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还没有读过让他如此震动、如此发狂的书,秦王兴奋不已,只见他攥紧了拳头,把桌案击得嘭嘭响,然后奔出院子,登到石山顶上,双手挥臂高喊:“朕就是要‘超五帝、侔三皇’。朕定要一统天下!”

远交近攻,还是近交远攻,在这个决策上,李斯和韩非异若冰炭,当秦王发现韩非不是在为秦国着想时,他真想对他举起利剑……

这天,早朝将罢,大臣顿弱禀道:“臣请大王出重金,去收买韩魏权臣,以行离间计。”

秦王摇了摇头,说:“恐怕不行,哪有那么多钱。”

顿弱再禀道:“大王,臣以为当今六国非合纵即连横,如连横成功,就是大王您称帝;如是合纵得逞,就是楚王称霸。如果大王称帝了,又何愁无万镒金钱?而楚王称霸,那大王您可就不可能有万金了。”

秦王觉得有理,便说:“那就给你及姚贾千金,出去游说去吧!”

已近拂晓,皇宫内秦王寝宫的灯还在亮着,寝宫门外的两个卫士挺胸守卫着。

室内不断传出:“写得太好了,太好了”的声音。

他们听到秦王拍案叫绝的声音后,互相交换着眼色。

陪了一夜的赵高,轻轻走了出来,到外宅用冷毛巾洗脸醒醒神,然后进去禀道:“大王,天快亮了,您休息一会儿吧,马上又该上早朝了。”

秦王似乎没有听见,此时他依然沉浸在韩非的《孤愤》、《五蠹》中。

“加强君权,说得好!”

“以法为教,正合孤意。”

尤其看到要超越五帝三皇,吞并天下,建立帝国的话时,从来还没有读过使他如此震动如此发狂的书,秦王兴奋不已,只见他攥紧了拳头把桌案击得嘭嘭响。然后奔出院子,登到石山顶上双手振臂高喊:“朕就是要‘超五帝、侔三皇’朕一定要一统天下!”

下朝后,秦王迫不及待地唤:“赵高。”

“陛下,奴才在。”

“宣李斯。”

“是。”

李斯急急奔秦王宫而来,一路心里在鼓捣,刚刚才下朝,不知又有什么急事?还得跑快点,伴君如伴虎,何况秦王本身就真像一只虎。到了秦王寝宫内,尚未行完君臣礼,就听秦王那如虎啸狮吼般的声音问道:“爱卿,你能否把韩非请来?”

韩非!李斯一惊,这个和我一起师从于荀卿老师门下的老同学,秦王怎么对他突然感上兴趣,便说:“禀陛下,韩非曾与微臣一齐师学于苟卿,不知大王找他何事?”

“你看过他写的文章了吗?”

哦,原来是为这个。

“回大王,微臣看过。”

“那为什么不说?你看看这《孤愤》、《五蠹》、《说难》写得多好,跟朕的想法不谋而合,朕要他到秦国来。”

李斯一惊,暗想,糟了,那韩非是何等聪明的人,而且性格和秦王一样,冷傲而偏激,这两个人肯定一拍即合,只是,这样一来……李斯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脸上却似谦谦君子的坦然,上前一步回道:“大王,韩非是韩国的人才,恐怕韩王不放……”

“不放也得放,朕要得到他,朕一定要得到他,朕如能得到他,死而无憾!”

李斯大惊,大王何出此言?看来大王是被他陶醉了,现在只有顺着他,要知道,对秦王这样的人,违背君意将会是什么下场,便说:“大王,微臣愿帮助您,把韩非找来。”

秦王大喜,果然是我的心腹之臣。

“甚好,现拨给你百两黄金,早日动身。”

“是,大王。”

李斯刚走,秦王转念一想,这韩非既是君子,就不会为财所动,再说等李斯磨磨蹭蹭的去,未必能说动他,还要耽误我的时间,不如……一个办法闪电般划过秦王的大脑,三兵请。对!

“赵高,去把李斯追回。告诉他,不用去了。”

“是。”

李斯刚走出宫,就被赵高追上。

“李大人,大王有旨,说叫您不用出使韩国了,大王自有主意。”

“臣遵旨。”

大王这是怎么啦?尽管反复无常是君主、尤其是秦王的习性,可也不能这么快呀!不去更好,我还不想去呢,且看秦王要怎样得到韩非。

晚上,李斯走进内室见夫人荀兰在刺绣,便走了过去,见绣的是一只蓝天下的飞鸟,心里便涌出了一口酸水,他讽道:“又在想你的飞鸟了,他快来秦国了。”

“啊,他……”荀兰忽然又把话咽了下去,说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告诉你吧,秦王要把韩非弄来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吧,不说这些了,过去的就不提了,你准备准备吧,他来了给他好好接接风。”

侍女秋儿端了水进来,说道:“大人,请洗脚,夫人已洗过了。”

李斯脱了鞋,把一双脚泡了下去,水有点烫,他心烦地叫了一声:“秋儿,你是木头人呀,水怎么这样烫?”

