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走谢不遇后, 云歇睡了不到三个时辰, 天便初亮了。

外头隐隐有嘈杂声,云歇本就睡得不深,干脆披上衣出去, 指了指大门方向,随口问小厮:“是何情况?”

小厮经过一晚八卦的洗礼, 媚笑道:“回相国,今晨陛下以干呕不适为由并未上朝, 是以群臣皆携礼来祝贺云相。”

云歇揉揉惺忪的睡眼, 一脸茫然:“祝贺我?祝贺我什么?”

小厮一愣:“自是祝贺云相后继有人。”

“你说阿越?”云歇一头雾水,“阿越有身子那回他们不是祝贺过了吗?”

小厮又是一愣, 还没来得及解释这次是陛下, 云歇就被请去会客了。

同一时间,阿越正气急败坏地教训不走心的奴仆, 一边骂一边心下奇怪, 怎么这群人昨天还对他毕恭毕敬的, 今天就开始敷衍了事、散漫偷懒了。

阿越发完火出屋子, 刚好碰见忙活着的管家, 刚要找他絮叨这群狗奴才, 管家见他却掉头就跑。

管家心里苦, 他前两天才信誓旦旦地跟阿越保证,那清蘅再如何年轻貌美,也不过是个妓子,身份低贱人微言轻, 登不了堂入不了室,云相断不会置阿越和小少爷于不顾,现在就打脸了。

管家昨晚睡不着,算了笔帐。

越美人十九,小皇帝十九,年龄上阿越不占优势。

样貌上越美人和小皇帝虽各有千秋,但越美人稍显女气,小皇帝那样的才是云相的心头好。

地位上越美人是大昭战俘,小皇帝是一朝天子,越美人完败。

……

他全方位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确凿万分的结论,在二者都怀了云相孩子并且相斥的情况下,以他家相国之渣,绝对会选择小皇帝。

管家自以为自己跑的很快,却还是被阿越揪住了衣裳。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头,望着阿越秀丽天真的面容和尚且平坦的腹部,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和孩子被相国弃之如敝屣的结局。

阿越一大早积了一肚子火气,沉着脸:“怎么回事?”

管家于心不忍,突然反握住阿越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快些到相国面前哭诉,趁他心软问他多要些赏赐,不然以后孤儿寡母的——”

阿越:“???”

阿越昨晚早早就睡下了,什么都不知道,管家却以为他不说话是伤心大恸或是想不开要同陛下较劲,叹了声,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也怀了咱相国的孩子,你年轻气盛容易走岔了路,老奴劝你可千万莫要妄图与陛下争,否则定然没好下场的,眼下相国即使始乱终弃,你日后生下孩子,孩子身上有云相的血脉,云相也是断不会亏待你俩的——”

管家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阿越真正听进去的只有一句“陛下怀了相国的孩子”。

阿越从震惊呆滞中醒转,脸色飞速阴沉了下来,一把握住管家,质问道:“陛下怀孕了?!”

管家被他手劲之大惊到了,呆愣愣地点头。

阿越霎时开始磨牙,小皇帝定是从他身上寻到了灵感,准备用这种方式来跟他抢人。

难怪一大早的那群狗奴才就敢怠慢他。

新仇旧恨,危机感攀升,阿越瞬间斗志昂扬,眼里燃起簌簌的小火苗:“带我去见相国!”

管家见他起了同陛下一较高下之心,顿时心道一声不好,拽着他衣袖再三规劝:“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要是真和陛下作对,后果不可设想!你这是何必呢——”

阿越狠剜他一眼,拨掉他的手:“我自己去,用不着你。”

阿越风风火火地走了,一把老骨头的管家拦不住,立在原地抖着手焦灼长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

耳边是朝臣排演过无数遍的贺词,云歇昏昏欲睡,终于面前的朝臣喘气了,云歇抓住机会喊了声“停”。

朝臣们面面相觑。怎么陛下怀孕了相国看上去好像不高兴?莫非他们又揣摩错了?

云歇搁下茶盏的声音有些重:“越美人怀孕的事已经过去这些日子了,你们怎么这会儿想起恭贺了??闲的没事干??”

越美人?朝臣们一呆,他们此趟来是为了皇帝啊……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阿越已经不顾门口小厮劝阻冲了进来,他环顾内室,见这豪华阵仗,愣了下,顿时心如明镜——这群墙头草是来恭贺云歇陛下有喜的事情的。

阿越瞥了眼云歇,暗暗咬牙切齿。

他自己昨晚因为早早睡了不知道这事,云歇不可能不知道,毕竟现在整个府上的仆役都知道了,云歇知道了却不来找自己告知自己此事,态度显然也很明显——他是偏向小皇帝的。

云歇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孩子一个合理的为世人所能接受的身份,原先自己是不二之选,可现在小皇帝不惜自损八百朝云歇伸出了橄榄枝,他那个自从怀孕后就有点小迷糊的表叔肯定动摇了。

阿越痛心疾首,他这稀里糊涂一睡,云歇半只脚都踩在小皇帝船上了,再晚点,整个人都要跟着小皇帝跑了。

阿越一想到小皇帝过河拆桥、人品败坏,顿时下定主意要把云歇拽回自己的贼船上来。

云歇一抬眼,视线正好和怒气冲冲的阿越对上。

“你这……”

云歇话音未落,阿越已化愤怒为动力,展颜一笑,穿过朝臣,单手搂住云歇肩,坐到了他身上。

云歇浑身僵硬:“……下来。”

朝臣们也被这变故打蒙了,个个瞪大眼看着。

他们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相国家中似乎还有个有孕在身的大昭美人,显然就是眼前这位了。

云歇搞不懂阿越闹什么,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又道:“下来。”

阿越装没看懂,趁朝臣不注意,将云歇一侧的手不由分说地拨到了自己腰上,然后亲昵地搂紧他脖颈,于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云歇脸一下。

原先暗中推他的云歇脑中“轰”的一声巨响,瞪大着眼满脸难以置信。

阿越把云歇当道具,主要目的还是做给这群讨人厌的朝臣看,却意外地瞧见道具他脸悄悄的绯红一片。

阿越心下一乐,他表叔脸皮这么薄的?

