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园,位于幽州都督府的后院。这是一座设计精巧的园林,门前悬挂着“幽州大都督府”的巨大横匾。钦差卫队已将这里严密地把守起来。

正堂上,狄春、钦差专属的官员们和几名千牛卫军官在堂中等候狄仁杰进堂议事。门外传来一声高唱:“钦差大人到!”随着话声,狄公、虎敬晖、李元芳走进堂来。堂内众官齐齐跪倒:“参见钦差大人!”

狄公笑道:“快起来!你们来得真是时候,解了我钦差大人的围了!”众人一愣,只有虎敬晖和李元芳相视而笑。

狄春上前叫了声“老爷”,狄公高兴地拍了拍他的头:“来得正好,有差事给你。”说着,他对李元芳道:“元芳,你带狄春,持我的尚方宝剑,立刻赶到三合县,传唤三合县令即刻到府。”

李元芳躬身道:“是!”狄公叮嘱道:“记住,一定要保密!”

李元芳笑道:“大人请放心。”说着,二人领命快步走出大堂。

再说方谦、吴益之虽然暂时躲过一劫,然惊魂未定,回刺史府赶快商量对策去了。

方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道:“可真玄啊,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吴益之道:“真奇怪,那个张老四为什么要反口?”

方谦摇摇头:“难道说,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吴益之道:“那会是谁呢?”

方谦道:“可能是上面派来的人。好了,而今管不了那么多了。狄仁杰给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看来他早已想到北门的事是我们策划的。”

吴益之道:“狄仁杰这条老狐狸可真是难斗啊!”

方谦道:“现在事态万分紧急,你立刻派人赶到三合县,告诉赵传臣,要他守口如瓶。”

吴益之道:“好,我马上就办!”

就在李元芳和狄春打马向三合县飞奔的差不多同时,方谦的衙役也奉命催马狂奔,朝着同一方向前进着。

夜,幽州都督府后堂。李二躺在病榻上,紧闭双目。狄公手搭腕脉,双目微合。虎敬晖、陆大有在旁边静静地站着。良久,狄公睁开眼,微笑道:“嗯,看来他的性命无碍了。”

虎敬晖、陆大有松了口气。狄公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虎敬晖道:“大人,听说那个大柳树村的老头子在公堂上突然反水?”

狄公笑了笑:“是呀。我想,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虎敬晖看了狄公一眼,欲言又止。狄公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虎敬晖踌躇了一下道:“大人,我觉得,今天上午您在二堂之上,似乎是故意激怒方谦,好像,好像有些做戏的味道。”

狄公哈哈大笑,拍着虎敬晖的肩膀道:“说得好!想不到虎敬晖一员勇将,竟能有如此细致的观察,真是难得呀。你说得不错,我就是在做戏。”

虎敬晖不解其意,“哦”了一声。狄公微笑道:“说句实在话,就是张老四不反水,凭他一个平头老百姓的几句话,也很难给方谦定罪。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证据,可我偏偏要让他们觉得,我什么都知道,而且成竹在胸。对付这些奸狡多诈的巨贪大恶绝不能用常规的办案手法。要使诈,诈得他们乱了方寸,诈得他们自己动起来。那时候,机会就来了。”

虎敬晖似乎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大人这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狄公道:“方谦自以为聪明,竟然跟我玩起了官场的游戏。哼,不要说是他,来俊臣、索元礼、霍献可这些人怎么样,可以说红极一时,权倾朝野,不照样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这种事我见得多了,这种人我对付得更多。看着吧,好戏还在后面!”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李元芳和狄春快步走进来禀道:“三合县令赵传臣在前厅等候。”

狄公道:“来得好,我正等他呢。”

赵传臣蓄着山羊胡须,身穿七品朝服,在房中不停地徘徊着,显得心神不定的样子。门开了,狄公走了进来,赵传臣赶忙双膝跪倒:“卑职三合县令赵传臣,叩见钦差大人。”

狄公叫他起来。赵传臣站起身来。狄公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赵传臣,你知罪吗?”

赵传臣猛吃一惊:“卑职不知。”

狄公冷笑一声:“我给你提个醒。一年前,州里转给各县一笔慰抚款,而你并没有转发给百姓。这笔钱到了哪里?”

冷汗从赵传臣的额头滚落下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道:“大人,这笔钱,是、是小人留下了。”

狄公双眉一扬:“哦,为什么?”

赵传臣颤抖着道:“大人,卑职贪污巨款,自知罪孽深重,请大人处置。”

狄公望着他,赵传臣低下头,不敢仰视。狄公道:“抬起头来。”

赵传臣抬起头,狄公那苍鹰一般的眼睛审视着他:“贪污朝廷巨款,乃欺君之罪,是要夷三族的,这一点你要想清楚。”

赵传臣浑身一抖,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此事确实是卑职所为。”

狄公问:“你一人所为?”

