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的内书房,是秦王日常处理国务之处,但今日的气氛颇不寻常。从大门以外,直至殿门的九级石阶,长长的路上,站满了手执金瓜斧钺的雄壮兵士。一个个无不身躯高大,足以显示出秦国武力的气势。李斯引领着韩非一步步走向内书房,使韩非感受到秦国的强大。待韩非进入内书房,则更令他大吃一惊。这位传闻中以穷兵黩武为乐事的秦王,竟然格外喜欢书籍。高大宽敞的书房内,成排的书架上堆满了成捆的竹简和成卷的帛书,使他这个以学者著称的人,都感到叹为观止。书房内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也向韩非昭示,秦国之强大,不只是靠的武力,而是文武并重。

嬴政高坐在龙台上,是一种傲视天下的姿态,李斯引见后退过一旁。韩非上前跪倒:“韩国使臣非,叩见秦王千岁,愿秦王圣体康健长寿千秋。”

“贵使请起。”嬴政随即改口,“寡人还是称你为先生吧。”

“大王抬爱,先生二字愧不敢当。”

嬴政步下龙台:“自读到你第一篇文章起,在寡人的心目中,韩非便已是孤王的先生。”

“大王如此错爱,令非如芒在背。”

“先生,坐下叙话。”待韩非入座,嬴政又说,“自读了先生大作《孤愤》,便急于谒见先生,以便当面求教。孤王特派遣先生的同窗李斯为特使,前往贵国相请,不料韩王竟然见拒并口出狂言,无奈之下寡人才发十万大军,也可见孤王求贤若渴之心。”

“非一布衣,何德何能,劳大王如此垂青,”韩非话语一转,“况因小人之故,使得韩国民众将受刀兵之苦,更令非五内如焚。愿大王体谅民生疾苦,撤回天兵,以安黎庶。”

“先生已到咸阳,大军自当回秦。”嬴政一笑,“难得先生以民为重。李大人,传寡人旨意,即日撤兵。”

“臣遵旨。”

嬴政兴致很高:“韩先生,你来看看,寡人在读谁的大作!”

韩非近前,到了御案边,注目望去,是两篇文章同时摊在书案之上,都是他的寓言,一为《自相矛盾》,一为《买椟还珠》。不由心中窃喜,口中却说:“大王,小人胡言乱语,有污您的圣目。”

“先生大作,寓意深刻,发人警醒,真乃当世大才奇才。”嬴政赞不绝口,“只可惜韩王不识千里马也。”

“大王过誉,令非汗颜,实不敢比千里马,不过一黄牛耳。”韩非自谦。

“寡人渴求一见先生,今幸得近尊颜,有诸多不明事体请答。”嬴政恭恭敬敬说“万望不吝赐教。”

“大王万万不可如此过谦,有话只管动问。”

“先生大作《五蠹》,孤王不甚明了,还请稍加讲解。”

“五蠹者,即国家权力所存之五大弊病,也就是说有五种蛀虫危及国家的富强与安定,必须认识到并彻底杜绝。”韩非说起这些,真是侃侃而谈,恰似行云流水,舒缓有致,张弛有度。

嬴政听得如久渴禾苗得遇甘霖,丝丝入地点点润心,对韩非的学识钦佩得无以复加。

二人的交谈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两个时辰,但一个愿讲一个愿听,两人皆毫无倦意,可说是谈兴尚浓。李斯和赵高见他们大有相识恨晚之意,心里无不酸溜溜的,虽被晾在了一边,可谁也不敢离开。

一阵木杵拄地的声音叭噔叭噔响起,赵高扭身一看,是赵太后到了,心中觉得没底,心说,这个没死的老太太她来做甚。职责所在,移身上前问道:“太后,您这是为何而来,大王也未曾宣召。”

赵太后对赵高似乎没好气:“少废话,告诉大王,我要见他。”

“这,”赵高有意拦挡,“大王正在会客,奴才不敢打扰。”

“你报是不报?”

“奴才不是不报,而是不敢。”

“哼!”赵太后拄棍向里就走。

“太后,这如何使得,你擅自入内,大王会怪罪奴才的。”赵高以身相拦,挡住去路。

赵太后将赵高一把推开:“好狗不拦路,你算个什么东西!”

