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上阳宫御书房内,武则天狠狠一拍桌案,她的嘴唇颤抖着。下面,狄公、桓斌、孙大将军、张柬之、武三思等人低头侍立。

武则天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一字一顿地问道:“怀英,你为什么要将刺客放走!”

狄公泰然道:“回陛下,微臣并没有放走刺客,真正的刺客是自己逃走的。”

武则天霍地站起来,积压在心头的怒火登时爆发出来,她厉声喝道:“你大胆!狄仁杰,朕容忍你自行其是违逆圣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几年前幽州案中的李青霞和虎敬晖,到崇州案中的苏显儿,桩桩件件都是瞒天过海,阳奉阴违!然朕却从未追究。可此次,你竟将刺杀朕躬的逆贼放走,令其逍遥法外,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桓斌等人紧张地望着武则天的脸色;只有武三思面露洋洋得意之色。

狄公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陛下,破案之道遇软而切,遇硬则弯,只能是蜿蜒曲折地向前进展,绝不可能直通到底,更不能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

武则天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是公然讽刺于朕吗?”

桓斌赶忙道:“陛下,狄大人英明睿智,极富推理能力,我想他此举定有深意!”

武三思冷笑一声:“什么定有深意!陛下,臣以为,狄仁杰定然与刺驾的杀手关系非同寻常,这才私自买放凶手,隐藏真情,令此事不得大白于天下!”

张柬之一声冷笑:“那么依梁王之言,狄大人今早为何又要在白马寺中救驾?”

武三思一愣,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他另有阴谋。”

张柬之道:“哦,看来狄公的阴谋梁王是知道的,就请你说给我们听听吧。”

武三思登时傻了:“这、这我怎么会知道?”

张柬之道:“既然梁王不知,又何以言之凿凿,咬定狄公另有阴谋呢?”

武三思语塞。武则天重重地哼了一声:“好了!狄仁杰,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将凶手缉拿归案,否则,你就准备到大牢里去度过下半辈子吧!”

狄公躬身道:“微臣无能,无法在三日内将凶手缉拿归案,请陛下现在就治微臣之罪。”

武则天一声怒吼:“你这是公然抗旨吗?”

狄公道:“臣不敢,只是实言而已。”

武则天一声厉喝:“来人!”千牛卫一拥而入。武则天道,“将狄仁杰拿下!”

千牛卫一愣,面面相觑。桓斌、张柬之等人连忙跪下:“请陛下息怒!”

狄公笑了笑:“陛下,能知此案始末者只臣一人,拿了微臣,此案便再无告破之日了!”

武则天脸色铁青:“你这是在要挟于朕?”

武三思大声喝道:“狄仁杰,你太狂妄了,难道没有你,就无人能破此案?”

狄公点点头:“陛下,我看这样吧,将此案交与梁王审理。”

武三思瞠目结舌:“你……”

狄公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梁王者,大才也。头脑清澈,才为世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张柬之赶忙道:“狄公所言极是,请陛下将此案交与梁王,那才是人尽其才啊。”

“砰!”武则天的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你们一唱一和,以为朕可欺不成!”

狄公笑了笑道:“陛下言辞凿凿说臣买放凶手,臣不知道买放了哪一个凶手?”

武则天怒极而笑:“你、你、你竟敢在朕面前公然抵赖!”

武三思冷笑道:“看来狄阁老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狄公鄙夷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梁王又知道了。那就请梁王为我描述一下凶手的形貌长相。”

武三思又碰了一鼻子的灰,翻着白眼说道:“我、我当时又不在场,怎么会知道!”

狄公道:“那梁王又怎么知道我无话可说呢?”

武三思哼了一声:“强词夺理!”

狄公道:“还是那句话,陛下,您以为我放走的那个人是刺驾的凶手?”

武则天愣住了,她听出狄公的话里有话。狄公静静地望着她。武则天缓缓坐在龙椅之上,深吸了一口气。

武三思冷笑道:“狄仁杰,祸到临头,你就是解释……”

“闭嘴!”武则天一声厉喝,吓得武三思连退两步:“是,是。”

张柬之和桓斌对视了一眼,露出不屑地微笑。武则天双目望向狄公,语气缓和了些许:“狄怀英,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狄公道:“刚刚陛下说,让臣抓凶手,可是,臣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又到哪里去抓呢?”

武则天道:“难道,你放走的那个人……”

狄公笑了笑:“臣绘制了一幅现场图,陛下愿意看一看吗?”

武则天点了点头。狄公从衣袖里拿出图纸双手举过头顶,力士接过,递到武则天手中。武则天飞快地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忽然她抬起头来:“是这样?”

狄公点点头:“这就是事情发生时的情景。”

武则天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图纸放在桌案之上。

狄公道:“这就是臣所说的意思。既然委臣之权,那就要是全权,那就意味着臣有权替皇上处理此案中的任何一个细节,无需请奏解释。否则,就请陛下将此案交与梁王审理。”武三思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半晌,武则天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嗯,是朕太心急了。也罢,怀英,朕命你全权负责此案的查察,圣旨即刻下达。”

狄公笑了:“臣谢陛下天恩。”

修真坊前的街道上静寂无声,一条黑影疾掠而过,飘进了那座朱漆大门。

正堂里,桌上点着风灯。太子李显与小慧躺在卧榻上,已经睡熟,月光静静地照射进来。忽然小慧睁开眼睛,看了看身旁的李显,轻轻地翻身坐起:“显,显。”李显哼哼了两声转过身去。小慧悄悄起身下榻,打开房门,走出正堂,快步来到花园中的竹林之侧,回头看了看,身后一片寂静。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一条黑影从竹林里闪出来。

小慧躬身施礼道:“堂主,您来了?”

黑影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太子还好吗?”

小慧轻声道:“您放心吧,这个傻瓜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我真的爱他。”

黑影问:“那个人准备好了吗?”