赵传臣道:“正是。”

狄公笑了:“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县令,就是州官、刺史也没有这个能耐!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

赵传臣的双手有些发抖了,他轻轻咽了口唾沫:“确是卑职一人所为。”

狄公道:“有一点你要想清楚,这个罪你是顶不起的。不管你幕后的人许下什么样的诺言,那都是假的。他们既然现在就把你抛出来做替罪羊,还会在乎你一家人的生死吗?”

赵传臣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发出恐惧的光芒。

狄公道:“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你的主子杀死灭口!”赵传臣的嘴唇颤抖着。

狄公微笑道:“不相信?我们可以玩一个游戏。”说着,他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虎敬晖走了进来,狄公道:“安排赵大人在东花园住下,门口派卫士看守,任何人不许接近。”

虎敬晖道:“是。”狄公笑道:“明天自有分晓。”

夜,刺史府。方谦在屋中走来走去,犹如笼中困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谦立即站住,回过头看。门开了,吴益之快步走了进来。方谦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吴益之道:“狄仁杰将赵传臣扣在府中。”

方谦猛吃一惊,连退两步:“你说,赵传臣不会出卖我们吧?”

吴益之沉吟着道:“大家坐在一条船上,我们完了,他也跑不了。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方谦徐徐摇摇头:“如果没有狄仁杰,一切就都好办了,可现在赵传臣落在他的手里,事情就很难说了。”

一句话说得吴益之也紧张起来:“大人的意思是——”

方谦道:“明天一早到都督府问安,顺便探探狄仁杰的口风。想不到,姓狄的竟会抓住慰抚款的事不放,真是出人意料。”

第二天,方谦和吴益之以给钦差大臣请安之名,来到吴园摸底。虎敬晖将他们引进了正堂。

方谦道:“虎将军,狄大人这两天实在是太辛苦了,您要劝他多休息才是呀。”

虎敬晖道:“哦,是吗?我看大人这两天精神还好啊。昨天晚上和一位县令喝酒聊天,谈了个通宵,还时时地发出大笑。”

方谦和吴益之脸上的肌肉登时紧绷,二人对视了一眼。虎敬晖道:“不过方大人说的也有道理,狄公毕竟是年过古稀了。多谢大人提醒,我一定会劝一劝他。”

方谦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兜着圈子道:“是呀。啊,不知是哪里的县令,竟能和钦差大人聊上一个通宵,恐怕是狄公的故人吧?”

虎敬晖大大咧咧地道:“谁知道。我是记不住人名的,隐隐约约听人说起,大概是姓赵吧。”

方谦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吴益之赶忙碰了碰他。方谦这才醒过神来,跟着虎敬晖向前走去。三人边走边聊,不觉已经来到了正堂前。

虎敬晖道:“二位稍候,我进去通报。”说完,推开门走了进去。

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方谦和吴益之同时看到一个穿七品官服的人快步向里屋走去,大门在他身后立即关上。方谦低声问吴益之:“看见了吗?”吴益之微微点头:“果然是赵传臣!方大人,情况不妙啊。我看咱们应当赶快离开。”

方谦还未及答话,正堂里传出狄公严厉的声音:“为什么不事先通报!”

方谦吃了一惊。只听得虎敬晖的声音辩解道:“我想,二位大人都是熟人,就直接领他们到正堂了。”

狄公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真是自作主张。好了,请他们进来!”方谦和吴益之交换了一下眼色。

虎敬晖走出来:“二位大人,里边请吧。”二人点了点头,迈步走进正堂。

狄公站起身来,方谦和吴益之赶忙躬身施礼:“卑职等见过大人。”

狄公笑道:“二位不必多礼,请坐吧。”

狄公亲和的态度,令心怀鬼胎的方、吴二人顿时如坠五里雾中。

三人落座后,狄公开言道:“昨日公堂之上,本阁忧心民事,言语过激,还要方大人见谅啊。”

方谦不由得一惊,赶忙道:“不敢,不敢。大人忧国忧民,义正辞严,方谦万分敬佩,昨日堂上强行顶撞还望大人海涵。”

狄公笑着一摆手:“哎,不提这些了。二位过府是有什么事吧?”

方谦道:“我二人是来看看,大人还有什么需要。”

狄公道:“安排得非常周到,让二位费心了。”

仆役奉上香茶。狄公道:“二位请用茶,这可是我从江西带来的上好茶叶呀。”

方、吴二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异口同声地赞道:“果然是好茶!”

狄公笑道:“方大人,这幽州附近有没有什么名胜、雅所,本阁想要瞻仰一番。”

方谦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啊,有,有啊。改日卑职陪大人同去。”

狄公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方谦言归正传:“大人,卑职昨日回府后仔细想过了,慰抚款的事……”

没想到狄公一摆手,满不在乎地道:“哎,今天只论友情,不谈公事。方大人,本阁听说,幽州城里有座狮子楼,专长塞外名菜,哪天是不是引我去品尝一番呀。”

方谦还没醒过味来,张口结舌:“啊,这……”吴益之赶忙接过话茬,说道:“大人真是博闻,竟连狮子楼这种地方都知道。不错,不错,狮子楼的手扒羊肉,肠血连筋,那可是幽州一绝呀。”

方谦笑了,笑得异常尴尬:“大人有此兴致,卑职随时愿陪。”

狄公大笑道:“好啊,你引路,我请客啊。”说完几人大笑起来。

方谦站起来:“大人刚刚安顿下来,定有很多事情急等处理,卑职等就此告辞,改日再陪大人尽兴。”

狄公一愣:“怎么,这就要走?好歹吃了午饭嘛!”