赵高没提防,闪了个趔趄:“哎,太后,你不能啊。”

赵太后径直走进了房中,嬴政一见,赶紧起身:“母后,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事。”

嬴政转过身,不悦地瞪着跟着入内的赵高:“你为何不加通报?”

“大王,太后她……不容奴才通禀,就,闯进来了。”

“母后,宫中还是要讲规矩。”

“我的大王,你还知道规矩,那么为娘问你,将我的儿媳妇,你的王夫人关进冷宫不闻不问,又是哪家的规矩呀。”

“啊,母后是为杏娟而来。”嬴政解释,“实在是儿国务繁忙,这不,正在接待韩非先生。”

“为娘不管他寒非热非,我是心疼我那儿媳,她在冷宫孤苦无依,你怎能将她丢在脑后呢?”

“母后,儿臣一定尽快处理。”

“王儿,为娘不能再等了,要你即刻开释杏娟。”

“母后,这投毒之事总要弄个明白。”

“那你现在就审。”赵太后是步步紧逼。

嬴政在韩非面前不好对赵太后发火,毕竟是生身母亲,只好对韩非谦意地一笑:“先生,今日权且到此吧,缓一两日寡人当再求教。”

“谨遵大王之命,非随时恭候。”韩非躬身退出。

嬴政表情不悦地对赵太后说:“母后,随我去冷宫吧。”

赵太后拄着拐杖,叭噔叭噔跟着嬴政走了。赵高给李斯丢了个眼色,也随嬴政走了。李斯明了赵高眼色的含意,嬴政对韩非也太重视了,如果没有赵太后前来,二人说不定还要长谈多久。

冷宫中的杏娟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可说是每日以泪洗面,要不是赵太后的规劝,她早就命赴黄泉了。突然间见到嬴政进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及至看到随在身后的赵太后,始知这是太后将嬴政搬来。她强忍住悲声,上前施礼:“臣妾叩见大王。”

“在这冷宫中闭门思过,也这么长时间了,说说为何要在万寿糕上投毒。”嬴政黑着脸发问。

“大王,妾妃与花美人从无仇隙,怎能下毒陷害,实在是天大的冤枉。”杏娟啼泪作答。

赵太后在一旁帮腔:“杏娟自小在为娘身边长大,为人和善谦恭,从无害人之念,断然不会出此下策。”

“花美人总不至于自己下毒吧。”嬴政反问,“那这万寿糕的剧毒又从何而来呢?”

赵太后斜一眼赵高:“这中间诸多环节,说不定是谁做了手脚,便赵高投毒也未可知。”

“太后,您可不能把屎盆子往奴才头上扣,这事奴才可是担当不起。”赵高连声叫屈。

赵太后咬住不放:“不是你,会是谁?”

赵高反击:“王夫人不会下毒,谁能保证她的总管刘公公不下黑手,刘总管可是经手送万寿糕的人。”

“这,”杏娟忙作辩解,“刘公公跟我多年,为人正派,绝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其实嬴政心中对这件事早有看法,他几乎已认定是花美人疑点最大,但是没有证据,又不能将自己心爱的花美人当成凶手,这边太后又逼着要开释杏娟,看来只得委屈刘公公了,且让这位刘总管做只替罪羊吧。嬴政口传谕旨:“万寿糕是刘总管亲送,他的疑点最大,寡人无暇详查,且将刘总管驱逐出宫,王夫人无罪开释还宫。”

杏娟倒地便拜:“谢大王明察秋毫。”

赵太后也面带笑容:“这才是我的好王儿。”

晚膳的时刻到了,丰盛的酒菜摆上了几案,珍馐美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使人馋涎欲滴。赵高见嬴政仍在专心致志地读书,不免近前呼唤:“大王,该用膳了,饭菜都快凉了。”

嬴政很勉强地将头抬起:“韩非的著述真是太精辟了,读他的文章足以让孤王废寝忘餐。”

“大王,有些言过了吧。”

“不,韩非所著前无古人,立意精深,诚为治国良方。韩王不用,我秦国一定重用韩非。”

赵高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口中却说:“大王一向重才,这是韩非的福气。”

嬴政吩咐:“将韩非即刻请来,同孤王共进晚膳。”