小慧道:“放心吧,已经几个月了,几乎可以乱真。”

黑影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小慧问:“堂主,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黑影低声道:“等候上峰的指令。”

小慧长叹一声:“我还要忍受这个傻瓜多久呀?”

黑影安慰道:“别急,就快了。”小慧点点头。

此时,狄公坐在书房里,仔细查看闪灵在白马寺给他的那块六菱形木牌。木牌正面刻着一条奇形怪状的大蟒,后面赫然用大篆刻着“文忠”二字。忽然,他想起了那天夜间在总坛正房内跟萧清芳的一段对话——

狄公问:“你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萧清芳双眉一扬:“一个临死之人,需要知道这些吗?”

狄公道:“我只是好奇。”

萧清芳点点头:“这个组织的名字叫‘蛇灵’,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是因为所有组织中的成员,都是曾被武则天残酷迫害过的。他们有的姓虺,有的姓枭,有的姓蟒,还有的像虎敬晖一样,姓蝮。”

狄公的眼睛亮了,他望着手中的木牌,脸上露出了笑容,自语道:“原来竟是这样!”

“吱呀”一声门响,李元芳轻轻地走进来,将茶杯放在桌上,转身向门口走去。

“元芳啊。”李元芳收住脚步。狄公将手中的木牌递了过去道,“看看这个。”

元芳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道:“这是闪灵给我的,那上面有他的姓名。”

元芳赶忙将木牌拿到灯下仔细地观看,而后抬起头道:“木牌的右下角刻有‘文忠’二字,看来闪灵的真名叫‘文忠’。”

狄公点点头:“姓氏呢?”

元芳看着手里的木牌,摇摇头。狄公道:“他姓虺。”

李元芳一愣:“哦,您怎么知道?”

狄公道:“当然是木牌告诉我的。”

李元芳翻看着手里的木牌:“没、没有啊。”

狄公笑了:“闪灵原来的姓氏,和你是一样的。”

李元芳愣住:“他、他姓李?”

狄公道:“不错,他姓李,而且是李姓皇族之后。”

元芳一声惊呼:“什么,他、他是李姓王的子孙?”

狄公点点头:“正是。十几年前,三王之乱平息后,元嘉、灵夔、李霭等一批李姓王公以附逆之罪被处死或流配,皇上令其等改李姓为虺氏。”

元芳道:“虺,为什么要改姓虺?”

狄公从元芳手中拿回那块木牌,指着正面雕刻的怪蟒道:“虺是传说中的一种剧毒无比的巨蟒,皇上之所以赐予此姓,一来是说这些人心如毒蛇,谋反逆天;二来虺音同后悔的悔,警醒那些王公的后人,不要走先人之路,要知天命而悔改。”

李元芳这才明白:“那么,这个闪灵的名字就应该叫虺文忠。”

狄公点了点头:“不错。真想不到,闪灵竟是一位李姓王孙!”

元芳道:“这就是您今天放他走的原因?”

狄公摇头:“我也是刚刚才想到他的姓氏。”

李元芳奇怪地道:“那,大人,您今天为什么要放闪灵逃走呢?”

狄公笑了:“你认为,他真是刺客?”

元芳傻了:“难、难道不是?”

狄公笑了笑:“这样吧,你去把如燕叫醒,我们趁夜间宁静,无人打扰,再访白马寺,探究一下事情的究竟。”

李元芳不解地道:“再访白马寺?”

狄公点点头。

白马寺笼罩在一片寂静当中。寺门外,羽林卫严密地把守着。“吱呀”一声,正殿的大门打开了,一盏灯笼晃动着飘了进来,正是李元芳,他举着灯笼四下看着,地上一片凌乱。如燕划亮火点燃了殿上的白烛,殿内登时一片光明。

狄公站在大殿中央静静地观察着,而后对元芳道:“你觉得虺文忠与你的武功相比,谁高谁低?”

元芳略一沉吟道:“卑职略高于他。”

狄公点了点头,冲如燕招招手,如燕赶忙跑过来。狄公道:“当时,你站在什么位置?”

如燕看了看,走到香案前道:“我就站在这儿。”

狄公对李元芳道:“闪灵就蹲在那条房梁之上。”

元芳点点头,纵身一跃而起,蹲在闪灵白天的位置上。狄公道:“元芳啊,当时如燕假扮皇帝就站在现在的位置,你看一看,如果你是闪灵,会不会失手?”

房梁上的李元芳看了看如燕,摇了摇头道:“绝不可能!”

狄公道:“好了,下来吧。”元芳纵身跃下。

狄公从怀里掏出那枚燕子铛,摆在事发现场的原处,说道:“当时,闪灵从房梁上发射了两枚暗器,落在了这里……”

李元芳抬起头来,看了看如燕的位置,皱了皱眉道:“怎么会偏离这么多,以闪灵的武功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狄公道:“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那就是他发射这两枚暗器不是要刺杀皇帝?”

元芳愣住了:“可大人,既然他不想刺驾,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潜进寺内,躲在正殿主梁之上?又为什么要发射这对燕子铛?”

狄公道:“你先不要着急,听我慢慢道来。”元芳点头。

狄公指了指地下说道:“闪灵的一对燕子铛,落在了这里。可奇怪的是……”他的手指向殿门前,“在那边的大殿门前,我又发现了一枚蛇形镖。”

元芳一惊:“蛇形镖?”

狄公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那枚蛇形镖。元芳伸手接过,仔细地看着,良久,他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狄公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蛇形镖,走到大殿门前,将镖放在门槛旁边道:“这就是事发之时,蛇形镖的位置。”

元芳徐徐点了点头。狄公道:“元芳啊,依你看来,这三枚暗器有没有可能都是闪灵所发?”

元芳摇头:“这种可能可以排除掉。”

狄公问:“哦?为什么?”

元芳道:“因为,这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暗器,绝不会出自同一人之手。”

狄公道:“哦?”

