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大汉李楷固坐在崇州右营正堂上,在他身边站着崇州刺史丘静。

李楷固听了下站的一名牙将的报告,霍地抬起头,眼中精光大炽:“你说什么?”

丘静的脸色异常焦急,茫然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牙将急促地道:“事情已经败露,刚刚王大将军已经下令,将李将军擒拿到府!”

李楷固与丘静对望了一眼,牙关紧咬:“真是赶尽杀绝呀!”

丘静心急火燎地道:“怎么办,怎么办?都怨我,连累了你!哎呀……”

牙将焦急地道:“李将军,末将有句不该说的话……”

李楷固抬起头来:“说。”牙将道:“一旦您落在大将军手中,那可就是死路一条啊!”

李楷固蓦地转过头:“你的意思是——?”

牙将道:“反!”

李楷固、丘静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牙将敦促道:“将军,赶快决定吧!”

李楷固深吸了一口气,未置可否。丘静大声道:“楷固,绝不能反!你本是契丹降将,一旦为了我而背反朝廷,不但要落得个出尔反尔的奸诈之名,崇州之事的真相也就再无昭雪之日了!这样吧,你马上将我押到帅帐,就说有歹人劫囚车,你得到快报,便率军前往弹压,将我捕获!”

李楷固惊讶不止:“这、这怎么行!”

丘静急道:“事到如今,已别无善法!只要你率兵造反,就成了人人可杀的反贼,你我说话,还有谁会相信?楷固,丘静本就是个该死之人,我死不足惜。可你却一定要留下清白之身,一旦时机成熟,便将冤情告白天下,讨还公道,为为兄的正名啊!愚兄身后的清名,就都在你的身上了!”说着,丘静双膝跪倒,拜了下去。

李楷固伸手将他搀起:“丘大人,快、快请起,这、这……”

一旁的牙将急了:“丘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还如此的书生之见?你以为李将军到了王孝杰手中还能活着回来?还能替您辨明冤屈?您二位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王孝杰杀死灭口!”

丘静猛吃一惊,抬起头来。李楷固深吸了一口气:“丘大人,他说的有道理啊。王孝杰早就对我怀恨在心,此人心胸狭窄,行事阴险,一旦你我落入他的手中,只有一死而已!”

丘静一把拉住他的手:“可是楷固,做什么,也不能做反贼呀!而且朝廷待你恩重如山,你怎能如此背信弃义!”

李楷固紧咬牙关,手有些颤抖了。牙将急道:“将军,您私率右营官军营救朝廷重犯,已是做下了大逆的勾当。说句实话,您已经是造反了!”李楷固猛地抬起头来,牙将接着道,“而且,您是契丹降将,又与大将军有隙,他早就欲除之而后快,这您不是不知道。现在他抓住了把柄,您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脚步声响,一名斥候飞奔而入:“李将军,孙副将率数百军士已到右营左翼!”

李楷固大吃一惊:“来得好快呀!”

牙将“扑通”跪倒在地:“将军,弟兄们的生死就在您的一念之间呀!”

李楷固一咬牙,狠狠一拍桌子:“说不得,反他娘的!”

右营大门前,蹄声如雷,孙副将率众军来到门前。他甩蹬下马,厉声喝道:“包围右营!”众军暴雷般地答了一声“是”,迅速分散。孙副将一挥手,率众军闯入右营之中。

正堂的门紧闭着。孙副将率人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众军即时将正堂团团围住。孙副将飞起一脚,将正堂门踹开,大步走了进去。正堂内,李楷固端着茶杯,静静地坐在书案后。

孙副将一声冷笑:“李将军,随我走吧。”

李楷固笑了笑:“去哪儿?”

孙副将道:“大将军有请。”

李楷固悠闲地啜了口茶:“请孙副将上禀大将军,李楷固偶有小恙,不能前去回话。明日自会到府请罪。”

孙副将冷笑一声:“这恐怕由不得李将军了!”

李楷固双眉一扬:“哦?”

孙副将一声大喝:“来人!”门外军士一拥而入。孙副将喝道,“给我拿下!”军士们拔刀冲上前去。

李楷固的手一松,茶杯落地,“啪”的一声响,堂内堂外伏兵四起,声震屋瓦,屋中的十几名军士转瞬之间就被缴了械。孙副将张皇失措,转身想要退出正堂,李楷固一个箭步蹿上前去,挡住了他的去路。

孙副将结结巴巴地道:“李楷固,你、你要造反!”

李楷固一声冷笑:“说对了!你这狗贼,平素里与王孝杰狼狈为奸,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竟站在李某的面前口出狂言,真是死有余辜!”

说着,他手起一刀,孙副将人头落地。然后,他大步走出门去。院子里,前来擒拿李楷固的官军已被右营军士团团包围。李楷固大步走到院中厉声喝道:“放下兵器,可保性命!凡有异动者,一概格杀!”

官军们面面相觑,一个个放下了武器。李楷固一声大喝:“放他们走!”

右营军士闪开一条路,官军们狼狈地逃出右营。

李楷固的目光转向众军,举起手中的长刀,大声厉喝:“弟兄们,王孝杰要我们的命,我们怎么办?”

众军发出一阵怒吼:“杀进崇州,活捉王孝杰!”

崇州城内霎时间火光冲天,右营骑兵从四面杀入城中,与守军展开激烈地巷战。

大将军府的正堂上,王孝杰率几名副将打开大门冲了出来,正遇两名参将飞奔而来。王孝杰快步迎上:“怎么回事?”

