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乌云在翻滚。

位于群山之间的山坳中央,矗立着一座巨石垒成,高大雄伟的祭坛。祭坛的外立面镶嵌着雕有巨蟒图案的圆形玉牌。玉牌直径约丈余宽,雕刻着一条巨大的毒蟒:蟒头如麦斗一般,左右分嵌着两颗火红的眼睛,散发出妖异的光芒;撕裂般的阔口之处喷出一条蓝绿色的信舔,在月光的映照之下,蛇信仿佛在飞快地抽动着。

祭坛上燃烧着蓝绿色魔焰,喷射出丈余长的火苗,在这静夜之中显得诡异、恐怖。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那魔焰发出阵阵呼啸。

祭坛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动不动。

“噌”的一声龙吟,幽兰剑缓缓出鞘,在魔焰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李元芳那张镇定、平静的脸庞映入了眼帘,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容。

对面站立着一位娉婷绰约的女子,美丽而略带沧桑的脸上神色异常严峻,正是蛇灵大姐——萧清芳。她的掌中握着一柄寒光闪烁的蝉翅刀。

风悄悄吹来,“轰”的一声巨响,魔焰蹿起数丈高。

寒芒陡闪,李元芳的剑如电一般直刺萧清芳的咽喉,萧清芳纵身而起,蝉翅刀化作一片光雾,只听得几声脆响,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二人依旧面对而立,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良久,一滴鲜血从萧清芳的嘴角慢慢渗了出来。对面的李元芳冷冷地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萧清芳轻声道:“告诉显儿,我的人会盯着她,直到她死……”

话音未落,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萧清芳胸前的衣服四散迸飞,鲜血疾喷而出,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李元芳深深吸了口气,幽兰还匣。

寂静。魔火在燃烧。

李元芳迈步向祭坛下走去。“轰”的一声,魔焰再一次蹿跃起来。

李元芳猛地停住脚步。

强光闪过,魔焰中一条人影闪电般疾飞而至,寒芒陡现。

李元芳的幽兰剑再一次出匣了。

祭坛上两条人影飞快地转动着,速度越来越快,刀、剑的光芒交织成了圆形光环,将二人的身体挟裹在当中。

一道寒光猛地飞了起来,一切声音和动作都消失了。

幽兰剑“噌”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

李元芳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柄钢刀。

他缓缓抬起头来。

刀柄握在对面的一个面目模糊的紫袍人手中。

李元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刀法。”

紫袍人缓缓抽出钢刀。

李元芳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皎洁的明月照耀着洛阳狄府,夜阑人静。

忽然,东厢房传出一声凄厉、恐怖地惊叫。惊叫声尖利而又漫长,划破了深夜的寂静。房中,如燕猛地从榻上弹起身,厉声惊叫着,“元芳!元芳……”她的额头上渗着细细的汗珠,胸口一起一伏,惊恐地四下望着:门窗、桌椅、梳妆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神智逐渐恢复,她这才明白,刚刚祭坛上那一幕不过是场噩梦。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披衣而起,快步出了门,向书房走去。

狄仁杰坐在书案前,静静地翻阅着各地的塘报。半晌,他抬起头来,揉揉眼睛,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如燕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狄公抬起头微笑道:“是如燕啊,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如燕勉强笑了笑:“叔父,我、我想……”

狄公站起身道:“你想找我聊天?”

如燕点点头。狄公道:“那好。整晚阅看塘报,我也累了,正好想找人聊一聊。说吧,想聊什么?”

如燕嗫嚅着道:“叔父,元芳有消息吗?”

狄公笑了:“我就知道你要问起元芳。”

如燕道:“他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一点音讯也没有,真让人担心。”

狄公点点头道:“是呀。自从崇州案后,那个神秘的‘蛇灵’组织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我们按照你的指点突袭了他们的总坛和几座分坛,然而,都已是人去楼空,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竟好像在一瞬之间从人间蒸发了,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此次,元芳奉命出行,暗中查访,不知能否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如燕道:“叔父,您说元芳不会遇到危险吧?”

狄公一愣,抬起头来:“危险?”

如燕点头:“是啊。叔父,您可能有所不知,在‘蛇灵’之中有几个非常可怕的杀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身负上乘武功,极其冷静,异常凶残……”

狄公道:“你就是其中之一吧?”

如燕点点头:“是的。在‘蛇灵’里,共有六名杀手位列总坛,被称作‘六大蛇首’,排在第一位的是闪灵;第二位是血灵;第三位就是您非常熟悉的‘蝮蛇’虎敬晖……”

狄公抬起头来:“哦,敬晖也是蛇首之一?”

如燕道:“是呀,‘蝮蛇’在蛇首中位列第三,是剑灵;第四位是魔灵;第五位才是我——变灵;第六位就是在崇州被捕的假狄春——动灵。这六大蛇首各有所长,幽州案‘蝮蛇’死去,此次在崇州假狄春被俘,而我又反正,‘蛇灵’的原六大蛇首只剩下了三个。然而,这三人都是极难对付的人物,连我都从未见过。听说他们的武功极其高强,且具有神奇的遁身之术。尤其是血灵,除了大姐外,几乎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我是怕,万一元芳遇到这几个人……”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元芳都知道吗?”

如燕点了点头:“临行前,我将自己所知‘蛇灵’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他,还把我一个好姐妹小梅的联系方法都对他说了。可是叔父,您知道,一旦元芳的行踪暴露,大姐一定会用最歹毒的手段对付他,我怕,我怕……”

狄公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何尝不担心元芳的安危啊!只是,‘蛇灵’组织的这些妖人阴险毒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数年前的幽州,他们联络突厥叛臣莫度,险些将吉利可汗置于死地,如不是我们及时勘破阴谋,两国战火已起,生灵必遭涂炭。而几年后的崇州,他们竟然又故伎重演,险些引发北地的全面战争。如燕,‘蛇灵’一日不破,国家便一日无宁日啊!”

