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安把昨天晚上记录的情况简单看了一下。天黑以后,就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情况了。他有时听到婴儿的啼哭,可能是要喝奶吧。午夜过后,一对夫妇大声吵了起来,吵得很凶。有条狗不时地叫上两声。离他最近的那个房子的卧室窗户开着,赖安听到里面有床响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哼哼声,关门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哭声。

赖安觉得要解放一下膀胱,于是,慢慢爬过常青藤,去了离藏身之所几英尺远的地方。

夜深了,赖安喝着咖啡,抵制自己的瞌睡。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睡着了。不久,他从噩梦中醒来。他梦见他周围有墙齐刷刷地向他压来,埋葬了他。这时,黎明的火车正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清醒以后,连忙看了看手表。还没到六点半。

他周围的房子里渐渐恢复人气。孩子在哭,狗在叫,母亲在大声呵斥孩子。很快,他就看见有人离开家去上班,他们走在街上,嘴里叼着烟,腋窝里夹着用报纸包着的午餐,身上的夹克衫裹得紧紧的,以抵御清晨的寒气。

一辆送牛奶的马车驶过街道,它走到房子后面,赖安就看不见了,但是他能听见牛奶瓶叮当作响以及送奶人的口哨声。

七点半过后不久,赖安看到下面街道的拐角处的商店开门了。店主打开橱窗,清扫店内的地面。

这时,那所房子里的动静引起了赖安的注意。他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刚过。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走过那条小巷,径直朝着赖安走来。看他的发型和步伐,那男人毫无疑问是名士兵。一名上过战场的士兵。赖安估计他的年龄在30岁左右,这么年轻的人应该不可能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但是很可能参加过朝鲜战争。

那个男人走过拐角,进了那家商店。因为隔着玻璃,赖安有些看不清楚,但还是看出那入朝店主点点头,说了几句什么之后,朝外面走去。他在店外出现的时候,手上拿了几包香烟,一大盒厨房用的火柴。他把找的零钱塞进口袋,慢悠悠地走过小巷,朝那所房子走去。

赖安有一点猜对了:他进出都是走的后门,没有走前面的大门。

十分钟后,又出来两个人。赖安拿起野外用的双筒望远镜。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是卡特上尉。卡特上尉的脸变胖了,头顶上的头发更稀少了,但是赖安认出就是他。另一个人比卡特高五六英寸,卡特说话的时候,他朝卡特谦卑地点头表示认同。这个人的脸触动了赖安的记忆开关,他想起来了,此人是韦斯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上,站卡特身边的一位。卡特走到驾驶室旁,打开门,坐了进去,又侧身打开了副驾驶那边的门,另一个人赶紧抽完烟,上了车。

百福货车的引擎轰然响了起来,噪声在房子和拱形的铁路桥之间回响。卡特看着汽车两侧的后视镜,因为那条小巷很窄,只够一辆货车通过。

货车驶了过来,赖安赶紧朝常青藤里缩。透过藤蔓和藤叶,他几乎可以看见卡特和另一个人脸上的皱纹。那个个子稍高的人和卡特年龄相近,也在45岁左右。

货车开出了小巷,拐过街角,上了圣十字大道。引擎低吼着,货车加速朝琼斯路驶去,然后向右拐,朝市中心开去。

赖安记录下时间。

此后,那所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时间到了十一点半。这时,那个矮壮的男人又一次从房子里出来,这次又是走的后门。他朝赖安潜伏的方向走来,然后拐弯走到那家商店里,一分钟之后,他手里拿着一瓶柠檬汽水从里面出来了。

他在赖安埋伏的下方街道上站了下来,打开汽水瓶。赖安屏住呼吸。那人举起汽水瓶,头向后一仰,喝了一大口汽水。他擦擦嘴,打了一个响亮的嗝。他站在那里,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是他早些时候买的那一盒——点了一支。

那人站在巷子口,小口小口地喝着柠檬汽水,抽了三根烟,待了很长时间。其间,他不停地东张西望,看着巷子里和外面大街上的情况。

对于这个人的表现,赖安一下子就看出了背后的原因:他和团伙里的其他人关系紧张。在赖安曾经服役的每一处地方,他都会遇到这样的人,他们找各种理由到屋外去,虽然出去以后也只是在营房周围绕圈子。