参将道:“回大将军,李楷固率右营造反,现已攻入北门!”

王孝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逆贼!立刻传我将令,命前营和中营从侧翼夹击,将其压在北门附近。立即调威卫主力进城平叛!”

两名参将齐声答“是”,转身奔出府去。

崇州北门烈火熊熊,右威卫麾下官军在四处清扫战场。王孝杰率卫队赶到,一名威卫将领飞马来报:“大将军,李楷固叛军已退出北门,逃往贺兰山中。”

王孝杰点了点头:“命大军天明出发,进剿叛匪,务将此贼一网打尽!”将领躬身道:“是!”

王孝杰重重地哼了一声,对身旁的副将道:“立刻传令,抓捕丘静、李楷固逆党,绝不能让任何一人漏网!”副将高声答“是”,飞马而去。不一刻,崇州长史府内,崇州长史被官军押出府门,上了囚车;崇州司马府内,崇州司马也被押出了府门。

校场上,王孝杰率众将立马行辕;行刑的刽子手怀抱大刀,站在校场正中。几名将军被一彪官军押解而来。参将高声喊道:“跪下!”军士们粗暴地把将军们按倒在地。参将一声厉喝:“行刑!”一声炮响,刽子手高擎鬼头大刀,寒光闪处,几位将军立刻人头落地。众将尽皆凛然。

王孝杰拨回马头,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位将领,沉声道:“此次我右威卫兵败东硖石谷,乃是从未有过的耻辱!然蒙圣上天恩浩荡,未曾降责,本将军已是愧疚万分,无地自容。诸位同属右威卫麾下,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众将俯首无言。王孝杰缓和了一下口气道:“而今,我与诸君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凡不能共进退者,均属异己,绝不姑息!望众位详察之。”

众将躬身道:“谨遵大将军教诲!”

官道上旌幡蔽日,蹄踏如雷。左卫主力十余万人,浩浩荡荡地行进在通往贺兰山的官道之上,大军首尾相隔数十里之遥,蜿蜒向北,气势磅礴,真可谓甲胄似海,刀枪如林。

前军,一面大旗迎风飘扬,上书:“左卫大将军——权”;旗下一员大将全身重铠端坐马上,正是左卫大将军权善才。

中军大纛之上,斗大的红字炫人眼目,上书:“河北道行军大元帅——狄”。大纛下,几辆马车在八大军头所率领的千牛卫严密护卫之下徐徐前行;车旁,曾泰、狄春策马跟随。

车内,狄仁杰的手指顺着地图标的官道慢慢向北滑行,停在了“贺兰山”三个大字之上。狄公抬起头来,长长地出了口气,伸手撩开窗帘喊道:“狄春!”

狄春策马来到车前,叫了声“老爷”。狄公问:“大军已进入贺兰山了吧?”

狄春道:“正是。刚刚接到斥候通报,大军已进入崇州管界,前面便是贺兰山。”

狄公点点头,凝目远眺,那层峦叠嶂的贺兰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绵延无边。狄公收回目光,对曾泰道:“曾泰,如燕有消息吗?”

曾泰摇头:“还未见回报。”狄公长叹一声。

马蹄声响,一骑驿马飞奔而来,马上驿卒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声道:“崇州王孝杰将军,有紧急公文上呈狄阁老!”

狄公道:“哦?呈上来!”

狄春快步走过去,接过公文,送到狄公手中。狄公打开迅速看了一遍,双眉猛地一扬,轻轻地吸了口气,凝神思索着。

曾泰轻声道:“恩师,恩师。”

狄公抬起头来。曾泰道:“是不是签阁单,打发驿卒回去?”

狄公点了点头道:“狄春,你去办吧。”狄春答应着拉起驿卒向后面跑去。

狄公沉吟片刻,冲后面的卫队喊道:“张环!”

龙虎军头张环飞马来到狄公面前,狄公吩咐道:“传令大军停止前进,请大将军权善才到我这里来。”

张环高声答应,飞马而去。马车停下了,龙威军头李朗及龙彪军头杨方,翻身下马,打开车门,狄公走下马车,来到官道旁,目光投向苍茫的群山,静静地思索着。

曾泰快步走到他身旁:“恩师,怎么了?”

狄公回过头,扬了扬手中的公文:“大将军王孝杰备文阁部,说崇州右营将军李楷固率人截杀千牛卫,救走了崇州刺史丘静。事情败露后,李楷固率部谋反,现已退入贺兰山中。”

曾泰猛吃一惊:“恩师,右威卫大军新败,崇州危殆,契丹李尽忠更是虎视眈眈,早就想要攻破崇州,敲开通往关内的大门。现在又出了这桩事,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狄公点点头:“李楷固是契丹降将,自归顺后屡立战功,朝廷对之恩赏有加,他怎么会伙同丘静作乱呢?”

曾泰道:“恩师,以学生愚见,李楷固竟然与丘静这种蓄私怨、陷大军的奸诈之徒沆瀣一气,那就说明此人绝非良善之辈。”

狄公笑了笑,转过身对龙威军头李朗道:“拿地图来。”

李朗快步走到车内,拿来了地图,与杨方一人拉住一头,将地图展开。狄公走过去,双目凝视着地图,有顷,他抬起头来对曾泰道:“曾泰呀,我们已经进入了贺兰山中。”

这句话说的曾泰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点点头:“是,是呀。”

狄公微笑道:“我们初来乍到,对崇州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心中漆黑一团啊。”

曾泰恍然大悟:“恩师,您的意思是,和从前一样,微服寻访民间,体察下情?”