“大人,秋儿该死,秋儿去舀冷水来。”

秋儿忙去舀了冷水来给李斯的盆内加了水后退下。

李斯洗完脚后先上床躺下了。

荀兰望着自己刺绣的那只飞鸟,往事不禁翻翩而出……

那时她只有十五六岁,一天,她提着篮子到门外井边淘米,米淘好后,就洗起菜来。忽然有一只飞鸟落在篮子里啄米,她没有吓那只鸟,而是把它抱在手上喂它米,这时她才发现这鸟受伤了,翅膀上滴着血,哦,原来是被人打伤了。她取下衣襟上的手巾把受伤处包扎好,然后把鸟放在竹篮里让它吃米,自己又洗起菜来,准备洗好后把鸟带回家养伤。不料等她洗好菜,鸟却飞了。她叹息了一声,飞就飞了吧,只要它能飞就好。她正转身回家,却见一年年人晕倒在树下,手里还抱着那只鸟。

荀兰忙放下竹篮跑过去把那年轻人扶了起来,喊道:“喂,公子,你怎么啦?”

公子睁开眼,看了看她又晕了过去,荀兰急得往屋里喊:“父亲,快出来,这儿晕倒一个人。”

“噢,来了。”

正在堂屋里讲学的荀子及学生们听见,都跑了出来,荀子把青年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额头不烫。兰儿快去拿粥来喂他,怕是饿坏了。”

荀兰忙进屋端了一碗甜粥来喂他,一口一口的甜粥喝下后,这青年渐渐有了精神,他慢慢睁开了眼,见喂他粥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时,便本能地把肩膀从姑娘手臂上抽了出来。

青年人说:“谢谢你救了我。”又问荀况:“老人家,您莫非就是荀师吗?”

“老生正是。”

“啊,总算见到您了。”

那年轻人撑着向荀况跪拜下去。“老师,请受小生韩非一拜。”

“啊,你就是韩非?”荀况惊问。

“是的,因慕名辞官前来求学,不想路上生病晕倒在地,幸遇这姑娘所救。”

“她是我的女儿叫荀兰。”

“啊,荀兰姑娘,请受韩非一拜。”

“公子不必客气,这是小女应该做的。”

荀况扶起韩非,亲切地说:“难得韩公子带病而来。”又指了指周围的二三十位学生说:“他们都是我的学生。”

韩非忙拱手道:“诸值师兄,小弟韩非有礼了。”

荀况又指了指李斯,说:“这是楚国上蔡人李斯。”

“啊,久仰其名,弟子韩非参拜师兄。”

李斯也忙拱手:“哪里,哪里,弟子李斯也久仰贵名。”

“好,好,都不必客气了,今天韩公子身体不舒服,就先进屋歇息,明天再叙不迟。”

于是,荀况和李斯便搀扶着韩非向屋里走去,快进屋时,韩非回头看见荀兰姑娘把伤鸟抱在怀里,便向她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荀兰则痴痴地站着……

在荀况家,吃饭时,荀况对女儿说:“兰儿,为父准备在韩非走之前,把你和李斯的婚事办了,这样韩非也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父亲……”荀兰两眼噙满了泪水。

“李斯和韩非两人都是我的最得意的学生,我对他们一样看待,你无论嫁给谁我都一样喜欢。不过韩非还没来时,我就已经答应了李斯的提亲,再说,那时你也同意了。现在又反悔,难道让为父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吗?”

荀兰依然哭泣着。

“再说,”荀况又劝道:“韩非观点比较偏激,个性倔强,容易惹祸,李斯性情温和,看问题比较平稳,你跟他过日子,为父要更放心一些。反正,这事就定下了,你好好准备去吧。”

荀兰正想着,不知何时,李斯已起来在她背后站着,他把手搭在荀兰肩上,温情地说:“好啦,别想了,那是过去的事了,把他忘了吧。夜深了,我们还是休息吧!”说罢一把将荀兰抱住,搂着她向床走去……

然后便千般温柔,万般体贴地把荀兰拥进怀里,荀兰勉而为之……他当然不知道在他热血潮涌时,荀兰正滴下了苦涩的眼泪。

次日,早朝,秦王忽然宣布:“尉缭听旨。”

