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心思被人戳穿, 陈景有一瞬羞恼。

他低头要掰开这双小手,稍微一用力,她嘤嘤就要哭。

陈景和她僵持着。

他气她骗自己, 却更恨自己的毫无底线。这么大的事, 他不但没打她,连脾气都没发,最可恨的,还被她威胁。

“快点说, 同不同意!不同意不给走!”

陈景只当她觉得好玩,毕竟堂堂纪家大小姐, 想找帮她做事的人,轻而易举, 哪里用得着他?

他脸色很黑。

“陈……纪、纪黛宁!”

“哎。”黛宁甜甜应一声,脸颊轻轻在他背上蹭蹭, “陈景,好哥哥,你帮帮人家嘛。”

她坏得很, 故意挨陈景伤口, 男人吸一口气, 额上青筋跳了跳。还好哥哥!不演戏后,她怎么那么不要脸!

“就、就这一、一件!”

黛宁喜笑颜开:“好啊好啊, 你记得哦。”

她这才松开他, 呼唤道:“谷子,给哥哥一把伞。”

邱谷南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 低眉顺眼给陈景递了把伞, 陈景没接,兀自走进雨中, 回头看黛宁一眼都不曾。

雨中男人背影挺拔,黛宁弯唇只是笑。

他回个头,估计就彻底没自尊了吧。

所以说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人,一定不能喜欢一个坏女人。

黛宁伸出手去接雨,雨滴落在掌心,带来丝丝冰凉,她觉得很舒服,十分惬意。

纪恬的事,不妨试着找找证据,或者干脆伪造证据,在陈景没有成为“言景”之前,假如他真的出手,不但可以毁了纪恬,说不定他也可以去牢房蹲着。

就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下,哥哥才会甘愿去坐牢呢?

“好困哦,早知道亲他一口才放他走。”

青团绝倒。

黛宁一但有想法,就积极地准备。她不得不承认,纪恬也是个厉害角色,她当真找不到什么证据证明就是她,干脆伪造一份音频,打算到时候给陈景看。

她不能直接对付纪恬,上辈子就是直接对付女主,结果送纪恬平步青云,反而让纪恬成了楚楚可怜的受害者,身边每个人都同情她。只能走委婉路线。

好在也有个好消息,纪恬想发出去给赵屿的信息被拦了下来,大小姐依旧可以放肆浪。

她说过不要赵屿来京市,没特殊情况他应该不会来的。

音频才伪造好,厉扈找上门来。

少年眸中阴郁,复杂地打量她:“纪家大小姐?”

黛宁偏头:“你好哦。”

厉扈唇动了动,半晌笑道:“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吗?”

黛宁弯唇,踮脚凑近他,她清晰地看见厉扈喉结动了动,呼吸停滞一秒。

黛宁无趣地松开他。

“现在信了。”她语气懒洋洋的,毫不留情指出来,“但是很可惜,我不好你这一口,你这样的人,谁倒霉和你在一起,一定会经历被囚禁,被虐打,最后你再跪下来求原谅的剧情。”

厉扈轻笑一声,舔舔唇:“不会。”

黛宁理直气壮道:“虐文都这样写,你这种小变态都会这样干。”青团连忙附和地点头,对,它和黛宁看了好多小说,都这样写呢。

“傻大个儿们,把这个家伙丢出去!”黛宁挥挥手,片刻后,厉扈真被她的人丢了出去。

他慢条斯理整理好衣服,果然也不演深情款款霸道型了,对着房间说。

“下个月我也会去京市参加比赛,那时候再见。”

黛宁眼皮子都没抬,她骤然想起那个傻不拉几的章右英,摇摇头叹息。

“喜欢谁不好啊,笨蛋。”

*

六月,千里之外的坞东,红色的凤仙花尽数盛放。

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渡船过来,他约莫十六七岁,眉宇之间很是俊朗,他一上岸,黑脸汉子喜盈盈迎上来。

“二少爷,放假回来啦!”

少年爽朗笑道:“老八,妹妹呢?”

被唤作“老八”的黑脸汉子道:“小姐前两天发烧,没有上学,阿拾和张曼曼在照顾,知道你回来,小姐想过来接,赵爷没让。”

听到“赵爷”两个字,少年犹豫地问:“我哥……他最近情绪还好吧?”

