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国军械库里,堆满了赵文翙大军的旗帜甲仗和锱重。一队马队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吉利可汗、狄公、李元芳等人。众人翻身下马,吉利道:“狄公,这就是在金山中发现的赵文翙部锱重。”

狄公点了点头,身旁的李元芳道:“可汗陛下,我让手下点查一下。”吉利可汗道:“李将军请便。”元芳冲身后的八大军头摆了摆手,众人无声地行动起来。

狄公缓缓向前走着,一面杏黄色的大旗跃入眼帘,他轻轻拿起大旗,平展开来,大旗上书:“营州右军”。狄公一愣,轻声道:“营州右军……”忽然,他想起之前曾见到过的同样的字号——那是在东柳林镇的院子里。当他在磨盘底下的地洞里翻查“吴大憨”床上的衣物时,发现一件军服的衣襟下写着“营州右”三个小字。狄公轻声道:“难道会是他?”他缓缓向前走着,口中喃喃地道:“赵文翙大军为什么会误入契丹境内,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角落里堆放的几辆指南车残骸映入他的眼帘,他登时想起了在贺兰山道上与黄真的一番对话——

狄公问道:“你们借道突厥境内向东硖石谷迂回,怎么会到了这里?”

黄真道:“是呀,末将也觉得万分蹊跷。”

狄公道:“也就是说,你们绕道突厥却走进了契丹的境内,之后才遭到了伏击。”

黄真道:“这、这怎么可能!军中有十几辆指南车呀!大军行进之时,全靠地图和指南车配合,怎么可能走错?”

狄公静静地望着面前的指南车,一丝灵光猛然在脑海中闪过,他脱口叫道:“指南车!”远处的吉利可汗和李元芳闻声走了过来,狄公快步走到指南车旁,仔细地验看着。

元芳道:“大人,您发现了什么?”

狄公没有回答,对身后道:“张环、李朗,你们将指南车抬出来。”

二人答应着走过去,将一辆指南车抬了出来。狄公走过去静静地查看:铁杆、指针都是完好无损,只有车体已经破裂。狄公将指南针立起来,指针一转,指向了狄公身后,狄公倒吸一口凉气;再次转动指针,仍然是相同的方向。狄公扭头向身后望去:“那是南方吗?”

身后的吉利可汗笑道:“狄公,那边是北。你面向的才是南。”

狄公的双眼猛地一亮,对张环、李朗道:“把车翻过来。”

二人立刻动手,将指南车翻了个个儿。众人的目光向车底望去,只见车底部放着一块黑色的石头,狄公伸手动了动,石头是被固定死的。狄公道:“把它取下来。”

张环答应着,拔出腰刀将黑石旁固定的绳索斩断,取下石头,递给狄公。狄公接过石头,向张环的刀头伸去,“当”的一声,石头竟然贴在了刀头之上。众人发出一片惊呼。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把车再翻正。”

张环等人赶忙又将车翻正。狄公上前拨动指针,指针不偏不倚正正地指向了南方!众人惊呆了。元芳轻声道:“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狄公掂了掂手中的黑石头:“我终于明白,赵文翙部为什么转进突厥,却到了契丹的境内。”

元芳道:“哦?为什么?”

狄公道:“就是因为这吸铁石!”

元芳莫名其妙:“吸铁石?”

狄公点点头:“正是。这种石头对所有铁器都具有极强的吸附之力,指南车上的铁指针也不例外。只要将它放在车的底部,指南针的指向就会发生逆转。本来赵文翙部过崇州之后进入贺兰山后向南进,便是突厥。然而,指南车却被人做了手脚,因此,大军本应向南,实际上却是在向北行进,这样,就走入了默啜等人早已设下的伏击圈!”

元芳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是他!”

元芳道:“大人,您想到了什么?”

狄公深吸一口气,转向吉利:“可汗,我要马上赶回崇州,否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吉利一惊:“狄公,需要我帮忙吗?”

狄公略一沉吟:“那臣就不客气了。首先,请您为我准备三十匹好马,我要昼夜兼程赶回崇州。”

吉利转身对步真道:“立刻准备!”步真答应着快步离去。

狄公的目光望向元芳:“元芳啊,如燕还在吗?”

元芳点头:“她回到客栈了。”

狄公道:“你要说服如燕去做一件事。”

元芳问“什么事”。狄公道:“也许对你来说有些难于接受。”

元芳道:“大人,您说吧。”

狄公冲元芳招了招手,元芳附耳过来,狄公如此这般低声说了几句,李元芳忽然抬起头:“大人,这……”

狄公道:“现在来不及解释了,你必须快去快回!”

李元芳点了点头:“也罢!大局面前,元芳遵命。”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难为你了。”

狄公对吉利道:“可汗陛下,一会儿元芳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您,恐怕要请您鼎力相助啊。”

吉利点头:“放心吧,狄公之事,就是我吉利之事,我必定倾尽全力!”

狄公不无遗憾地道:“相聚匆匆,你我又要分手了。”

吉利的眼圈红了,他拉住狄公的手道:“狄公,你我人虽分别,可心却永远在一起!”

狄公动情地点点头。吉利拿出那枚戒指放在狄公的手中,泪水滚滚而下。

小客栈里,如燕静静地坐在房中发愣。李元芳走进来,看了如燕一眼,没有说话。如燕轻声道:“怎么样?”

元芳笑了笑:“你问的是我们,还是你们?”

如燕回过头:“你说呢?”

