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相说的是, ”沈院判揩楷额头虚汗,涨红着脸往外挤着字,“下、下官不会生孩子,自、自是配不得‘男人’二字。”

云歇见他识趣, 心里舒坦了些, 冷哼一声。

“我警告你,管好你的嘴,要是被我知道有旁人知晓了, 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沈院判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过后又实在好奇, 冒着云歇狂怒的风险, 小心翼翼地问:“云相, 这瞒的过一时, 瞒不过一世, 等……显怀了, 您又当如何?”

“我不会等到它显怀的, ”云歇白他一眼,盯着自己修长纤细的指, “叫我生孩子,下辈子吧。”

沈院判因为自己的儿子沈明慈常年在大昭游历行医,对大昭可孕男子也多多少少有点了解, 忍不住提醒:“下官听闻,大昭那些个能受孕的男人,似乎便不可使女人受孕……”

沈院判在云歇刀割火烤般的眼光中硬着头皮继续道:“下官也不甚清楚, 只是偶然听明慈提起,下官老了,忘性大,记错也是有可能,只是到底昧不过良心,还是想多嘴提一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歇瞥他一眼,似笑非笑:“老头,你现在知道良心了?当初装癫痫避祸,害我不能早知道早打胎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这茬了?”

沈院判谄媚讪笑:“所以下官这不是将功赎罪么,相国人中龙凤,胎儿生父也定非等闲之辈,这血脉无疑是翘楚中的翘楚。”

“……”云歇脑门青筋跳了两跳。

沈院判说到这份上了,默默有点心疼自己,继续道:“相国并无血亲,总不至于真为着这一时三刻的脸面,让云家就此断了香火……”

“老头你怎么这么迂腐?”云歇冷笑,“百年之后的事,与我何干?我才不信什么千秋万代,高门大户煊赫不过三世,活着时自己舒坦恣意方是正事,非闹着要生,家里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云歇突然噎了下。

这好像是狗皇帝的骨肉,保不准真有皇位要继承。

云歇把这诡异的念头摇出脑袋,这天下愿意为萧让生儿育女的何其多,不差他一个,他也不乐意。

再说萧让可是自己下诏说他是天阉之人,任谁真怀了他的孩子,天下也不会有人信。

萧让自己给自己扣了顶怎么摘都摘不下来的绿帽子。

以大楚目前的医疗技术水准,天阉绝无可能治好,他当初倒是念着一劳永逸,现在却是断了所有退路。

沈院判见云歇神色有异,还以为他已有些犹豫心动,想着就娃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登时来了劲,再接再厉地劝道:“云相就算不为家族考虑,也得为自己着想。”

“相国而今正值壮年,身子康健无恙,地位又极尊崇,倒是无甚可烦,无需为日后着想,及时行乐再惬意不过,可过了这年纪,又当如何自处?”

“帝王心深似海,你我宦海沉浮,看似鲜花着锦惹人钦羡,保不准下一刻就身陷囹圄危在旦夕,那时有个孩子为自己奔走,是件多么宽慰的事。陛下如今待相国孝顺备至,谁知哓日后……”

沈院判叹息,真真掏心窝子了:“老夫早年也同云相一个想法,流连花丛,无心恋家,婚娶也晚于旁人许多,四十余岁并无子息也一点不着急,只是突然得了场大病,才发觉自己老了,想有个孩子在床前侍奉尽孝,明慈也算晚来得子。”

云歇心下微微触动,嘴上却犟着:“若是真断子绝孙,收些义子便是,也能尽孝。”

沈院判叹了口气:“人心隔肚皮,不是自己打小养大的,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云相的义兄,不就是云大将军收养的么,最后不也是……”

因为沈明慈和云歇交游数年,沈院判也比起旁人知晓不少当年烈火烹油的云家的腌臜秘辛。

云歇有点怔然,潜意识里刚有点认同沈院判的话,可转念一想,萧让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啊!

从六七岁只到他腰到十八岁比他高半个头。

可那狗东西是怎么对他来着?简直是丧尽天良、败坏人伦,不知廉耻到了极点。

对他行那种事便算了,如今更是……

云歇眼帘微垂,瞥了眼腹部,羞耻感上来,指尖微微发抖。

他竟然怀了小兔崽子的孩子。

这让他……情何以堪?

云歇冷脸冷声:“自己养大的又如何?苗是歪的,你再怎么掰扯都没用,面上翠绿翠绿的喜人,底下根其实早烂透了。”

沈院判越听越不对味儿,觉得云歇别有所指,这话极容易联系到陛下身上,可……

沈院判旋即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

陛下何其关怀体贴,都连夜叫他熬安胎药给云歇送去了,简直是无微不至,孝感动天,云相嘴上不说,心里定是万分感动宽慰。

“懒得跟你鬼扯,一大把年纪还唧唧歪歪。”云歇稍显不耐地微蹙了蹙眉。

就算他真要生,也不会便宜萧让,他的孩子凭什么跟狗东西扯上关系?谁稀罕他那破皇子公主的身份。

孩子在他肚子里,便是他的,和萧让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谁要和个天阉之人扯上关系??