如燕点点头:“叔父,刚刚我做了个梦……”

狄公问道:“哦,什么梦?”

如燕道:“我梦见元芳刺死了大姐,却被闪灵所杀……”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狄公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如燕,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然元芳身经百战,武功更是顶尖之属;而最难得的是他的智慧、机变和极强的判断能力,我想就凭这几点,他就能够蹈险如夷,不辱使命。”

如燕轻轻叹了口气:“叔父,我真后悔,当时应该和他一起去的。”

狄公笑了:“好了,傻丫头,枉自担心是杞人之虑。也许明天元芳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给我们带来一个很大的惊喜。”

苍寂的群山笼罩在黑暗之中,一座竹亭孤零零地矗立在山谷中央。

竹亭里置放着一张小几、几个坐垫,一个女人背向而坐,微风吹来,撩起了她身披的轻纱。背后脚步声响起,一个黑衣人快步走到亭下,轻声道:“大姐,他来了。”

女人转过头来,正是萧清芳。她点了点头,黑衣人转身离去。萧清芳端起几上的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大姐。”身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萧清芳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你来了。”

那个出现在深山农家小院中的紫袍人缓缓走进竹亭。萧清芳问道:“传书收到了吗?”

紫袍人点点头:“是的。”

萧清芳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是你给总坛传信,说要见我?”

紫袍人道:“正是。”

萧清芳道:“‘蛇灵’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在任务完成前互不见面!”

紫袍人长叹一声,点点头:“是的,我知道。”

萧清芳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有什么事,就说吧。”

紫袍人深吸了一口气:“我想知道,这次的标靶是谁?”

萧清芳突然把头一抬:“为什么?”

紫袍人道:“直觉。直觉告诉我,这次的标靶不同以往。”

萧清芳望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我不能为了你破了‘蛇灵’的规矩!”

紫袍人道:“那,恕我不能从命。”说着,他徐徐转过身向竹亭外走去。

萧清芳阴森森地说道:“你要背叛组织?”

紫袍人道:“我从没想过背叛,只是不想再滥杀无辜。”

萧清芳冷笑一声:“滥杀无辜。什么意思?”

紫袍人转过身来:“这些年‘蛇灵’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问是非,早已背离了原来的宗旨。只要于己有利,便不惜妄动杀伐,残害生灵。大姐,这些年,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我们的手上,你能记得清吗?”

萧清芳把脸一沉,重重地哼了一声。紫袍人继续道:“对敌人就不必说了,只要是有碍行动者,那便是必死无疑。可对组织里的人也是这般,只要行踪暴露便立遭非命,仅崇州行动中,‘蛇灵’各坛被灭口的弟兄姐妹就多达数十人!如此做法实在是令人心寒呀!当初,我们加入‘蛇灵’是为了推翻武逆,复李唐神器,可现在,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呀?勾结外侮,危害国家,不顾百姓的生死,不惜挑起战争。大姐,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背上千古骂名啊!”

萧清芳的脸色非常难看:“看来,你也想学一学虎敬晖和苏显儿。”

紫袍人笑了笑:“敬晖是我的好朋友,对他,我非常了解。大姐,您想一想,是什么才会令他在最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护狄仁杰?”

萧清芳的声音冷若冰霜:“哦,是什么?”

紫袍人道:“是狄仁杰用真情感动了他,这才会令他做出舍命之举。而我们呢,我想‘蛇灵’中没有一个人会甘愿为组织而死,因为,他们感到的不是真情,而是时时袭来的恐惧。这也就是我们为何会屡战屡败的原因。”

“够了!”萧清芳一声怒喝。

紫袍人抬起头来,面无惧色。萧清芳望着他,嘴唇不停地颤抖着,良久,她平静了一下情绪:“好了,今天我们不说这些。”

紫袍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萧清芳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

紫袍人抬起头来。萧清芳道:“还记得,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吗?”

紫袍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萧清芳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不会认为,武则天也是无辜之人吧?”

紫袍人猛地睁开双眼。

一双脚在山道上飞奔着,鲜血顺着脚踝流淌下来。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拼命地向前奔跑着,胸前和肩胛处,鲜血不停喷涌,她的脚步踉跄,身形摇晃,脸色煞白……眼前出现一座破旧的庙门。女孩子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前,身体连晃几下摔倒在地,鲜血染红了庙门前的土地。

这是一座位于深山中的古庙,断壁残垣,破旧颓败。庙有两进,一进韦驮殿已几近坍塌;二进的正殿虽门窗俱无,但梁柱尚在,因此还可勉强支撑。正殿的房梁上卧着一条黑影,显然,庙外的声音惊动了他,他飞快地坐起身,侧耳倾听着。

女孩子拼命挣扎,艰难地爬进庙内,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砰”,一双脚落在她的面前。女孩子缓缓抬起头来。一个黑衣人正冷冷地望着她。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正殿房梁上,黑影纵身而起,如大鸟一般飞掠出门,直奔前进的院落。

黑衣人望着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冷笑道:“继续跑啊。怎么,跑不动了?”

女孩子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道:“动手吧!”

黑衣人冷冷地道:“你这个‘蛇灵’的叛徒,你以为这么容易就会让你死掉!说,你深夜到小庙来见谁?”

女孩子狠狠一咬牙,扭过头去。“噌”,一柄带锯齿的钢刀一亮,黑衣人道:“这样吧,只要你说出实情,我就给你个痛快。否则,将你带回总坛,落在大姐的手里,你知道她会怎么对付你!”

