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桃儿。他们合作了这么多年,这几乎是本能反应了。他拿起手机,按了重拨键,然后电话响了四声之后,转到语音信箱,他张着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感觉即使留话也没有意义。他关上电话,坐在那儿,又看了一会儿电视。

十分钟后,他进浴室冲澡。

一开始他抗拒这个念头,觉得只是浪费时间,可是他的时间还能拿来做什么?只是浪费更多用来瞪着电视并不断转台,直到找到一个台宣称他是无辜的?跳上车赶紧逃走?开到道林家用他浇水的水管勒死他?他早上冲过澡了,其实现在不需要再来一次,但谁晓得他下次有机会冲澡会是什么时候?或许接下来他会住在地下铁的隧道里,席地而睡,或许他会跳上货运火车。所以只要可能,他现在最好尽可能保持干净。

或者他冲澡是冒险之举?他流进排水管的头发或身上的毛发,有可能塞在U型管里,警方的鉴证人员有可能挖出来,取得他的DNA。不过之前几天他已经冲过几次澡,所以U型管里大概早就充满了他的DNA了。

一时之间,他还考虑自己打开水管,设法摆脱那些证据,但接着他想到,DNA是他最不必操心的事情。警方已经有了他的指纹,所以如果也取得了他的DNA又怎样?一旦他被逮捕,一旦他落入警方手中,他就完蛋了。DNA根本没有影响。

他冲完澡出来,站在水槽前刮胡子。几个小时前他已经刮过了,实在摸不到什么胡茬,但他下次有机会刮胡子会是什么时候?而且管他去死,何妨再多留一点DNA在U型管里?

他穿好衣服,打包行李。他暂时可能不会去任何地方,要先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才行,但随时准备好离开,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旅行箱是黑色的,跟其他人一样,而且上头有轮子和把手。这个箱子小得可以随身带上飞机,轻易塞进头顶的置物柜,但现在他都会把行李托运,因为任何像邮票镊子一样危险或像发胶一样有爆炸可能性的东西,都会让机场安检人员抓狂。而要是让他们看到他的瑞士刀,他们就会打电话召来国民警卫队了。

早知道自己会把旅行箱托运,他当初就不会挑黑色的了。他觉得出现在回转输送带上头的那些旅行箱,好像四个里面就会有三个跟他的差不多,而且他往往会嫉妒偶尔出现的那几个颜色鲜艳的。为了让自己找旅行箱容易一点,他买了个橘红色的小玩意儿圈在把手上,也的确有帮助。桃儿跟他保证过,那小玩意儿还有另一个功能,让别人不会误拿他的箱子。

桃儿。他拿起手机,犹豫着,然后按了重拨键。铃响四声后,又转到语音信箱。一个电脑化的声音要他留言。他再度决定算了,正要挂断电话时,才发现手机屏幕上有个小图标,表示他自己收到了一则语音留言。他还花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怎么操作,然后听到那个留话。

“您有一个留言,”一个录制的声音告诉他,“第一个留言。”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心想。

然后一开始是一片寂静,大概有十秒或十五秒,让他纳闷到底有没有留言。接下来是一个电脑发出的声音,完全没有抑扬顿挫,跟科幻电影里面的声音一样,一次只发出一个字:

“丢、掉、手,机。重、复。丢、掉、那、个,该、死、的、手、机。”

他瞪着手机,像是瞪着一只会说话的狗。那是桃儿,只可能是桃儿。没有别人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何况还有谁会重复讲一次,还在第二次加入“该死的”这个字眼?但桃儿怎么有办法把自己变成机器人?

然后他想起来了。她有回在自己的电脑上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小功能。把一段文字反白标示起来,按某个键之类的,电脑就会念出那些字。就、像、机、器、人、讲、话。

声纹,他心想。她要防的是这个。要避免声纹被鉴证出来,可以用气音讲话,或至少向来是这样的。但谁晓得现在的鉴证技术厉害到什么程度?

他又打了一次电话到语言信箱,听了留言,这回语音信箱的女性声音告诉他,可以选择重复、储存或删除这个留言,他选了删除。“留言已删除。”那个声音告诉他,而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语音留言图标也消失了。

丢掉手机。丢掉那个该死的手机。

怎么丢?扔掉就好?

如果被别人找到了,而且如果联邦调查局的技术人员仔细研究这部手机,谁晓得他们会发现什么?他们会查出他拨过的电话号码以及拨出的时间。他们无法复原通话内容,至少他不晓得有这个可能,但何必冒这种险呢?

一颗子弹就可以把这手机永远毁掉,但枪声可能会吸引到不必要的注意,何况他只有四颗子弹,开枪至少就会浪费掉一颗了。当初真该接受毛耳朵先生所提供的额外一盒子弹,但当时他以为只要杀掉一个人就好了。他从没想到自己到头来会落得跑路的下场。

他卸下枪膛里的四颗子弹,拿在手里掂掂重量后,轻轻放在床上。转轮手枪是很单纯的武器,不会因为枪托撞到就走火。但今天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他可不想冒险再让另一桩发生。他把卸下子弹的转轮手枪和那个靠不住的手机拿进浴室,用毛巾包住手机,放在地上,然后用枪托把手机敲碎。

他打开毛巾,看着那些碎片,几分钟前这还是一个机密且管用的机器。现在这手机不再对他构成威胁了,不可能让人借此追查到他,或是追查到桃儿位于纽约州白原市的房子。

同时,这部手机原本是他的救生索,能联系到世上唯一能够或可能愿意帮他的人。但现在再也不是了。好吧,桃儿现在帮不了他了。没人能帮他了。

他只能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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