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沈白尘请看守带来了魏宣,要给他拆掉左手上的夹板。

魏宣看着他剪开一层层脏兮兮的纱布,说:拆了好。不然我这只手好像真的骨折了一样,都不会动了。

沈白尘说:你不是说老万头一开始就怀疑你在装吗,这下弄假成真了。

魏宣叹口气说:我装,装个什么劲?还不是一天到晚关在里头,又不能因此就取保候审。

沈白尘趁机把话往正题上引:你别泄气呀。依我看你的案子在法理上大可争议,我每天上网去浏览,都能看到好多人发帖讨论你的问题,其中还有不少是法律界的名人呢。

魏宣显出惊喜的样子,问:真的?他们的意见对我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害?

沈白尘实话实说:应该说利害都有,但还是有利的多一些。

魏宣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腾地站起来说:总算有人想明白了,要是我在外边,能自由接触媒体的记者,还能给正方提供更多的论据。

沈白尘注意到,魏宣一下子就把媒体当成救命稻草,符合他和鄢嫣的推测。但魏宣过于冲动的表现,又让他觉得不放心,于是很老成地说: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得强一点,告诉你这么一点事,你就一惊一乍,我还敢跟你多说什么?你要知道,像我这样一个身份,跟你说这些已经违规违纪了,要不是你的案子非常特殊,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么多。

魏宣仍然不能平静:非常特殊?!有那么夸张吗?

沈白尘内行地批评道:瞧你,还新一代知识精英呢,连这点前瞻眼光都没有。告诉你吧,你的案情超出了现行法律的所有规定,里边结合了新出现的社会生活元素,国家最高立法机关说不定会因此考虑修订法律条款呢。

魏宣蒙头蒙脑问:那又能怎么样?

这回轮到沈白尘一惊一乍了:怎么样?!还要怎么样?你说不定要进入中国法律发展的历史啦!

魏宣冷笑一声:那能有什么好名声?

沈白尘说:要我看,人在世上走一遭,留下印记才算没白来。连毛泽东这样的人物,后世都褒贬无定论,你还想着要青史永垂呀。

魏宜长叹一声说:留下了印记,牺牲了自由,牺牲了爱情亲情,牺牲了前途,这样的代价只怕也太大了。

沈白尘充满同情地说:那倒也是。不过既然犯到了这一步,就得耐心点,说不定事情会出现转机,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魏宣敏感地问:你真这么认为?

沈白尘笑笑:当然。你没看见我对你跟别的嫌犯不太一样吗?

魏宣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感觉到了,但我一直以为你想利用我干点什么。

沈白尘做出潇洒状,问:我利用你?笑话,你有什么可供我利用的。

魏宣老练地说:比如说,当你的线人。我听说,有本事的看守都在号子里发展一两个线人,随时通报里边的动向。

沈白尘不屑地说:嚯,没进来几天,你都成专家了,真是长见识了。我又不是看守,号子里有什么动向,需要我特别关心吗?

魏宣继续说:你别生气,我只是打比方。再说,我实在想不出我对你有别的什么实用价值了。

沈白尘表示理解说:你要是这么想倒也没错,现在的人谁办事没有实用的考虑呀。实话说给你,我这个人天生对史无前例的事情感兴趣。你的案子说大不大,但在中国司法史上还没出现过,所以我特想掺和。

魏宣苦笑一下,摇摇头:果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同情。

沈白尘很是坦然,说:咱们这代人对这一点早有共识了,彼此彼此。以你现在的处境,有缘有故的关心和同情也是好事情呀,起码你也吃了十来天的病号饭嘛。

魏宣的笑更苦了:除了用这点小便宜自宽自解,我还能说啥。要不是你今天说出了你的真实想法,我还真对这种小便宜心存疑惑呢。你想想,当时如果我不为小便宜所动,能沦落到如此这步田地吗?月薪上万,每天坐在写字楼里玩电脑,下了班挎着漂亮的女朋友,上馆子,逛商店,蹦的,看电影,哪样不好?偏偏碰上那倒霉的柜员机,让我一失足成千古恨。

沈白尘马上别有用心地接了茬说:是呀,有时候我也在想,你的白领小日子过得挺好,还冒险贪这种小便宜,要是我没猜错,准是女朋友在一旁唆使的。

可能因为说话投机,魏宣将他面对审讯三缄其口的秘密,透露给沈白尘:唆使倒谈不上,不过她当时对我说,这种事情在欧洲也发生过,柜员机取一送一往外吐现金,弄得全城人排着长队取款。后来银行发现了,不光没有处罚取款的人,还向公众道歉,说这次事故责任全在银行,取出的钱全当奉送了。我一听也就放心了,心想退一万步不过是把取到的款子还回去。万一中国的银行也跟欧洲一样,来个道歉检讨,我们不等于白捡了三十多万?

说话间,魏宣手上的夹板已经弄好,沈白尘想了想,又用碘酒在皮肤上大面积擦了一遍,让那只手显出些病态。

魏宣仔细看看说:你还让我接着装?其实再怎么装也是假的.号子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明白,特别是那个老万头,精得跟鬼似的,没人能逃过他的眼睛。

沈白尘安慰他说:你别做贼心虚呀。病在你身上,别人说了不算,你说了算。

魏宣意味深长地说:说真的,我心里一直在怀疑,你对我的关心,是否也属于来路不明的小便宜。自从做了这件大蠢事,我时刻告诫自己,对小便宜得格外警惕。

沈白尘说:你真这么想?

魏宣叹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话是真理。

沈白尘笑道:还有一句话也被视为真理,叫做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就冲你追求财富的劲头,假设你被无罪释放,再碰上天上掉馅饼的事,你会怎么着是不是也难说呢。

魏宣苦笑说:你是没被蛇咬过,不知道被蛇咬的滋味。别扯闲篇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我们之间有个平等的交易,只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白尘看看时机已经成熟,假装不经意地说:你非要弄个现时报才放心是吗?那我现在就跟你交易一把,省得你担惊受怕。

魏宣心里狐疑,嘴上还是说: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

沈白尘尽可能把口气放得很轻松:当然能办到。你只要写个条子给你的未婚妻,让她尽量配合广播电台的记者采访,共同做好这个案子的讨论就行了。

魏宣一听这话,显然受了惊吓,下意识朝四周嘹望,迟疑地说:这……我不清楚….一

沈白尘轻描淡写说:你用不着这么瞻前顾后的,我只不过是帮女朋友的忙,小妮子刚到电台工作,想找热门题材,又怕周小乔不接受采访,你要是发了话,她就不会有什么顾虑了。

在这番话里,沈白尘有意隐瞒了鄢嫣跟周小乔的交往,却一不留神说出了周小乔的名字,等意识到这个大败笔,已是覆水难收。

周小乔的名字当然引起了魏宣的注意,但他并不想捅破这层纸,推脱说:这可能不合适吧。第一,我向她承诺过,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牵涉她;第二,万一托你带条子被别人发现,我吃不了兜着走,你也得跟着受牵连。记者要采访她,她自己看情况做决定,我在里边什么情况也不了解,无法给她建议。

沈白尘白费了半天劲,失望地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你回仓去吧。

魏宣有点过意不去,说:你对我所有的关照,我都记在心里了。

这句话在沈白尘听来,分明是:咱们两清了,你以后别来烦我。他真想冲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大喝一声: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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