女孩子望着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黑衣人皱了皱眉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举起刀,放在女孩子的脸上,手腕微微用力,刀尖在女孩子脸上划出了一道两寸长的口子,鲜血登时溢出。女孩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黑衣人道:“我再问一遍,你到小庙来见谁?”

女孩子索性闭上眼睛。黑衣人笑了,举起手中的刀:“这样吧,只要我再问一遍,你就会失掉一只耳朵;问两遍,你的两只耳朵就都没有了。当我问到第三遍,你当然就会失去鼻子。哼,如果你让我问到第四遍,我就会将你全身凸出的东西都砍下来,然后一刀一刀将你碎剐成肉条,怎么样?”

“你的刀好像还不够锋利!”身后响起一个沉静的声音。

黑衣人大吃一惊,转过身。一条黑影从韦驮殿后缓缓走了出来,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不是别人,正是李元芳。

黑衣人道:“你是谁?”

李元芳笑了笑:“你刚刚不是在问她,到这小庙中来见谁吗,现在你已经见到了!”

黑衣人紧了紧掌中的锯齿刀,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李元芳嘲弄道:“就别关心那么多问题了,先考虑一下,你想怎么死吧!”

黑衣人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一个死人站在我面前,竟然还口出狂言,真是可笑之极!”

李元芳笑了:“你将我当作死人?”

黑衣人道:“难道不是吗?”说着,他轻轻咳嗽一声,霎时间,十几名黑衣人鬼魅一般飘进小庙,将李元芳团团围住。

黑衣人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你是自己随我回去呢,还是要我动手?”

李元芳点了点头,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铜钱微笑道:“这样吧,这枚铜钱落地之前,我保证在这个小庙里站着的只有我们两个。”

黑衣人禁不住一阵狂笑。李元芳也笑了,猛地,他的手指向上一弹,铜钱飞上天去。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剑光闪烁,身旁的两名随从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黑衣人一惊,转过身来,只见一片寒雾挟裹着李元芳的身体如闪电一般横扫而过……铜钱在空中翻滚着落了下来。黑衣随从们便似麦子碰上镰刀一般,一个个“噼里啪啦”地翻倒在地,黑衣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啷”一声,铜钱落地。剑尖刺穿了最后一个黑衣随从的咽喉,李元芳缓缓抽出剑,那人的尸体摔倒在地。黑衣人张大了嘴,浑身乱颤。地上的女孩子也看得惊呆了。她挣扎着欠了欠身,突然身体一阵抽痛,头一歪,昏死过去。

剑尖挑起了地上的铜钱,铜钱在空中翻了个个儿落在李元芳手中。他转过身望着黑衣人微笑道:“怎么样?想好自己该怎么死了吗?”

黑衣人手中的锯齿刀不停地抖动着,李元芳慢慢走过来。黑衣人猛地一声大叫,纵身向庙外飞去。“嗖”的一声,寒光疾闪,幽兰剑脱手飞出,洞穿了黑衣人的身体,将其重重地钉在庙门之上。鲜血从黑衣人的嘴角流下来,他的双眼睁得很大,充满着疑惧,似乎到此时还没有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元芳快步走到女孩子跟前,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小梅,小梅!”

女孩子徐徐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道:“快,赶、赶回洛、洛阳,闪、闪、白、白、白……”

她的头一歪,身体沉了下去。李元芳连连晃动着她的身体:“小梅,小梅,你醒醒……”

小梅毫无反应。李元芳伸手摸了摸她的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他痛心地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小梅的尸身,轻声道:“对不起。”他伸手摘下悬挂在小梅脖颈上的蛇形木牌,把它紧紧攥在手里,两眼喷射着悲愤的火焰。

白马寺坐落在邙山脚下。这是一座六进庭院的大寺:一进钟鼓楼、韦驮殿;二进大雄宝殿、伽蓝院;三进罗汉堂、弥勒殿。三进之后,便是十六座偏殿和数百间僧房。

在这座寺院中,每一座建筑都是雄奇伟岸,极尽奇巧奢华之能事。自东晋大僧鸠摩罗什在此译经始,这片丛林便成为中原地带的佛教中心。

此时的白马寺中,气氛异常紧张,每进院落的殿堂廊庑之下、佛门僧舍旁边,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千牛卫。

白马寺后园,苍松翠柏,佛塔林立。“呼啦”一声,几双手将一具无头男尸从土里拽出来。方丈和僧值不禁一声惊呼,二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大将军桓斌走到尸体旁,缓缓蹲下身,仔细地验看着尸身。半晌,他站起来,目光望向面前的方丈和僧值:“这是怎么回事?”

方丈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将军,老衲不知呀!”

他猛地回过头望着僧值:“静空,这、这尸身是从何而来?”

僧值静空苦着脸道:“师兄,您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啊,这、这……”

桓斌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三日后皇上便要驾临白马寺,可现在却出了这种事情,我看,你二人项上的人头恐怕是保不住了!”

“扑通”一声,方丈、僧值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大将军明鉴,老衲等今日清晨才刚刚查点过合寺众僧,一人不缺,一人不少。这、这具尸身绝不是寺中之人!”

桓斌双眉一扬:“哦,那最近有没有生人来到寺中?”

方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绝对没有。大将军,因圣上要驾临白马寺进香,所以,自十几天前千牛卫便已进驻警戒,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一点,您是最清楚的。”

桓斌点点头道:“你们起来吧。”

方丈二人颤抖着站起身来。桓斌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此事要立刻禀报狄阁老!”