狄公乐了,拍了拍曾泰的肩膀:“嗯,你很有长进!”

话音刚落,大将军权善才飞马赶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狄公面前,躬身施礼:“大帅!”

狄公点了点头:“权将军,大军今日在何处扎营?”

权善才道:“回大帅,在距此六十里外的田齐县安扎。”

狄公点点头:“很好。”说着,他走到地图旁,静静地看着。

权善才走到他身旁道:“大帅,田齐县令请末将上禀大帅,他已将县衙腾空,作为临时行辕之用。”

狄公微笑着摇了摇头,手轻轻点在地图上,手指顺着田齐县一路向西划着,进入贺兰山中。手指最后停在了山中的东柳林镇上。

山坳里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驿站——正是贺兰驿。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狂风在怒号。贺兰驿的大门敞开着。

朔风劲吹,扬起一道沙墙横扫而来,黄沙渐渐弥散。一匹马静静地屹立在尘雾中,正是李元芳。李元芳轻轻一夹马,缓缓地向驿站走去。院内死一般的寂静,马蹄声孤独地回荡着,李元芳轻轻一带马缰,战马停住了脚步。他飞快地扫视着院内:敞开的正房门;紧闭的厢房;碉楼、马槽……瞬间,驿站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李元芳的脸上露着一丝冷笑,手放在剑柄上,漫声道:“既然已经到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出来吧!”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吱嘎嘎”的巨响,驿站大门轰然关闭。李元芳没有回头,双目静静地望着前方。脚步声响起,一众官军飞也似的从房后冲出来,将李元芳围在垓心。

为首的火长道:“你是什么人?来贺兰驿做什么?”

李元芳笑问:“是官军?”

火长点头:“正是。”

李元芳道:“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

火长一惊:“千牛卫?”

李元芳点了点头,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官凭递了过去,那火长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扑通”,双膝跪倒,双手将官凭高举过头:“卑职不知将军驾到,造次胡为,请将军恕罪。”

李元芳接过官凭:“起来吧。”

火长道:“谢将军。”

李元芳道:“你们是哪一卫麾下?”

火长道:“回将军,卑职等是右威卫麾下,奉大将军王孝杰之命,前来勘察驿站。”

李元芳点点头:“发现了什么?”

火长叹了口气:“哎,真惨呀,驿站里的弟兄全死了,没有一个活口。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院子里、屋子里到处都是死尸,是我们将尸体归拢到了一块,放在那边的厢房里。”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先随我到正房中去看一看。”

正房内凳倒桌翻,一片狼藉。李元芳站在屋中,静静地观察着。一点灰尘从房梁上洒落下来。火长又领着元芳走进厢房,说道:“李将军,您看看这儿。”李元芳跨进屋内,登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屋内堆满了尸首,从衣着上来看都是守卫贺兰驿的军士和驿卒。李元芳走到尸体跟前仔细地察看。尸身上的伤口早已凝固,看样子,已死去很长时间了。

火长道:“连守卫官军,带站中驿卒,总共三百多具尸体!”

李元芳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你们来了多长时间?”

火长道:“已经两天了。”

李元芳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子,向马房走去。槽头上拴着数十匹驿马。李元芳在火长的陪同下走进来,他的双目仔细地搜索着。一点红色跳入他的眼帘,他定睛一看,槽头上一匹枣红马的鞍辔下挂着一点红色的布丝。他走过去,轻轻地将布丝从鞍辔上取下,就着槽房外透进的阳光仔细地看着。蓦地,他抬起头来,数日前发生在狄府的事情,闪过他的脑海,那是曾泰遇害的那个夜里,在狄府后院的马房中——

狄公的目光顺着马车车厢地面向下望去,忽然,一点红色的小布丝引起了他的注意。布丝挂在车厢的尾部,方向是从下向上。狄公赶忙走过去,轻轻取下布丝,仔细地看着。

一旁的李元芳问:“大人,这是什么?”

狄公道:“这很有可能是凶手衣服上剐掉的布丝。”

李元芳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将布丝揣进怀中。身后的火长笑道:“将军,你对这布丝还挺感兴趣?”

元芳笑了笑,没有说话。火长问:“将军,您还有什么吩咐?”

李元芳道:“没了,我只是随便看看。走吧。”说着,二人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元芳快步走出马房,翻身跳上战马,对火长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了!”说罢,一声大喝,战马嘶鸣着冲出贺兰驿站。火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一阵强风带着呼哨飞卷而过,黄沙扬起,伴随着一阵“噼啪”声打在厢房的门上。

贺兰驿外,如燕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干草。马蹄声响,李元芳纵马飞奔而来。如燕赶忙站起身:“这么快就看完了?”