元芳道:“燕子铛小巧绵密,发射之人主要靠内力支持。而蛇形镖本身的分量就很重,因此,发射之人用的是手腕之力。这是练两种功夫的人使用的暗器。”

狄公点点头:“好,那么,我们现在排除了这两种暗器都出自闪灵之手这个假设。”

元芳点点头:“不错。”

狄公道:“那么,这枚蛇形镖又是从何而来呢?”

元芳沉思着。狄公道:“你再看看那一对燕子铛的位置。”

李元芳低头看了看脚前的燕子铛,又抬头看了看殿门前的蛇形镖,猛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难道是……”

狄公问:“是什么?”

李元芳走到香案前道:“当时如燕假扮皇帝站在香案前,而闪灵则在房梁之上……”说着,他快步走到殿门前,回身看了看香案的位置,轻轻摇摇头道:“不,此人不在殿内。”

他大步走出殿外,狄公面带微笑望着他。如燕看得莫名其妙,问道:“他、他干什么?”

狄公轻轻嘘了一声。殿外的李元芳停住脚步,大声道:“大人,应该是在这儿。”

狄公点了点头:“你现在所站的位置,在事发当时挤满了护驾的千牛卫和随侍众臣。”

元芳快步走了回来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当时,闪灵在房梁之上,发现殿外有人向皇帝发射了这枚蛇形镖,于是,他掷出燕子铛,将蛇形镖撞飞……”

如燕吃惊地道:“你、你在说些什么呀!闪灵是来刺驾的,让你这么一说,他不成了救驾的功臣了?”

狄公呵呵一笑:“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

如燕道:“可、可为什么呀?”

狄公道:“我们只是在推理事情发生的过程,至于原因,需要经过进一步的分析。”

如燕大惑不解,“哦”了一声。李元芳道:“不错,像闪灵这样的高手发射暗器,竟会在这么近的距离偏差如此之大,那就说明,他发出的这对燕子铛根本不是冲着皇上去的。”说着,他左手拿起燕子铛,右手拿起蛇形镖,边比划边道,“蛇形镖从皇帝身后飞来,闪灵从房梁上掷下双铛……”他的两只手里拿着的暗器对撞在一起,说道,“燕子铛将蛇形镖撞飞,落在地上……”

他将一对燕子铛放在地上,而后拿着蛇形镖快步走到殿门前道:“而蛇形镖飞到这里,被门槛挡住,掉在了地上。”

他将蛇形镖放在殿门前,然后长长吁了口气道:“暗器飞行、撞击和落地的方向完全正确。大人,卑职认为只有这一种解释。”

狄公点了点头:“那么,第一个问题就出现了,虺文忠为什么要救皇帝?”

元芳道:“是呀,按理说李姓子孙与皇帝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闪灵这样的做法不合情理啊!难道,他另有图谋?”

狄公笑了笑:“不要妄自忖度。现在我们先提出问题,下一步才是怎样解决它。”

元芳点了点头。狄公道:“第二个问题,闪灵是‘蛇灵’的六大刺客之首,为什么派他前来的同时,还要派另外一名杀手?”

如燕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蛇灵’在刺杀同一个标靶时,绝不会派出两队人马。可这一次,加上那个假法能竟有三拨儿,这确实很奇怪。”

狄公道:“第三个问题,这次的刺杀你们都看出来了,核心完全围绕着那个暗藏殿外、使用蛇形镖的刺客身上,而不是围绕闪灵。闪灵在这场戏中,只起到了一个引开我们注意的作用,他的死活,完全无关紧要。试问一个天字第一号杀手,为什么会变成了疑兵,这内中的缘由耐人寻味啊!”

李元芳和如燕对视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狄公道:“元芳,你还记得,那个杀死假法能,引你到正殿的黑影吗?”

元芳点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他就是那个暗藏的第三个刺客。”

狄公道:“你认为呢?”

元芳道:“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此。当时,卑职还以为那个黑影就是闪灵。”

狄公道:“此人引你来到大雄宝殿之外,于是才有了你二勘大殿,识破了闪灵的藏身之术。于是,第四个问题出现了,这个神秘的第三人为什么不惜出卖自己的同伴?何况,这个同伴还是‘蛇灵’中的顶尖杀手、元老级人物虺文忠!”

元芳点头长叹道:“此事不简单呀!”

狄公道:“第五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那个神秘的第三人以出卖闪灵,引开我们的注意,保全了自己,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元芳点点头。狄公道:“可是,刚刚你说到了,此人发射暗器的位置正是护驾的千牛卫和随侍大臣所处之处,他是怎么混进去的?”

李元芳猛吃一惊:“有内应!”

狄公摇了摇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这个神秘的第三人是谁?在这出戏里面,他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李元芳和如燕对视了一眼。狄公抬起头来:“最后一个问题,就是那个假法能,此人的出现也是一件非常蹊跷的事情。”

元芳不解地问道:“大人,假法能有什么蹊跷?”

狄公道:“你们想一想,‘蛇灵’组织为什么要将这样一个人安排潜伏在白马寺中?”

如燕道:“当然是为了这次刺杀行动。”

狄公摇摇头:“绝对不是。”

如燕愣住了:“为什么?”

狄公道:“你们好好想一想,以这个假法能的身手武功和智慧机变来说,没有一样称得上一流。由此看来,他是根本没有能力执行这次刺杀任务的。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什么要派假法能进寺呢?”

如燕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望向了李元芳,李元芳沉思着,良久,他抬起头来:“大人,会不会这个假法能也和闪灵一般,是个疑兵,目的是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从而让那个神秘的第三人更加安全地潜伏在寺中。”

狄公摇摇头道:“首先,假法能已在寺中潜伏了十多天,而闪灵和那个神秘的第三人,则是昨夜才潜入寺中,因此,他们执行的绝对不是同一个任务。第二,如果假法能也是疑兵,为何又要派出闪灵?两路疑兵非但不会引开我们的注意,反而会更加引起我们的怀疑。因此,我敢断定,这个假法能潜入白马寺,定是另有所图。”

元芳问:“另有所图?”