元芳道:“我不知道。”

如燕道:“从救你那一刻起,我和你已经是我们了。”

元芳的脸上绽开了微笑,他点了点头道:“默啜伏诛,一切都已安定下来!”

如燕轻叹一声:“可怜大姐白白的辛苦了几年,这一下恐怕希望又成泡影了!”

元芳望着她:“我知道你对她感情很深,但是人贵在能知是非,如果明知是错还要去做,与禽兽又有何分别?”

如燕腾地抬起头:“你说我是禽兽?”

李元芳冷冷地道:“如果执迷不悟,那就连禽兽也还不如。”

如燕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李元芳慢慢地在她对面坐下:“我要求你一件事。”

如燕抢白道:“你堂堂大英雄,还能求我这个禽兽?”

元芳微笑道:“如果禽兽能够改邪归正,那就变成了好的禽兽,求好禽兽办事还是符合我的原则的。”

如燕“扑哧”笑了出来,轻声抽泣起来。

元芳长叹一声,没有说话。如燕擦了擦泪水,抬起头来:“说吧,什么事?”

如燕听完李元芳的话,猛地抬起头来:“什么,你疯了?”

元芳笑道:“看,又来了,我刚说过以大局为重。”

如燕腾地站起身:“不行,我不干!”

元芳道:“那好吧,只有我自己去了。如燕,如果我死在契丹……”

如燕转过身,一把捂住他的嘴:“别说这种话!”

李元芳笑了笑:“这有什么,本来就是实话嘛。真想不到,天天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你还在乎这些?”

如燕放开手:“我是在乎你,笨蛋!”

李元芳笑道:“行了,不说了。我今晚就动身。”说着,他走到榻旁,收拾着行囊。

“我和你一起去。”

李元芳笑了,他转过身道:“不许后悔!”

如燕点点头:“但有一个条件。”

李元芳道:“你说吧。”

如燕道:“一切都听我的安排。”

元芳笑道:“一言为定!”

当夜,崇州南门外军道上,马队、步兵来往穿梭于崇州南门外军道上,有运输的,有调动的,长官们发出一声声高喝,与军卒的嘈杂声混成了一部守城曲,好不热烈壮观。

丘静、权善才立于城头,指指点点,对身旁的众将说着什么。一名斥候飞奔来报:“禀大将军、刺史大人,前军斥候来报,李尽灭率契丹主力星夜疾驰,而今距崇州已不到二百里了!”

丘静和权善才对视一眼:“再探!”斥候高声答应着飞奔而去。

丘静道:“来得好快呀!”

权善才深吸了口气:“昨日还在五百里外,而今日已临近崇州,真是兵贵神速啊!”

丘静道:“大将军,而今事态已是万分紧急,一旦契丹主力兵临城下,大战立刻就要展开,你的左卫主力已安置妥当了吧?”

权善才微笑道:“请刺史大人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万无一失!”

崇州城北小院内,站满了黑衣人,气氛异常紧张。正房里,萧清芳失魂落魄地徘徊着,不时探头向门外张望。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眼间便来到门前,紧跟着是下马、进门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黑斗篷的男子快步走进来,低声问道:“大姐在里面吗?”

黑衣人轻声道:“正在等你。”

萧清芳听到脚步声,猛地转过身来。门开了,黑斗篷走了进来。萧清芳急切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黑斗篷点点头:“放心吧!刚刚接到斥候传报,契丹主力距崇州还有不到二百里的路程,预计明天夜里就能到达。大姐,我们何时开始行动?”

萧清芳斩钉截铁地道:“不能再等了,一定要赶在狄仁杰回到崇州之前。你马上回去布置,明夜开城献关!”

黑斗篷点点头:“好!”

萧清芳加重了语气:“成败在此一举!”

契丹大营,是契丹主力的后方大本营。主力已经开拔,大营中空空荡荡;营门前,几名契丹军士来回走动,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静夜中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守门军士回过头来,转眼间蹄声已到门前,守门军士一声高喝:“站住!”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说话间,一个红衣女郎纵马奔到近前,正是如燕,身后跟着李元芳。

军士一见之下,登时笑了:“是苏将军呀。”

如燕点了点头,翻身跳下马来:“李尽忠将军在吗?”

守门军士赶忙道:“大军已经开赴崇州了。”

如燕一惊,与身旁的李元芳对视了一眼。如燕冲军士招了招手,军士赶忙过来,如燕俯耳低语了几句。守门军士道:“好,小的这就带您去。”

大营的军监里,王孝杰静静地坐在墙角沉思,良久,他长叹一声,悔恨的泪水缓缓滚过脸颊。“轰隆”一声,铁门打开,两条人影逆光站在门口。王孝杰抬起头来。

其中一人慢慢走到他的身前,在昏暗的灯光下,王孝杰认出了,此人就是自己下令射杀的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他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你、你……”

元芳低声道:“奉狄大帅将令,营救大将军回归崇州!”

王孝杰惊呆了,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来救我的?”

元芳道:“大将军,事态紧急,请马上随我离开!”

王孝杰一把拉住李元芳的手:“元芳将军,我、我……”

元芳微笑道:“好了,大将军,有什么话待回到崇州再说吧。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咱们马上离开!”

王孝杰点点头,擦干泪水,迅速站起身,随元芳、如燕走出牢房。

转过天来,崇州大营里,李楷固正惊诧地问道:“什么,将大军撤到城外?”下站的传令使递上令箭:“这是权大将军的军令,请李将军照此执行,不得有误!”

李楷固没有接令,他厉声质问道:“契丹大军指日便要兵临城下,此时将大军撤出,崇州怎么办?”