李元芳点点头:“上马,我们走!”如燕飞身上马。李元芳一声吆喝,两匹马疾驰而去。驿站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西风漫卷起黄土,在空中飘浮。

却说那厢房中,突然间“咔”的一声,驿卒们的尸体竟然慢慢地坐起身来。码放在最上面的几具尸身重重地滚落在地上,下面蹦起了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又听“唰”的一声,一条红影从房梁上飞落下来,红皮靴落在了地上。

那名官军火长快步走进正堂,对房梁上喊道:“下来吧!”人影闪动,几名黑衣蒙面人纵身从房梁上跃下。显儿飞步而入,低声道:“李元芳肯定还会回来,我们要立刻离开!”火长点了点头。显儿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吧?”火长道:“没问题,放心吧。”显儿道:“好,我们马上出发!”说着,她快步走出正房。

院中登时热闹起来。官军从槽房里牵出马,火长指挥几名黑衣人扛着四五个大包袱从厢房内匆匆走出,将包袱搭在马背上。一名黑衣人牵着枣红马来到显儿身旁,显儿纵身上马:“立刻撤离!”黑衣人纷纷上马。马队在显儿的率领下冲出驿站大门,扬起一道烟尘。火长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驿站碉楼旁的山崖上,李元芳和如燕静静地望着下面发生的一幕。如燕钦佩地望着李元芳:“看来,你也不太好骗。”

元芳笑了笑,没有说话。如燕问:“你怎么看出破绽的?”

元芳轻声道:“正房里虽然凳倒桌翻,却不是打斗所致,而是这些人故意布置的。还有就是马鞍上那条红色布丝,在洛阳我们就见过,这就证明那个假扮曾泰、刺杀大人的红衣女人一定在这儿。”

如燕点点头,又问道:“官军为什么会和这些歹人同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李元芳道:“这也是我在想的问题。看来,这里面的水很深呀!”

如燕道:“现在怎么办?”

元芳略一沉吟道:“跟上!”

日色西沉,一小队人马从崎岖的山道上徐徐行来,为首的是狄公和曾泰,后面是狄春、王铁汉及八大军头。狄春的马旁挂着一个方形的竹笼,里面关着四只信鸽。随着马的颠簸,笼内的鸽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远处,一座小镇跃入眼帘,在暮色下显得异常沉静。曾泰用手一指,对身旁的狄公道:“恩师,那就应该是东柳林镇了。”

狄公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道:“加快点儿,天黑前赶到镇子上找人家投宿。”

众人齐声答应,加快了速度,不一刻便到达东柳林镇。一座小小的坊门矗立在街道尽头,狄公一行穿过坊门进入镇中。所有人登时被前面的景象惊呆了。镇中断壁残垣,房倒屋塌,一股股黑烟从废墟上升腾而起,随风弥散在空中。狭窄的街道上横七竖八地倒卧着数十具无头尸体,石板路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狄公倒抽了一口冷气,目光转向曾泰,曾泰的嘴唇在颤抖。身后,狄春、王铁汉等人面面相觑,八大军头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狄公翻身跳下马来,徐徐向街道中走去,身后的人纷纷下马,紧紧跟上。

在一户人家门前,大门紧闭着,一股股血水不停地从门缝里漾出。狄公的脚停在了门前,他抬起头来,张环、李朗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狄公身前。

狄公沉声道:“把门打开。”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狄公一行迈步进门。屋中堆满了无头尸体,层叠摞起,血浆黏住鞋底。狄公咽了口唾沫;曾泰和狄春一捂嘴冲出门去。门外,传来一阵阵呕吐之声。

王铁汉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呀?镇上的人全死了。”

狄公闭上了眼,良久,猛地睁开:“走!”

众人走进另一家屋子。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情景,与刚刚那家一模一样。狄公握着拳头,眼中冒着愤怒的火焰,他缓缓转过身,向门外走去。突然,尸体堆里有一只手慢慢地动起来,伴随着一声凄厉地尖叫。狄公一惊,回过身来。人影晃动,寒光闪烁,一把刀直奔狄公的胸前刺来。狄公措手不及,眼见刀已到面前。忽然他眼前一花,一个人挡在他的身前,正是王铁汉,“扑”的一声,刀捅进了王铁汉的左肩。狄公一声惊叫:“铁汉!”说时迟,那时快,刀从铁汉身上拔出,向狄公横扫而来。狄公向左一闪,刀头将他的衣服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忽然一条棍子从身后飞来,重重地砸在持刀人的胸前,那人一声尖叫飞了出去,身体碰在墙上反弹回来,落在地上。从门外赶来的正是李朗,他一个箭步便蹿上前去,举起掌中的镔铁齐眉棍……躺在地上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男人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不就是想杀我吗!杀了我呀!动手啊!你这狗杂种!”

李朗慢慢放下铁棍,眼睛看着狄公。狄公走到那个男子跟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的眼中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狄公,那眼神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饿狼,就连素来胆色过人的狄公也不禁后退了一步。

突然,男子挣扎着跳起来,合身向狄公扑去。李朗当即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胸前,男子飞了出去,摔倒在地,口喷鲜血。

李朗怒骂着举起掌中的铁棍就要结果他的性命,狄公一声大喝:“住手!”李朗的棍子停在了半空。

狄公轻轻叹了口气:“他可能是镇上唯一的幸存者。这是惊吓过度所致,不要难为他。”

脚步声响起,曾泰、狄春等人冲进门来,登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狄春赶忙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铁汉。狄公转身道:“狄春,你赶快为铁汉包扎伤口。”狄春扶着铁汉走出屋去。

狄公吩咐:“张环、李朗,你们辛苦一下,将这几间房中的尸身清出去。看来,我们今夜只能在此落脚了!”

李朗应了个“是”,回身向众军头道,“大家动手吧!”墙角边,那个男人死死地盯着狄公。

深夜,崇州北门城门大开,一队官军飞马而入,每个人手中都用竹竿挑着几颗人头。

大将军府内,王孝杰大步走进正堂。一员副将快步迎上:“大将军。”

王孝杰问:“找到李楷固了吗?”