狄公道:“这白马寺当中,恐怕是别有玄机呀!”

元芳倒吸了一口冷气,目光望向大殿。狄公轻声道:“我隐隐地感觉到,这件事情的真相远比我们所想到、见到的,要复杂得多。”

群山环抱的山谷中,矗立着一座雄伟的祭坛。祭坛正面的坛壁上雕刻着一条毒蟒。此处正是“蛇灵”的总坛。

祭坛上,一名黑衣人对萧清芳轻声道:“大姐,果然不出你之所料,闪灵在白马寺中用暗器拦截撞飞了血灵的毒镖!”

萧清芳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虺文忠!”她转过身问道,“血灵属下那个潜伏在白马寺中的多魁怎么样?”

黑衣人轻声道:“已经被狄仁杰识破了身份。”

萧清芳问道:“人呢?”

黑衣人道:“被血灵杀死灭口。”

萧清芳点了点头:“狄仁杰有什么反应?”

黑衣人道:“血灵在传书中没有提到,似乎他还没有想到我们的真正目的。”

萧清芳摇摇头道:“对狄仁杰,我太了解了,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明白的。武则天那边有动静了吗?”

黑衣人道:“还没有。”

萧清芳深吸一口气道:“事不宜迟,不能再拖了。你马上传书给洛阳城里的小慧,命他们随时准备着,只要白马寺之事一了结,便立即对太子下手,执行计划!”

黑衣人点点头:“大姐,您放心吧,现在‘蛇灵’的二十二位堂主已率本部所有人马潜进了洛阳城中,只要小慧那边一得手,便立即开始掘进。”

萧清芳道:“时不我待,解决狄仁杰之事也要提早进行准备。立刻传书,命魔灵、血灵两位蛇首在近日内回到总坛。告诉洛阳城中的各位坛主,在武则天行动之前,一定要蛰伏伺机,谨慎行事!”

上阳宫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一盏灯笼飞快地从宫门向寝殿方向飘移而来,打灯笼的是武则天的贴身力士,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千牛备身服色的中年将领,二人急匆匆地走在宫道上。

武则天的寝殿里高燃红烛,站殿的力士和宫女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静静地望着大殿中央。武则天焦躁地来回踱着步。殿外传来脚步声,武则天转身向殿外望去。贴身力士飞跑进殿:“陛下,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现在殿外候旨!”

武则天道:“叫他进来!”力士转身飞跑出去。

武则天深深吸了口气,双手轻轻地攥在一起。脚步声响,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快步走进殿门,躬身道:“陛下。”

武则天点了点头,冲站殿的力士、宫人们一摆手:“退下!”

众人无声地走出殿外,关上殿门,大殿中只剩下武则天和黄胜彦。

武则天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立刻率内卫替朕办一件绝密之事。”

黄胜彦道:“是,请陛下吩咐。”

武则天看了看殿外,冲他招招手,黄胜彦赶忙凑前两步,武则天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黄胜彦猛吃一惊,抬起头来。武则天严厉地道:“记住,此事不准惊动任何人,要绝对保密!”

黄胜彦连声应道:“是,是!”

不一刻,洛阳南门的城门在轰鸣中缓缓打开,一队千牛备身在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的率领下飞马冲出城门,转眼间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苍茫的邙山笼罩着朦胧的夜色。几个时辰以后,黄胜彦率一众内卫,押解着一辆全封闭的铁制囚车飞奔在山道之上,向着洛阳的方向前进着,杂乱的马蹄嗒嗒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狄公急匆匆地走进府邸的正堂,在堂内等候的狄春赶忙迎上前来禀报:“大将军桓斌现在门外,说有急事回禀。”

狄公道:“哦?请他进来。”

狄春冲堂外喊了一声,桓斌快步走进正堂,他的脸色非常紧张:“阁老!”

狄公道:“大将军,怎么了?”

桓斌走到狄公面前低声道:“今天清晨,洛州刺史来到卫府,说在邙山之中,发现了千牛卫的尸体……”

狄公吃了一惊:“哦?”

桓斌道:“末将即刻率人前往查看,发现死者并不是千牛卫,而是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所率的千牛备身!”

狄公不胜惊愕:“什么?”

此时,武则天正漫步在上阳宫花园的小径上,显得心神不宁。忽然,她停住脚步问身后的力士:“大阁领黄胜彦还没有回来吗?”

力士道:“还没有。”武则天轻声道:“不应该呀,一去一回,最多三四个时辰,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力士道:“陛下,您说什么?”

武则天摆了摆手,力士赶忙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前走去。

邙山山道上,躺满了内卫的尸身,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斜倚在山壁旁,咽喉处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已经凝固。铁制的囚车孤零零地横在山道旁,车内空空如也;车尾敞开的铁门随风摇摆,发出“吱嘎嘎”的响声,给这条寂静的山道平添了几分凄凉的气氛。

千牛卫已将山道封锁起来。狄公缓缓地走过去,身后,桓斌、李元芳、如燕紧紧跟随。狄公来到黄胜彦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地验看伤口。身后的桓斌道:“他就是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

狄公道:“我见过他。”

狄公沉吟了片刻,解开黄胜彦腰间系甲的狮蛮带,李元芳快步上前,扶起黄胜彦的尸身,狄公将甲胄从死者身上卸下来,而后慢慢蹲下身,将手伸进死者的怀中掏摸着。怀中空无一物。

狄公的目光落在黄胜彦的牛皮护手上。他抬起尸体的手臂,解开牛皮护腕,“啪”!一件东西落在地上。狄公把它捡起来,定睛望去,那是一枚朱果金符。他抬起头来,望着身旁的李元芳,李元芳也看着他。

恰在此时,后面的桓斌走来,狄公赶忙将朱果揣进怀里,徐徐站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势,然后快步走到囚车旁,伸手敲了敲车身,铁板发出当当的响声。

李元芳轻声道:“是铁的。”

狄公点点头:“是什么人物如此紧要,竟然要用铁板制成的囚车来押运?”他环顾着四周,接着道,“可以肯定,内卫是在昨夜遇到埋伏,全军覆没的。”

桓斌道:“末将也是这么想。”

狄公道:“歹徒之所以袭击内卫,就是要救出囚车之中的犯人。看来,此人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而且,内卫经办之事,肯定与皇帝有关。”

桓斌一惊:“您是说,这是皇帝交办的差事?”

