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抬来一抬步辇,宫婢将淇妃扶到辇上,顺着东侧门的甬道,将她送回寝宫了。

朱沢微刚欲走,随步辇而来的一名暗卫道:“殿下,有急情。”他自袖囊里取出一封密信呈上:“是从苏州府送来的。”

朱沢微将信拆开来一看,眉心蓦地紧蹙,大怒道:“怎么搞的?十三怎么会出现在苏州府?!”

密信上说,一日前,朱南羡非但出现在苏州府,还将朱沢微派去蜀中,身携七王府玉印的探子杀了。

暗卫道:“因是十三殿下亲自动的手,探子身上便是有殿下您的玉印,苏州知府与布政使大人也没法阻拦,那探子死前倒是暗中留下了有关苏大人身世的证物,臣已派人快马加鞭去取了。”

朱沢微阴沉着脸没回话,过了会儿,他忽道:“不对。”然后他将手中的密信又展开来细细看了一遍。

朱南羡一日前已出现在苏州府,那么按照他的脚程,这一两日便该回宫了,南昌距京师千百里之遥,朱南羡这么大动作,为何直到今夜才接到有关他的行踪?

一念及此,朱沢微寒声问:“凤阳军还没消息吗?”

暗卫脸色大变,朱沢微这一问犹如醍醐灌顶,凤阳军一连七八日没消息,一定是朱南羡用了什么法子,将这消息封锁了。

而能暂时困住五万凤阳军的,恐怕只有南昌军了。

“殿下恕罪!”暗卫道,“臣这就去与伍大人商议对策!”

“等等。”朱沢微却道。

他紧盯着密信上“十三殿下”四个字,几欲灼穿一个洞来。

可怒到极时,他又冷静下来。

自十三出逃的那日起,他便已料到了种种后果,最坏的一种是十三率着南昌军将自己的凤阳军全军击溃。

但朱南羡到底是朱南羡,总是有一念之仁让他不愿对万千无辜性命狠下杀手,他与生俱来的深情让他终究会把与苏时雨,与沈青樾的羁绊置于皇权,甚至自己的性命之上。

所以今日的局面其实还好,无非是南昌军与凤阳军同时僵在了进京的路上,敌不动我不动罢了。

只是这样,他就还有筹谋部署的余地。

朱沢微这一生风浪历尽,不会不给自己留后招。

“安南国的使臣今日落榻何处?”

“回七殿下,礼部的罗大人将使臣大人安排在未央宫了。”

朱沢微“嗯”了一声,移步就往外头走去,“将罗尚书与使臣一并请来,然后传朱祁岳进宫。”

“是。”暗卫应道

步到东侧门外,朱沢微又回头看了眼这荒弃的,沉沉的旧宫,说了句:“将前后门锁了,打上封条,日后若无本王准允,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直到朱沢微的暗卫远去,外头传来落锁的声音,苏晋与沈奚才从高墙背后绕出来。

暗夜清凉无声,二人站了一整晚,默然在小池水畔坐了,好半晌,苏晋才问了一句:“怎么办?”

沈奚答了一个字:“等。”

他们阴差阳错被困在这旧殿之中,此时出去一定会惊动殿外巡卫。只有等天明,等朱沢微去廷议,□□无暇之际,正大光明地从正门拍门离开。

苏晋道:“可是,朱沢微已得知十三殿下即将进京的消息,他震怒之下这一两日必对你下杀手,明日我们一旦离开延合宫,他的人随便寻个由头便能将你带走。”

沈奚笑了一声,仰身而卧,抬起手肘在脑后支了个枕:“管他呢,朱沢微早八百年前就想把我杀了,拖到今日动作已是慢得很,指不定我前脚踏上黄泉路,他后脚就跟上来了。”

他说着,侧转过身,以手支颌看向苏晋,“喂,苏时雨,等我死了,你就在他七王府附近给我立个牌位,日日给我奉上些好酒,朱沢微若问,你就说我在幽冥间里等着他,待他来了,我要好生跟他说道说道,让他明白他这一遭究竟是栽到了谁手上。”

沈奚这话虽说得不清不楚,苏晋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初璃美人与淇妃同住延合宫,想必是意外得知了淇妃与朱沢微苟且之事,被淇妃骗去宫前殿灭口。

只是他二人想要杀璃美人的计划不知为何被那藏在暗处的人得知了,假借此事补布了一个局,设计了所有人。

苏晋也笑道:“你倒是想拉着朱沢微陪葬,他肯不肯却要另说,朱沢微老谋深算,时至今日,未必就参不破宫前殿之局。但他凡事惯留后招,当初羽林卫被他藏了那么久,这回不知又藏了什么,你最好还是缓缓再入土为安,将这一关与我和殿下一起过了再说。”

她顿了一顿,将脸上笑意收了,思忖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先等天亮,殿下最快要后日回来,你我若能活过明日,待后日天亮,就撕破脸跟他动兵。”

沈奚看着苏晋,片刻后,点了一下头:“好,刀剑无眼,生死由天。”

夏末的天亮得很早,刚到卯时,天边已染上一片又一片的彤云。

廷议将始,柳朝明在群臣的行礼声中走上墀台,不多时,一旁便有御史来报:“柳大人,今日要议定出使安南国的使臣,昨夜七殿下与罗尚书连夜商榷至丑时,恐怕要晚些时候才到。”

柳朝明“嗯”了一声。

那名御史又自怀里取出一封密信呈上:“柳大人,这是今日十三殿下的行程。”

已快到岙城了,若是顺利,想必明日就回来了。

柳朝明淡淡道:“知道了。”然后将密信还给一旁的御史。

御史接过密信正要走至无人处焚毁,忽然一旁有人轻咳了两声。

来人是朱弈珩。

朱弈珩脸色苍白,是重伤还未愈之相,可他琥珀色的眼眸里却满是笑意,走上前来似乎丝毫都不见外,径自就问了句:“柳大人方才在看什么?是本王舍命相救的十三弟有消息了吗?”

柳朝明不置可否:“十殿下的伤养好了?”

朱弈珩道:“本王当初伤成什么样,柳大人又不是没瞧见,可谓鬼门关里走一遭,没个一年半载岂能养好?”他回过身看向即将彻底亮起来的天际,“只是这一两日不同,彤云如血,普照京师,依柳大人之见,这是要流血,还是要变天。”

柳朝明道:“变天也好,流血也罢,十殿下既是刚从鬼门关回来,这两样终归是轮不上你了。”

“说的也是。”朱弈珩道,“对了,有个事大人恐怕不知。早上本王在正午门内溜达,撞见刑部的主事吴寂枝,他原是要去都察院寻大人您,只是还没到院门就被羽林卫半途拦了,本王久不在朝,实在无聊的紧,于是上去管了个闲事,这吴寂枝说,他家侍郎大人,也就是苏时雨,今日偶得急症,不能来早朝。”

“柳大人您说——这漫天彤云里浸染杀伐之气,可正是苏侍郎的症结所在?”朱弈珩忽地一笑,“柳大人这回,又管是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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