苏宏晖兴奋地道:“自从前日得大将军将令,兵发三路追剿逆贼李楷固,到今日,我军已在贺兰山中与贼党交锋数次,大获全胜,斩获敌匪首级数百!”

王孝杰大喜:“真的?”

苏宏晖道:“第一队宋将军已派人回城献捷!”

王孝杰双掌一击:“好,传我将令,第一,重赏得胜官军;第二,严令诸军,十日之内务必击破李楷固叛党,不得迁延枉顾!”

苏宏晖略一迟疑道:“这,十日恐怕太紧了吧?李楷固骁勇善战,诡诈异常,此次兵败定然隐遁山中,不敢直接与我军交锋。”

王孝杰厉声道:“那就把他逼出来!李楷固、丘静必须死,而且,务必要在钦差到达崇州之前,将这二贼剿灭!否则,我们的处境就会非常不妙!”

苏宏晖高声答应着走出正堂。王孝杰深深吸了口气。

夜幕降临,东柳林镇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之中。周围静得可怕,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一户人家院里,狄春提着一只鸽笼,边走边对身旁的曾泰埋怨道:“权将军也真是的,非要让咱们带上这几只信鸽,累赘死了,真要是出了事,这几只鸽子能管什么用?”他将竹笼放在院中的石磨上,笑道,“连人还喂不饱呢,还得喂它们!”说着,他将手里的一把谷子撒进笼中,信鸽争食起来。

曾泰笑道:“这也是权将军的一番好意,怕大人万一遇到什么事情,信鸽可以用来报信儿。”

狄春点了点头:“倒也是。哎,对了,曾大人,那个男子怎么样?”

曾泰摇摇头道:“蹲在墙角,一句话也不说。”

狄春没好气地道:“这家伙真是岂有此理,差点儿要了老爷的性命,若不是铁汉……”

曾泰道:“也怨不得他,这儿的情形实在是太惨了!大人说得对,他定然是被惊吓所致。”

狄春叹了口气,点点头,关上鸽笼,同曾泰向堂屋走去。

那个男子默默地蹲在正房的墙角,一言不发。狄公面带微笑望着他:“你好些了吗?”

男人慢慢低下头。狄公蹲下身,和蔼地问道:“你能告诉我,这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男人把头一抬,眼中射出惊恐的光芒。狄公赶忙道:“你别害怕,啊,我们是来救你的,不会伤害你,你明白吗?”

男人望着狄公那和善的面庞,迟疑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狄公道:“我叫怀英,你叫我怀先生就行了。”

男人望着狄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狄公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木然地道:“吴大憨。”

狄公笑了:“吴大憨,这名字有意思。想必你平日为人定然十分憨厚。”

吴大憨抬起头低声道:“他们都说我是傻子。”

狄公笑道:“你不傻。如果你是傻子,怎么会和我如此正常的交谈。”

吴大憨咧嘴一笑。狄公轻声道:“大憨呀,还是那个问题,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吴大憨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土匪,土匪……”

狄公一愣:“土匪?”

吴大憨连连点头:“李楷固土匪!”

狄公登时吃了一惊:“李楷固,你是说李楷固?”

吴大憨点点头:“我正在后面磨豆腐,老板娘的脑袋掉在磨盘上,我跑出去看,他们正在屋里杀人,嘴里喊:‘李楷固来了!’喊完了就把老板和他儿子也杀了。我拿刀子跟他们拼命,砍倒了两个。后来又冲进来几个,把我砍了几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狄公徐徐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李楷固!”

吴大憨接口道:“土匪!”

狄公问:“大憨呀,你看到李楷固了吗?”

吴大憨点点头。狄公问:“哦?他长得什么样子?”

吴大憨道:“就是杀我们老板全家的土匪那个样子呀。”

狄公愣住了:“我说的是李楷固。”

吴大憨点头:“土匪就是李楷固!”

狄公笑了:“啊,对了,那些土匪除了喊李楷固来了,还说了些什么?”

吴大憨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没跟我说。”

狄公站起来,微笑道:“大憨呀,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们吧。我肯定能够保护你。”

吴大憨半信半疑:“真的?”狄公点点头。

狄公回到堂屋,曾泰问:“大人,这吴大憨所说,正好印证了您上午接到的那份公文,公文中说,李楷固叛乱后,退出崇州,逃进了贺兰山中。”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良久,他摇摇头。曾泰道:“恩师,您认为不是李楷固?”

狄公笑了:“曾泰呀,对事情的判断没有非是即否那么简单,否则,还需要分析、推理吗?”

曾泰大惑不解:“那您的意思是……”

狄公道:“在一般情况下,土匪洗劫乡村镇甸,只有两种原因,第一是为了筹集钱粮;如果是这种情况,就根本没有必要杀人。”

曾泰道:“却是为何?”

狄公道:“土匪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一切日常开销、军需来源,都要靠掠夺附近的村镇所得。如果把人都杀光了,将村镇都烧做了白地,那么,他们去抢谁呢?这叫竭泽而渔呀,真正的土匪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曾泰点点头:“有道理。恩师,您刚刚说有两种原因,这第二种?”

狄公道:“第二种原因,就是土匪与这东柳林镇上的人有宿仇,这才会导致他们突袭镇甸,滥杀无辜。”

曾泰连连点头:“对,对呀。咳,不对……”

狄公微笑着望着他:“说说看。”

曾泰道:“李楷固是几天前才退进贺兰山的,怎么可能马上就与这里的老百姓结下冤仇,这说不过去。”

狄公笑了:“说得好。还有一点,李楷固是从崇州城退进深山,根本不用经过东柳林镇,他怎么会与这里的百姓结仇?”