“末将在。”尉缭出班跪下。

“令你率二十万人马,火速兵围韩国都城。”

“这……末将遵旨。”

李斯大惊。

秦王一脸兴奋的样子:朕将要见到韩非了,朕将要见到韩非了。

李斯见秦王两眼放光,知道他又有重大抉择了,哪里敢阻挡,只低头站着。其他大臣也都疑惑地站着,心里都在想,攻韩当然是攻六国的首冲,但这么突然,却不知大王的意图是什么?只好呆立着。

秦王见大家都不说话,心想,这点小事也用不着他们说话,我只不过是急于想见到韩非,不得已才用此兵请之策,一旦得到他,寡人马上就会退兵。

于是说道:“众爱卿,有事禀奏,没事退朝。”

“是。”

在韩国王宫里,韩王安正在拥着宠妃看歌舞,忽然内吏来报:“大王,不好了,秦国尉缭统兵二十万把边关团团围住!”

“啊!”韩王大惊,他一摆手,歌女们慌忙退了下去。

“什么,什么?再说一遍。”

“报大王,边关告急,秦国尉缭统兵二十万把边关团团围住。”

“快、快传诸臣到大殿商议。”

“是。”

不一会儿,韩王升殿说道:“众爱卿,虎狼之国秦人,忽然派兵三十万兵临我境,大家有何退兵良策。”

老宰相出班奏道:“禀大王,依老臣之见,历来贼国来犯,事前都要有个风吹草动,此番突然大兵压境,只恐目的不是要地,不如火速派人去秦国问明原由方好决策。”

一大臣说:“老相国言之有理,这次秦兵来的突兀,恐怕有另外的目的,我们当一面调兵应战一面派人去弄清战因。”

又一臣说:“禀大王,秦国猛如虎狼,我等小国岂是他的对手?不如赶快派人去求和或许能退兵。”

一武将怒说:“大王,韩国虽弱小,但也非好欺辱,末将愿领兵前去与贼秦决一死战!”

又一武将出班禀道:“大王,末将也愿前往。”

又一大臣禀道:“大王,两位将军说得好,贼秦无端发兵,欺人太甚,去向他们求和等于把国土拱手相让,这样做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臣民父老。”

正商议着,忽然边关又来报:“禀大王,秦国扬言如要退兵,除非让韩非立即出使秦国。”

啊,韩非,一个小小官儿,你们要就给你们送去,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忽然,韩王转念又想,难道韩非真有才?否则为什么秦王要用武力求见他。

秦王也未免太霸道,我就不给人,看他奈我何!他又指了指刚才出班奏谏的将军说:“命你派二十万大军前往边关解围。”

“末将遵旨。”

“退朝。”

韩王安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韩王拒不交韩非的消息传到秦国,秦王正在和李斯对弈,听报后气得把棋盘一掀,大骂:“韩安老儿,你胆敢拒交韩非,看寡人非先灭你不可!赵高。”

“奴才在。”

“传我旨令,令王贲将军速带兵二十万增援尉缭,三天内直逼韩国国都。”

“是。”

李斯听了大吃一惊,想劝阻,但见秦王正在火头上就忍住了,便叫小太监将棋盘棋子捡了起来,然后倒了一杯水给秦王递去。秦王一摆手表示不喝,愤愤地骂道:“给他要个小人物是看得起他,再不给我把韩非送来,非踏平他这个鸟国不可。”

李斯暗想,一定要没法阻止秦王兵夺韩非,否则韩非身价太高了,如此先声夺人,尚未入秦其名气已如雷贯耳,真来了还不知会怎样呢?那时他得宠了,我李斯还有现在的位置吗?想到这儿,李斯心一缩,便说:“大王息怒,有韩非更好,无韩非也未必不能一统天下,小小韩国无足挂齿,大王何苦大动干戈。”

“哼,韩安老儿,早晚是寡人的阶下囚。”

李斯退出后,秦王心想,你等哪里知道寡人急于要得天下,所以急于要得人才。唉,普天之下,惟有韩非知我的心。

三天之后,秦军果然把韩国国都新郑团团围住。

韩国,位于关东六国的前冲,是秦国灭关东六国的咽喉地带。其与邻国的关系是左秦右魏,上赵下楚。韩国是战国七雄之一。公元前453年,韩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联合灭了智氏,三分了晋国,所以韩、赵、魏又称三晋。

韩国因为四邻都被强国包围,所以一直处于弱势。韩昭侯时代因任用申不害为相,实施了一系列改革,经济有了一些起色,但仍然处于劣势局面。曾多次被秦、齐侵略而丧失国土。尤其自秦兴盛起来后,多次蚕食韩土,已攻下了韩国的十三城,韩国就已失去了自卫的能力……

