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道:“此事我已细想过了,殿下要离开东宫,本身就是犯险之举,不管怎么部署也没有周全二字一说,你我只能相信他。我唯一担心的是有变故,这些日子皇贵妃犯疯症,上个月跑出过重华宫一回,后宫上下已清查过一次,四下里都人心惶惶。我原想与左将军商议对策,但清明过后,将军与其亲信被调去了北大营,明日申时过后了能归返,到宫里想必已入夜。好在王妃回来,不知王妃明日可否以拜祭故太子与太子妃之名去东宫一趟,只要能与殿下见上一面,哪怕是当着人,时雨有办法教您用暗语问出殿下的部署。”

“这好说。”沈筠道,“到时我将我这些个弟兄也交给你。”

她说着,对身后的将士道:“秦桑,明日一入夜,你带着弟兄们在宫门外找个隐秘处待命,一切谨听苏大人安排,记住,十三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你们一旦接应到他,怎么做不必我多说。”

“将军放心,属下等一定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

不多时,方才被指派去寻苏宛的将士业已归来,回禀说苏宛被引去见十二殿下的路上意识到有端倪,称内急避去了荒草道上,谁知她只顾奔走竟迷了路,还好被舒府的小姐舒容歆撞见,将她领了回来。

那将士道:“十二殿下得知苏大人被歹人追杀,下令彻查云湖山坛庙一带,苏小姐受了惊,已被卑职等领来典厩署,眼下正于偏堂内歇息。”

苏晋点了点头,对沈奚沈筠道:“我先去看看舍妹,顺道让刘署令安排王妃在典厩署歇下,等明日天一亮,我与王妃一同下山。”

苏宛心知自己又惹了祸,正在偏堂里等得六神无主,忽见堂门被推开,一名小吏提着灯笼将苏晋引了进来。

苏宛一下子站起身,揪着衣摆不知从何说起,情急之下膝头一软便跟苏晋跪下。

苏晋不作声,直到那小吏躬着身将门掩上走远了,才径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从前住在蜀中?”

苏宛道:“三哥当年离开苏府后,父亲大约是觉得愧对三哥,有回与母亲争吵,气急之下提过一句您曾长在蜀中书香门第,不该这受这样的离难之苦。”

苏晋又问:“此事你除了与七王妃提及,可还与他人说起过?除了我曾住在蜀中,你还知道什么?”

苏宛道:“除了三哥的名讳与户籍,别的我一概不知,当年三哥住在蜀中的事我也是无意听来,以为谁都晓得,从没在意过,因此也不曾对他人提及。”她说着,又问道,“三、三哥,我这回可是惹了大祸了?”

苏晋自心里叹了一声,虽然苏宛并不知她本姓谢,但凭朱沢微的能耐,就算无法直接对她下手,派人去蜀中一打听,至多三两月也该晓得她的真实身份了。

苏晋没有答话,对苏宛道:“你先起身,我有话跟你说。”

苏宛似乎猜到苏晋要说什么,担惊受怕地摇头道:“阿宛没脸站起身跟三哥说话,三哥就让阿宛跪着吧。”

苏晋见她执意,也没再劝,自桌旁坐下,说道:“等这两日一过,我会命人将你送走,如今的京师实在太乱,待时局安定后,再将你接回来。”

苏宛初来京师只觉繁华,当时听人说朝局大乱还犹茫惘,而今是彻彻底底地信了。

去年苏家老爷去世时,苏府因分家产也闹得不可开交过,可苏府再乱却不似京师步步杀机,连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会变成害人性命的刀子。

苏宛哭诉道:“三哥,阿宛从今以后只当自己是个哑巴,求三哥不要将我送回杞州。阿宛的生母已去世了,大哥二哥分得家产后对阿宛置之不理,家道中落,主母要将阿宛嫁给一名县令做妾换取钱财,可那县令是个出了名的贪官恶霸,阿宛不想嫁给他。”

此事苏晋倒是知道,当时苏宛已被迫要嫁去那县令府邸,却意外接到苏晋自京师的来信,她暗自将这信藏了,然后连夜收拾好行囊离开苏府。

苏晋道:“你便是能当自己是个哑巴,可你分得清哪些话是诈问哪些话暗藏玄机吗?你太单纯,有时一个反应一个眼神都会暴露你的心思。”她说着,站起身已是要走:“杞州苏府的事我知道,我不会将你送回去,你这两日安心歇着,我会让照林为你安排好去处。”

苏宛与苏晋虽相处不久,也知道她的三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见她心意已决,知道再无回缓的余地,咬唇问道:“三哥,阿宛要怎么做才能便得聪明警醒一些?”