赵高有些难以接受:“大王,对一布衣如此垂爱,未免过于抬举,有失大王的身份。”

“韩非才高八斗,寡人就要不拘一格。”

“大王,韩非也许已用过晚餐,且待您用过晚膳后,奴才再去宣召他不迟。”赵高推拖。

嬴政现出不悦神色:“怎么,妒忌孤王对韩非看重不成。”

“奴才不敢,”赵高急忙见风转舵,“奴才这就去召韩非入宫。”

韩非奉召来到宫中,嬴政笑吟吟相邀:“先生,来与孤王共进晚膳。”

“这如何使得?”韩非既感到意外,又万分惊喜,“小人何德何能,怎配与大王同桌共餐。”

“先生旷世奇才,你我边吃边聊,孤王也好随时求教。”嬴政极为诚恳地,“快请入座吧,我一直在等候先生。”

韩非难再推辞,大礼参拜后入座。嬴政为韩非斟上一杯酒:“先生,请满饮此杯。”

“这岂不折煞小人。”

“先生不必过谦,饮下此杯方好叙话。”

“小人遵命。”韩非举杯一饮而尽。

嬴政随之言道:“先生大才,在韩国竟遭埋没,何不屈尊来我秦国,得展平生所学。”

这话令韩非颇感突然,作为文人,他自然希望自己所学能派上用场,也曾期待秦王能够重用他,但这一希望就要成为现实时,他又感到来得太快了。韩非沉吟少许,没有立时应承:“大王如此器重小人,令非感激涕零,但非毕竟是韩国人,在下还要回国同韩国国王商议一下,再好回复大王。”

“韩王不用先生,何苦还要同他商议。”

“他不仁,非不能不义,总还要打个招呼吧。”

“好,就请先生早日返回阳翟,也好及早再回咸阳。”

“大王释念,小人定当速去速回。”韩非深深一拜。

“先生既已决定佐秦,就请敞开心扉,谈一下治国方略。”

“大王有令,在下敢不直言。”韩非一语中的,“依大王的才华和能力,灭六国寻统一乃是首当其冲。”

“先生知我心也。”嬴政诚恳地求教,“要灭六国,当先走哪一步,还望先生明告。”

“遍观秦外的六国,唯赵楚最强,秦与赵接壤,当以平赵为先。”

“甚合寡人之意。”嬴政再次求教,“还请赐平赵之策。”

“韩乃小国,位于赵秦之间,韩联赵则赵强,联秦则秦壮,故大王当与韩交好,联韩以平赵。”韩非此策固然有保韩之意,但对秦来说,不失是条可行的良策。

“先生言之有理,孤王就依先生之见。”嬴政频频点头,“还望先生早去早回,寡人急需先生这个智囊。”

“大王厚爱,小人敢不从命。”

嬴政是从内心里看重韩非,吩咐赵高:“为先生准备一千两黄金,以为路费程仪。”

韩非感到意外:“大王,小人无功难以受禄,这等重赏,实实不能承受。”

“先生就不要客气了,只望早回。”嬴政再三强调对韩非的渴求。

韩非感激涕零地拜别。

嬴政仍处于极度的亢奋中,韩非所言句句合意,他真恨不能大展宏图,即刻出兵。看着一旁的赵高,他问道:“总管,你觉得韩非之策是否上策?”

赵高自然对韩非受重视极为反感,不免故意假作回避:“这,奴才还是不说为好。”

“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奴才之言,恐不合大王之意,还是不说为上。”

“不要卖关子,寡人要你如实讲来。”

“大王,那奴才就斗胆了。”赵高有意卖弄,“奴才以为,韩非所说,皆是为韩国着想。”

“怎见得。”

“他要大王联韩,实则是保韩,试想,我秦国大军倘若攻赵,他韩国又能出多少兵马。”赵高意在贬低韩非,“韩非建议大王去碰赵国这个强敌,无论秦赵谁胜谁负,得利的都是韩国。”

这话不禁使嬴政心下生疑:“寡人觉得韩非言之有理,他的主意是为我秦国着想啊。”

“大王,奴才也许愚钝,可以问一下李斯李大人。他与韩非同窗,看李大人是何见解。”赵高言道,“李大人刚刚来到,有军情要向大王禀报。”

