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漆黑。女人站在门里边,靠着墙,身上还穿着那件廉价的上衣和镶花边的绉绸睡袍,她就站在那没有装锁的门里边。她听见高温躺在床上打呼噜,听见其他的男人们在门廊上、过道里或厨房内走动聊天,隔着房门,他们的嗓音难以辨别。过了一会儿,他们都安静下来。于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除了高温透过被打坏的鼻子和面孔的窒息声、呼噜声和呻吟声。

她听见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他并不在乎发出任何声响。他走进屋子,从她身前不到一英尺的地方走了过去。他还没开口,她就知道这人是戈德温。他走到床前。“我要这件雨衣,”他说,“坐起来,把它脱下来。”女人听见谭波儿坐起来和戈德温从她身上脱下雨衣时床垫里的玉米壳的窸窣声。他返身走回来,走出屋子。

她就站在门里边。她可以根据呼吸声分辨他们所有的人。后来,在她没听见任何声响也没有感觉到什么的情况下,门开了,她闻到了一种气味:金鱼眼抹在头发上的发蜡的香味。她没有看见金鱼眼走进屋子,走过她的身边;她并不知道他已经进屋了;她一直在等他;直到汤米跟着金鱼眼走进屋子时她才明白过来。汤米也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要不是他的眼睛在发光,她也不会知道他和金鱼眼都进屋了。他的眼珠在她胸口高的地方亮了一下,带着深沉的质问的意味,然后光亮消失了,女人这时感到他就蹲在自己身边;她知道他也正朝那床望着,而金鱼眼正在床边黑暗中低头站着,床上躺着谭波儿和高温,高温正在打一声呼噜,憋住了一会儿,接着又是一声呼噜。女人就站在门里边。

床垫里的玉米壳没发出任何声响,她就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而汤米蹲在她身旁,面孔对着那张看不见的大床。这时她又闻到发蜡的香味。或者不如说,她感到汤米从她身边无声无息地走开,仿佛他悄悄挪动地位的动作在黑色的寂静里向她吹来柔和的凉风;她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响动,但知道他随着金鱼眼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了。她听见他们顺着过道走出去;房子里的最后一点声响消失了。

她走到床前。谭波儿纹丝不动地躺着,女人摸到她时她才开始挣扎。女人摸到了谭波儿的嘴,把它捂住,尽管谭波儿并没打算尖声叫喊。她躺在玉米壳做芯子的床垫上左右翻滚,不断地转动脑袋,扯紧外套遮住胸部,但不吭一声。

“你这傻瓜!”女人压低嗓门恶狠狠地轻声说,“是我呀。是我,不是别人。”

谭波儿不再转动脑袋,但身子仍在女人手下左右折腾。“我要去告诉我父亲!”她说,“我要去告诉我父亲!”

女人一把抓住了她。“起来。”她说。谭波儿不再挣扎。她安静而僵硬地躺着。女人听见她大口喘着气。“你愿不愿意起来悄悄地走路?”女人说。

“好!”谭波儿说,“你肯把我送出这个地方吗?你肯吗?你肯吗?”

“肯的,”女人说,“快起来。”谭波儿爬起身来,玉米壳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在黑暗的深处,高温的鼾声既凶猛又深沉。刚下床时,谭波儿站立不稳。女人搀住了她。“别这样,”女人说,“你千万不能这样。你必须保持安静。”

“我要穿衣服,”谭波儿轻声说,“我没穿什么衣服,只有……”

“你是要衣服,”女人说,“还是要离开这儿?”

“是啊,”谭波儿说,“什么都行。只要你能帮我离开这个地方。”

她们光着脚,像幽灵似的走动。她们离开了屋子,穿过门廊,走向谷仓。她们走到离屋子大约五十码的地方,女人站住了,转身一把揪住谭波儿的肩膀,把她拽到她跟前,她们的脸凑得很近,她悄声咒骂谭波儿,声音不高,犹如一声叹息,却是充满了怒气。然后她使劲推开谭波儿,两人又往前走。她们走进过道。里面一片漆黑。谭波儿听见女人在墙上摸索着。有扇门吱嘎吱嘎地打开了;女人拉着她的胳臂,引她走上一级台阶,走进一间铺着地板的房间,她摸到了墙壁,闻到了淡淡的带尘土味的粮食气息,女人随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就在关门时,附近有样看不见的东西乱窜乱爬地冲了过去,只听得一阵轻轻的逐渐消失的像精灵的脚发出的声音。谭波儿急忙转过身子,一脚踩着脚下在滚动的什么东西,便朝女人跳去。

“只不过是只耗子。”女人说,但谭波儿扑在她身上,双臂搂住了她,拼命想提起两只脚,离开地面。

“一只耗子?”她哭哭啼啼地说,“一只耗子?开门!快!”

“闭嘴!闭嘴!”女人嘶嘶地说。她抓住了谭波儿,直到她安静了下来。然后她们并排靠墙跪下。过了一会儿,女人低声说:“那边有些棉籽壳。你可以去躺下。”谭波儿没有反应。她蜷缩在女人身边,缓慢地颤抖着,她们就这样靠着墙,蹲在漆黑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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