子问道:“小王爷感觉如何?”恭王道:“孟叔果然是良医,药也果然是良药,小王现如今仿佛年轻了好几岁,浑身都是力气。”

三公子道:“你再看看躺在床上的那位姑娘,你可认识?”

赵道:“我当然认识,她是香依呀。”

三公子挠了挠脑袋,捉摸着事有蹊跷,他瞅瞅孟叔,孟叔却趾高气扬地昂着脑袋,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反正他就是不往三公子这里看。

三公子又问道:“赵,既然你认识香依姑娘,那你有没有发现她和以前有些异样?”

赵摇摇头,道:“没什么异样。”

三公子道:“那你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香依姑娘的模样。”

赵有些纳闷,心想你自己又不是没长眼睛为什么不自己看呢?但纳闷归纳闷,他还是按三公子的要求回答道:“香依姑娘和普通的女子不一样,她比那些肌肤如雪的人间美女更美,她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在苗疆第一次看见她时,我就难以自制地喜欢上了她,到现在,我爱她爱得更加强烈,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我就是为她着了魔,我爱她清澈的眼睛、天真的容颜、浑身的毛发,凡她的一切,我都喜欢。”

三公子愣了半天,才徐徐说道:“看来我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你是真的爱她。”

宁心儿取笑他道:“你才知道呀!”

三公子叹道:“我一直身处九天之上,又怎能真切地了解凡人的情感。”

的确,爱情的玄妙之处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再厉害的蛊毒又怎能敌得过人心的力量?真正的爱情,不会因为蛊毒而改变,而心如果已然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即便往这沙漠上倾尽人世间所有的蛊毒,也结不出爱情的花和果。苗女们所擅长的下蛊,终究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是对那些无望得到的爱情的一种补偿和慰藉。

三公子道:“既然你们真心相爱,我便该祝福你们。”

恭王道:“多谢公子。”和香依的畸恋一直是压在赵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他不敢向任何人提及。这让他成天心事重重、惶惶不可终日。现在终于对此表示理解和认同,他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三公子又道:“只是不能再让香依姑娘住在这种地方。”赵道:“可是不住在这里又能住在哪里呢?天下虽大,要为香依找个安全的容身之所却难得很。”

宁心儿道:“这里阴森森的,成天不见阳光,又闷又湿,再这样下去,对香依姑娘的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看,小王爷在京城里再建一座宅子,让香依姑娘住进去,再从苗疆把她的族人们接一些过来,这样他们正好可以服侍她。而且他们都把香依当成自己的孩子,肯定会处处保护她的,也不怕他们会走漏消息,岂不是两全其美。”

恭王迟疑着,道:“这样能行吗?”

宁心儿道:“当然能行,现在对香依姑娘来说,任何一个地方都比这王府来得安全,而且,也会让香依姑娘更自在、更开心些。”

恭王道:“只要香依开心,就算被人发现,小王也愿意一试。”

三公子道:“是啊,天才可获永生,凡人难免一死。欢爱如梦,死后万事皆为虚无。人啊人,及时行乐吧,穷尽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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