方谦道:“就不叨扰大人了。”

狄公道:“也好,那我就不留二位了。敬晖,替我送客。”

方、吴二人施礼后走出门去。狄公向里屋道:“出来吧。”

门帘一掀,狄春身穿七品官服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怎么样,老爷,我这个县令大人扮得还像吧?”

狄公笑道:“嗯,差相仿佛吧。换了衣服,命令千牛卫送赵传臣回三合县。”狄春答应了一声,离去。

原来,狄公料定方、吴二人听说县令被召,必定会来探听口风,于是命狄春穿上七品官服,故意让方、吴远远看到他的身影。这叫做疑兵之计,攻心战术。

方谦和吴益之回到刺史府后,心神不宁,提心吊胆。方谦拧着双手,不停地踱着步。吴益之小声道:“大人,不对呀!”

方谦回过头:“姓狄的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吴益之点点头:“昨日态度如此激烈,今天却一团和气,绝口不提慰抚款的事情,不能不令人生疑呀。我看这个赵传臣恐怕是有些靠不住了。”

方谦静静地思索了很久,最后道:“赵传臣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要说他这么快就出卖我,我有些不太相信。会不会……”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吴益之叫了声“进来”,一个面容猥琐的衙役走进来报告道:“二位大人刚走没一会儿,赵传臣就出来了,说是要回三合县,有千牛卫护送。”

方谦又是一惊,和吴益之交换了一下眼色。衙役退出后,吴益之道:“大人,可以肯定地说赵传臣已经出卖了我们!否则,狄仁杰绝不会放他出府,更不会派千牛卫护送。”

方谦咬牙切齿道:“吓,赵传臣!”

吴益之道:“我终于明白了,今天狄仁杰之所以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就是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不加提防,他好暗中行事。其实,他早已成竹在胸了。”

方谦骂道:“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吴益之道:“如果只是那几十万两慰抚银倒也罢了,怕只怕会查出天宝银号,那时候可就一切都完了。”

方谦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说怎么办?”

吴益之咬牙切齿道:“无毒不丈夫!”

方谦一惊:“杀人灭口?”

吴益之点点头:“做成畏罪自杀之状。”

方谦摇摇头:“姓狄的不是傻子,赵传臣一死,他一定知道是我们做的手脚。”

吴益之道:“那又怎么样?这就叫死无对证。他就是有天大的怀疑,没有证据能动得了你这个堂堂的刺史吗?”

方谦狠狠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办!”

入夜,狄公正坐在都督府正堂上的书案前,沉思着。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狄公喊了声“进来”。虎敬晖推门进来:“大人,王小二带到了。”

狄公命叫他进来。虎敬晖向门口一招手,一个军士走了进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北门被袭幸存下来的那个士兵。

狄公冷冷地看着他:“还认识我吗?”

王小二道:“认识。钦差大人。”

狄公“砰”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大胆王小二,你串通逆贼杀死官军,又做假供欺瞒本钦差!而今,有人将你告下,你还有何话说!”

王小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的冤枉!”

狄公冷笑道:“好啊,到了酆都去和阎王说吧。来人,拖出去,砍了!”

门外卫兵一拥而进,拖起王小二就往外走。王小二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喊道:“大人,小的有话说!”

狄公“哼”了一声,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北门遇袭乃是城中官军假扮乱民所为?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巡哨的士兵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撒谎诈供?哼,现在才想起说实话,已经太晚了!”

王小二浑身乱颤:“大、大、大人,求求你,小的只是个当兵的,要是不答应他们,那、那就得脑袋搬家呀!”

狄公假意沉思了一下:“嗯,这几句话说得倒还算在理。把他拉回来!”

卫士们将王小二放在地上。狄公坐在椅子里:“也罢,本阁虽然已知详情,但体上天好生之德,而且你又不是元凶巨恶,就听你再说一遍吧。但有一样,只要有一句不实,立即拖出辕门处斩!”

王小二哆里哆嗦道:“是,是。”接着将游击将军张勇等人那天夜里假扮乱民杀死官兵之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静夜,三合县县衙门前,千牛卫手持刀枪,严密把守县衙。县衙的走廊上,一名仆役手托茶盘快步向后堂走去,给县太爷送茶。猛地,廊檐上垂下一人,寒光一闪,仆役的咽喉裂开,鲜血狂喷出来,身体向后倒去。那人飞快地落在地上,一伸手接住了将要落地的茶盘。

这时,赵传臣坐在书案后,双手抱头,他的心情异常烦乱,失魂落魄。门轻轻地打开了,仆役走进来:“老爷,茶来了。”

赵传臣“嗯”了一声,冲他挥了挥手,仆役赶忙将茶杯放在书案上,退了出去。赵传臣抬起头来,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嗖”的一声,一件东西飞了过来,正打在赵传臣手中的茶杯上,茶杯落地,摔得粉碎。赵传臣吓得魂不附体,抬起头来,一条黑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李元芳!