这天早晨,韩王安还在睡梦申就被内侍唤醒,“报大王,秦军五万大军兵临城下。”

啊!韩王安大惊失色,秦狼果然动真格了。

“来人啊,寡人要上城头。”

“是。”

韩王安在臣将们的陪同下登上了城头,他一看,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城下旌旗蔽日,兵马如云,为首的尉缭骑着高头大马手挥大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前列。

韩王安声音带着颤栗,高声问道:“尉缭将军,你不去保卫你的秦国,无端来犯我的国土,是何缘由?”

尉缭听了一策马,上前高傲地回道:“禀韩王,请把你的韩公子非送出城来,否则定要踏平你这鸟国。”

韩王安听了大怒:“你这虎狼之国患养的虎狼,竟如此无理,本王怕你不成,你们俩将军给我上,煞煞他的威风。”

“是。”

两位年轻将领从城门冲出,拍马杀去,但哪里是尉缭的对手,仅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韩王安大怒,还想再战,老丞相在一旁禀道:“大王,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是有准备而来,我们是无准备应战,孙子曰:不打无备之战。依老臣看秦国这次不是为城池而来,明摆着的就是要韩非一人,大王何不答应下来,以免事态扩大,百无受苦。”

另一老臣也禀道:“相国所言在理,就把韩非给他们送过去算了。大王如舍不得,就封韩非为特使派遣过去与秦谈判,如被秦留下,大王还可问他个无理扣留使臣之罪,那秦国就更无理了,早晚还得放人。”

“行。”韩王安觉得他们言之有理,说:“那就按你们说的办,传令死守城门。”

“是。”

韩非从荀师处学业满后回到韩国,本想为韩王成就一番大业,怎奈韩王安是个胸无大志,又是有眼不识泰山的人,他虽然耳闻韩非有才,却并不重用他,韩非无奈只得任了个小吏打发日子。

此时,他正伏案写书,写到痛处时,把笔一掷,抬起头来长啸一声又低头急书起来。

朋友来访,两人施礼后,便寒暄起来。

“近闻边关告急,说秦国突然大军压境不知是何缘故,百姓们正纷纷议论呢,昨天忽然又兵临城下,把国都团团围住了,又不像要攻城的样子,不知秦国到底要干什么?”

“唔!来者不善,不知是要图取什么?”

“以公子之才,还不趁此机会,崭露头角,一方面也是为了报效国家。”

“唉,我就是为了报效国家才回到韩国来,你看李斯就没有回楚国而是去了秦国,现在正被秦王重用着呢!”

“那你为何不像李斯一样也出去显显身手。”

“唉!难哪!几次上谏请韩王变法,都如石沉大海一样,大王对我根本不屑一顾,我是苦于空有壮志,报国无门啊!”二人正嗟叹着,家人来报:“大人,外面有王宫使臣来传要大人听旨。”

“哦,知道了。”

韩非想王宫来传又怎样,平时不理会我们,危急时才想起我们这些人来。唉,能想起就好,国难当头也无心与他们计较了,且去看看传我有何事,便不亢不卑地对朋友说:“兄稍候,我去去就来。”

韩非来到门口,来吏笑眯眯地对他躬着腰说:“奉大王旨意,宣韩公子立即进宫。”

韩非想韩王到底还是有求于我了,便跟着吏使到了官里,只见以往财他不屑的臣将们忽然都对他另眼相看。

随着“韩公子到”的报声,韩非被邀入了殿,韩王安一反常态,竟下了宝座,满脸堆笑地对他招手,那神情就像恭迎救命恩人一样。

“小吏恭请圣安。”韩非也极有礼貌地行了礼。

“韩非,秦国派二十万大军围住我边关城邑,现又以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你知道了吗?”

“禀大王,秦兵来犯我国土,围我都城,天大的事,满城议论,小吏怎能不知?”

“现寡人派你为特使去秦国跟他们和谈退兵,你有何困难?”