传令使微笑道:“大将军自有妙计!”说着,他将令箭放在李楷固的手上,快步走了出去。

李楷固目瞪口呆地道:“妙计?……”

崇州南门,军道上一片混乱,几支大军正离开南门向城外调动。军道中央的高台上,几名令旗军手挥小旗指挥着,然而几支大军堵在一起,根本无法疏散;各军的将领们高声咒骂着,军卒们怨声连天。

一彪马队飞奔而来,为首者正是曾泰。卫士们厉声吆喝着,堵在军道上的大军才勉强让开一条小道,曾泰率队纵马驰过。

城头上,权善才对身旁的几员将领说着什么。后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曾泰快步登上城楼,急促地道:“大将军!”

权善才转过头来:“哦,曾大人,有事吗?”

曾泰道:“契丹主力已逼近崇州,大将军却在此时将左卫大军主力撤出城外,不知是何用意呀?”

权善才笑了笑:“本将如此做法,自有道理。”

曾泰道:“哦,什么道理?”

权善才看了曾泰一眼,冷冷地道:“曾大人,大帅临行前将军务城防交与了本将,我想,本将秉承大帅之意调兵遣将,应该不用通过曾大人这位卫尉卿吧?”

曾泰立时语塞:“可……”

权善才道:“好了,曾大人,不必多言,这就请吧。送客!”

曾泰面有愠色,还想说什么,一名军士走过来:“曾大人,请吧。”曾泰无奈,愤愤地转身下城而去。

青石谷位于平山以西,哈日勒的鹰师仍然在此驻扎。几匹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鹰师将军乌骑施,身后是李元芳、王孝杰、如燕。战马嘶鸣着飞奔进营。皮帘一掀,乌骑施、王孝杰、李元芳、如燕大步走进帅帐。乌骑施道:“二位将军,这就是我鹰师的帅帐,请二位传发号令!”

元芳的目光转向王孝杰。王孝杰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帅案后坐下,沉声威喝:“擂鼓聚将!”

城外左卫大营里,李楷固焦急地徘徊着,几名将领聚在一旁,低声议论。一人道:“将军,如此做法明显是将崇州拱手送与契丹呀!”另一人道:“我看这个权大将军有点靠不住啊!”

李楷固腾地回过身:“别吵吵,难道你们又想哗变?”

众将赶忙道:“末将不敢!”

李楷固长叹一声:“大帅不在军中,可谓群龙无首啊。”

话音未落,一名千牛卫飞奔进来:“李将军。”

李楷固转过身来:“哦,有什么事吗?”

千牛卫附在李楷固耳旁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李楷固一惊,千牛卫将手上的信递给他。李楷固赶忙接过打开,飞快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立刻抬起头来命令道:“擂鼓聚将!”

此时,官道上,契丹主力大军奔行如飞,统军将领厉声催促。而在崇州北小院的正房内,萧清芳正焦虑地徘徊着,不时向外张望。

崇州城上,权善才站在城头,向身旁众将低声布置着什么,众将连连点头。脚步声响,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大将军,大帅回府了!”权善才猛地转过身,倒吸了一口凉气。

帅府前,马队飞奔而入,狄公翻身下马,对后面的八大军头低声说了几句,张环等人点头答是。

东跨院儿前,千牛卫严密守卫着。“吴大憨”在房间里不停地走动着,王铁汉死死地盯着他。“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二人猛吃一惊,转过头来。狄公站在门前。王铁汉惊喜道:“大人!”

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铁汉,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王铁汉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狄公缓缓走到“吴大憨”面前道:“怎么样,想说实话了吗?”

“吴大憨”苦笑了一声:“大人,我还是那句话……”

“啪”!那件在东柳林镇地洞里找到的军服扔在了“吴大憨”面前。狄公厉声问道:“这是你的吧?”

“吴大憨”一惊,继而点点头:“是的。”

狄公双目逼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知情人,你了解的东西正是我需要的。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到底想隐瞒什么?”

“吴大憨”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狄公轻轻哼了一声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吴大憨”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狄公紧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大军借道突厥,却走入了契丹境内;你只身逃回是为了给你的好朋友王孝杰报信;当你泅水入城,却被丘静当作奸细抓了起来!赵文翙,营州大都督,一个神秘失踪却被各方追杀的人!”

“吴大憨”惊呆了。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大人认错人了,我是陈有龙,不是什么赵文翙。”

狄公发出一阵冷笑,他伸出手拍了三下,副将黄真应声快步走进来:“参见大帅!”

狄公指了指“吴大憨”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黄真回过头来,不禁吓了一跳:“大、大将军!大将军!”他猛扑过去。

“吴大憨”一把抓住了他,泪水滚滚而下:“黄真,好兄弟,你、你活下来了!”

黄真哽咽着点点头:“大将军,末将被俘,幸亏狄大帅救我出来!”

“吴大憨”一怔:“是、是狄大帅救你出来的?”

黄真道:“正是呀,怎么,您不知道?”

“吴大憨”摇摇头。黄真奇怪地看着二人道:“你们、你们……”

狄公望着“大憨”微笑道:“怎么样,这一次可以说实话了吧。”

“吴大憨”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就是营州都督大将军赵文翙……”

东跨院儿外,张环、李朗率一众千牛卫严密把守。远处,一盏灯笼摇曳着越来越近,张环、李朗警觉地对视一眼,快步迎上前去,来人正是曾泰、丘静和大将军权善才。张环一伸手道:“三位请留步。”

三人停住了脚步。曾泰道:“大帅在里面吗?”