赵传臣愕然:“李、李将军。”

李元芳道:“看看那杯茶!”

赵传臣莫名其妙地低下头,只见洒在地上的茶水发出咝咝的声响,冒起一股白烟;紧跟着,屋内弥漫着一股酸臭的气味。赵传臣惊呆了:“是,是,是毒药!”

李元芳道:“砒霜!要是没有狄大人,你这条命就完了!”

赵传臣浑身颤抖:“他们、他们真的要杀人灭口?”

随着一声门响,一众千牛卫押着刚刚那名送茶的仆役走进来。队长道:“李将军,此人就是投毒的刺客!”

赵传臣惊得目瞪口呆。

幽州都督府正堂上,狄公对王小二道:“依你所说,游击将军张勇、胡进宝、方洪亮三人率城内官军冒充乱民作乱?”

王小二回答“正是”。

狄公“嗯”了一声,放下名单,不置可否。王小二向前跪爬两步,叩头道:“大人,小的所说句句是实。望大人饶小人一命!”

狄公点了点头:“嗯,念在你还有一丝善念的份儿上,本阁就网开一面,不过有个条件。”

王小二道:“大人请讲。”

狄公道:“堂审时,你要上堂作证。”

王小二道:“是,小人一定作证。”

狄公点点头:“来人,让他在证词上画押。”

虎敬晖将证词拿过去,王小二手蘸印泥,按下了指印,随后卫士将他带出后堂。

狄公迅速站起来,双手托起身后的尚方宝剑,交给了身旁的千牛卫队长:“你立刻带十名千牛卫,一百名钦差卫队,带尚方剑,按此名单缉拿张勇、胡进宝和方洪亮到府!有敢反抗者,一概格杀!”

队长大声答道:“是!”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虎敬晖道:“大人,我真是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您是怎么知道作乱的人是官军假冒?”

狄公笑了笑:“当然是现场告诉我的。第一个疑点,是被杀的值哨官军身上的衣服。你想想,如果经过激烈的搏斗,身上一定会染上尘土和血迹,而这些尸体的衣服却很干净。这就说明,他们死之前没有丝毫防备。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解释,杀他们的人一定和他们一样,也是官军,在面对自己弟兄时,他们当然用不着防备。”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上面印着一个血红的马蹄印。

狄公道:“这就是第二个疑点。通常乱民起事,手中的武器十分简陋,更不会有马匹。而我在现场却发现了很多带血的马蹄印。于是我拓下了一个,命人暗中查对。果然,这个蹄印花正是五城兵马司的骑兵所用!”

狄公喘了口气,接着道:“第三,自我到幽州后,城门戌时便已关闭,而事发的时间则是四更时分。你想想,幽州素以城坚兵利而著称,就是突厥精兵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攻破城池,更何况是那些只有锄头、铁锨的农民!因此,我断定这一定是一个诡计。”

虎敬晖不解:“可,方谦为什么要这么做?”

狄公淡然一笑:“当然是怕我审讯那些大柳树村的父老,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他心里明白,如今,大柳树村所剩的村民,只有张老四等十几个幸存者和绑在北门刑台上的那些老弱妇孺。张老四等人既然已在公堂上反水,就证明这些人是肯定不敢说实话的。而北门刑台上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对方谦恨之入骨,而且,都被判了死刑,因此,一旦得救就会实话实说,因此,方谦才会想出这条诡计。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些村民现在应该被关在另一个地方,只待风声一过,方谦就会对他们下毒手。”

虎敬晖骂道:“好歹毒的狗官!”

狄公道:“方谦没想到的是,他这样做是欲盖弥彰。他更没有想到,我早就到过大柳树村,而且,已经从张老四等村民们嘴里得知了造反的缘由。”

虎敬晖叹服:“精准的判断!大人之神,天下独一呀!”

狄公噗嗤一笑:“这可让我受宠若惊了。现在只有一件事我还不太明白。”

虎敬晖问是什么,狄公道:“张老四为什么会在公堂上反水。”

虎敬晖道:“是呀,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狄公笑了笑:“不用想了,这一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虎敬晖点点头。

忽听得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陆大有冲进来:“大人,不好了,李二的毒又发作了!”狄公猛吃一惊,快步走出门去。

李二的脸色又变得紫黑,浑身不停地颤抖,黑色的血浆从鼻中、耳中缓缓淌出来。狄公、虎敬晖、陆大有快步走进来。狄公一个箭步来到李二面前,伸手抓起他的手腕,冷汗顺着狄公的额头滚落下来。虎敬晖和陆大有焦虑地望着他。

良久,狄公放下李二的手,静静地思索着。蓦地,他跳起身来叫道:“敬晖,赶快叫卫士把皇上赐给我的雪蟾拿来!”虎敬晖应声,飞跑而去。

狄公喘了口气:“大有,取针来!”