韩非上前一步跪禀:“小吏韩非领旨,小吏不才,本不配担此大任,但国难当头小吏岂敢畏惧。”

“好,你就准备准备赶快启程赴秦。”

当天下午,韩非即启程前往,韩王破例地率文武百官在城门恭送。

韩王拉着他的手,亲切地说:“望公子以国为重,救我燃眉之急,公子回来后,寡人自当重用你。”

韩非谢道:“蒙大王厚望,小吏韩非决不辱使命,定会力陈己见,设法让秦人退兵。”

“好,韩公子果然是贤臣,寡人等你的好消息。”

“请大王留步,韩非就此告辞。”韩非向韩王及众大臣谢礼后,登上车辇向秦国方向急驶而去。

韩非日夜兼程,已经快到秦国了,他掀开帘放远望去,秦国的边关函谷关已隐约可见。

韩非未到过秦国,也未见过秦王,离开韩国前,他已知道,秦王是为他而发兵,所以他非常激动,十分赞叹秦王的眼力和刚毅果断!看来,秦王嬴政是个办大事的人,不似韩王安那样的苟安小君主。

韩非让随从把车停下,他下了车辇,走到路旁看着秦国巍峨的山川,沉思了起来,山风吹拂着他的头巾……

韩非想,如果秦王果然有一统六国的雄心,那我一定要辅佐他,这样天下也可从此结束战乱。战乱给臣民带来的苦难实在是太大了,想到达里,少年时代的灾难不禁浮到了眼前……

在韩非还是少年时,秦军就不断侵犯韩国,一天晚上,韩非在熟睡中被一阵剧烈的狗吠声惊醒,接着便是紧张的叩门声。

“母亲……”韩非吓得直唤睡在里屋的母亲。

韩非和母亲一起慌忙到了大门口,听见叩门人说:“嫂夫人,快开门,韩将军负伤了。”

“啊……”韩非和母亲都同时惊叫了起来。

门打开,父亲满头是血,母亲大哭了起来。父亲被放到床上后,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微微睁开了眼睛,他艰难地、留恋地看了韩非和母亲一眼,断断续续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战争……太……太残酷了……韩儿……韩儿……你要……”

父亲看着韩非还想说话,可是话未说完就断了气……

“天哪!……”母亲扑到父亲身上哭得晕了过去。小韩非边哭边在想,父亲对我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呢?

想到这儿,韩非看着秦国雄伟的山川喟然叹道:八百年战乱,是该结束了,父亲未说完的话一定是要统一天下,结束战乱。这一统天下的人也许就出在秦国,也许就是秦王嬴政……对,就是他,也只能是他……

“大人,请上车吧,那边催您快到呢!”

“好,上车。”

韩非坐上特使的专车,飞速地向咸阳驰去。

到了咸阳,韩非被安排在王宫高级驿馆住下,随从来报:“大人,李斯大人派茌下来请您光临晚宴。”

“回李大人话,韩非感谢他的盛情邀请。”

“是。”

要见到同窗好友了,韩非心情又激动起来,但同时又感到心跳血涌,韩非从胸襟中拿出一条丝巾,看着那刺绣的飞鸟图,往事一幕幕地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在楚国荀师家的院外,还是那棵韩非曾经晕倒的大树下,韩非和荀兰站在那儿。

韩非看着两眼噙满泪水的师妹说:“你和李斯的婚期就要到了,我祝贺你……”

“不要说了,韩兄,我对不起你,我……”

“师妹别难过,我知道,你执拗不过你父亲,不过师父的选择也是对的,李斯的前途肯定比我大,以后你就把我忘了吧。”

“不,韩兄,我忘不了你……”荀兰泪如雨下……

“师妹……你……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韩非竭力克制着自己,说:“好好的去爱李斯吧,他值得你爱……,我……我明天就回国去。”韩非声音哽咽着说。

“韩兄……”

“师妹……”

二人泪眼相望,咫尺千里……

韩非忍痛转身疾步出了园子。

想到这里,韩非眼圈湿了,他又低头凝视着丝巾上绣的飞鸟……

李斯府豪华的客厅里,正中的饭桌旁坐着李斯夫妇及韩非。

桌上摆满了佳肴美酒。

家人给他们的酒樽斟满了酒,李斯端起酒杯说道:“来来来,韩弟,干了这杯,多年不见了,今晚我们师兄弟要好好叙一叙。”

“谢谢。”韩非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韩非又端起一盅酒对荀兰说:“兄弟也敬师兄及嫂夫人一杯,祝你们合家幸福。”

李斯和荀兰也一饮而尽。

韩非和荀兰的目光相碰,两人都显得有些不自然,李斯看在眼里,却装得不以为然,反正她已经是我的夫人了,韩非你又奈我何?别说你们还有点不自然,你们就是眉目传情我也只当没看见。

为打破尴尬,李斯给韩非夹了些菜,对韩非说:“来来,师弟吃菜,吃菜。”

韩非警告自己,尽管从她的目光里,流露出的依然是一往情深,但荀兰已是李斯的夫人了,过去的一切都必须忘掉。再说这次来秦的目的,很明确是他久盼的一展才华的时机终于来到了,一切都要为这个机遇让步,于是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恢复了自然,说道:“斯兄在秦国混得不错啊,看来,秦王很信任你。”韩非诚恳地说。