张环道:“正是。大帅请三位到正堂等候。”三人点点头,向正堂走去。

东厢房内,赵文翙长叹一声道:“大帅,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狄公长长舒了口气道:“我说这些人为什么不惜一切地追杀你,原来是为了这个!”

赵文翙道:“后来,末将趁城中大乱逃了出去,隐姓埋名,躲在东柳林镇中,白日装疯卖傻,帮老板磨豆腐,到了晚上便钻进他家的地洞之中安身。本想等风声一过,末将便赶奔京城面见圣上,申明原委。可谁料想,没过几天,就发生了官军屠镇的事情。当时,末将惊慌之下躲进地洞,待出来时,人都死光了,末将的心里实在是愧疚万分……”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正要出逃,却听到我的声音。”

赵文翙道:“不错,末将认为大帅与那些官军是一路的,尤其是那个假狄春他已经发现了我在装疯。当时,末将心想再装也没有用了,不如拼命算了,这才横下了一条心,对大人动起手来。”

狄公站起身来:“明白了,全明白了!哦,对了,赵将军,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赵文翙道:“大帅请讲。”

狄公道:“你率军出营州时,指南车是好的吗?”

赵文翙点头:“是,大军一路是靠指南车和地图同时使用的。”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帅府正堂,曾泰和丘静在低语着,而权善才似乎显得有些焦虑,他不时地探头向外张望。脚步声响,狄公快步走进堂来。三人赶忙躬身施礼。狄公点了点头,目光从三人的脸上扫过。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三位大人,有什么话要对本帅说吗?时间还来得及。”

曾泰愤愤地道:“恩师,学生有话说。”

狄公道:“嗯,说吧。”

曾泰道:“而今,契丹大军距崇州不过数十里路之遥,而大将军权善才却擅自下令将左卫主力调到城外,卑职万分不解,前去询问,不料权大将军却说,他自有妙计;再问之下,大将军便以官职压人不肯言明!现在当着大帅的面,大将军总可以说一说你的妙计了吧!”

权善才尴尬地笑了两声,目光望向狄公。狄公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未置可否,他伸手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

崇州南门城防营的副将趴在城头上向远处眺望,身旁的牙将道:“将军,怎么还不来呀?”

副将道:“按时辰算起来,应该还有一会儿。”忽然他嘘了一声,侧耳倾听。静夜中,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变成了轰鸣。副将伸手一指:“来了,来了!”

果然,黑暗之中,一队队契丹骑兵和步兵飞速地开来,停在了城下。副将轻声道:“提起铁闸!”

万斤铁闸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徐徐升起,契丹骑兵闪电般地冲进城内,步兵快速地登上城头,占领了南门各个军事要道。

帅府正堂上。堂内的气氛似乎有些紧张。权善才的眼睛不住地向门外张望。狄公缓缓站起身来:“你们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三人一愣,转过头来。狄公笑了笑:“一年前,一个阴谋在我身边形成了。首先我发现,我的老管家狄春被人换掉,而做这件事的人竟然是内卫!这令我万分诧异,我略施小计,便识破了假狄春的身份。然而,我一直不明白,此人为什么要花费如此大的心力卧底在我的身旁。然而,随着如燕、王铁汉的出现,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卧底的假狄春是为了东硖石谷会战而来!”

猛地,外面响起了一阵隆隆的炮声,紧接着,蹄声如雷,杀声震天。众人吃惊地回头向外望去。丘静道:“大人,是契丹主力攻城!”

权善才紧张地看着外面,对狄公道:“大帅,末将还是到南门去看看吧。”

狄公笑了笑:“不必了。大将军,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啊!”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丘静神色紧张:“大帅,好像是契丹人打进来了!”

狄公冷笑一声:“不是打进来,应该说是放进来!”

丘静猛吃一惊:“什么?放、放进来?”

狄公的目光望向曾泰:“是的,是被我们当中的内奸,打开铁闸放进来的!”

曾泰浑身一抖:“是谁?”

狄公反问道:“你说呢?”

曾泰的目光望向权善才;狄公的目光也望向了他。权善才的脸色极不自然:“大、大帅,末将……”

狄公猛地转过身来,手指竟然指向丘静:“是他!”

丘静猛吃一惊连退两步。所有人都愣住了,曾泰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他……恩师,您没有弄错吧?”

狄公发出一阵冷笑:“丘静,在这出戏里,你隐藏得最深,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你服务,不是吗?”

丘静笑了:“大帅,您、您在说些什么呀?”

外面杀声震天,蹄声如雷。丘静的眼睛向外面看了看。

狄公冷笑道:“起初,我确实相信了你的话,认为王孝杰就是内奸,因为,你的一番话合情合理,几乎没有丝毫的破绽。于是,第二天,我就赶到你所说的王孝杰隐藏大军物资的平山山坳里,恰恰是在那里,我发现了你的第一个破绽。”

丘静微笑道:“哦,是什么?”

狄公打开桌上的一个包袱,拿出里面的一双破靴子,翻开靴筒,赫然露出了里面墨印的三个小字:崇州捕。狄公道:“这是我在平山西坳中找到的,靴筒里印着:‘崇州捕’。这就说明,那些看守大军物资的人根本不是王孝杰麾下的右威卫军人,而是你手下的崇州捕快!你运出的七十多批军需物资,都到了契丹人的手里!”丘静的脸上微微有些变色。

狄公道:“紧接着,我又找到了你第二个破绽。还记得你当时的叙述吗?你说手下的探马躲在山坳中向下看,看到了那个红衣女子率领的黑衣人前来转运粮草。我说得不错吧?”