“老样子,冷冷淡淡的模样,你回来,多说点好听话,让他高兴高兴。”

少年正是十五岁的赵平,三年前他还是个又黑又营养不良的少年,如今却长得高高瘦瘦,看上去很是清隽。

赵平苦了脸,他这次回来,哪里是要说什么好听话,不刺-激他哥就谢天谢地。

赵平顺利晋级国家数学竞赛的决赛,但决赛得去京市参加。

这么多年,整个坞东,都知道那个地方是他大哥心里的心病。

坞东宝石驰名世界,带来的利益上上百个亿,明明京市才是最繁华的地方,适合宝矿和其他生意的发展,可是大哥从来没想过踏足那个地方。

那个人死去三年了,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半句过往。

毕竟三年前,赵屿险些发了疯,他整整一个月不说话,目光空洞,如果不是爹病危,大哥恐怕一直沉浸在那天大雪纷飞的冬天。

坞东这两年的气候非常好,四季如春,也不会下雪,赵屿始终在这里住着,岛上被开发得很好,建立起学校,水运交通发达,一派欣欣向荣。

小妹赵安安就在岛上念书。

赵平边走边嘀咕,心里发苦,大哥阴晴不定,他都不敢开口讲要去京市的事。

搁在以往,赵平也不会想去,可是……

情窦初开的赵平,喜欢班上一个少女,少女举家搬迁到京市,他答应过会去看看她。

如果高考加分都不能让大哥同意他去京市,这辈子他就别想去找少女了。

赵平也算得上一个男人了,怎么能食言呢?

他面上镇定,心里却发慌。

走进岛上小别墅,一个面团般的小姑娘高兴冲出来抱住他。

“二哥!”

“哎!”赵平眉开眼笑,抱起妹妹,“好久不见,安安有没有想二哥啊!”

九岁的赵安安皮肤白皙,被养得很好,半点也看不出小时候瘦巴巴的模样。她依旧十分害羞,脸颊发红,却肯定地点头:“很想二哥。”

“大哥呢?”

“在楼上。”

赵平低咳一声:“安安,二哥求你个事,如果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二哥和大哥讲话,惹他生气了,你帮忙求求情。”

赵安安很好奇:“你要说什么,为什么会惹大哥生气?”

依她看,大哥这两年情绪很少波动,他没笑过,也基本上看不出生气。赵安安印象里,大哥最近发脾气那次,还是两年前,一个女助理提到了大哥“亡妻”,还试图勾引赵屿。

那一次大哥的脸色,把赵安安都吓到了,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女助理。

赵平心里怂得很,但是他已经一个月没见过心上人。赵平抱着侥幸心态,数学竞赛,高考还可以加分,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

赵平先去一楼的房间看了看自己娘,赵父在一年前去世,赵母身体倒是在渐渐转好,只不过依旧下不得床,腿脚没了知觉。

各种专家都看过,但健康和疾病,是金钱权利也无法左右的东西。

赵屿在楼上办公,赵平自然不会去打扰他,吃晚饭时,赵屿才下楼。

赵平抬起眼睛,悄悄打量一眼自己哥哥。

这三年,哥哥的变化才是最大的。

男人一身休闲的服装,面容冷峻,一双眼睛却十分沉冷。他瞳孔极黑,哪怕不讲话,在他下楼那一刻,佣人们纷纷低下头去。

赵平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出形容大哥的词,那就是没有半点人气。

他看上去不像个活人,森冷淡漠,明明看上去挺正常,却像是失去了所有正面的情绪。

想起今天要在老虎嘴上拔毛,他心里惴惴不安,看看娘,又看看小妹,赵平心依旧砰砰跳。

饭吃到一半,想起少女临走前期待的目光,赵平咬牙,视死如归道。

“哥,我想去参加数学竞赛的决赛!”