嬴政吩咐:“宣李斯进见。”

李斯进殿拜毕:“大王,赵国又有军情变化。”

“奏来。”

“赵王迁新任老将司马尚为副统帅,协助李牧共同指挥赵军。”李斯又加注释,“此人是赵国名将,曾与廉颇齐名。”

嬴政不觉说道:“看来此后对赵国的战事,要颇费周折了。”

李斯还是吹捧嬴政:“不论赵国谁当统帅,也绝非大王的对手,赵国灭亡只是迟早而已。”

“李大人,依你之见,也当先灭赵国。”

“这是大王的主见,而且已多次申明,决策英明,无可争议。”

“韩非也是这样主张,”嬴政微微一笑,“可赵高他却说这是韩非为保韩国的阴谋。”

“这……”李斯不知该如何回答,“臣不晓韩非所言全部,还望赵总管晓以一二才好。”

“李大人,”赵高不能不用话引路了,“那韩非要大王联韩灭赵,这不是明摆着欲拖延韩国的灭亡,与郑国修渠的疲秦之计异曲同工吗?”

李斯立刻明白了赵高的用意,及时修正自己的说法:“总管所言不差,韩非的目的就是想拖延韩国的灭亡。”

“这也是人之常情,韩国毕竟是他的国家嘛。”嬴政不以为然,“寡人先灭赵的决心不变,至于小小的韩国,在灭赵之后,回师之时捎带着就把它给灭了。所以说,韩非的计策无济于事。”

“大王,韩非此人不可信。”李斯再进谗言。

“你说说道理看。”

“他是韩国人,怎能为秦国尽力。”

嬴政不觉冷笑:“你也并非秦国人,不也在为秦国效劳吗?”

“大王,臣与韩非不同。”李斯辩解,“韩非乃韩国王室贵胄,韩国存亡与之息息相关,韩非又焉能不为韩国生存着想。”

“好了,就算你们说得有道理,寡人也要重用这个大才。”嬴政不为他二人的谗言所动。

赵高李斯对看一眼,无可奈何地全都不作声了。

韩王安高坐在宫殿的宝座上,口中咀嚼着甘甜的橘子瓣,一边听着韩非的讲述,他嘴里含混不清地问:“那秦王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就是这些。”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可是,大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所问何事?”

“秦王要臣去秦国任职,臣已应允。”韩非请示,“臣是带家去往咸阳,还是不带家小?”

“什么,你要去秦国做官。”韩王安吐出嘴里的咀嚼物,“这怎么可以,你是韩国人,还是王室成员哪!”

“大王,如果臣不去秦国,那就失信于嬴政,只怕他还会大兵进剿。”韩非转身对相国韩辰,“丞相,韩非代表韩国,当言而有信啊!”

韩辰启奏:“大王,韩公子既已应允秦王,还当放行才是。”

“丞相,寡人问你,秦王为何要重用我韩国的公子韩非?”

“韩公子文章盖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实为鸿儒大才。”

“这样一个大才,我们为何要给秦国。”韩王安来了情绪,从座位上站起来,“我韩国不能听任秦国的摆布。”

“大王,若是惹恼了秦王,只怕局面不好收拾。”韩辰提醒。

“寡人想秦王如要韩非,总得给我打个招呼,方显出对孤王的尊重,这样一个大活人,总不能私相授受吧。”

韩辰明白,韩王安是要等秦王向他正式提出才肯放人,只能无奈地不再言语了。韩非没有王命,更是不能擅离韩国,也只有叹气而已。

一段时间过去,既不见韩非回转秦国,也没有韩非的消息,秦王可就坐不住了,而赵高、李斯则专捅嬴政的痛处:“大王,臣说韩非不可信,如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吧!”

“奴才说过,韩非是为保韩国生存而敷衍大王,大兵压境时他不得不来,韩国没事了,他也就音信渺然。”

嬴政没有多说,而是吩咐赵高:“传旨,宣大将军王翦、杨端、桓齮立刻进宫见朕。”

赵高答:“奴才就去派人传旨。”

“用不着,他们已在宫外候旨,叫他们入内便是。”

“遵旨。”赵高应声而出。

李斯问:“大王,又要发兵伐韩?”