狄公点点头:“你想一想,黄胜彦是内卫府大阁领,正四品上的官职,由他亲自出马押送犯人,不是皇帝钦差,还会有什么人能够调遣他呢?”

桓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错,不错。”

狄公道:“大将军,你命卫士们动手,清理现场吧。”桓斌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在囚车的另一头,几名内卫的尸身横躺在山道旁,如燕走过来,两眼仔细地搜索着。忽然,一名内卫尸身下露出的一点黑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走到尸身旁,伸手从下面拉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口袋。如燕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向地上内卫的尸体望去:周围没有血迹,甚至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如燕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囚车旁,狄公的一双鹰眼仔细地搜索着。现场除尸体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踪迹。他长长吁了口气,不由得惊叹道:“好利落的手脚啊!”

一旁的李元芳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道:“你看过现场,有什么发现?”

李元芳一愣:“好像对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狄公点了点头:“难道这不是发现吗?”

元芳愣住了。狄公道:“你想一想,内卫府的千牛备身都是军中千里挑一的健者,即使遭到伏击也不会束手待毙,定会作顽强搏斗。可你看一看,现场全是内卫的遗骨,竟连一具对方的尸身也没有!”

元芳思索着狄公的话,点点头:“肯定是伏击之后,歹徒们清理现场,带走了己方的尸体。”

狄公点点头:“不错。刺驾之事尚未了结,又发生了袭杀内卫的凶案,前后相差不到一天!这洛阳可真热闹啊!”

元芳轻声道:“大人,您是说,这两件案子有所关联?”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元芳啊,你再仔细看看现场,这个场面是不是似曾相识?”

元芳转过头来观察着,猛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手法很像‘蛇灵’所为!”

“不是很像,应该说就是才对!”

身后响起了如燕的声音。元芳转过身来。如燕走到二人身旁道:“‘蛇灵’的规矩就是,每次任务完成后,都要认真清理现场,绝不给对方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叔父,我刚刚看过了,所有手法,都是他们常用的,以前小女也是如此行事。而且,我在一具尸身下找到了这个。”说着,她举起左手,手里拿着一个缩口的黑布口袋。

狄公一愣:“这是什么?”

如燕道:“这就是清理现场专用的证物袋。这种口袋有大有小,分为十多种,主要作用就是将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证物,不管大小全部带走。”

狄公点点头。如燕道:“还记得崇州案时,从贺兰驿出来的那些黑衣人装塘报用的黑色口袋吗?”

李元芳道:“不错,我记得。后来在东柳林镇外,我们截下了那些口袋。”

如燕道:“这种口袋就是他们专用的。因此,叔父,可以断定此事必是‘蛇灵’所为。”

狄公点了点头:“如燕,你曾是‘蛇灵’的堂主,又是六大蛇首之一。你再看一看,这现场还有什么蹊跷?”

如燕笑了笑:“叔父,‘蛇灵’的这点雕虫小技,在您的眼中不过是小儿之戏罢了。”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欲盖弥彰。”

元芳大为诧异:“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如燕笑道:“李将军,你真的认为伏击是发生在这里吗?”

元芳愣住了,良久才道:“你的意思是——?”

如燕道:“这是个假现场!真正伏杀内卫的地点,绝不在这儿。”

元芳愕然,定睛向地上望去。忽然他抬起头来:“地上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如燕道:“这就是‘蛇灵’的惯用伎俩,移花接木,迷惑对方,令对手无从判断他们的真正目的。一年前崇州案时,赵文翙大军在契丹遇伏,可尸体却被运到了突厥的境内,就是个最近的例子。”

李元芳这才恍然大悟。狄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一个如燕,不愧是我狄仁杰的侄女!”

如燕笑道:“您倒不如说,不愧是‘蛇灵’的六大蛇首之一,还贴切些。”狄公笑了。

脚步声响起,桓斌快步走过来:“阁老,您有什么发现?”

狄公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可说啊。大将军,这条山路是通向哪里的?”

桓斌道:“据当地人说,这条路是通到邙山深处的。”

狄公眉头一皱:“哦?”

桓斌道:“我真是不明白,这些内卫为什么要带着犯人跑到深山里面去。”

狄公道:“大将军,请你找一名熟悉邙山地理的卫士随我到处看看。”

桓斌道:“是。”

不一刻,狄公一行已经骑着马飞奔在一条向北的山路上了。冲在最前面的千牛卫勒住马高声道:“大人,这条路就是通往东都的官道!”狄公点了点头,策马上前。忽然,冈下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

狄公回过头,向冈下望去,山脚下有一座寺院。他回头问那名千牛卫:“冈下的那座寺院,叫什么名字?”

千牛卫笑道:“大人,那就是白马寺呀。”

狄公双眉猛地一扬:“哦,那是白马寺?”

千牛卫道:“正是啊,我们是围着山绕了一圈才过来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这条官道是直通到神都吗?”

千牛卫道:“正是。”狄公道:“走,下去看看!”说着,他一声大喝,坐骑飞奔而去。

这是一段很短的峡谷,但地势非常险要。狄公一行飞马奔了进来,众人纷纷勒住坐骑。

狄公的眼睛四下里扫视着,山壁上有很多被刀砍过的印痕;地上是一摊摊隐隐的血迹。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狄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转头对众人道:“这就是第一现场!”