曾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狄公道:“好,我们再退一步,即使李楷固真的与这里的百姓有夙仇,即使真的是李楷固率兵杀死了镇上所有的人,那他又何必将死尸的头颅斩去?”

曾泰倒抽了一口凉气,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狄公道:“最后一个疑点,如果此事真是李楷固所为,他何必要让军卒在杀人之前高喊‘李楷固来了’?”

曾泰道:“也许,他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人是他杀的。”

狄公问:“为什么?”

曾泰道:“这……会不会是要向朝廷示威?”

狄公笑了:“他杀光了全镇的人。如果不是吴大憨受伤后混在死人堆中,侥幸活了下来,那么,又有谁知道人是他杀的?他又在向谁示威呢?”

曾泰道:“不错,这样做确实是有悖常理,不合乎逻辑。”

狄公点点头。曾泰道:“恩师,那您说这是谁干的?”

狄公摇头:“还是那句话,事物总有不可知的一面,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也许这就是李楷固所为;也许,这内中另有缘由。曾泰,你立刻用飞鸽传书给大将军权善才,命他暗中派遣一支斥候兵从田齐县出发,潜入贺兰山中查察此事!”

曾泰道:“是,我马上去办。”

狄公道:“还有,命他的大军暂时不要开拔,留在田齐县等我。”

曾泰应声“是!”,说着,他冲狄春使了个眼色,微笑道:“怎么样,鸽子派上用场了!”

狄春也笑了,二人快步走出门去。狄公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踱了起来。外面忽然响起狄春惊慌地喊叫:“老爷!老爷!”

狄公吃了一惊,快步走出堂屋。狄春、曾泰目瞪口呆地站在院子里的磨盘旁边。见狄公走来,狄春结结巴巴地道:“老、老爷,鸽、鸽子不见了!”

狄公一愣,目光向磨盘上望去,果然,磨盘上的竹笼里空空如也,笼门大敞着。狄公惊呆了。

曾泰焦急地道:“狄春,是不是你刚刚喂完食,忘记关笼门了?”

狄春委屈地道:“我记得清清楚楚,把门关好了的呀!”

曾泰道:“那、那这鸽子怎么不见了?”

狄春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我哪知道啊!”

狄公的目光四下搜索着。正房里,吴大憨依然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狄公突然一声大喝:“张环、李朗!”

二人应声冲了进来。狄公问道:“刚才有谁进过院子?”

二人摇摇头:“卑职等一直在门前守候,没有人进来!”

狄公略一沉吟而后道:“曾泰,你写好书信后交与张环。张环骑快马连夜赶到田齐县,将书信交与权大将军!”

二人齐声答“是”,分头行动。

狄春委屈地道:“老爷,我明明是……”

狄公一摆手打断他,继续在院中踱起来。忽然,正堂里,吴大憨跳起身来笑道:“假的,假的!”狄公一愣,目光望向正堂。吴大憨仍然手指窗扇:“假的,你是假的!”

狄春赶忙跑进屋里:“大憨,不要闹了,先生在想事呢!”

吴大憨傻笑着被狄春推到了一旁。狄公收回目光,猛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道:“不好!”

再说权善才大将军行辕内,一骑马飞驰而来,一员副将翻身跳下马来,急匆匆地向帅帐走去。帐内,权善才正坐在帅案后翻阅着兵书。副将大步走进来报道:“大将军,出奇事了!”

权善才一愣:“什么奇事?”

副将道:“您给狄大帅的四只信鸽飞回来三只!”

权善才猛吃一惊,霍地站起身来:“是不是出事了?”

副将摇摇头:“三只鸽子的脚上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权善才莫名其妙:“什么?”

副将道:“大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权善才抬起头来:“四只信鸽回来了三只,那还有一只呢?”

与此同时,山道上,红衣女郎苏显儿狂鞭坐骑,一众黑衣人飞驰在山道上,马蹄声踏碎了山谷中的寂静。道旁长草中,两双眼睛静静地盯着这队黑衣人。正是李元芳和如燕。马队飞驰而过。如燕轻声道:“他们怎么改变方向了?”李元芳摇了摇头。如燕问:“还继续跟下去吗?”李元芳果断地道:“跟上!”

东柳林镇的坊门静静地矗立在月光下。暗夜中响起了一阵细碎的马蹄声,红衣女郎显儿率一众黑衣人来到坊门前,显儿一摆手,一众下属马上勒住坐骑。显儿用极低的声音道:“下马!”黑衣人们悄无声息地跳下坐骑。显儿双手连挥,众人展开轻功,向街道飞奔而去。

显儿红巾蒙面,率领黑衣人飞快地驰过街道,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正是狄公一行的下榻之处。

门前空空荡荡,显儿一摆手,黑衣人们纵身而起,跃墙进入院中。院子里静悄悄的,磨盘上放着那个空鸽笼。正房、堂屋都黑着灯。显儿做了一个手势,黑衣人立刻兵分两队,一队由显儿率领径奔正房;另一队直奔堂屋。

正房的大门“砰”的一声被踹开,红影一闪,显儿已跃进屋中。她登时愣住了,屋里空空如也!另一队黑衣人飞奔而入,为首一人轻声报告道:“苏将军,堂屋是空的,没有人!”