狄公拿起雪蟾,虎敬晖撬开李二的嘴,狄公将雪蟾放了进去。李二呼吸微弱。狄公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没希望了。”

虎敬晖道:“这雪蟾也不管用?”

狄公苦笑道:“雪蟾乃至寒之宝,有去毒化淤的功效,但毕竟不是救命的仙丹。我真不明白,蛇毒怎么会二次发作呢?”

陆大有道:“我也觉得奇怪,本来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就犯了病,七窍流血。”

狄公叹了口气:“李二呀,李二,你究竟是什么人,怎的命运如此多舛。真是时也,命也,夫复何言。”

虎敬晖道:“大人,您也尽了力了。”

狄公点点头:“是呀。如果他能过了今晚,也许还有救。”

正说着,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李元芳快步走了进来:“大人,我回来了!”

狄公问怎么样,李元芳道:“一切均如大人所料!赵传臣现在东花厅等候。”

狄公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做得好!走,听听他怎么说!”

说着,快步向外走去。

赵传臣置身于东花厅大堂,坐立不安,显得非常紧张。见狄公等三人走进门来,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大声道:“大人活命之恩,传臣永世不忘!”说着,一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狄公笑容可掬地点点头:“好,明白就好。起来吧,坐。”

赵传臣站起身,坐在狄公对面。狄公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了,那笔慰抚款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传臣叹了口气:“说起这件事真是非常蹊跷,当时一共九个县的县令都接到了州里转来的慰抚款。可事情过后,除我一人以外,剩下的八位县令,不是病死,就是离职。”

狄公双眉一扬:“哦,有这等事?!”

赵传臣道:“所以说,现在知道此事原委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狄公点点头:“慢慢说,不要着急。”

赵传臣润了润嘴唇:“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年前,朝廷将慰抚款由州里转到了卑职手中。本来卑职要悉数下发,可没想到,就在这时,方大人派人将我叫到幽州,对我说,这笔钱不能发放。我当时非常吃惊,赶忙问他原因,他说这是朝廷的命令,而且命我将这笔钱以我自己的名义存到天……”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狄公。

狄公一愣:“存到哪里?”

赵传臣一言不发,只是傻愣愣地望着狄公。

狄公感到奇怪,看了看身旁的虎敬晖和李元芳,二人也莫名其妙地往身后看。忽然,狄公站起来:“不好,有刺客!”

虎敬晖和李元芳已闪电般冲出门去。门外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狄公来到赵传臣面前。赵传臣的双眼呆呆地看向前方,纹丝不动。狄公抬起头来:“他死了!”

刺史府,静夜中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方谦披衣而起,跑到门前,打开门。吴益之冲了进来,一进门,就瘫倒在地:“完了。全完了!”

方谦急忙问:“怎么了?”

吴益之道:“狄仁杰早有准备,派去的刺客被他们抓住了,现在赵传臣已赶回幽州。我们上了狄仁杰的当了!”

方谦登时面如土色,连退三步。吴益之哭丧着脸,颤声道:“还有,狄仁杰下令逮捕张勇、王进宝等三人,北门之事也泄露了!”

“扑通”一声,方谦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无言。吴益之道:“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都督府正堂上,狄公端坐书案后,面色阴沉。李元芳率众卫士站在两旁。游击将军张勇跪在堂下接受审讯。张勇终于供出了参与谋反的名单。狄公将手中的名单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对李元芳道:“想不到方谦的势力竟如此之大,连军队都被他们控制了!”

李元芳吃了一惊:“这、这是什么意思?”

狄公道:“意思就是,如果他们先下手,我们就非常被动了!”

与此同时,在东花厅,虎敬晖会同钦差专属官员正在夜审王进宝、方洪亮二人。王进宝供出了全部实情以及参与谋反的同党的名字。虎敬晖匆匆推门冲进来,将手里的名单递给狄公:“这是王进宝供出的方谦逆党名单!”

狄公迅速看了一遍,蓦地站起身,大惊道:“方谦要反!”

也就在此时,刺史府里,方谦脸色铁青,肌肉抽搐着,一个杀机在他胸中形成。“啪”的一声,他一拍桌案,霍地站起身来:“一不做,二不休!立刻起兵攻打都督府,杀死狄仁杰!”

吴益之大吃一惊:“大人,没有上封的指令,绝对不得擅动,否则,你我性命难保!”

方谦大不以为然:“你以为落到狄仁杰手里就能活命?哼,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上封不上封!你立刻到五城兵马司,下令熊将军立刻出兵,包围都督府!”

半个时辰后,吴益之率领一帮人马在幽州大街上飞奔,转眼间来到兵马司校场。

兵马司校场上,金鼓阵阵,号角连声,部队迅速集结。兵马司熊将军和吴益之站在队列前面。吴益之紧张地道:“熊将军,一定要快,迟则生变啊!”