李斯听了故意淡然一笑,叹道:“伴君如伴虎,像我们这样的人,君王高兴起来,可以重用你,不高兴起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他想试探一下韩非的志向,又说:“韩弟,秦王很赏识你,否则怎么会为你大动干戈呢?明天大王要召见你,以后,你肯定比我混得好。”

“师兄说到哪儿去了,我与斯兄是多年同窗,还要多请师兄关照,如果秦王要留下我,那兄弟愿为师兄助一臂之力,共同辅佐秦王一天下。”

啊!李斯心里大惊,没想到他愿留下来,如果这样,那凭他的才华必然胜过我……李斯的心惊在脸上掠过了一丝阴影,韩非虽然没有注意到,但在一旁的荀兰却已看在眼里,哼,他还是那么忌妒韩非,生怕韩非被秦王重用,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易,这么多年了,他还不放过他……

李斯又探道:“韩弟是想在秦国大干一番丁,这样也好,我们两个老同学又可以携手共图了。”

韩非忙说:“那还要请师兄多在秦王面前举荐两句。”

李斯看着韩非那踌躇满志的样子,暗呼,命运啊!老天为什么忽然给我送来了一个劲敌。心里一阵抽搐,脸上却装得极大度的样子说:“当然,当然,韩弟如此才华,为兄岂能不在大王面前美言一番。说实话,这次大王发兵要你,还是为兄在大王面前举荐你的呀!”

“兄弟谢过师兄。”韩非起身拱手。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李斯把韩非按了坐下。

韩非信以为真,对李斯充满了信任,而荀兰却以怀疑的目光看着李斯……

三人就在这种关系微妙的情况下继续着宴会……

秦王今早显得过于激动,刚传完早膳就忙着升辇去大殿,因为今天就要见到韩非了,这个他用几十万大军请来的人。

秦王想,今天一定要听听他对一统天下的高见。

到了含元殿,秦王下了辇,兴致勃勃地跨进了殿堂,几步登上龙椅后才发现来早了,大臣们还只来了不到一半人。

文武大臣们见秦王忽然升座在龙椅上,惊得慌忙跪下高呼:“吾王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免礼平身。”

“宣韩非入殿。”

“宣韩非”“宣韩非……”

一道道传令声震撼殿宇。

不一会儿,韩非便来到了殿前。秦王定睛一看,不似他想像中的冠伟的身材,而是身材中等,相貌平平的人,不过一双大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只见他上前一步向秦王跪禀道:“韩国……特……特使韩非问秦王安,大……大王万岁万万岁!”

秦王一听,吃了一惊,,怎么这个我日夜盼望的人竟是一个口吃的人,秦王发着亮光的双眼略微淡了一下,但转瞬间又调整好了神态。

人无完人,口吃没有关系,只要他的主张好就行。

满朝文武都被韩非的口吃惊住了,看得出他们都在拼命的忍住笑。

“韩非,”秦王打破尴尬场面,问道:“天下诸侯分封,彼此战乱己近八百年,依你之见,今后各国当何去何从?”

“禀……禀大王。八……八百年战乱,人民希望统一。”韩非是有一些口吃,但平时并不明显,现在因为场面隆重,心里有些紧张,愈急就越发口吃,他尽量放松自己,控制口吃,“当……当然,是制……制止战乱,……一统天下。”

韩非因为激动而停留了一下。

秦王却兴奋地说:“说下去。”

韩非便提高了嗓门,高声说出了最令秦王热血潮涌的“超五帝、侔三皇”的铮铮壮语。

韩非上前一步禀道:“超五帝、侔三皇就是要做出五帝三皇所不能做到的壮举,就是要把一切权力从六王手中集中于一个皇帝之手,只有皇帝一人能号令天下。”

“皇帝”,秦王眼睛大放光彩……他说出了我没有说出的话……

“好。”秦王兴奋得满面通红……

“那,以你之见,一统天下的时机到来了吗?”秦王又问。

“回大……大王,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恒之理也,自西周大一统以来,诸侯混战八百年了,分久必合的时……时机已经到……到来了,只……只是看如……如何驾……驾御了。”

“好,说得好,正合孤意。朕还想听听你如何驾御的高见。”秦王因兴奋,两眼放起了光彩,韩非大声回答:“微臣的意见是‘近交远攻’。”

“近交远攻?”秦王觉得奇怪,怎么跟李靳的“远交近攻”正相反,但也很想听听他的高见,便激动地催他:“公子请讲。”