苏晋垂眸略一想,道:“无他,多思多学尔。”

是日夜,苏晋与沈筠沈奚议事到亥时,隔日寅时起身,先去坛庙见了朱祁岳,与他道明要去东宫故居祭拜故太子与太子妃,得了他的准允,这才先一步下了山。

回到宫里已是申时,苏晋先一步去刑部,借由之前搜来的罪证,以谋害太子之嫌传唤了羽林卫指挥使伍喻峥,沈筠则在两名鹰扬卫同知的陪同下去了东宫。

天还未暗,然宫道上的内侍宫婢已埋首垂目匆匆而行,神色里似是慌张。

沈筠见了这场景,不由道:“本宫刚回来就听人说皇贵妃犯了疯症,后宫里又不是没疯过人,何以这回竟闹出这等阵仗。”

一名鹰扬卫同知答道:“王妃有所不知,后宫自去年入冬后就不安宁,璃美人惨死之后,皇贵妃不日便疯了。之后就有传言说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年关节前宫中老猫又去世了,闹鬼的传言于是更甚。其实这本是无稽之谈,谁知二月初二龙抬头那日,皇贵妃自重华宫跑了出来,闯进淇妃的宫里指着她的肚子说,后宫的鬼钻进了淇妃娘娘的肚皮子里,变成了她腹中的小殿下。淇妃娘娘当夜果然腹痛,请医正来看过也没好,最后还是请道士来做了法才和缓一些,幸而没伤到龙胎。”

沈筠听了这话却笑了一声:“本宫才不信有鬼,这世间的不干净,大都是有人作祟,有人心怀鬼胎。”

那名同知忙应道:“王妃所言极是。”

少倾东宫已至,沈筠去正殿朱悯达与沈婧的故居拜祭过后,便由两名鹰扬卫同知引去了内殿。

时已近暮,沈筠知道朱南羡入夜后便要动身,留给她的时间无几,虽是分秒必争,却也不敢加快了脚步,怕被人瞧出端倪。

得到内殿,她迈入院门,只见朱南羡竟是一副要出行的样子,已背身等在了院中,听得脚步声,他回过身来,见得一袭红衣入目,怔了半刻才难以置信地唤了句:“三姐?”

他们一起长大,都曾习武,是再亲密不过。

沈筠三年前还在西北见过朱南羡一回,那时他还朝气蓬勃无忧无愁,哪像现在这样被困于一方天地,连人也憔悴下来。

怒火自五内腾然升起,沈筠简直恨不得即刻折去七王府一掌劈死朱沢微,却谨记沈奚提醒的那句“万事当压在心头”,右手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才走上前去,勉强镇定着说:“我刚回京,听说你……在东宫养伤,过来看看你。”

朱南羡笑了一下道:“我已大好了。”一下子又想到沈筠是一月中才临盆,今日谷雨她却出现在京师,怕是月子还没出就急着赶回来,刚要开口,却听沈筠说道:“你可要仔细养着,去年冬天,我在北凉边境捡了个叫阿福的小将士,一身是伤没好生养落下了病根,眼下日日闹头晕,连王府的东门西门都分不清。”

朱南羡听了这话原是诧异,但片刻之间他就反应过来——去年冬天的阿福,不正是他在三王府外送给苏晋的那只雏鸟?

沈筠必定不会无端提起这话,想来她已见过苏晋,是苏晋知道他今日要走,特地让沈筠来接应他。

朱南羡是以道:“三姐倒不必担心这个,东宫统共就一个正门,我总不至于找不着。”

二人转而又说起其他,左不过昔日在军中的一些旧事。

沈筠本是郡主,又贵为四王妃,鹰扬卫不敢搜她,却也不敢让她近朱南羡的身,两人相隔丈远说话,不多时便日落。

院中石桌上还摆着酒菜,沈筠正在想是为谁备的,外头已有人传话说十二殿下到了。

朱祁岳大步迈进院中,见沈筠仍在,便与她道:“四嫂还未与十三叙完话。”却没有要留她一起用膳的意思。

沈筠再想起苏晋提醒之言,端出一副冷色:“本将军要回沈府了”言罢也不看朱祁岳一眼,径自折身而去。

朱祁岳只当沈筠是见了朱南羡的情状,怨自己薄待了十三,当下不疑有他,径自走去石桌旁,对朱南羡道:“云湖山那头出了些事,我回宫得晚了,所幸没耽误了你日前提的要事。”又道,“事不宜迟,我们早去早回。”

朱南羡却道:“不急,等用过膳,天彻底暗了再走不迟。”

谁知朱祁岳一看石桌上备好的酒菜却是起疑,沉默片刻,只道了句:“付统领,拿银针来。”

那名付姓统领愣了一愣,回道:“禀十二殿下,这桌酒菜备好时属下已逐一验过。”

朱祁岳垂着眸没去看朱南羡,说道:“本王知道。”然后道,“再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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