熊将军回答得斩钉截铁:“大人请放心,今夜,务必取狄仁杰项上人头!”

少顷,参将飞马来到熊将军和吴益之面躬身道:“将军,队伍集结完毕!”

熊将军一提马来到队列前面,拔出腰间钢刀,声嘶力竭地喊道:“杀进都督府,活捉狄仁杰!”众军发出一阵高呼。

静夜中,传来马蹄的轰鸣,街道在巨响中震颤着。虎敬晖和李元芳率领千牛卫和钦差卫队纵马飞奔,闪电般地驰过街道。

钦差卫队快速前进。忽然,虎敬晖猛地勒住马,对赶上来的李元芳道:“元芳,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这样吧,我独骑闯营,你随后赶来!”李元芳点点头:“一切小心!”虎敬晖一抖丝缰,战马飞一般越过大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就在这时,校场内蹄声响起,紧接着,一点寒星破空而来,“砰”的一声响,熊将军身体剧烈地一晃。他低下头向自己胸前看去,他的胸膛已被狼牙大箭射穿,半截箭镞突出胸外,鲜血喷涌而出,他失魂落魄地抬起头。一骑马闪电般冲到眼前,寒光一闪,熊将军身首异处,人头飞出四五丈远,鲜血狂喷出来。众军一阵惊呼。

来人正是虎敬晖。一旁的参将这时才如梦方醒,赶快拔出腰间钢刀扑上前来。虎敬晖一声怒吼,手起刀落,将参将斩于马下。战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虎敬晖挥动钢刀厉声怒吼道:

“众军有敢擅动者——死!”

军士们被这员神威凛凛的虎将震慑住了。吴益之见势不妙,拨马上前喊道:“弟兄们,不要听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虎敬晖的刀已闪电般从他的脖颈掠过。虎敬晖一伸手,竟将吴益之的人头从脖颈上提了起来。众军呼天喊地,乱作一团。

虎敬晖将头颅高举过顶,虎目圆睁,双眉倒竖,厉声吼道:“谁敢上前,谁先死!”众军停住了脚步。就在此时,身后蹄声如雷,李元芳率千牛卫和钦差卫队赶到,弓箭手箭在弦上,将兵马司部队团团包围。李元芳大喝一声:“方谦、吴益之谋反伏诛。众军放下武器,一概免罪!”

众军士迟疑不决。虎敬晖一提战马跃入众军当中,手起刀落,将一名队长人头砍下。众军大惊失色,纷纷放下兵器。

与此同时,北门,值夜官军在不停地巡逻着。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钦差卫队飞驰而来,领头的是一名千牛卫。值夜的官军队长赶忙上前:“大人,是要出城吗?”

千牛卫一声大喝:“给我拿下!”身后卫队一拥而上,将官军队长按倒在地。

队长吃惊地道:“这、这是干什么?”

千牛卫将尚方宝剑举过头顶,大声宣布:“钦差大人有令,自今日起,城门防卫由钦差卫队接掌。违令者一概格杀!”

官军队长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千牛卫一声大喝:“命北门官军缴械!”钦差卫队一拥而上,缴了他们的武器。

夜,都督府正堂,狄公不停地徘徊着。门外脚步声响,钦差专属的官员走进来报告道:“虎将军已接管五城兵马司,幽州四门也掌握在我们手里了!”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告诉虎敬晖和李元芳,照名单批捕方谦逆党,务求一网打尽!”官员高声答应着,快步走出门去。

不到半个时辰,虎敬晖率领的钦差卫队冲进一座座官府,逮捕了所有应该逮捕的官吏,足足装了四五辆囚车。与此同时,在兵马司衙门,李元芳率钦差卫队押解着十几名兵马司府的将军走出大门。方谦逆党几乎被一网打尽。

再说那刺史府,屋内一片混乱,方谦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金银、细软。一条黑影徐徐落在了他的身前。方谦猛然抬起头来,一个黑衣人站在他的面前,正是于风。方谦的瞳孔立刻放大了:“我、我、我是万不得已……”于风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畜生!对上封的命令阳奉阴违,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大局,致使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方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他们哪里知道,刺史府外已被虎敬晖率领的卫队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守门军士已被缴械,钦差卫队正长驱直入,向二堂杀来……

忽见一只手轻轻撬开几块灰砖,露出了下面的一个暗门,手轻轻抓住了把手。这时,府外一阵人喊马嘶,卫兵们已经冲到了二堂前,黑影一惊,迅速将几块方砖盖好,纵身飞上二堂的房梁。

虎敬晖带人冲了进来,只见房中一片凌乱,一堆文件在火盆中熊熊燃烧。刺史方谦背对房门而坐,一动不动。虎敬晖大喝一声:“方谦,奉钦差大人之命拘你到府!”方谦仍然一动不动。虎敬晖一步上前,一把将他的身体转过来,方谦的头歪向了一旁,嘴角边挂着一缕鲜血,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死状极其恐怖。饶是虎敬晖胆大,也不禁倒退了一步。

夜,都督府后停尸房中,赵传臣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名仵作伏在身前仔细地检查着。狄公走进来问怎么样,仵作抬起头来:“大人,这位赵大人确实是意外猝死。”

狄公一愣:“你敢肯定?”