说着,他翻身跳下坐骑,身后元芳、如燕下了马,两人走到山壁旁,仔细地观察着。忽然元芳道:“果然是这里,山壁上有打斗过的印痕,地上有血迹。”

如燕点了点头:“而且,这样两山夹一沟的地势,是最佳的伏击地点。叔父,您真棒,您是怎么想到,凶案的真正现场是在通往神都的官道上?”

狄公笑了笑道:“当然是内卫。”

如燕一愣:“内卫?”

狄公点点头道:“可以肯定,内卫此行乃是奉密旨办事,这一点从黄胜彦亲自出马押运囚车这一行动,便可以得到证实。那么,他们办完事情会去哪里呢?”

元芳道:“回京交旨。”

狄公道:“就这么简单。”

如燕也笑了:“简单是简单,可必须要把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想,否则,再简单也想不明白。叔父,小女今天又学了一招。”

狄公笑了。他转过身,问一旁的千牛卫道:“我们已经过了白马寺吧?”

千牛卫道:“是的,早就过了,白马寺距这里将近二十里。大人,再往前走五十里就是来庭县,穿过来庭就到洛阳了。”狄公点点头。

忽然如燕喊道:“叔父,元芳,你们来看!”

二人赶忙跑过去。如燕一指地上:“你们看!”

石地上被车轮辗出了两道浅沟。元芳道:“这就是那辆铁囚车留下的车辙。”

狄公点了点头道:“大家分散搜索吧。”

山崖旁,一棵小树横生在崖壁上,几条枝杈向外伸出,树枝上挂着一张纸,随着微风来回飘动。狄公走过去,他的目光登时被吸引了。他转身叫道:“元芳!”

李元芳走过来,狄公一指树枝上的纸:“你去将那张纸取下来。”

元芳点了点头,纵身一跃,身体如大鸟一般飘了出去,双脚在崖壁上一借力,已到树旁,他伸手将纸取下,回到了山崖旁,将纸递给狄公。

狄公接过来,定睛一看,只见纸上绘着一个立方体,旁边是术算用的公式。

元芳奇怪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抬起头来:“这是术算之法。”他看了看身后的峡谷,又看了看手中的纸,陷入了沉思。

洛阳御书房里,狄公和大将军桓斌站在龙陛下,静静地望着坐在龙椅里的武则天。武则天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才以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狄公道:“据臣推断,应该是昨夜寅时左右。”

武则天点点头:“黄胜彦死了?”

狄公长叹一声:“正是。”武则天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狄公道:“陛下,臣与大将军桓斌共同勘察了现场,臣以为,此事又是‘蛇灵’所为。”

武则天的手将桌案拍得生响,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好了,朕知道了!”

狄公一愣,他观察着武则天的脸色,试探着道:“陛下,黄胜彦应该是奉旨办事吧?”

武则天猛地抬起头来:“不,不是!此事你们就不必再查了。”

狄公愣住了,目光望向大将军桓斌,桓斌也正望着他。武则天缓缓站起身来,向后面走去,脚步非常沉重。

狄公轻声道:“陛下。”武则天停住脚步:“还有事吗?”

狄公走到她身后轻声道:“囚车内是什么人?”

武则天腾地转过身,声色俱厉地道:“朕已说过,此事不要再查!”狄公惊呆了。

武则天长叹一声道:“好了,怀英,你们去吧。”

狄公说了声“是”,二人快步走出书房。

武则天的身体连连晃动,力士赶忙跑过来,扶住了她。武则天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老师,你终于逃出生天了!”说着,她狠狠一把将力士甩开,大步向后面走去。

狄公和桓斌默默地顺着宫道向外走着。忽然桓斌停住脚步道:“阁老,皇帝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可她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难道她有难言之隐?”

桓斌摇了摇头:“皇帝今天好像变了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哎,阁老,不瞒您说,这两天发生的是我一生所遇到最奇怪的事情了。”

狄公笑了笑,没有回答,缓步向前走去。

夜,狄府正堂上,李元芳手里拿着那张纸,望向狄公。狄公徐徐踱着,忽然眼睛一亮,停下脚步,望着李元芳:“这两件案子一定有着内在的因果关联!”

元芳“哦”了一声。狄公道:“你们想一想,刺驾案发生在邙山脚下的白马寺,而今天,袭杀内卫的凶案则发生在邙山通往洛阳的官道上,两者的距离仅二十里。而这两件案子又都是‘蛇灵’组织所为。我不相信,两者之间会没有联系。”

元芳道:“大人,如果能知道囚车里那个神秘人物的身份,也许就能够找出其中的关联了。”

狄公长叹一声:“是啊。可皇帝对此事讳莫如深,似乎一句都不愿提起。”说着,他张开手,手中放着在黄胜彦尸身上发现的那枚朱果金符。

元芳轻声道:“大人,这古里古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狄公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此物绝非黄胜彦所有,而且,定然与皇帝有关。”

元芳一惊:“哦,为什么?”

狄公拿起朱果,指着后面的图案道:“看到了吗,这里刻的是三条卧龙,后面是九只飞凤,这样的图案民间是绝不敢用的。否则,便是大逆僭越之罪。”

元芳仔细地看了看朱果上的图案,点了点头。

狄公慢步踱了起来,口中喃喃地道:“这件东西是做什么用的?皇帝为什么会有今天这种表现?囚车中的人究竟是谁?此案与刺驾案有什么内在的关联?”他深深地吸口气,“白马寺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白马寺,白马寺……”他回忆着白天进山探察的情况。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白马寺后园中,无头尸身躺在地上;假法能坐在殿中与众僧一起唱经;白马寺的大殿、僧房和后园……他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

元芳轻声问道:“大人,您想到了什么?”

狄公道:“明日再访白马寺!”