上阳宫麟德殿上,景阳钟缓缓敲响,众臣依班次无声地步入大殿。武则天在执事女官的簇拥下登上龙陛。众臣跪倒山呼万岁。武则天微笑道:“众卿平身!”群臣起立,就班归位。

武则天道:“众位爱卿,一年多来,蒙上苍见爱,风调雨顺,四海承平,关河宁定,民生安乐,是朕之幸,众位爱卿之幸。”

梁王武三思出班道:“全赖皇帝文治武功,上应天意,下顺民心,方有此太平盛世。”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三日后是盂兰盆节,朕要到白马寺进香。三思,此事都安排妥当了吧?”

武三思赶忙道:“陛下,臣已会同礼部及鸿胪寺将一切事宜妥善安排,只待陛下驾临。”

武则天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望向了班中的狄仁杰:“怀英。”

狄公踏步出班:“陛下。”

武则天微笑道:“怀英啊,这一年多来,你内理庙堂,外治关河,劳苦功高,三日后进香,阁台及六部九卿便以你为首代进。”

狄公一愣,赶忙道:“谢陛下天恩!可是,陛下,依朝中旧制,阁台及六部九卿应由太子为首代进啊,以微臣为首恐怕会有僭越之嫌。”

武则天脸上立刻现出了不悦之色,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朕意已决,不必再言!”

狄公的目光望向班中的张柬之,张柬之微微摇了摇头。

洛阳修真坊位于洛阳城南,西临瀔水,是一座非常清净的坊里。一顶四人抬的青呢小轿,穿过坊门,向坊街的深处走去。院落门前点缀着两行垂柳,几竿翠竹,一见便知,此处的主人有几分雅骨。

青呢小轿在大门前徐徐落下,轿夫挑起珠帘,小轿内走下一位乌衣子弟,他快步来到了大门前。“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一个小丫鬟笑盈盈地道:“太子殿下。”此人正是太子李显,他点了点头问道:“小慧在吗?”丫鬟点点头。李显快步走进院中,朱漆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堂内香烟缭绕,古筝的淙淙之声绕梁回荡,一位绝色女子静静地坐在窗前抚琴。太子李显快步走进来。琴声停止了,女子缓缓转过身。李显轻轻地叫了一声“小慧”。女子的眼中含着泪水,抱怨道:“你还知道来呀!”

李显走到她身旁,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前几日,皇帝下诏,申斥我沉湎酒色,不理朝事,我不得不避避风头,小慧,真对不起。”

小慧转过头,望着李显,良久,她笑了:“皇帝所说‘酒色’的‘色’字,是指我吗?”

李显微笑道:“你说呢?”小慧“嘤”的一声扑进了李显的怀里:“你要是再不来,我就烧了这房子,到庵中当尼姑去!”

李显紧紧地抱着小慧轻声道:“那我就烧了那庵子,再把你抢回来!”

小慧抬起一双泪眼:“我知道你对我好。”

李显道:“再见不到你,我就快疯了。小慧……”二人忘情地吻在一处。

与此同时,狄仁杰、张柬之两位宰相正在阁房里谈论着太子近日的表现。狄公听了张柬之的话,猛地抬起头:“哦,有这等事?”

张柬之长叹一声点点头:“是呀。皇帝下诏申斥,他才有所收敛。”

狄公站起身,不安地踱了起来。张柬之道:“这些日子,武三思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他纠合了一批大臣要皇帝废黜太子,立他为嗣。据说前几日他又在皇帝面前提及此事,却被皇上怒斥了一番。”

狄公一惊:“哦?”

张柬之道:“我想,皇上对梁王也并不那么信任。”

狄公点了点头道:“柬之,我对太子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他性格懦弱是不假,可并不是个好色之徒啊,怎么会……”

张柬之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怀英兄,今日朝堂之上,皇帝下旨,三日后白马寺进香,你为阁台及众卿之首,这就是个信号啊!如果太子再不收敛,恐怕废黜之日为时不远矣!”

狄公点了点头,喃喃地道:“此中的利害,太子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啊!他怎么会做出这等不着边际的事来,这内中定有文章!”

话音未落,阁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阁门舍人走进来:“二位阁老,千牛卫大将军桓斌求见,说是有急事回禀。”

狄公点点头:“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千牛卫大将军桓斌快步走进来,躬身道:“二位阁老。”

狄公微笑道:“大将军负责白马寺警卫,连日劳顿,辛苦了。”

桓斌道:“阁老言重了,这是末将应尽之责。”

狄公道:“怎么样,一切还正常吧?”

桓斌道:“今日,末将率千牛卫清查白马寺,在后园之中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

狄公猛吃一惊,与张柬之对望了一眼道:“无头男尸?”

桓斌道:“正是。阁老,您看是不是要将此事奏明圣上。”

狄公沉吟着,摇了摇头:“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贸然上奏。你说呢,柬之?”

张柬之点点头:“不错,怀英兄,你是朝中有名的神断,我看还是你辛苦一趟,到现场探查明白,而后再作区处。”

狄公站起来:“好,大将军,我们立刻赶往白马寺!”

狄府的大门徐徐打开,一骑马飞奔而入,马上人正是李元芳。他一声高喝,双手勒缰,战马长嘶着停住了脚步。狄春飞奔而来,兴奋地叫道:“李将军,您可回来了!”

元芳微笑着翻身下马:“狄春呀,大人在吗?”

狄春笑嘻嘻地道:“今儿个大朝,老爷还没回来。”

元芳点点头:“如燕呢?”

狄春道:“在她的房中。李将军,已经两个月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如燕小姐可就要急出病来了。”元芳笑着给了狄春一个脑瓢儿:“贫嘴!”