丘静道:“不错。”

狄公道:“在那山谷之中根本就没有藏身之所,四周是一片稀稀拉拉的荒草,别说一个探马,就是一只兔子也藏不住!当时我想,会不会探马是在山顶之上向下瞭望,于是我率人登上山顶。可是山势那么高,人在山顶上根本看不清谷底的任何情形。当时我就断定你在撒谎!你说得不错,确实是有人将大军物资转运到契丹,但不是王孝杰,而是你!”

丘静不由得后退一步。狄公继续道:“第三个疑点就是吴大憨。我一直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不说实话。如果他真是给王孝杰报信的奸细,那么此时王孝杰已经逃到契丹,他为什么还不说出实情呢?经过再勘东柳林镇,通过探访突厥石国,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吴大憨的真实身份,他就是营州大都督赵文翙!”

曾泰和权善才发出一声惊呼:“是他!”丘静的脸色惨白,深深吸了口气。

狄公点点头,目光望向丘静:“赵文翙率部从营州出发,转进突厥,路经崇州,你以劳师为名,命人暗暗将吸铁石放在指南车上,致使指南车失灵,赵文翙部误入契丹境内。而此时,默啜的手下哈日勒率领鹰师扮作契丹军队,在峡谷设伏,这才致使赵文翙部两万大军惨遭伏击,全军覆没!”

曾泰倒吸一口冷气:“所谓的赵文翙部失踪真相竟然是这样的!那大军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突厥的金山呢?”

狄公笑了笑:“事发之后,哈日勒命人将尸身装上马车,运到了突厥的金山,为的就是造成两国之间的误会,从而引发大周与突厥的战争,他们便可以从中渔利,乱我大周天下!”

众人恍然大悟,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丘静。丘静此时已是脸如死灰。

狄公继续道:“当时,赵文翙已经发现崇州有内奸,于是他只身逃回崇州,给王孝杰报信,深夜面见了王孝杰的亲信孙副将,请他将消息送到军前,要王孝杰小心。然而,孙副将却并没有出城。”

曾泰道:“不错,学生查问过巡城官,那天夜里没有人出城。”

狄公转身双目望着丘静:“而你却说孙副将连夜出城,向王孝杰报信。不错,这个孙副将确实去报信,但不是给王孝杰,而是给你丘静!”

丘静后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良久,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不错。”

狄公道:“于是,你命人连夜抓捕赵文翙……”

夜,崇州刺史府二堂上,丘静坐在椅子里,几名亲信将赵文翙押进来。丘静微笑道:“赵将军,别来无恙啊。”

赵文翙冷冷地道:“刺史大人,既知文翙的身份,为何要抓捕我?”

丘静道:“听说赵将军要大将军府的孙副将给王孝杰送信,说崇州有内奸……”

赵文翙猛吃一惊,抬起头来。丘静道:“不知这个内奸指的是谁呀?”

赵文翙冷笑一声:“你我心知肚明!”

丘静抬头一阵冷笑,阴阳怪气地说道:“赵将军,看来你只有到阴曹地府去申冤了!”说着,他狠狠一摆手,众人将赵文翙拖了下去。

狄公长长地吐了口气:“可你没想到的是,赵文翙打伤了行刑的军士逃离崇州,这令你深为恐慌,便命人四出追杀。”

曾泰道:“可,赵将军既然得救为什么不说出实情呢?”

狄公淡然一笑:“这一点很好解释,赵文翙看到我复丘静崇州刺史之职,又判定王孝杰私通契丹,因此,他便认为我与丘静同党,这才致令他心存恐惧,缄口不言。”

曾泰心里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狄公接着道:“正当丘静全力追杀赵文翙之时,大军兵败东硖石谷,王孝杰率残兵退回崇州。他责问你为什么不为大军提供转运,为什么在危急之时挟私报复。同时,他也听说了赵文翙的事情,也在命人四处查找。这更增加了你的恐惧,于是你便向你的主子萧清芳禀报。这样,一条苦肉计就诞生了。”

曾泰道:“苦肉计?恩师,什么苦肉计?”

狄公微微一笑:“东硖石谷兵败,王孝杰对丘静充满愤恨,萧清芳非常清楚这一点,想要封住他的嘴是不可能的。果然,王孝杰写了塘报进京告状,这份塘报就是由王铁汉带出的。”

曾泰道:“恩师,当时贺兰驿控制在他们的手中,他们何不像以前一样,截住塘报而后将其换掉,反过来诬陷王孝杰呢?”

狄公道:“因为,今天丘静诬陷了王孝杰,明天圣旨就会下达将王孝杰押解进京。一旦他对皇帝说出实情,那丘静就不是官位不保,而是性命堪忧了。想到了这一层,他们决定让王孝杰的塘报先落到我的手中,再转达皇上,这才有了永昌历险那一幕!”