白马寺大门前,钟声悠扬,香烟缭绕,前来进香还愿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人群中有几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正是狄公、李元芳和如燕,三人随着人流,缓步走进寺中。

正殿里沉香袅袅,朝圣的信徒们口念佛号,跪地叩头,狄公悠闲地走进来,一双眼睛四下里扫视着。李元芳道:“大人,您觉得这白马寺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狄公笑了笑,向殿外走去,边走边道:“元芳啊,上次我们提到过,那个假法能潜入白马寺不是为了刺驾,而是另有所图。”

元芳点了点头:“不错。”

狄公道:“那么,你觉得他所图谋的是什么呢?”

李元芳愣住了,他看了看身旁的如燕,道:“我想不出来。”

狄公道:“这样吧,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假如,那辆囚车中的神秘人物是藏匿于白马寺中。而昨夜,内卫们也正是奉了皇上的密旨赶到那里,将那个神秘人物提走。当内卫押解囚车连夜赶回洛阳,半路上却遇到了‘蛇灵’组织的伏击而全军覆没。假设此案的过程是这样,那么,对我刚刚所提关于假法能的问题,你能否做出合理的回答?”

元芳吃惊地道:“您是说囚车中的神秘人物藏在白马寺中?”

狄公笑了笑:“我只是在假设。你也循着假设的思路回答我的问题。”

元芳点了点头,沉思着。忽然他抬起头来:“如果循着这个思路,假法能的行为倒是合理了。他一定是为了探听这个神秘人物的下落,这才受到‘蛇灵’总坛的委派,潜入白马寺卧底。”

狄公点头:“非常好。说得很准确。”

狄公三人边说边向第三进院落弥勒殿走来。周围人流穿梭,喧嚣异常。狄公四下看了看低声道:“第二个假设,如果那个假法能已经在白马寺中发现了神秘人物的藏身之所,他会怎么做呢?”

如燕道:“他一定会将消息传递给他所在坛的堂主。我记得假法能临死前曾说,他是隶属于血灵统领的第五坛,那么他一定会将消息传递给血灵。”

狄公点点头:“不错。那么,他又如何传递呢?如燕,你曾对我说过‘蛇灵’传送消息的几种办法,确实是既快捷,又便利。”

如燕道:“是的,组织传书采取的是先人传,后信鸽,而后再人传的办法。既节省时间,又隐蔽快捷。”

狄公点点头:“好,我们姑且假设,这个假法能欲将神秘人物的下落传给堂主血灵,那么,他是要靠口传呢,还是要在纸上写出或者画出来呢?”

如燕想了想道:“组织中人传递信息,一般是靠笔写,或者画。”

狄公点头:“好极了,现在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如果假法能已经发现了神秘人物在寺中的藏身之所,他便要以书信的方式将消息传递到自己的上峰血灵手中。”

元芳和如燕点点头。狄公道:“好,第三个假设,如果这个假法能还没有来得及将消息传出,便被我们破获,那么,这份要传给血灵的书信会在哪里呢?”

如燕好像有些明白了,她脱口喊道:“啊,叔父我明白了,您是说……”

狄公笑了,轻轻嘘了一声:“不可说,不可说。”

如燕笑着吐了吐舌头。狄公冲二人努了努嘴,三人离开主建筑向白马寺后进的僧房走去。僧值静空站在院里,对几个管事吩咐着什么。一只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静空一愣,转过身来。狄公、李元芳和如燕站在他的面前。静空吃了一惊:“狄大人,你怎么……”

狄公轻轻嘘了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静空赶忙对那几个管事道:“你们先去吧,按刚刚说好的做,千万不要出差错!”几人答应着快步离开。

静空四下看了看,微笑道:“这位施主,这边请吧。”

狄公点了点头,随静空向后面的方丈室走去。方丈大师坐在桌前,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茶杯发愣。房门一响,静空带着狄公等三人走进屋子。方丈抬起头来,一见狄公登时大吃一惊:“狄、狄阁老!”

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大师,别来无恙啊。”

方丈赶忙起身让座:“阁老请坐,老衲亲自奉茶。”

狄公道:“大师不必客气。本阁今日微服来此,是想问你一件事。”

方丈道:“阁老请讲。”

狄公道:“昨夜,是不是有内卫来到寺中?”

方丈登时一惊,目光望向静空,静空轻轻咳嗽一声,低下了头。方丈咽了口唾沫道:“回阁老,什、什么内卫,老衲不知。”

狄公笑了笑道:“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方丈身在佛门,应了却世间相的痕迹,如此谎言托赖,不惭愧吗?”

方丈抬起头来:“阁老,佛门弟子出世为怀,不着尘相,何以俗事相诘?”

狄公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既无挂碍,俗事何能使大师着了尘世之相,说又何妨?”

方丈长叹一声:“哥利王将以血刃截割众比丘,老衲岂能心无挂碍,望阁老宽宥。”

说着,他的目光望向静空,静空轻轻咳嗽了一声,将身体转向别处。狄公略觉奇怪地看了看方丈,又看了看静空道:“而今室中只有你我五人,大师因何以哥利王为惧?”

方丈苦笑了一下道:“不可说,不可说。”

狄公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李元芳和如燕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半晌,狄公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既然大师以合寺众僧性命为怀,本阁也不便强求。这样吧,就请静空师傅带本阁到假法能的住处去勘察一番,如此,大师应无挂碍了吧?”

方丈赶忙点了点头:“静空,你带狄阁老到僧房查看。”静空领命而去。第五进院落,是一排排僧房。静空带着狄公三人快步走来。

如燕轻声问道:“叔父,刚刚您和那个老和尚打什么哑谜呀?”

狄公笑了:“我请他讲实话,他却说佛门弟子不理凡间俗事。我对他说修佛当心无挂碍,方能四大皆空,说实话是佛门子弟的本分。他说如果说了实话,皇帝就要杀死合寺众僧,请我不要强迫。”

如燕茅塞顿开:“老和尚说的‘哥利王’就是指皇帝?”