仵作道:“身上没有任何一点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从瞳孔放大程度来看,没有痛苦挣扎的痕迹,应该属于正常死亡。很可能是旧有痼疾,激动之下,致使心脉骤停。”

狄公走到尸体前,静静地看着。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解开赵传臣的发髻,头发披散下来,狄公将手伸进发根轻轻地摸着,许久,他摇了摇头,喃喃地道:“难道他真是猝死?”

仵作道:“这一点,应该可以肯定。”

狄公纳闷道:“世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不对,不对。如果是心脉骤停,为什么早不停晚不停,正当他要说出官银下落这个节骨眼时,突然死去。他绝不会是意外死亡,他们不想让我听到什么呢?”

仵作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没有回答,双眼望着空气出神,刚刚审讯赵传臣的一幕幕景象在眼前飞快地掠过。忽然他抬起头来,双眼死死地盯住仵作。仵作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强笑道:“大人,怎、怎么了?”

狄公从榻旁拿起仵作用的开膛刀递了过去:“把他的前胸打开。”

仵作吃了一惊:“大人,未通过苦主,私自开膛,这可是大忌呀!”

狄公命令:“动手吧!”

仵作接过刀,狠狠一咬牙,一刀划了下去……

都督府后堂。陆大有静静地坐在榻前,望着李二,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大有回过头,狄公走了进来,他的袍襟上沾满了鲜血。

陆大有吃了一惊:“大人,您怎么了?”

狄公摇摇头:“没什么。他怎么样?”

大有叹了口气:“我看不行了,熬不过今晚。”

狄公四下看了看:“大有,有件事要问你一下。”说着,二人一起来到后堂。

狄公和陆大有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垂死的李二。虎敬晖和李元芳奔了进来,一见眼前的景象,大惊失色。虎敬晖颤声问道:“怎么,李二……”

狄公轻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我毕竟救活过他,可现在……”泪水从狄公眼中滚落。

李元芳长叹一声:“大人,您已经尽力了。”

狄公勉强地笑了笑:“现在也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虎敬晖道:“您放心吧,方谦余党已基本肃清。剩下一些,也翻不起大浪。”

狄公抬起头问:“方谦呢?”虎敬晖咽了口唾沫:“服毒自尽。”

狄公深深吸了口气,他的脸色异常严峻:“谁能想到,方谦的势力竟会如此之大,幽州可以说已经成了独立王国。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在王化之下,真是不可思议!”

清晨,幽州大街上,骑兵往来巡逻。步兵严密把守重要街道和路口,城内的气氛异常紧张。

都督府公堂上,狄公正襟危坐,虎敬晖、李元芳、陆大有三人站在身旁。下面是幽州各级官吏,大家眼望狄公,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狄公道:“诸位,方谦、吴益之二贼欺心逆天,压榨百姓、贪污巨款,中饱私囊,幽州四围民生凋敝,变乱频仍。本阁禀皇帝旨意,严加查察。事发之后,二贼不思悔改,竟丧心病狂意图谋反,现已伏诛。自今日起,幽州一切军政要务由本阁负责处置。”

下站群僚发出一阵惊呼。狄公的眼光从各人的脸上掠过,众人脸上有喜有忧。狄公道:“凡附逆二贼者,即刻到本阁处言明情况,视情节轻重予以处分。如隐忍不言,被本阁查出,无论轻重,一律重处!”

群僚躬身道:“谨领钧命。”

狄公问:“幽州长史何在?”

长史赶忙出列:“卑职在。”

狄公道:“有几件事你要记下。第一,立刻下令各县,废除二贼所在时的一切苛政。官府占田者,要还田于民。封山者,要还山于民。各县令要亲自下到民间,体察民情,每十五日向本阁禀告一次。遇有民生疾苦,就地解决,不必上报。”

长史应道:“是!”

狄公接着道:“第二,大柳树村村民聚众流亡,乃为苛政所逼。尔立刻张榜公告,开脱流民之罪,归还田地,令其复村。”

长史应了声:“是!”

狄公道:“再有,该村民不聊生,衣食无周,尔立刻动用府库钱粮,助其重建村落,整平农田。这件事务必办好,本阁还要亲自过问。”

长史道:“请大人放心,此事卑职立刻去办。”

狄公点点头:“第三,复查刑狱。凡被冤狱屈押之人,一概释放。”

长史又应了声:“是。”

狄公道:“幽州法曹何在?”

幽州法曹赶忙出列:“卑职在。”

狄公道:“灵境县小连子村,人口多有失踪,村民疑为厉鬼作祟。你立即带人查察,即刻回报,不得迁延!”