萧让想被绿,他还懒得绿他呢。

再说沈院判提醒的话都是假设,没得到验证,他是不是真除了自己怀孩子没别的出路还不一定。

他虽然快三十了,却真从没有过要孩子的打算。

他要是不小心搞大了别人的肚子他肯定负责,可这让他自己生……

生个毛线。

云歇想想都头皮发麻。

……

同一时刻,承禄进殿,准备告知萧让云歇在殿外的事情。

萧让坐在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后,听心腹禀告消息。

隔了紫檀炉氤氲的香雾,他眉目极俊,却是脱了分刻意伪装的沉静清润,显得风流绰约,姿态也有几分懒,一举一动从容优雅又威仪万千。

“照陛下吩咐,同尘暗中走访调查,发现云相生母的身份确有可疑之处。”

承禄身形一顿。

“继续说。”萧让早料到如此,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

“同尘凑巧寻着了三四十年前在云大将军府做事的下人,那下人重病缠身,不日便要归天,即使是这种情况,同尘假意向他询问云相的生母,他却惊恐万分,慌张到了极点,半字不肯透露,甚至为了躲避同尘,激动地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同尘讳莫如深道:“那下人……竟被连根拔了舌头。”

萧让嗤笑:“他怕是当初无意知晓了什么,才被有意隐瞒之人用这法子强制闭了嘴。”

同尘道:“同尘后来亮出身份,他才肯说,可他又不会写字,同尘只能问,是了便点头,同尘无用,只堪堪问出云相生母魏琰的身份实属捏造,她并非离这相隔万里的幽州人士,也不是知县之女。”

“云大将军当年的说法是,他于边关一带征战时,偶遇佳人魏琰,惊为天人,当即上门提亲,将之送返帝京,幽州去隔重重,又是个没什么来历的女人,所以并未有人留意这点,怀疑魏琰的真实身份。”

“朕小时,相父曾牵着朕去见过岳……”萧让顿了一下,掩饰地轻咳两声。

承禄埋着脑袋暗暗憋笑。

岳母大人,陛下差点一时口快。

同尘一头雾水。

萧让回忆道:“魏夫人尊容,窥者难忘,是绝世的美人,而今想来,是有不少疑点,一个穷僻之地的知县庶女,却气度英华、仪容万千,性烈又爽朗,见识远非寻常男子可比。”

“你先下去吧。”萧让扬扬手,按了按微微抽痛的太阳穴。

殿里再无旁人,萧让倏然抬眼瞧承禄,瞳色极深的眸子里带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小雀跃:“朕今儿有个喜事,要同你说说。”

虽然还有一屁股麻烦事亟待处理,却无妨萧让高兴,他总能解决好的。

“何事?”承禄好奇地凑上去,陛下有喜事,他也替陛下高兴。

萧让迫不及待要开口,却陡然想起云歇警告过自己,到嘴边的话顿时噎了回去,轻咳两声:“不告诉你。”

承禄:“……”

承禄汗颜,这是陛下,说什么他都不能有半点怨言,这若是换了旁人,先吊足了人胃口,又突然不说,他早骂人了。

“反正是天大的喜事。”萧让抿了口茶。

承禄:“……”特别是在那人不说还总是强调的情况下,特别讨打。

萧让嘴角不住上扬,又觉得被承禄瞧出端倪不好,努力绷紧嘴角,忍不住又道:“真的是天大的喜事,你别不信,朕虽不说,却是确有其事,朕没必要骗你。”

承禄:“……”

过了会儿,萧让还是有点不甘心:“要不你猜猜看?”

承禄:“……”

萧让还认真思量了片刻:“你猜,朕告诉你是也不是。”

萧让想着,这样承禄猜中了,就不算他主动泄露。

萧让满眼期待地望着承禄,承禄却一脸诡异、面容扭曲,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半晌不说一个字,萧让登时扫兴不已。

萧让动作优雅地抿了口茶,姿态慵懒闲适,茶盏的青里透蓝衬得萧让的指越发冷白惹眼。

萧让仰头不住叹息:“朕真是太厉害了。”

承禄:“……”

陛下在朝一个不可言说的方向发展。

萧让搁下茶盏,陡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朕让你在外守着,你进来是有何事?”

“并无要事,”承禄垂眸谦恭道,“只是方才云相来过找沈院判罢了,老奴正犹豫着要不要禀报,陛下却拉着老奴说这喜事……”

一片衣袂从眼前飘过,承禄错愕抬头,发现眼前的陛下不见了。

殿外,萧让冷瞥侍卫:“相父呢?”

瑟瑟发抖的侍卫:“……刚、刚走。”

萧让回眸给了承禄一记恶狠狠的眼刀:“都怪你废话罗嗦!”

承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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