他以为很大声,可实际出口,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喝红酒的男人抬眸,看过来。

赵平一抖,闭着眼睛道:“决赛在、在京市。”

空气安静了一瞬,连赵母拿着筷子的手都顿了顿。赵安安错愕地看看二哥,又担忧地看向大哥,心里紧张不安。

赵屿冷冷地看着赵平:“再说一遍。”

赵平涨红了脸,几乎哀求道:“哥,你让我去吧,这件事对我来说,意义很重大。”

赵屿放下酒杯,咚一声响。

“阿拾。”他语气平和,透着一丝嘲讽,“赵平读书读傻了,送他回房间,冷静冷静。”

赵平骤然反应过来,这是禁他足,连学都不让他再上的意思。

他难以置信看着哥哥,赵母唇直哆嗦:“屿哥儿……”

赵安安握紧叉子,也小声求情:“大哥,二哥不是故意的。”

“阿拾,还不动。”

阿拾连忙从外面走进来,心道二少真是胆子肥,那个地方还敢提!

偏偏赵平处在青春期,见哥哥这样对自己,他顾不得害怕,愤怒起身:“他们说得没错,哥你就是疯了。明明已经成事实的东西,三年了你还是不能接受,我们当年都看见了,她……”赵平咬牙,到底也说不下去,“你一直自欺欺人有什么意义,越想越不能好好生……”

话没说话,赵平脸上猛地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怔住了。

赵平的脸颊几乎立刻肿起来,他红着眼,不肯服输,对上赵屿漆黑暴怒的瞳,他咬牙,不需要阿拾拉,自己跑上楼。

赵安安把脸颊埋进胳膊,咬唇让自己别哭。

她、她也很难过,她讨厌二哥。大小姐不仅是大哥的伤口,也是她的伤口。

所有人噤若寒蝉,往常赵平赵安安回家,是氛围最轻松的时候,没想到这次竟然出了事。

赵屿坐下来,许久,他淡淡道:“吃饭。”

赵平没想到,他被一关,就足足关了十天,生生到了六月末。

这期间,大哥竟然真的没放他出来,前两天他连饭都不能吃,还是赵母托了人,给他塞了点吃的进去。

赵平心里很冷,他知道大哥走不出过去,可是像个神经病一样,疯到这么彻底,让他心中很压抑。

他是赵屿亲弟弟,可提到大小姐去世的事实,大哥依旧没有放过他!

赵平不能去上学,他喜欢的少女担忧地给他发消息,他只能说:“没事。”

过几天,赵平又有点儿后悔了。大哥当年那么绝望,他作为弟弟,实在不该触他逆鳞。

赵安安溜进来看他,赵平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抱住妹妹,低声道歉。

“安安,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我知道你和大哥……对不起,是二哥自私,二哥错了。”

赵安安眼眶发红,小大人似的,拍拍赵平肩膀,安慰道。

“等大哥不生气,就会放你出去了,娘很伤心,二哥,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嗯,二哥不去京市了。”

这件事以后,谁都看得出赵屿心情特别差。

阿拾把一摞资-料往张曼曼怀里塞:“我肚子疼,你帮我递给赵爷啊。”

张曼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有几分忐忑,咬牙把资-料送进去。

没一会儿她脸色难看出门。

老八摇摇头:“阿拾这混小子,竟然让大美女进去挨骂。”

“老八,怎么了?”

老八摸摸鼻子,含糊不清道:“赵爷心情不好,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们多做事,少说话。”

张曼曼作为名牌大学毕业、业务能力很高的女人,自然也懂得看眼色,点点头。

晚上赵屿回家,一眼看见门口上孱弱的中年女人。

赵母扶着门框,眼里带着泪水,担忧地看着她。

赵屿脚步顿了顿,走过去:“娘,怎么在外面?”

“屿哥儿,你原谅你弟弟吧,别再关着他了,娘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们这样,娘心里也难受。”赵母实在忍不住,哪怕家境变好,她骨子里依旧是杏花村那个胆小敏感又脆弱的女人。

她还不到五十,头发却白了一半。

赵屿漆黑的眸看了母亲许久,看得赵母泪水涟涟。

“我求你,我这个老人家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了。你看清现实,好好过,啊?屿哥儿,娘求求你。”

赵屿手指颤了颤,这场梦醉了太久,他确实该醒醒了。许久,他推起赵母的轮椅。

“娘,我送你回去。”夜风吹散他的声音,许久,赵母才听清他的话,“我答应你。”

赵母猛地捂住唇。

赵平在被关的十一天,终于被放了出来。

“大哥,对不起。”他嗫嚅道,“我不去了。”

“去吧。”赵屿平静说,“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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