法曹应道:“是!”

狄公道:“我身边有一得力之人,乃是小连子村的村民,对当地非常熟悉,也许可以帮你的忙。大有。”说完,把陆大有叫到面前,吩咐道:“你随法曹大人同去。”

陆大有躬身道:“是。”法曹道:“多谢大人指点。”

下站众官不由得连连叹服:“小连子村?那是在深山里,怎么狄大人连这都知道。”“以后办事一定要加上一百个小心。这位大人可了不得。”

长史道:“大人方到幽州,足迹竟已踏遍境内,真是令人既感且佩呀!”

狄公道:“举凡诸事,以民生为第一。本阁查察官吏不看别的,第一是时刻要有替天子巡牧之心,安抚百姓之举。第二是劝课农桑,水利诸要;第三是刑狱诉讼,晓民以理。三者皆备者,上品。三有其二者,中品。三有其一者,下品。三者俱无者,罢官!”

众官齐齐躬身:“谨领大人教诲。”

狄公道:“从今日起,诸公务当勤劳政事,以民生为本,不可轻玩怠忽。如让本阁查出有人徇私舞弊、漠视民生,王法制裁,绝不姑息!”

再说那些被方谦们关押的村民们获得自由后,由张老四带领,来到狄公的公馆中谢恩。“扑通”一声,张老四双膝跪倒,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身后的妇女孩子跪成一片。狄公赶忙扶起了他:“老人家,快起来。大家快起来吧。好好回家种地,但盼着今年能是个好年成啊!”

张老四满面羞惭,哭出声来:“青天大老爷呀!我、我、我张老四不是个人,我在公堂上反水!可是,我、我也是……”

狄公安抚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赶快回去吧。见到村里流亡的人,劝他们早日回村。”

张老四道:“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狄公点点头道:“元芳,送乡亲们出城。”李元芳道:“是。”

夜深沉,都督府正堂空无一人。西屋的门紧闭着。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虎敬晖推门进来报告:“大人,方谦的尸体已经运来了。”

狄公点头:“没有惊动旁人吧?”

虎敬晖笑道:“是我亲自去办的,您就放心吧。”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看看。”

府后停尸房里,方谦的尸身静静地放在榻上,一名仵作站在一旁。

狄公和虎敬晖走进来。狄公看了看尸身问仵作道:“死因是什么?”

仵作答道:“服毒。”

狄公问:“什么毒?”仵作道:“砒霜。”

狄公抬起头:“砒霜?”

仵作道:“是呀。他的嘴里残留了一些药渣,正是砒霜未溶开的粉末。还有,方大人身旁的药碗里也残存了一些渣滓,经检查,认定是砒霜无误。”

狄公慢慢走到尸体旁,仔细地看着。只见方谦面色无异,只是嘴角边略略肿起。狄公道:“服砒霜而死的人,应该是什么症状?”

仵作道:“皮肤发青,嘴唇紫黑。另外,骨殖也应该是黑色的。”

狄公一指尸体:“你看看他的脸色,与常人无异!”

仵作一伸大拇指:“您真是大行家,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也是觉得奇怪呀,可、可他确实是服砒霜而亡啊!”

狄公也纳闷:“这可真是怪了,服砒霜而亡,脸上却毫不变色。这是为什么?”

虎敬晖道:“会不会这种砒霜比较特别呀?!”

狄公笑了,仵作也笑了:“将军,这就是一般的砒霜,没什么特别的。”

狄公笑道:“与其说是砒霜特别,倒不如说是他的皮肤特别还有些道理。”说着,他走到尸体前,伸手抚摸着方谦的脸部,忽然,他的手停住了:“不对!”

虎敬晖问什么不对,狄公道脸不对。虎敬晖失笑道:“脸还能不对!”

狄公轻轻地摸着,猛地抬起头来:“拿水来。”仵作赶忙将水端了过来。

狄公拿过湿毛巾在方谦的脸上不停地擦着,不一会儿,方谦脸部边缘处竟冒起了一片气泡,看得虎敬晖和仵作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

气泡越鼓越大,慢慢地,方谦半张脸的脸皮竟然浮了起来。虎敬晖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狄公伸出手,抓住方谦脸上凸起的部分,狠狠一揭,“哧啦”一声,一层人皮被撕了下来,下面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嘴唇发紫,脸色青黑。虎敬晖和仵作惊得跳了起来:“他、他是谁?”

狄公也惊呆了,他看看手中那层薄薄的人皮,又看看那张陌生的脸,脑海中不停地翻腾着。霎时,停尸房内呼吸之声相闻。

愣了半天,仵作才说道:“我说他怎么喝了砒霜不变色,原来是张假面!”

虎敬晖道:“早就听江湖上传闻,有人能用人皮制成面具易容。我一直不相信有这种邪门的事情,想不到今天见到了。”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方谦,那真方谦到哪里去了?”他回过头看了看虎敬晖:“这就是我曾说过的,意外的收获。立刻带人搜查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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