如燕正在自己的房中沉思,李元芳推门进来。如燕惊喜交集,愣愣地望着元芳,泪水充盈了双眼。半晌,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李元芳的怀里。两个月的思念担忧,都化在这哭声之中。

元芳轻轻拍着她道:“见了面好话还没说一句,就哭起来了。”

如燕一把推开他,带着笑容道:“还不是为你担心,真是狗咬吕洞宾。”说着,她一把将元芳的头扳过来,“让我看看你。”

元芳微笑地望着她:“怎么样,还可以吧?”

如燕道:“你瘦了。”

元芳拉起如燕的手:“如燕,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如燕道:“什么事呀,还这么正经?”

元芳长叹一声道:“小梅,小梅……”

如燕马上猜到了几分,脸色大变:“小梅怎么了?”

元芳“唉”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块蛇形木牌,轻声道:“她,她死了……”如燕一声惊叫,连退两步。

元芳举起那块蛇形木牌:“这是我从小梅身上取下来的。如燕,我把它交给你,记住她吧。”

如燕颤抖着接过木牌,凄然泪下。她喃喃地道:“她救过我的性命,是我唯一的朋友……”

元芳内疚地道:“是我无能,没有保住她。”

如燕啜泣着摇摇头:“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尽力了。”

元芳长叹一声:“真没想到,两个月的时间,竟然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找到小梅,可她却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便死在古庙之中。”

如燕把头一仰,她一字一顿地道:“从今天开始,对‘蛇灵’,对萧清芳我再也没有任何的愧意,也绝不会再躲藏。他们要付出代价,付出十倍的代价!”

白马寺后园中,无头男尸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只手轻轻拿起尸体的左手,仔细地察看着。这人正是狄公。尸体左手食指旁的一小块皮肤非常光滑,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狄公放下死者的左手,站起来:“从伤口腐烂的程度来判断,死者已经死去十几天了。”

桓斌点了点头。狄公的目光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僧值:“你是寺中的僧值?”

僧值赶忙躬身合十:“正是,贫僧静空。”

狄公点了点头:“最近几天,寺中可有损减人口?”

僧值摇摇头:“回大人的话,从来没有啊。刚才千牛卫的将军们挖出了这具尸体,贫僧就觉得万分惊诧,不知它是从何而来。”

狄公双眉一扬:“你能肯定,这具尸体不是庙中的僧人?”

僧值道:“回大人,绝对不是!白马寺中有大僧五百三十人,沙弥三百人,供粗用的道人、杂役一百二十人。因皇帝明日驾临,因此,今天早晨方丈师兄和贫僧刚刚点查过,一个也不少。”

狄公问道:“寺中没有外地挂搭的僧人?”

僧值回道:“回大人,因圣上驾临,半个月前就将十几位挂搭僧遣出白马寺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目光再一次望向那具男尸。

桓斌道:“这可真是奇了,庙中一人不少,却莫名其妙地出来了一具男尸,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僧值苦笑道:“这,谁说不是呢。贫僧也觉得此事万分怪异。”

狄公道:“没有什么怪异的,这具尸体就是庙中的僧人。”

僧值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

桓斌道:“阁老,可寺中的僧人并未损减呀。”

狄公再次俯身抓起死者的左手,指向食指旁的那块光滑的皮肤:“看到了吗,这块皮肤非常光滑,与左手其他地方的皮肤大相迥异,这是为什么?”

桓斌和僧值对望了一眼,摇摇头。

狄公对僧值道:“你看一看自己左手的食指旁。”

僧值一愣,赶忙放下左手里的念珠,定睛向自己的食指看去。果然,食指旁的皮肤非常光滑,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僧值傻了,桓斌也愣住了:“这、这……”

狄公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僧侣们每天都要做这件事,所以,他们自己并不注意罢了。静空师傅,你们在诵经之时手掐念珠,念珠不停地滚动,摩擦食指旁的皮肤,经年下来,那块皮肤才会非常的光滑。”

僧值一愣,赶忙拿起念珠,果然,珠子卡在食指旁!僧值笑了,他拍了拍脑袋:“不错,不错。大人真是心细如发呀,是贫僧愚钝。”

桓斌肃然起敬:“末将早闻狄公之能,今日才见一斑啊!”

僧值忽然一声惊呼,而后结结巴巴地道:“大人,您是说,这无头尸体就是寺中的僧人?”

狄公道:“你说呢?”

僧值徐徐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此人的左手食指与我一样,定是念珠摩擦所致。可、可是,寺中人口并无缺失,这、这是怎么回事……”

桓斌望着狄公,一脸的迷茫。狄公吩咐道:“大将军,静空师傅。此事要严加保密,破案之前,绝不能传扬出去!”二人齐声答是。

狄公从白马寺回到自己的府邸,见李元芳站在面前,旁边的如燕微笑道:“叔父,您看这是谁。”

狄公大喜,一步上前,拉住了元芳的手:“元芳,你回来了!”

元芳动情地道:“我回来了。大人,您还好吧。”

狄公微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啊。只是有些担心你的安全。”

元芳的眼圈有些发红,他愧疚地道:“大人,元芳无能,虚耗此行,惭愧万分!”

狄公笑了:“好了,好了。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没头没脑地派你出去查访‘蛇灵’的下落,也确实是有些难为你。不要自责,把此行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对我说上一遍。”

元芳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两个月前我离开洛阳之后,便在江湖上追踪‘蛇灵’的下落。谁料想,这些人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探听他们的踪迹,却一无所获。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用如燕教我的方法,在柳州的青阳客栈给她的朋友小梅留下一个蛇形标记。果然,几天后的夜里,小梅找到了我……”

深夜,青阳客栈的房间里,李元芳躺在床上睡熟。人影一闪,一双脚落在了床前。正是小梅。她静静地望着床上的李元芳,手慢慢拔出短剑。

寒光一闪,小梅吃了一惊,刚想闪避,幽兰剑已经抵在她的咽喉之处。李元芳坐起身来:“不想说点儿什么?”