终于,那人拿着柠檬汽水,走过院门,不情愿地朝那所房子走去。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那辆货车才出现在小巷口。货车在那所房子的后面停下,两人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进了院门。

一共三个人。赖安在本子上简单记下了每个人的身高、体型、头发颜色等特征。

太阳出来了,赖安的后背被照得暖洋洋的。

赖安看到下面的街道上有五个小孩从拐角处走来,其中一个的手上拿着足球和粉笔。小孩走到赖安附近的房子旁的围墙边,消失在赖安视野里。赖安听见围墙上传来粉笔刮擦的声音,他想,这孩子肯定是在画球门吧。

一个孩子自告奋勇地当了守门员,另外四个分成了两组。下面很快就传来喘气、踢球、足球在柏油马路上摩擦的声音。

赖安看着他们在那儿推推揉搡,几条腿围着足球在争抢。每隔一两分钟,他就能听见足球猛击围墙的声音,随后是其中一方的欢呼声。

商店店主不时走到橱窗前怒视着那几个孩子,摇摇头,然后回到柜台。

孩子们没有中场休息,一直踢了一个多小时的球,双方的分数都达到了两位数,这时,他们己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于是停了下来。

“我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球的主人说。

“我也要休息啦。”另一个孩子说。“累死了。”

五个孩子背靠着围墙坐了下来。他们谈着学校里的事,讨论着基督教兄弟会中学里谁最坏,还说等他们长大后,如果在街上遇到他们中的一个,就要好好收拾他。他们还谈自己的妈妈和爸爸,谈他们认识的女孩。

“你们听说过谢拉·麦凯碧和帕迪,高曼吗?”

“没有,怎么啦?”

“谢拉把奶子给帕迪看了。”

“扯淡!她哪有奶子给人看啊。”

“不,她有。我看见她和她妈妈一起上街了,她妈妈在给她买胸罩。”

“呸!你根本没有看见!”

“我真的看见了。不管你信不信,她把奶子给帕迪看了。帕迪告诉我,她还让他吸了一下呢。”

孩子们轰然大笑。

店主从店里走了出来。“小子,你们在我店外面说的这些下流玩意儿,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快滚,否则我去告诉你们的妈妈,让她们听听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孩子们低头看着地面,站了起来。店主回到了店里面。孩子们大笑起来,又开始踢球。

孩子们没有踢多长时间,那个矮壮的男人又从房子里出来了。他走到小巷子里。孩子们看了他一眼。男人走进商店里,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一大块巧克力。他回到小巷子口,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吃了起来。巧克力吃完之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

孩子们停止了踢球,簇拥在领头的孩子周围,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之后,又散开了。

领头的孩子说:“先生……”

那人点着了烟,吸了…口。微风吹散了他呼出的烟。

“先生……”

他看着那个孩子。

“能给我们几根烟吗?”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递了过去。

“谢谢您,先生。”

孩子们带着足球一哄而散,脚步声在铁路桥下回荡着。

“你在干什么?”这声问话把赖安吓了一跳,也把下面的那个男人吓了一跳。

卡特站在那个男人的身后,脸色严峻,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是些孩子而己。”那个男人说。他带着罗德西亚口音还是南非口音,赖安不是太确定。

“华利斯,我们谈过的。”卡特咬牙切齿地说。“难道我们没有谈过吗?”

“他们只是一帮孩子。我没有……”

卡特张开手打在了华利斯的前额上。“我不管他们是不是孩子。你引起别人的注意了。你今天到商店去过几趟了?”

华利斯吼了起来。“就两三次。我讨厌整天待在那个破房子里。”

“我叫你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明白吗?”

华利斯叹了口气,点点头。

卡特靠了过去,问:“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长官。”

“好。”卡特向后退了一步。“快回到房子里去!”

华利斯小跑着朝院门走去。

卡特双手插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看着华利斯,然后,又看看巷子的两头。

卡特盯着墙上的常青藤看的时候,赖安一动也不敢动。卡特走得更近了些,眯着眼睛看着赖安的藏身处。赖安屏住呼吸。

卡特摇摇头,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跟着华利斯朝那所房子走去。赖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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