不料,韩非却讲出了让秦王最不愿听的策略。只见他虽然结结巴巴,但吐字却很清晰地说:“大……大王,只有近交远攻才……能连横破纵。”

秦王耐着性子地说:“请讲下文。”

韩非冷静下来后,口吃也好多了,他沉着地说:“近交,就是与自己相邻的小国要联合,比如韩国,韩国事秦、向秦称臣已三十年,却去攻打他们,不但会让韩国感到心寒,就是其他国家也会觉得秦国不义。”

秦王听了脸顿时沉了下来,心想,我大动干戈把你要了来,就是要你为我一统天下助力,想不到你却一心只忠于你的故土,真让我失望,不过还得听听他的下文,便一抬手。

“说下去,朕倒想领教领教。”显然语气已经远不及刚才的激动了。

秦王的一眼一神,李斯当然看在眼里,他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来秦王对他的热情开始降温了。

韩非当然听出了秦王的不满,但出于强烈的爱国心他不顾一切地讲了下去,“韩……韩国虽小,但……决……决不甘示弱……如果秦国一定要不顾及昔日的情分去……去……攻打韩国,那韩……”由于激动,韩非又口吃起来。

“好啦,韩公子累了,请去休息吧,请把你连横破纵的想法,写成文章呈来,如何?”

“臣遵旨。”

“退朝。”

秦王刚才大起大落的情绪使李斯暗中窃喜,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下朝后,李斯关心地邀韩非到府邸,韩非推说累了要回驿馆去,李斯便用自己的车送韩非过去。

车上,韩非感叹地说:“伴君如伴虎,我真佩服你钝在秦王的手下混得不错。”

“唉,”李斯叹道,“我跟你一样也是战战兢兢的,大王高兴起来,把我捧到天上,不高兴起来,说不定又将我打入地狱。依师兄所见,秦军已从韩国退兵,师弟的使命已经完成,不如打点行装回国去算了。”

韩非没有说话。

到了国宾馆,李斯告辞回去了。晚饭后,韩非到街上转转,看到咸阳繁华的景象,叹道;“能一统天下者,确实非秦莫属,可是,我虽然愿意辅佐他,也不能拿我的国家做垫背呀!就是为了我的国家,我才没有像李斯一样抛弃祖国来投奔秦王,这一点我韩非做不到。”

皇宫御书房。

晚上,秦王读韩非的连横破纵及治国的上书后,虽然对连横破纵不太满意,但对他的治国主张,尤其是加强君权、统一思想十分欣赏。

他一击桌案,兴奋地喊:“赵高。”

“奴才在。”

“宣韩非、李斯。”

“大王,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大王您该歇息了……”

“宣。”

“是。”

太监去宣韩非时,韩非尚未睡,还在灯下写书。

内侍来传,大王有旨,他赶快到馆外跪接,当听到太监说“大王有旨,宣韩使韩非即刻进宫”后,他吃了一惊,以为文中又有什么冲撞了秦王,心中忐忑不安地跟随太监进宫去了。

这天晚上,李斯还在枕头上和荀兰说着话。

荀兰问,“你说,大王会把韩非留下吗?”

“你怎么这样关心他?”

“晚饭时,你不是说秦王对他不高兴了嘛!”

“谁让他为韩国说话!”

“他是韩国人,为自己的国家说话是人之常情,谁像你为显身手,连自己的祖国都不要了。”

“你……我今天累了,我们休息吧。”说完把身一翻蒙头睡了,荀兰也转过身用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李斯其实并不想睡,自从韩非来后,他觉得自己正被搞得焦头烂额,秦王忽而狂喜他,忽而又对他大失所望,让人难以捉摸,猜不透大王对他的真正想法。所以又不敢多进言……唉!……他叹了一口气。但他转念又想,先不管他韩非如何,最重要的是不能伤了我和荀兰的感情,然后他又转过身来,用手把荀兰的身子转了过来,一把将她搂住,温柔地说:“兰儿,生我的气了,唔……来,让我们亲热、亲热……”

李斯正呼噜呼噜的打着酣,内侍来把他唤醒。

“大人,皇上有旨,宣您即刻进宫。”

李斯听了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半夜来宣,出什么事了?他不敢怠慢,穿戴整齐后便乘辇急急进宫去了。

在官门外,碰见了韩非,他才明白,准是大王又看中韩非的那篇文章了。

两人一齐进到宫里,到了秦王的御书房里,一齐向秦王施礼。

“参见大王,大王万岁、万万岁。”

秦王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个才子,爱怜地说:“爱卿免礼、平身。”

秦王看着他们,心想:“如果两人都忠心于我,都助我一统天下,那该多好啊!”