显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刚接到传信,说姓狄的住在这里,怎么会没有人?难道说又被他察觉了?”

旁边的黑衣人道:“苏将军,在镇子上查一查吧!”显儿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两骑马停在了镇外,正是李元芳和如燕。前面不远处,就是黑衣人的马队。如燕轻声道:“他们肯定是进去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如燕,我进去看看,你留在这儿。”

如燕道:“为什么?”

李元芳道:“我们说好的,一切听我安排。”

如燕语塞,半晌才道:“我害怕。”

李元芳笑了,轻声道:“你把马牵到那边的大树下藏好,我一会儿就出来。”

如燕抱怨道:“哼,上次勘查驿站的时候就不让我去,这次又想甩开我!”

元芳道:“我答应,下次一定带上你,行了吧。”

如燕道:“说话可要算话!”说着,她很不情愿地牵着马蹑手蹑脚地向大树下跑去。李元芳纵身一跃,身体高高拔起,踩着坊门飞进镇去。

在一户人家的屋子里,鬼火般的火折晃进房内,两个黑衣人慢慢走进来,忽然脚下一绊,一个趔趄。他将火折往地上一照,登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地上遍布着死尸。黑衣人轻声道:“怎么都是死人?”另一人摇摇头。二人穿过堂屋向里面走去。

正房内,两个黑衣人从影壁后转出来。突然一只手从旁边飞出,“砰”!一个黑衣人没来得及哼一声,沉甸甸地摔倒在地;另一人的嘴刚张一半,剑已经放在了他的咽喉之上。一只手从黑衣人的手里接过火折,正是李元芳。他伸手揭下黑衣人的蒙面黑布,竟是一个女子!

黑衣人问:“你是谁?”

李元芳问:“你们在找什么?”

黑衣人哼了一声:“你杀了我吧。”

李元芳摇摇头:“我怎么能杀一个女人呢?再问一遍,你们在找什么?”

黑衣人紧闭着嘴一言不发。李元芳的手指在黑衣人的肩胛上轻轻一敲,黑衣人登时疼得哼了一声,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李元芳的手指又在她的肩胛上敲了一下,黑衣人立刻浑身一松,瘫倒在地。

李元芳蹲下身:“你们在找什么?”

黑衣人紧咬牙关,李元芳举起了手。黑衣人连忙道:“我说,我说。我们在找……”猛地,她的手飞快地翻上来,掌中多了一柄断喉刀,闪电般刺向元芳的咽喉。元芳危急之下不及细想,手腕一翻一抖,“扑”的一声,刀刺进了黑衣人的咽喉。

李元芳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是何苦!”说着,他迅速站起身,奔出正房。

李元芳飞快地掩进另一个房间,划亮火折,屋中满地死尸。李元芳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向前走去。忽然一具死尸闪电般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李元芳的脚踝。元芳猛吃一惊,又见一点寒星从对面的屏风后袭来,径奔他的咽喉。好个李元芳,猛地起腿,竟将抓住他脚踝的人挑了起来,挡在身前,“哧”的一声,枣核镖钉进了那人的前胸,元芳转身起腿,将死尸踢飞出去,直撞对面的屏风。屏风“哗啦”一声破裂,一个人从后面蹿出来,夺门而逃,忽然寒光一闪,此人被李元芳的剑钉在了墙上。

又是一个黑衣人。李元芳伸手扯下了他的蒙面黑布——又是一个女子!李元芳长叹了一声,狠狠一咬牙,转身向外走去,来到狭窄的街道中央。李元芳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在下李元芳,掌中幽兰剑,请你们即刻现身,不要无谓的送死!我数到十,十声之后,就要大开杀戒!”

说着,他右手猛地一振,幽兰剑发出“铮”的一声。“一、二、三、四……”

街道旁所有房屋的门打开了,黑衣人们如鬼魅一般飘了出来,将李元芳围在垓心。李元芳道:“请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我担保绝不伤害你们!”

黑衣人们慢慢地围上来。李元芳长叹一声道:“在这之前,我从没有杀过女人,可今天夜里……我不希望今夜再有人死去。请你们相信我,放下武器,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黑衣人们举起手中的刀,李元芳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人影一闪,众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人影飞快地游动着,“当啷”之声不绝于耳,黑衣人的刀纷纷落地,人被剑点中,一个个瘫倒在地,呻吟着。

李元芳道:“好了,我已经说过,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们在找什么?’”

“我想,这个问题,她们不必回答你!”

李元芳猛地转过身,只见街道尽头的坊门下,站着两个人,苏显儿和如燕。当然,如燕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显儿发出一阵冷笑:“我想,狄仁杰的侄女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李元芳的声音金石一般刚硬:“你想错了!”

显儿一愣:“哦?”

如燕也愣住了:“你、你……”

显儿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手中刀猛地一紧,如燕的脖子上登时溢出了鲜血,疼得哭了起来。显儿望着李元芳调侃道:“怎么样,现在你的感觉好多了吧?”

李元芳缓缓向前走来:“知道吗,你已经令我很愤怒了。希望你能明白这样做的后果!”

显儿道:“我倒想听听。”

李元芳点点头,边走边道:“这意味着,你今晚必须死!”

显儿的刀又向如燕的脖子里面刺了刺:“跟她一起吗?”

如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元芳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你可以再用点力气,最好能杀了她。对于我来说,她是个累赘。”

如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张大了嘴,望着李元芳。李元芳已经越走越近。显儿似乎有些紧张了,厉声大喝道:“立刻停下,否则,我马上杀了她!”