阿越趁热打铁,恰似无意地瞥了眼朝臣,然后语气撒娇地问云歇:“陛下和阿越,相国选谁?”

云歇心下一跳,阿越怎么会在朝臣面前问这种话!他明面上还和萧让清清白白呢!

“当然选你,说什么胡话呢!”云歇语速极快,无半点拖泥带水。

朝臣们目瞪口呆,难道云相思忖一晚上,就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云相在越美人和陛下间,竟然选择了越美人??

阿越得到心仪的答案,扬眉吐气地悄悄睨了眼朝臣,终于肯从一头雾水的云歇身上下来。

朝臣们见情况有变,纷纷开始找借口请辞,准备回去另行谋划。

相国竟然觉得越美人和他肚子里的孩子比陛下和陛下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那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朝臣们心思各异,听到云歇说“送客”,忙堆笑说不用,极自觉地迅速撤离。

室内只剩下阿越和云歇,云歇怒道:“你方才怎么回事?!”

阿越没想到云歇会这么坚定,一时眉开眼笑地过去替云歇倒茶送上:“表叔您消消气,是我错怪您了,我之前还以为您肯定会选小皇帝和他肚子里的孩子呢!”

云歇一怔,终于抓住了重点:“选?”

“是啊,同样是假孕,我就说您肯定会选我,”阿越凑到跟前撒娇,“您方才可真帅,等于是正面表态对小皇帝始乱终弃了,连他怀了孩子都没能挽回您的心。”

“始乱终弃??”这话谢不遇昨晚好像也说过。

云歇心头萦上不详的预感。

阿越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倏然站起,一脸难以置信:“表叔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云歇一脸茫然。

阿越震惊到窒息:“现在大概全帝京都知道小皇帝怀了您的孩子啊,您怎么会不知道?!”

他这话宛若晴天霹雳,云歇被霹得僵在当场。

那群朝臣是来恭贺萧让怀了他的孩子的??

他们看他奇怪的眼神……

云歇醍醐灌顶,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像盲人般摸着桌上的茶盏握紧,垂死挣扎:“……不可能,他怀孕就怀孕,我明面儿是他相父,他们怎么、怎么会想到我身上?”

阿越嘴巴长成了一个大大的圆:“管家说现在全帝京都知道只有您才干过小皇帝啊!”

云歇:“……”所以他是全帝京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云歇脑子转的飞快,已知萧让怀孕了,可得肯定有人干过小皇帝,可这锅怎么就扣到他头上来了?!

云歇怒不可遏:“谁造这种谣我咒他断子绝孙!”

他刚说完,猛地想起了萧让昨晚在寝宫内同他允诺的话——“相父,崽不会离开你,也肯定会叫你爹”。

云歇当时还诧异于萧让的自信,眼下这么一想……

艹!谣言是萧让造的!!

云歇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萧让的算盘和谢不遇给他写的渣男剧本不谋而合,狗东西从一开始就想把始乱终弃的帽子往他头上扣!

先是朝上幽怨的三瞥,惹群臣注意到他和萧让间的关系,中间肯定经历了包括散谣在内的几重步骤,让朝臣彻底相信他干过萧让,最后曝光自己怀孕。

云歇想着想着,怒容突然裂了条缝。

干过皇帝?

好像听上去……挺有面子的。

云歇还没来得及继续想,外头突然冲进来几个侍卫,二话不说把阿越扛起来就走。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云歇反应过来时,阿越已被扛着出了门,云歇认出这是皇帝御前的人,立在门边怒不可遏:“人给我放下!他这是要做什么?!”

周围仆役见情况不对立马识趣地退散离开。

御前侍卫头头清了清嗓子发话了:“陛下说了,相国想要孩子,他帮您生,多少都行。”

云歇:“…………”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御前侍卫瞥了眼被塞进马车里的阿越:“但陛下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云歇:“???”什么意思?

云府门口的路人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云歇冷声道:“人给我留下。”

“云相还请放心,‘阿越’一定完璧归赵。”头头说话十分有学问。

云歇一愣。

御前侍卫头头说完便立即吩咐手下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云歇自己怀着孩子不方便去追,忙叫护卫骑马去追。

云歇下意识不相信萧让会伤害阿越,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叫侍卫不由分说地把阿越带走??

管家却是个明白人,一听闻阿越被带走的消息就飞奔地冲了出来,望着远去的马车,老泪纵横:“老奴都劝过您莫要跟陛下争!您怎么就不听呢?!您那样在朝臣面前给陛下难堪,陛下岂会再留着你……”

云歇满脸黑线:“陛下不可能杀了阿越。”

管家深深为越美人感到不值,控诉道:“相国,您何其偏心!到了这时候竟还站在陛下这边!陛下是怀了您的孩子,可越美人肚子里的骨肉就不是您的骨肉了吗?!”

云歇:“…………”

“陛下当然不至于杀了阿越……”管家是个明白人,痛心不已。

云歇觉得是个人都比他懂比他明白。

几个时辰后,熟悉的马车又停在云府门口,一根毛都没少的阿越从马车被人小心翼翼地扶下来。

云歇松了口气,他就说萧让不会对阿越怎么样。

阿越却走近,阴沉着脸同云歇说:“我流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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