“二位爱卿,知道我宣你们来干什么吗?”

“微臣不知。”李斯禀道。

“微臣也不知。”郭非说。

“好,坐下吧,朕召你们来,是因为看了韩非的上书,感到你们俩的观点是一源二辙,都主张连横破纵,但是李斯的意见是远交近攻,韩非则是近交远攻,观你二人皆同出于荀况,为何分歧如此大?所以把你两人同时召来,为朕一解疑团,可好?”

两人都起身答“是”。

哦,原来大王召我们来是为了这个,李斯暗忖,其实,明摆着的,韩非是要维护他韩国的利益,所以才想了这一招,而我却是全心为秦着想,所以,从统一大局着想当然是我的策略对。

韩非心里暗自叫苦,为什么?我是韩国的特使,我能不维护韩国吗?六国是要统一,但韩国也只能放在最后而不能放在第一个。

秦王是何等聪明的人,两人分歧的缘由他如何不知?今天召见他两人的目的,是想规劝韩非放弃近交远攻忠心于我,像李斯一样放弃楚国的利益服从我的一统大业。于是问李斯:“李爱卿,你先分析一下远交近攻的利弊。”

“是。禀大王,远交近攻,也不是微臣首先提出的,早在先祖秦昭王时期,范雎就与齐国结盟,实行连横,秦国才能攻打韩、赵,如果不是魏公子信陵君请如姬窃符救赵,那魏楚如何能解邯郸之围?”

秦王点了点头。

李斯又接着说:“韩国位居我通往关外的咽喉部位,理当列为首攻。楚国是大国,所以应灭了其他小国后仝力攻它。至于齐国,然是最后再解决了。”

秦王听了很高兴,心想,他的谋攻与我不谋而合,李斯果然忠心于我。

“你的方案呢?”秦王问韩非。

韩非想,远交近攻这样的方案我怎么不能制定,问题是韩国是我的祖国,我是韩国的特使,我怎能出卖我的祖国?不行,一定要以近交远攻击败李斯,便说:“大王,微臣的意见是先攻赵国。”

“为什么?”秦王眉毛一挑。

“因为赵国背靠齐国,而且平素两国交往甚笃,如赵齐一旦联合起来,如把魏国攻下就会成为秦国的心腹大患。”

“那其他国家如何处置?”秦王追问。

“魏国可以派人质去稳住它,至于楚国就只有派人去用重金贿赂他门的权臣从而施离间计。”

秦王反问:“我要是先攻韩国呢?”并用眼睛逼视着韩非。

“那,您就促使了合纵的成功。因为韩国就会联合魏国奋力抵抗,赵国也会趁机联合齐国,反扑过来,那么秦军必然陷于腹背受敌的状况,如是,大王还能兼并得了天下吗?”

秦王听了沉吟不语。

李斯乘机反问:“那以师弟之见,灭五国之后,韩国就应该与秦国并存……”说到这儿,李斯故意放慢速度,看了秦王一眼说:“也就是说天下只有韩王能与秦王平起平坐了?”

“这……这……韩非并不是这……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思?”李斯穷追不舍。然后又接着说:“依斯之见,韩国虽然对秦臣服,却是畏服而非诚服,韩由于它的特殊地理位置,所以,它们无论与哪个国家联合都会成为秦国出关的拦路虎,故而只有先除掉韩国才是我王兼并天下的第一个关键性的棋子。”

秦王点了点头,还是李斯为我着想。

“哼……”秦王哼一声鼻子,心想,这韩非明摆着是为他的韩国尽力,真是令我太失望了。这时的秦王真想对他举起剑……便不耐烦地说:“好啦,夜深了,你们跪安吧!”

“是。”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秦王叹道:“唉,纵有高才过人,不能为我所使,又有何用!”

李斯回到家,荀兰把他的披衣接下,问道:“出什么事了,大王半夜召见你?”

“没有出事,是大王心血来潮,召皿我和韩非,听我们对兼并天下的看法。”

“韩非说的大王一定很欣赏吧?”

“欣赏?大王都不高兴了。”

“啊!他说什么了?”

李斯转过身,看着夫人说:“你怎么这样关心他?”

“别酸叽叽的,说正经的,快讲呀?”

“他反对攻打韩国。”

荀兰叹道:“他太耿直了,他完全可以随机应变嘛!”

李斯看着荀兰美丽的眼睛,心想,韩非你虽然比我有才,但永远也胜不了我。当初,争夺荀兰,你败在我的手下;现在,争出智谋,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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