曾泰思索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狄公道:“然而,铁汉拿来的那份塘报绝不是王孝杰所写的原文……”他将当时发生的情况描绘了一番——

山野中,王铁汉拼命地奔跑着,他已是满身伤口。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山口,他踉踉跄跄地奔了进去。

一声呼哨,红影闪动,苏显儿飞掠而来,寒光闪烁,王铁汉背部中刀,滚倒在地。岩石后闪出几名黑衣人。苏显儿双脚落地,伸手从王铁汉怀里掏出了那份塘报,打开看了看,而后从自己身上拿出了一份新塘报塞进了王铁汉的怀中。

狄公道:“这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份塘报!那里面删去了有关赵文翙下落的一节,就连丘静拒绝为大军提供转运之事都没有提,这是我问铁汉时听他说起的。于是我上奏皇帝,圣旨下达,丘静免官解京,王孝杰安然无恙。大将军王孝杰是一个行事短视,毫无远虑之人,他一见皇帝没有责怪于他,便也不再具表上陈真情,此事便不了了之。这场苦肉计也就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而接下来,一场让丘静复位,嫁祸王孝杰的阴谋就开始了。”

曾泰道:“您是说截杀千牛卫的黑衣人不是王孝杰派出的?”

狄公道:“当然不是,那就是丘静自己借王孝杰之手派出的,这么做第一是先将他保护起来,不致落入朝廷之手;第二,就是为了嫁祸于王孝杰。然而,半路却杀出个李楷固,又恰巧被元芳碰到,这一来,此事就显得更加自然真实,更加可信。而与此同时,我们走访民间,却看到了宋无极血洗东柳林镇,下窑洼村官军杀良冒功,这一切,都使我对王孝杰感到不满。然而,到昨天,我夜审宋无极后才终于明白了……”

狄公坐在营帐中,重重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宋无极,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

宋无极道:“是,是。末将虽隶属右威卫,却在几年前加入了一个组织。”

狄公道:“哦,什么组织?”

宋无极道:“叫‘蛇灵’。”

狄公点点头:“血洗东柳林镇就是这个组织的人让你做的?”

宋无极供认不讳:“正是,他们听说您要到镇上私访,这才飞鸽传书命我屠镇。”

狄公双目如电望向丘静:“听了他的话,我立刻就明白了,宋无极和孙副将一样,都是暗中听命于你,替你充当爪牙!搜查东柳林镇确实是王孝杰下的令,但只是为了找到赵文翙。而你们,为怕赵将军落入我的手中,便暗命宋无极屠杀镇上的居民,这样,既可杀人灭口,又可嫁祸于王孝杰,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丘静长叹一声,没有说话。狄公继续道:“而后便出现了李楷固和元芳被假狄春化装绑架之事。其实,你们做这件事的目的无非就是,引李元芳去救李楷固。李楷固是个直肠汉,必定会带元芳去见好友丘静。只要元芳见到丘静,听完他的一番言语,就定然会将他引见给我,于是丘静便顺理成章,毫无破绽地站在了我面前。”

曾泰惊诧不置:“这个阴谋策划得太精细了,每一步都做得像真的一般,令人很难寻到破绽!”

狄公道:“是呀。与此事同时进行的,是逼反大将军王孝杰的行动。王孝杰性格乖张,桀骜不驯,且行事鲁莽,目空一切。他们正是攻其弱点,命卧伏其身旁的叛将苏宏晖将王孝杰一步步诱到叛反的边缘。果然,客店前射伤元芳,使王孝杰彻底绝望,于是,他想逃出崇州回到京城,可没想到……”

山道上,一队骑兵在黑夜中飞驰而来,为首者正是王孝杰,前面是一道峡谷,两旁山石林立。王孝杰勒住坐骑,对身旁的苏宏晖道:“宏晖,这条路似乎有些不对呀?”

苏宏晖道:“大将军请放心,这条路卑职非常熟悉,肯定没错。”

王孝杰点了点头,一声吆喝率队奔进峡谷。峡谷中伸手不见五指,马队飞奔进来。猛地两旁山崖上响起一阵炮声,王孝杰大吃一惊勒住了战马。霎时间两侧山崖上伏兵四起,松明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一名契丹将军从队列中走出来,冷笑道:“大将军,末将在此恭候多时了!”

王孝杰大吃一惊,回头对苏宏晖道:“宏晖,这是怎么回事?”

苏宏晖道:“大将军,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能去哪里呢,不如就投降契丹,定能保得荣华富贵!”

王孝杰剑眉倒竖:“你,原来你是契丹的奸细!”

苏宏晖冷笑道:“不错!”

王孝杰一声怒吼,手起刀落,苏宏晖措手不及,登时被斩于马下。

狄公长叹一声:“一失足成千古恨。王孝杰为契丹所掳,这正是你们希望看到的结局。在崇州只有丘静一家之言,令我无从对质,无从排查。好一个滴水不漏的苦肉计呀!”

忽然府门外传来一阵喊杀声,紧接着马蹄隆隆飞奔进府。狄公回头向窗外望去。权善才和曾泰猛吃一惊,身子飞快地挡在狄公身前。“噌”的一声,权善才伸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丘静的脸上露出了狞笑:“大人,您说得太对了,分析得也很精到。但是已经晚了。你听,契丹大军已攻进了你的大帅府,识相点赶快跪地投降,献出帅印,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狄公望着丘静,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

丘静一惊:“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话音未落,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三个身穿契丹将军服色的人大步走进堂来。丘静得意地笑了。然而,这笑容只持续了一秒钟瞬间,立刻转成了恐惧。他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后面的二人则是李元芳和如燕!

丘静倒抽一口凉气,连退几步,瘫在了椅子里。狄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权善才和曾泰则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腾腾腾”,脚步声响起,王孝杰抢步来到狄公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已是泣不成声:“大帅,孝杰鼠肚鸡肠、出尔反尔、管窥蠡测、恩将仇报,竟以亲为仇,公然反叛,实在是罪该万死,请大帅即行处置,孝杰绝不鸣冤!”