小梅道:“你是谁?”

李元芳笑了笑:“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小梅问道:“青阳客栈的蛇形标记是你留下的?”

“噌”,幽兰还匣。元芳问道:“你是小梅?”

小梅点头:“正是。”

元芳道:“我是苏显儿的朋友,是她让我来找你。”

小梅道:“显儿好吗?”

元芳点点头:“她非常好。”

小梅叹了口气:“她现在已经是‘蛇灵’的第一号标靶!请你转告她,一定要小心。”

元芳点点头:“我会的。”

小梅转身向门口走去。元芳道:“等等。”

小梅转过身:“还有事吗?”

元芳道:“你知道,我约你见面,不是为了问安。”

小梅顿了顿道:“有什么事,说吧。”

元芳道:“我想知道,‘蛇灵’的总坛设在哪里?还有就是,你们的下一步计划。”

小梅笑了:“我像个叛徒吗?”

元芳摇摇头:“不像。但你是显儿的朋友,我问你的,也正是她想知道的。‘蛇灵’现在追杀她,我们不能毫无准备。”

小梅望着李元芳,良久才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元芳笑了笑:“最好的朋友。”

小梅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李元芳,对吗?”

元芳一愣:“你怎么知道?”

小梅道:“听大姐说起的。显儿之所以背叛‘蛇灵’,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叫李元芳的人,要我们引以为戒。”

元芳也笑了。小梅点点头:“显儿的眼力不差。”

元芳道:“言归正传吧,我希望你能帮这个忙。”

小梅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可以拒绝任何人,但是对于显儿,我能说什么呢?好吧,我答应。”

元芳笑了。小梅道:“但是,目前我也不知道总坛到底安置在什么地方。”

元芳一愣:“哦?”

小梅点头:“你知道,几个月前,‘蛇灵’的总坛秘密搬迁,我们这些分坛主只有等候总坛的通知,才能知道下落。这也就是我还能够来这里见你的原因。”

元芳道:“是这样。那,如果你得到了消息,怎样通知我呢?”

小梅略一踌躇道:“你就待在这里,只要有了消息,我会命人传信让你到指定的地点见我。”

元芳点点头:“多谢。”

小梅笑了笑:“如果我所作的事让大姐知道,下场会比显儿悲惨十倍!”

元芳道:“我明白。放心,我会守口如瓶。”小梅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听了元芳的叙述,抬头问:“柳州的青阳客栈?”

李元芳道:“正是。在那里,我和小梅接上了头。”

狄公点了点头:“那,后来呢?”

元芳道:“十几天后,我接到一封密信,是小梅派人送来的,信中说,要我到大杨山中的古庙等她。我等了五六天,终于,几天前的夜里,小梅来了,却身负重伤……”他把当时在古庙前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说罢,元芳长叹一声道:“我解决了那些追杀她的黑衣人,却没能挽救她的生命!她伤得太重了。”

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气,点点头:“真是义女呀!”

如燕低声抽泣起来:“她是为我,是为了我呀……我害死了她,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狄公拍了拍她的肩膀:“如燕啊,小梅是为仁侠,为义气,为了国家社稷,她的死可谓是重如泰山呀。比之‘蛇灵’中那些披着人皮的禽兽,苟活于人世之间,不知要强了多少倍!”如燕点了点头,抹去脸上的泪水。

狄公缓缓踱了起来,忽然,他停住脚步,转身问道:“元芳啊,小梅临终前都说了什么?”

元芳道:“当时,她已在弥留之际,只是断断续续地说道:‘快,赶、赶回洛、洛阳,闪、闪、白、白、白……’说到这儿,她已气绝身亡。”

狄公沉思着道:“我想,她定是要告诉你‘蛇灵’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只可惜伤势过重,没能把话说完。”

元芳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大人,这些日子,我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几百遍,仍然参详不出其中的含义。”

狄公沉思良久道:“她让你马上赶回洛阳。”

元芳点点头:“正是。”

狄公徐徐踱了起来,口中喃喃地道:“这几句话一定非常重要,否则,小梅绝不会在弥留之际,特意说出这几个字。可是……她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元芳的目光望着狄公。

黄昏,深山中的农家小院,竹槽穿门而过,将水带进院子里的蓄水池中,发出了“哗哗”地响声,在这个寂静的院落里,这是唯一的一点声响。

正房内亮着灯,桌上摆满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几乎都是机栝式的:飞轮弹刀、开花弩、燕子铛、无影针……

一双手麻利地将武器一一组装完毕。此人正是前面出现过的跟萧清芳争论的那个紫袍人,他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忽然,他的耳畔仿佛响起了一阵阵铁蹄踏踏之声,金铁交击,伴随着一声声惨叫……紫袍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多年前他在石府门前亲身经历的一场杀戮,又浮现在眼前——

大门前,数十名男子齐齐地跪在府门前,每人身后站着一名手握鬼头大刀的刽子手。三声炮响,行刑官一声断喝:“午时三刻已到,行刑!”数十名刽子手钢刀齐落,人头翻滚,血流成河。

后门,官军们将府中的女子驱赶到囚车上。一个女孩子哭喊着,躺倒在地,官军们连打带拖。这个女子正是修真坊内同太子幽会的小慧。一骑马飞奔而至,马上人正是那个紫袍人,他翻身下马,连声呼叫:“小慧,小慧!”三拳两脚将官军们打倒在地。