嬴政并不明确回应:“寡人自有道理。”

王翦等三员大将走上:“参见大王。”

“赵王迁调李牧回守秦赵边界,并以大将司马尚辅佐,这二人皆赵国名将,能征惯战,足智多谋,三位将军畏惧否?”

“我秦国大军在大王的统帅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莫说是李牧之流,便廉颇再世,又何惧哉!”

“这就好,我相信你们不会有辱使命。”嬴政嘱咐,“为了麻痹敌人,你们对外声称攻韩,而且要大造舆论。”

三将同声回答:“遵旨。”

秦国发大军十五万进攻韩国,已经兵出函谷关的消息,立时传到了韩国都城阳翟。韩国上下一片混乱,韩王安也顾不上欣赏美人们的歌舞了,急急召来了相国韩辰:“丞相,这便如何是好。”

“大王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呢。”韩辰从心里有气,“韩非使秦归来,我二人再三劝大王,应让韩非回到秦王驾前,可大王你死活不同意,现在可好,秦王又发大兵了,我也无法可想。”

“丞相,你身为一国丞相,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而袖手旁观哪!”韩王安大加指责。

“大王,这都是你自己引火烧身。”

“寡人以为,秦王要我韩国的人才,总要同孤王说些客气话,孤王也好趁机与秦王相识,谁知嬴政他竟如此霸道。”韩王安依旧是要丞相拿主意,“到底该怎样,你要说话嘛。”

“这还用问,把韩非送往秦国就是。”

“寡人没法和韩非讲了,请丞相代劳,劝韩非为国分忧吧。”韩王安再三叮嘱,“丞相,你一定要劝韩非使秦。”

“大王放心,臣相信韩非会以大局为重,因为他是个爱国的人。”韩辰充满信心。

“形势危急,要他轻车简从尽速前往,就不要带家小了。”

“臣明白。”韩辰心说,这个国王啊,平时何等固执,事到临头又胆怯如斯,真是不可思议。

函谷关,是秦国与赵国的交通要道,也是秦韩两国的门户。王翦的十五万大军旌旗招展,队伍整肃,威风八面地向前推进,大有气吞山河之势。韩非的驷马高车从队列边经过,越发感到形势的危急,快马加鞭车轮滚滚向咸阳飞奔。他一路废寝忘食,入住驿馆后,迫不及待地拜访李斯:“李大人,秦国大军又在兵发韩国,我国人心惶惶,还望大人速去通报大王,韩非求见。”

“韩公子,不是学兄说你,人要言而有信哪!”李斯委婉地批评,“你答应我主尽快返回,可你一回韩国便音讯全无,怎能不令大王动怒。”

“这……”韩非不好直说韩王安不放,只有说谎搪塞,“在下家事尚未处理完毕,总得一些时间吧。望李大人在大王面前美言,尽快接见在下。”

“大王正在气头上,能否见你确实难说。”李斯话锋又一转,“不过,你我同窗的情谊非比寻常,李某一定全力周旋,你但放宽心。”

“在下恭候大人佳音。”韩非对李斯的热忱至为感激。

李斯入宫,赵高迎住问:“李大人,又有军情禀报?”

“非也,是韩非到了,要拜见大王。”

“大人的意思是……”

“自然要给通报。”

“李大人差矣。”赵高低声说,“大王盼韩非是求贤若渴,他们相见是如鱼得水,大王必将授予韩非高官。朝中有了韩非,你我二人的作用将大为降低,不能让韩非如愿得偿。”

“那该如何是好?”

“你就这样对大王禀报。”赵高在李斯耳边悄声告诉。

“这,未免……”李斯没有说下去。

“有道是无毒不丈夫,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也不得不如此了。”赵高说时眼中闪出狡猾的光。

李斯入内向嬴政施礼:“臣参见大王。”

嬴政放下手中的书籍,还是韩非的著作:“李斯,是不是韩非来秦了?”

“大王,您真是日理万机洞若观火,怎知臣是为此而来?”

“我十五万大军已出函谷关,谅那韩王已是吓破胆,韩非也就该再次出使我大秦了。”嬴政话中透着得意。

“大王,韩非使秦已到不假,只是此番与上次大不相同。”

“哦,如何不同?”

“韩非是满腹怒气,对大王甚为不满。”

嬴政诧异:“寡人哪里不对?”