狄公微笑着伸出手,将他搀了起来:“孝杰请起,也怨我没有事先把话对你言明,因此,阴差阳错酿成大祸。”

王孝杰抽泣道:“大帅,孝杰愧悔难当,情愿一死!”

狄公笑道:“让咱们的王大将军真心认错,可是万分的不容易呀!”众人笑了起来。

王孝杰快步走到元芳面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元芳将军,你险些命丧我的手中,可最后救我性命的却是我要杀死的人。我王孝杰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有一点,从今往后,孝杰的命就是将军的命,我二人一命同心,请将军不念旧恶,弃怨下交!”说着,热泪滚滚而下,躬身一揖到地。

元芳赶忙搀住他:“大将军,你过谦了。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后,此事再也休要提起,你我倾心相交,情如兄弟!”王孝杰重重地点了点头。

外面一个豪爽的声音喊道:“元芳,你又给哥哥收了个好兄弟呀!”

众人一愣,回头向外望去,元芳笑道:“是楷固兄!”

话到人到,李楷固大步走进来,对狄公躬身道:“启禀大帅,末将率右营将士,从斜刺里给李尽灭的腰眼子狠狠戳了一下。而今,他的一万前锋,已被全歼!”

狄公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啊,楷固,做得好!”

李楷固快步走到孝杰面前躬身道:“大将军,楷固是个粗人,误会你了,您别往心里去!”

王孝杰笑了:“楷固者大将也,率性直肠之人!”

李楷固笑道:“刚刚你和元芳认了兄弟,那也是我兄弟了,我就不客气了,啊!”

狄公笑道:“好,好啊,大家本应是亲如兄弟。”

如燕笑道:“就是你这个大哥平常少说几句废话就行了!”

李楷固笑道:“这丫头,见了面就没好话。”

大家笑了起来。权善才和曾泰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曾泰惘然问道:“恩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狄公笑道:“曾泰呀,当我明白一切真相后,便立即命元芳、如燕前往契丹老营,救出大将军王孝杰。而后又请吉利可汗将青石谷中那支哈日勒鹰师的指挥权交与孝杰。这支鹰师本来就是身穿契丹的军服,这样,孝杰便带着这支队伍扮作契丹大军向崇州进发。由于距离很近,因此孝杰军先于契丹主力抵达崇州城下,城中奸细不察之下打开城门。孝杰进城后便四下埋伏,等待真正的契丹前锋钻进伏击圈,而后关门打狗!”

曾泰这才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那楷固将军是……”

狄公笑道:“刚刚你不是还在告权大将军的状吗?其实是我用飞鸽传书让他将主力调到城外,由李楷固统领,只待城内伏兵一起,立刻率军进攻未入城的契丹部队,这样,前后夹击,全歼其前锋精锐。”

权善才笑了:“曾大人,您现在明白了吧!”

曾泰不好意思地道:“权将军,是曾泰愚鲁。”

权善才笑道:“这怎么能怪大人,是末将情急之下,无法言明啊。”大家笑了起来。

狄公的目光望向丘静,此时的丘静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李楷固面对丘静大骂:“你这奸贼,我真是瞎了眼了!”

狄公发令道:“把他带下去!”身后千牛卫一声答应,将丘静押了下去。

这边,崇州北院正房,“砰”!门被踹开,李元芳和如燕纵身而入。屋内空空如也。狄公随后缓步走进来。如燕道:“这就是我们在崇州的分坛,看来,大姐已经撤走了。”

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气:“如此说来,事情还没有完结!”

元芳抬起头来:“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笑了笑:“几年前的幽州,而今的崇州。这些人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

元芳点点头。狄公的目光望向如燕,微笑着道:“如燕呀,从今往后你还是叫我叔父吧。”

如燕抬起头来。狄公道:“我有三个儿子,我大哥有两个儿子,身边都没有个女儿。这一次,正好是因祸得福收下个侄女,啊,元芳?”

他冲元芳使了个眼色,李元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如燕听罢,感动得泪如雨下。她缓缓跪下,轻声道:“叔父在上,受侄女如燕一拜!”她深深地叩下头去。

狄公赶忙伸手将她拉起:“好孩子,快起来!”

狄公接着道:“从今天起,你就算是有个家了。”

如燕“哇”的一声,一头扎进狄公的怀里;一旁的李元芳眼圈也红了。

一名黄门侍郎手托塘报飞奔在神都上阳宫宫道上,嘴里高声喊道:“崇州六百里加急文书!”

观风殿上,武则天接过加急文书,颤抖地将它打开,面色凝重地看着。下面,宰相张柬之、姚崇,兵部侍郎李昌鹤、大将军苏定方,人人面露紧张之色,屏息望着丹旃上的武则天。

“啪”,武则天的手重重地合上了塘报。众臣一惊,面面相觑;张柬之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武则天缓缓站起来,双唇微微颤抖。她慢步走下丹旃,阁臣们的目光凝望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武则天停住了脚步,两行热泪悄然滚下。她用颤抖的声音高声道:“我崇州大军全歼李尽灭部十二万人,斩李尽灭首级,不日将回朝献捷!”