女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忠哥!”紫袍人眼含泪水:“小慧,咱们走!”说着,他一把抱起了女孩儿。身后马蹄响起,一名官军队长手舞长刀,飞奔而来,寒光一闪,紫袍人后背鲜血迸流,重重地倒在血泊中。

紫袍人慢慢地睁开眼睛,满面泪水。他深深吸了口气,手紧紧地抓住了桌上的钢刀。这是一柄其薄如纸的单刀,中指在刀刃上一弹,“当”,声音清越、洪亮,刀在油灯的映照下放射出一道寒光。

此人就是“蛇灵”的六大首领之一的闪灵。明天,他将受总坛的派遣,去执行一项极其秘密的特殊任务……

夜,狄府正堂上,狄公缓缓地踱着,对面的元芳和如燕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忽然,狄公的脚步停住了,猛地转过身来,似乎在迷茫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如燕说过的几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在蛇灵里,共有六位杀手位列总坛,被称作六大蛇首,排在第一的是闪灵;第二是血灵……”狄公抬起头来,双目微微眯起,一幅幅画面闪现在他的眼前:白马寺中的无头男尸;尸体左手食指旁光滑的皮肤……猛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掌狠狠一击:“原来是这样!”

元芳、如燕围上来:“您想到了什么?”

狄公道:“如燕,前几天你曾经说过,‘蛇灵’组织有六大蛇首,排位第一的叫闪灵,对吗?”

如燕道:“正是。”

狄公道:“小梅所说的这个‘闪’字,便是闪灵。”

元芳和如燕吃了一惊:“闪灵?”

狄公道:“正是。说完‘闪’字,小梅断断续续地说‘白、白……’是吗元芳?”

元芳点点头:“正是。大人,这‘白’字有什么含义?”

狄公道:“她想说的是白马寺。”

元芳茫然:“白马寺?”

狄公道:“正是。”

如燕不解地道:“可是,闪灵和白马寺有什么关系?”

狄公道:“皇帝明日清晨,要驾临白马寺……”

元芳一声惊呼:“您是说,闪灵要到白马寺中刺驾!”

如燕一声惊叫:“什、什么?”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小梅临终前的几句话,只有这一种解释,那就是告诉我们,闪灵奉命到白马寺中埋伏,企图刺驾,所以,她才让你尽快赶回洛阳。”

元芳恍然大悟:“不错,不错!当时,她对我说的话如果连贯起来,正是:赶回洛阳,闪灵,白马寺!”

狄公道:“而且,今日,千牛卫大将军桓斌率卫士清查白马寺,在后园中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

元芳一惊:“哦?难道这两者之间真有关联?”

狄公摇摇头道:“不可说,现在还不可说呀。”

如燕焦急地道:“叔父,现在怎么办?”

狄公抬起头来:“元芳,我们立刻进宫面圣!”

上阳宫寝殿内,灯火一片昏暗,武则天已经睡熟。

宫门前高挑风灯,值宿的卫士们警惕地巡视着。黑暗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卫士一声厉喝:“什么人?”

“是我!”狄公、元芳快步走了过来,卫士赶忙迎上前来:“哦,是狄阁老,李将军。”

狄公急促地道:“相烦通禀,就说我有要事求见皇上!”

卫士为难地道:“阁老,皇上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您明天再来吧。”

狄公急道:“请你立刻进内唤醒皇帝,就说生死攸关,请务必允我进见!”

卫士道:“阁老,您知道皇上的脾气,一旦她老人家睡熟,任何人也不敢将她惊醒。否则,卑职项上的人头恐怕就保不住了,我看,您还是明天再来吧。”

狄公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焦急地徘徊起来。元芳急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狄公猛地停住脚步:“元芳,立刻回府招来八大军头,我们到白马寺!”

此时的白马寺已经严密警戒,外层是左羽林卫麾下的神武营,内层则是由大将军桓斌率领的千牛卫。一队队巡逻的羽林卫和千牛卫往来穿梭,提铃喝号。殿前殿后,廊庑庭院,到处是站岗巡逻的千牛卫们的身影。

偏殿内,高烧红烛,钟磬齐鸣,铃杵奏响,诸般法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数百名僧侣整整齐齐地盘膝坐在殿上,在方丈大师的带领下,用梵语唱诵着《太平经》和《金刚经》;音乐声、梵唱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两名千牛卫手扶钢刀站在殿外。大将军桓斌率几名副将快步走过来。站岗的千牛卫赶忙躬身道:“大将军。”

桓斌点点头,看了看殿内道:“和尚们还在唱?”

千牛卫笑道:“皇上来进香,可忙坏了寺里的这些师傅们,自打十几天前开始,每天都要练上三四个时辰。”

桓斌笑道:“他们是怕唱不好,皇上打屁股。”众卫士发出一阵低笑。

桓斌道:“和尚们唱不好,不过是打打屁股;可咱们要是出了事,那可就是掉脑袋。今天早晨的无头尸案还没弄清楚,所以,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弟兄们,把眼睛都给我睁大了,一刻也不许松懈!”

众卫士躬身答“是!”。

寺外,静夜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外围的羽林卫厉声断喝:“什么人,站住!”

“狄仁杰!”话到马到,狄公、李元芳、如燕率张环、李朗等八大军头飞马来至寺前。羽林卫队长赶忙躬身道:“狄阁老!”

狄公急促地道:“何人负责此处的禁卫?”

羽林卫队长答道:“是卑职。大人!”

狄公道:“你立刻到寺中,请千牛卫大将军桓斌出来,就说我有急事!”

羽林卫队长答应着,向寺中飞跑而去。狄公一挥手,身后众人翻身下马。

脚步声响,大将军桓斌率卫士快步走出来。狄公赶忙迎上:“大将军!”

桓斌道:“怎么样阁老,无头尸案有消息了?”