李元芳徐徐摇了摇头:“我刚说过的话,你没听清楚。我再说一遍,今晚,你必须死,不管你杀不杀她!”

显儿的手有些颤抖了:“你、你真的不怕我杀了她!”

李元芳已走到距显儿五步之遥的地方,他微笑道:“我只在乎你!”

他的手在背后拔出了链子刀,眼中射出一道寒光。

显儿的心理防线崩溃了,猛地,她手中刀狠狠刺向如燕的脖颈。

“噌”的一声,一道寒光飞奔而出,李元芳的链子刀头深深地插进苏显儿的咽喉。显儿双眼凸出,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断了气。李元芳走到如燕身前:“你还好吧?”

如燕突然一声号啕,抡起右手狠狠地给了李元芳一记耳光,痛哭着奔出坊门。李元芳揉了揉被打得生疼的脸颊,无奈地笑了。他转过身,向黑衣人们走去。所有黑衣人慢慢地向后退缩,李元芳大步向前逼近:“现在我已经很生气了,我不会有耐心再问一遍,因此,请你们回答我刚刚提出的问题!”

他紧了紧手中的链子刀。一名黑衣人嗫嚅着道:“我们、我们在找……”

忽然,她张大了嘴,李元芳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一条黑影闪电般地掠入树林之中,快得异乎寻常。李元芳脱口喊道:“不好!”他回过头,只见十几名黑衣人的身体缓缓软倒在地。元芳翻过一人,那人面色青紫,探探鼻息,已经气绝。一枚钢针钉在她的脖子上。

李元芳一惊:“又是无影针!”

望着地上女子们的尸身,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心中充满了愧疚之意。他轻声道:“对不起!”

东柳林镇外,黑衣人乘坐的十几匹战马静静地站在小镇的牌楼之下。远处,李元芳快步从镇中走了出来,他来到黑衣人的马旁,仔细搜查着马背上驮负的什物。忽然,两个黑色的包袱映入他的眼帘,他赶忙将它们从马背上拿下,打开来看,里面是十几份塘报!

李元芳一愣,伸手拿起一份,打开一看,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丘静所发?难道王孝杰……”

他迅即将塘报放进包袱之内,提起来挎在肩上。

一阵哭声顺风传来,元芳回过头,不远处,如燕伏在马背上抽泣着。李元芳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燕满面泪水。她伸手擦了擦,一方手帕递到眼前,如燕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忽然她回过头,李元芳正望着她。如燕狠狠地将手帕扔在地上,又踩上两脚,厉声喊道:“不要你假惺惺地做好人!你给我走开!”

李元芳道:“好了,你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救得了你。”

如燕转身喊道:“少来这一套!看看你刚刚那副冷酷的样子。你竟然让那个女人再用点力气!你知不知道,再用点力气,我的脖子就被刺穿了!我知道你讨厌我,你只是看着我叔父的面子才对我和颜悦色,其实,你骨子里就是想让我死!”

李元芳望着她:“为什么?为什么我想让你死呢?”

如燕语塞:“你,因为,你……”

李元芳望着她:“说不出来了?我来说吧。你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越表现出对你的关心,你得救的机会就越小。她会将你作为人质胁迫我做很多事情,最后杀死你。你知道,我最不愿被人要挟,当然,更不愿看到你送命。现在你虽然受了一点轻伤,可我却保住了你的性命。对吗?”

如燕冷冷地道:“你不用再强词夺理,为自己找借口了,一切我都明白,你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关心我!”说着,委屈的泪水滚滚而下。她喊道:“你走,你给我走!这一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李元芳笑了笑:“我是准备走。但是你没有发现,你现在是趴在我的马身上哭吗?”

如燕一愣,回头看了看,果然自己趴在李元芳的坐骑上,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元芳翻身上马,一拨马头,慢慢地向镇外走去。身后响起了如燕低低的声音:“还说走就走啊!”

元芳笑了,他勒停了坐骑:“怎么,你改主意了?”

如燕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也知道,你只有那样才能救我。可是,我、我……我总得把委屈喊出来吧。刚才那么危险,总不能连哭都不让我哭一声吧?而且,这儿又没有别的人,只有你……”

李元芳也笑了:“现在哭够了吗?”

如燕撅着嘴道:“差不多吧。”

李元芳叫她上马。如燕翻身上马:“咱们去哪儿?”

李元芳拍了拍黑包袱笑道:“追踪了两天,还是有些收获。”

如燕道:“那里面是什么?”

元芳道:“是塘报。”

如燕道:“塘报?啊,我明白了,这些就是兵败东硖石谷之前,王孝杰转经贺兰驿发给朝廷的那些塘报,被这帮坏蛋给扣下了!”

元芳笑了笑:“不错,确实是经由贺兰驿转发给朝廷的塘报,但是所发之人却不是王孝杰!”

如燕一惊:“不、不是王孝杰,谁还发过塘报?”

元芳平静地道:“是丘静。”

如燕一愣:“丘静?就是那个崇州刺史?”

元芳点点头。如燕道:“可,他不是陷大军于死地的罪魁祸首吗?”

元芳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如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李元芳道:“还记得那个峡谷里的紫衣大汉李楷固吗?”如燕点头道:“记得。”

李元芳道:“我们约好的,三天后在峡谷见面,也许,他能告诉我一些什么。”

如燕张大了嘴:“你、你还真相信呀,你以为他真的会去?”

李元芳点头:“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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