“啊!”众阁臣发出一阵欢呼,大家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武则天缓缓转过身,她的眼中含着泪,脸上却洋溢着胜利的微笑,大步走出殿外,双手高举过头。众阁臣站起来,个个面露喜色。

猛地,武则天发出一声振聋发聩地高喊:“崇州——万岁!”泪水如断线之珠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

洛阳北门,旌杆林立,旗幡飘扬,鼓乐之声震天动地。洛阳城楼上,武则天端坐龙椅上,两侧排列着三班文武大臣。城楼之下,千牛卫旗甲鲜明当先而立,后面是皇帝亲将的十二卫;再后面是太子四卫,各卫尉衣装耀眼,刀枪锃亮,端的是一派盛朝文治武功的气象。

武则天双目望向城外,低声问身旁的张柬之道:“柬之,狄怀英的大军怎么还没有到?”

柬之微笑道:“陛下少安,应该是马上就到了。”

武则天点了点头:“柬之,你与昌鹤前赴城门,代朕迎接。”

张柬之躬身称是。

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礼炮,紧接着,军鼓大作,左卫、右威卫大军军容整肃徐徐开来。为首的是河北道行军大元帅狄仁杰,身后三匹马是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右威卫右营将军李楷固和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四马之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

城楼上,武则天缓缓站起身来。城下,张柬之、李昌鹤飞马而至,翻身下马,躬身施礼:“奉圣谕,躬迎大元帅班师奏凯,得胜还朝!”

狄公翻身下马,率众将跪倒:“臣狄仁杰率崇州众将,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十几万大军齐齐跪倒,山呼万岁,声扬九霄。

武则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缓缓点了点头道:“赐大元帅酒!”

身旁的内侍应声奉酒。

“等一等!”

内侍停住了脚步:“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武则天双目凝望着下面的狄公,良久,她轻声道:“朕要亲自敬酒!”

武则天快步走下龙椅,向城楼下走去。狄公众人站起身,快步向前迎去,来到中门之前。狄公高声道:“臣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兼崇州大都督狄仁杰,率麾下大将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右威卫右营将军李楷固、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向吾皇恭献大捷!万岁,万岁,万万岁!”四人跪倒叩下头去。

“怀英平身。”这声音是从身前发出的。狄公一愣,抬起头来,武则天静静地站在面前,笑容可掬地看望着他。

狄公猛吃一惊:“臣万死不敢承陛下降阶之礼,请圣上回銮!”

身后三人叩下头去:“请陛下回銮!”

武则天微笑道:“降阶之礼自有礼之始,乃为各国元首族长而备。然今朕破格用降阶之礼,是为了告诉世人,这一场胜利来之不易!”

她转身对众军高声道:“这一场胜利来之不易呀!我大周有大将!我大周有忠良!我大周有千百万忠诚的士兵!”

短暂的寂静。忽然,“万岁”之声如同惊雷震动着大地,久久不停。

武则天深深吸了口气道:“拿酒来。”

内侍呈上酒杯,武则天双手举起,递到狄仁杰面前:“怀英,你……辛苦了。”

狄公不由得老泪纵横,轻声道:“谢陛下。”然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武则天微笑道:“孝杰身为大将军,击破正面之敌,厥功甚伟!楷固大破契丹主力于孤蒙,斩李尽灭首级,功在社稷!元芳亲身用命,屡破奸党,令战役顺然得胜,你竭功之首呀!来,赐酒!”

内侍为三人端上酒来。王孝杰伸出双手接过酒杯。他的手有些颤抖,良久,轻声道:“陛下,这一杯酒,臣可以转敬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武则天微笑道:“当然可以。”

王孝杰举起酒杯来到狄公面前:“大帅,孝杰以陛下赐酒转敬大帅,您是帅中之帅!”说完,他高高举起酒杯,满目热泪,望着狄公。

狄公平静了一下道:“全仗众位将军!”

话音未落,李楷固高声道:“元芳将军,我们同敬大人一杯!”

元芳道:“好。”

“还有朕。”武则天又拿起一杯酒,微笑道,“还有朕呀,怀英,一杯酒,你与朕共勉之!”说着,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高举酒杯俱自欢饮,三军跪倒山呼万岁。声音回荡在神都的上空。

洛阳狄府,鞭炮之声震耳欲聋,狄公、元芳、曾泰在门前等候着,身后众人嬉笑议论。忽然街尽头响起一阵鼓乐之声,一顶红呢大轿向狄府大门而来。狄公看了元芳一眼道:“元芳,来了。”

元芳不好意思地道:“大人,是您的侄女来了,您应该高兴啊,怎么和我说呀!”

狄公哈哈大笑,曾泰也笑出了声。狄春飞跑而至:“老爷,如燕小姐来了!”

狄公微笑着捋髯颔首。大轿抬到门前,轿帘一打,如燕款款走了下来,盈盈拜倒:“侄女如燕,拜见叔父大人。”

狄公赶忙扶起,笑道:“好,好啊。快,快进府!”

如燕抬起头,偷瞟了一眼李元芳,旋即低下头去。李元芳与如燕的目光稍一对视,也赶忙扭过身。狄春等人搀扶着如燕走进府内。

狄公、元芳、曾泰、如燕说笑着走进房内。忽然,狄公的目光望向桌上的一封信。他走到桌旁,拿起信,拆开一看,登时惊呆了。

元芳道:“大人,怎么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是给如燕的。”

如燕一愣:“哦,给我的。”说着,她接过信,飞快地看了一遍,猛地发出一声惊叫。

元芳道:“到底怎么了?”

如燕轻声道:“是大姐写的。”

元芳一惊:“萧清芳?”

如燕点点头,将信递给元芳。元芳展开信,只见信上写道:“显儿,我会永远盯着你,直到你死!大姐。”

元芳倒吸了一口凉气。狄公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吧,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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