狄公在桓斌耳畔低声说了几句,桓斌猛吃一惊:“什么?”

狄公道:“而今,事态万分紧急,请大将军立刻协助本阁,彻底清查白马寺!”

桓斌咽了口唾沫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阁老,请您随我来吧。”说着,他大步向寺中走去,狄公一行随后跟上。

寺中,一条黑影闪电般掠过殿顶,落在了大雄宝殿门前,正是紫袍人。他四下看了看,不远处的殿基旁站着两个巡哨的千牛卫。紫袍人一闪身躲在殿门外的立柱后。

猛地,院子里传来千牛卫们一阵阵高喝,白马寺内登时喧嚣起来。紫袍人一惊,探头向外望去,只见一队队千牛卫迅速穿过二进院落,向前面跑去。紫袍人深吸了一口气。

一进院中,灯球火把、亮子油松将白马寺照得如同白昼。千牛卫以小队为单位,在火长的率领下有条不紊地对寺内进行地毯式搜查。

韦驮殿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狄公、李元芳、如燕、桓斌率千牛卫快步走进来。狄公冲桓斌点了点头。桓斌一摆手,众卫士无声地搜查起来。

大雄宝殿内,灯火通明,佛龛前,燃点着数十支粗如儿臂的白蜡。人影一闪,紫袍人掠进殿中,站在殿中央的香案前静静地观察着,良久,他抬起头来望向殿顶。

殿顶的结构极其复杂,是由多层横梁构成的。紫袍人深深吸了口气,纵身而起,飞上殿顶。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狄公一行闯进殿来。桓斌厉声高喝道:“仔细搜查,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一众千牛卫无声地行动起来。殿顶横梁上,紫袍人敛气息声静静地卧伏着。

下面,桓斌率千牛卫在殿内仔细地搜查着。狄公站在大殿中央,一双鹰眼飞快地将殿内的景物收于眼底,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冲元芳使了眼色,元芳点了点头。蓦地,他的身体如踩弹簧一般向上蹿了起来,直奔房梁之上飞来。

紫袍人大吃一惊,身形一展,贴着房梁平平飞移而去。横梁旁边,是一根长达两丈的幡杆,紫袍人的身体如蛇一般攀爬到幡杆之上,隐身在幡旗后面。

元芳的双脚落在房梁上,眼睛四下里搜索着,周围空无一物;元芳缓缓回过头,目光落在了那根幡杆上。他的身形一纵,“嗖”的一声直奔幡杆而去,手一扬掀起了幡旗……

幡杆上空空如也,紫袍人竟神秘地消失了。李元芳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跃下房梁,冲狄公摇了摇头。

靠近幡杆的内斗拱处,隐隐露出了一点衣角,紫袍人悬身于内斗拱中,一动不动。

下面,狄公缓缓地踱着,元芳快步走过来轻声道:“大人,房梁上什么也没有。”

狄公点了点头。桓斌率千牛卫奔来报告:“阁老,殿中没有任何异常。”

狄公四下看了看道:“张环,李朗。”二位军头踏步上前:“大人!”

狄公吩咐道:“你们率卫士在殿中严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张环李朗高声答是。桓斌道:“大人,以末将看来,如此严密的戒备,再厉害的杀手也不可能进得来。是不是消息有误啊?”

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忽然,殿外飘来一阵梵唱声,狄公抬起头来:“大将军,何处梵唱阵阵呀?”

桓斌笑道:“是庙里的和尚们在诵唱《太平经》呢。”

狄公问道:“哦,在哪里?”

桓斌道:“在第四进的偏殿中。阁老,皇帝进香,通常是到三进的弥勒殿而止。她是不会到第四进去的,所以末将以为,那里就不必查了吧。”

狄公道:“走,去看看!”说着,他转身走出大殿,李元芳、如燕、桓斌等人随后跟上,一行人步出殿外。

房梁上的紫袍人长长地吐了口气。

偏殿内梵唱阵阵,铃杵齐鸣,众僧仍在为第二天的大法事进行着预演。数百名僧人唱诵《金刚经》,声音柔和齐整竟如出一人之口。

狄公、桓斌率一众千牛卫走进来。方丈赶忙迎上前来:“大将军!”

桓斌点了点头道:“大师,请您命众僧停止诵经。”

“不必。”狄公走到他身旁,微笑道,“大将军,不要这么紧张,脸色放轻松一点,让他们照旧。”

桓斌一愣,赶忙点头,对方丈轻声道:“照旧。”

狄公面带笑容,徐徐向众僧走去,一双眼睛飞快地观察着每一位僧人脸上的表情。身后的方丈略感诧异地问桓斌道:“大将军,这位是……”

桓斌压低嗓音道:“这位就是当朝宰辅,狄阁老。”

方丈吃了一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狄公!”

桓斌点了点头。方丈登时肃然起敬:“贫僧要亲自为狄公奉茶。”

桓斌摆摆手道:“大师您就免了吧,狄公不想打扰你们,他只是随便看看。”

殿内,众僧口中念诵经文,身体随音律不停地晃动。狄公缓缓走着,两眼四下搜寻着蛛丝马迹。忽然,他收住了脚步,目光望向坐在前一排中央的一位僧人。

此僧虽然也与众僧一同唱经,但嘴形却明显和不上众僧的节拍。

狄公望着他,而后慢慢转过身,走到大将军桓斌身旁低声问道:“那具无头尸体放在哪里?”

桓斌轻声道:“在后院的柴房中。”

狄公对身后的张环、李朗轻声道:“命千牛卫严守偏殿,任何人不得进出!”

张环道:“是。”

狄公看了桓斌一眼:“走,去柴房。”说着,他快步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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