“他言道,强秦这是以势欺人以强凌弱,大王求贤当以礼相待,如周文王渭水请子牙,应到驿馆看他。”

嬴政倒是认真地听着:“李大人,你说孤王应该这样做吗?”

“大王,他怎能与姜尚相比,那是周朝的开国军师,成就大周八百年基业。韩非不过一儒生,且如此狂妄,大王屈身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那该怎么办呢,寡人是急于见到他。”

“臣看应杀杀他的锐气,晾他几日。”

赵高插言:“奴才也是这样认为,不然他觉得大王过于倚重,就更加飘飘然了。”

“那就暂缓几日,再宣韩非进见。”嬴政也觉得韩非过于自大了。“本来是他言而无信,迟迟不返回见寡人,而今他反倒满腹怨气,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馆驿中,韩非正在焦急地等候,总算盼来了李斯,他急切地问道:“李大人,大王何时召见我?”

“咳,”李斯打个咳声,“大王对你迟迟不归言而无信心存不满,加之近日国事繁忙,只怕是三五日内难以召见了。”

“这该如何是好!”韩非恳求李斯,“李大人,无论如何也请在大王面前美言,贵国大兵压境,韩国危在旦夕啊!”

“公子的急切心情我岂不知,且再安心等待几日,下官一定劝说大王早日安排召见。”

韩非此时也无法可想,只有等候而已。但几日过去,仍无动静,他实在坐不住了,便又去李斯府拜访。

李斯格外热情地迎接韩非:“韩公子,真是难为情,下官今日还向大王进言,说是公子已等多日,该抽出时间召见了,可大王他依然声称国事繁冗,请你再耐心等待。”

“这,大王未免太过分了。”韩非已明显不悦,“尽管在下未能尽速返回秦国,但也事出有因,大王总不能这样慢待一国来使。”

李斯见韩非已被激出火气,心中窃喜:“公子,下官看大王是真的动怒了,要不然你就先致书一封,表明你的态度。”

“怎么,要我向大王赔礼?”

“下官看这倒不必。”

“那信中该如何表达?”

“大王为人不喜奉承,更反感无骨气之人,所以你要堂堂正正地说出你的道理,以理折服大王。”

“好,”韩非心中已有不吐不快之感,“既是大人指点迷津,在下即回馆驿修书,烦请大人转呈。”

“下官一定效劳。”李斯恭恭敬敬将韩非送出府门。

韩非回到馆驿,进得房中,取出素绢,提起玉管,饱蘸墨液,不假思索便挥笔写将起来:……夫国无论大小,概系平等,秦强韩弱,但弱韩岂可轻蔑?大王欲用非为秦出力,亦当以礼相求我主,怎能两番以大兵压境相逼。韩固弱小,但其意志人格决不甘受辱……这封措词强硬的信到了嬴政手中,他看后久久沉思不语。但一双眉头紧紧皱起,显然他是动怒了。

李斯试探着发问:“大王,韩非一定是向大王谢罪吧?”

“哼!”嬴政将信摔给他,“你看看,真是个不识好歹的。”

李斯看后便又拱火说:“他怎能这样,明明是他理亏,反倒指责大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寡人要磨磨他的锐气。”

“大王之意是……”

“将韩非投入牢狱。”

“大王英明,要不然他自恃有才,也太狂妄了。”

“但是,你要善待他。”嬴政虽然有气,还是赞赏韩非的才华,“要给他纸墨,使他在狱中也能著书立说。”

“大王实在是明主,换别的国王早将他斩首了,而大王还关心他著书,韩非呀他是哪辈子修来的。”

“另外,你要告诉他,我秦国大军不是攻打韩国,而是进攻赵国去了,声言攻韩,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

“大王对韩非真是仁至义尽,这样韩非入狱也就放心了。”李斯不忘为嬴政贴金,“这也说明,大王不是为了得到他,又再次大兵压境,让韩非不要将自己估价过高。”

嬴政似乎不悦:“你不要再说了,照寡人说的去办。”

“臣遵旨。”李斯识趣地退下去了。嬴政哪里知道,在他面前看似唯唯诺诺的忠臣,其实在句句骗他,而且更大的阴谋还在酝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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