狄公点点头:“是啊。最后,我问他,屋中只有我们五个人,怕什么皇帝。他似乎有难言之隐。”

如燕道:“你们说了这么多,我一句也没听懂。”元芳笑道:“我也是。”狄公也笑了。

领头的静空在一间房子前停住:“阁老,这间僧房就是法能居住之处。”说着,他推开房门,众人走了进去。僧房里放着四张竹制的僧床,静空指着中间的一张道:“阁老,这一张就是法能的床。”

狄公点了点头,向身后的李元芳和如燕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到法能床前,动手搜查床上堆放的所有物什。

狄公走到山墙旁,沿墙慢慢地走着,一双眼睛仔细地搜索着一切蛛丝马迹。李元芳伸手拿起床头的竹枕,轻轻晃了晃,枕头里“扑噜扑噜”地响着。狄公转过身来,如燕也凑了过来。元芳又使劲晃了晃竹枕,里面的声音更大了。狄公道:“打开竹枕。”

元芳一伸手把它撕开,“啪”,一件东西掉在僧床上。狄公伸手捡了起来,他的脸色登时大变。李元芳一声惊呼:“内卫腰牌!”

果然,狄公手中拿着一块玉制的内卫腰牌。如燕吃惊地问道:“内卫?”

狄公将腰牌翻过面来,只见背面镌刻着:“内卫府殿值武全忠。”

如燕吃惊地道:“假法能是内卫?”

狄公长长地吐了口气道:“真法能才是内卫!”

元芳道:“哦,真法能是内卫?”

狄公道:“我想,这间房中的四个僧人,一定都是内卫。”

元芳、如燕愕然:“这、这怎么可能?”

狄公道:“这四个人一定是奉旨假扮僧人,在寺中看守那个神秘人物的内卫府殿值。”

元芳倒吸了一口凉气:“假法能潜入寺中,通过暗中观察,发现了这四人的真实身份,他这才下手杀死真法能,以易容术化装混迹于四人之中,伺机找到关押神秘人物之所。”

狄公点点头:“看来,我的假设已经逐步应验了。元芳,叫静空进来。”

元芳快步走到门边,冲外面喊道:“静空师傅,请你进来一下。”

静空赶忙走进来。狄公问道:“这僧房中其余三人是谁?”

静空道:“法华、法严和法诚。”

狄公问道:“他们人呢?”

静空道:“说来奇怪,昨天千牛卫走了以后,他们也不见了。”

狄公双目如电望着他:“昨天有千牛卫来过寺里?”

静空一惊,自知说漏了嘴,吞吞吐吐地说道:“是……大人,我就跟您说实话吧,昨天夜里,来了一帮千牛卫,强凶霸道……”

夜,寺院中正在做晚课,钟磬鸣响,梵唱阵阵。前三进院落中的大殿里,僧侣们进进出出侍奉香火。忽然寺门外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声,紧接着人喊马嘶,乱成一片。

几名僧人面色惊慌,飞跑着冲进寺门,扔下手中的扫把,向后进奔去。随着号角的鸣响,寺门外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大步走进寺门;身旁,一队队怀抱钢刀的千牛备身无声地冲入寺内,霎时将白马寺全部封锁起来。寺中的僧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砰”!方丈的房门被踢开,黄胜彦走了进来。方丈率静空、殿头、塔头等一干寺内管事,从外面小跑着奔进来。黄胜彦劈头便道:“方丈大师,请你传下法谕,寺中所有僧侣全部回到僧房之内,任何人不准随意走动!”

方丈一愣:“将军,你们是……”

黄胜彦盛气凌人地道:“不要问那么多了,照我的吩咐办!”

方丈连连道:“是,是!”

黄胜彦板着脸道:“大师,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只要我发现庙内还有僧人走动,一概格杀!”方丈惊愕不已。

做晚课和侍奉香火的僧人们,在全副武装的内卫们监视之下,从寺中的各殿、堂之中走了出来,向后进僧房奔去。

黄胜彦率数十名内卫站在院门前,静静地望着寺中所有僧人走入院中,分散进入到一间间僧房里,他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僧值静空道:“还有人吗?”

静空赶忙道:“回将军,没有了。”

黄胜彦点了点头道:“好,非常好,有劳了。静空师傅,现在,就请你也回到方丈室内吧。”静空连声答应着,小跑着奔进方丈室。

黄胜彦冲身后的副将点了点头,副将一声大喝,掌中令旗挥动。两队内卫手持丈二宽的大黑布冲进院中,将方丈室及所有僧房的门窗全部封闭起来。

方丈、僧值和管事们面面相觑,人人一脸的惊疑不安。一名管事轻声道:“住持,这是怎么回事呀?”方丈轻轻嘘了一声:“住口!祸从口出。”

静空长叹一声道:“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千牛卫将军打开方丈的门对我们说,只要敢将此事说出去,就将合寺众僧全部杀死。大人,贫僧可是对您说了实话,您可得保寺中僧侣的性命呀!”

狄公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你刚刚说,千牛卫走后,那三位僧人就不见了?”

静空道:“正是呀,刚才您来的时候,贫僧正让各管头前去寻找。”

狄公的目光望向元芳和如燕。二人的眼中尽是钦佩之色。狄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法能床旁,静静地思索着。忽然,他眼睛盯着竹床:“元芳,把床翻过来!”

元芳答应着快步走过来,将竹床倒了个个儿,放在地上。竹床的四腿是用粗竹作成,中间是空的。

狄公蹲下身,仔细地看着,左边一条床腿里,隐隐的有一点东西。狄公将手指伸进去,轻轻地夹起了一张草纸。元芳和如燕赶忙凑过来。狄公打开草纸。纸上绘着一幅图:松柏林和一座舍利塔。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狄公轻声念道:“握紧门环,拉两下,推两下,重重一敲。”他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如燕惊愕地望着他:“叔父,您真是神了,假法能果然已经找到了神秘人物的所在。”

狄公站起来:“走,去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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