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坂先生,”黑河内警视总监两手插在怀里说道,“您能否同意,高屋先生的提议,延迟三天,在市议会提出变卖土地的议案?”

什么啊,说的果然还是变卖土地的问题。

市长满脸愁容,喊了黑河内警视总监当救兵。可总监竟会老老实实地出面当和事佬!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能不能延期,不是我能决定的。”

“可是,动坂先生,听说,今天议会之所以提出这个议案,也是您事先安排的啊!……”

“黑河内先生,这是无根无据的谣传啊。那片土地的变卖问题,由来已久,早就开始进行了,谁都没有异议。几天前,市长不也表示赞同了吗?事到如今,为什么又不许我们提出议案了?……我就是不明白啊。”

“市长刚才己经说了,这件事需要再仔细调查一下!……”

“事到如今还要调查,前期工作做得也太疏忽了吧?……”动坂三郎满怀不满地情绪,忿忿然地说道,“调查也行,可你也不能随意践踏市议会的意志,强迫我们收回议案是不是?先提出议案,要是有必要调查,我们再延期进行调查,这不就行了吗?”

“如果需要调查,最好还是在提出议案前进行调查,这样比较稳妥,”黑河内警视总监毕竟是来调停的,“动坂先生啊,市长也是为了我们东京着想,才会这么说的,您就不能看在同住东京的分上,同意市长一次吗?”

“不行,绝对不行。调查什么的那都是借口。还有什么好调查的啊?市长定是另有隐情。说出来,大家好商量啊。真有隐情,我又何必步步进逼呢?”

动坂三郎冷静得可怕。

黑河内警视总监从怀里掏出右手,往脸颊伸去,可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缩了回去。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那就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就让我告诉您其中的缘由吧。您说得没错,市长的确另有隐情……”

“啊,黑河内先生?……”一直低头沉默着的高屋市长,突然抬头发话了。

“哎呀,高屋先生,不得不说了啊。就是因为您一直不肯说,才让您白受了这么多苦啊。”

说完,警视总监伸出双手,交叉摆在桌上。

“其实,市长最近犯了个大错——两、三天前,他把东京最重要的黄金钥匙给弄丢了。”

“什么?东京的黄金钥匙丢了?……啊,这可不得了。那把黄金钥匙,可没有备用的呀!……那可是东京最要紧的东西了。丢了可怎么得了!……市长大人!你即使辞职切腹,都难抵罪责啊!……”

动坂三郎脸色一变,举着拳头对市长吼道。

市长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你说得没错,的确是高屋先生疏忽了。可是动坂先生啊,我们调查之后发现,没人知道钥匙究竟是怎么丢的,也就是说,不知道它到底是‘丢了’,还是‘被人偷了’……”

“无论怎么样,市长都难逃罪责!……首都东京五十年的名誉,毁于―旦啊!……好在,现在只有我一个议员,知道这件事,要是其他议员知道了,那还得了!……”

“那动坂先生,我倒要问您了,假若东京的钥匙不是丢了,而是被人偷了,您觉得应当如何处置那小偷呢?”

“黑河内先生,我可不是警视总监。怎么惩罚小偷,不是你的职务范围吗?”

“您说得一点没错。我正准备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过我抓人的时候,您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瞧你这话说的……”动坂三郎一脸不悦地看着总监说,“说得好像我就是那偷钥匙的小偷一样……你不用对我客气,要抓就尽管抓吧,不过……”

“不过什么?……”

黑河内警视总监与动坂三郎两人,都互相死死盯着对方,视线中进发出火花。

“可是啊,黑河内先生。恕我无礼,可我觉得,你们实在是没那个能力逮捕犯人。你觉得犯人是谁?……要我说,先不说市长失职,偷钥匙的人,肯定知道钥匙平时在谁手里。可你知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恐怕是毫无头绪吧?你那点水平,我还不知道。‘深夜市长’那件事也是……”

“深夜市长”——动坂三郎的嘴里突然冒出这个词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三巨头之间的紧张气氛,立刻达到了顶峰。

动坂三郎接着说道:“那个‘深夜市长’,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谁都知道东京有这么个神秘人物存在,你却不管不顾,连他们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你还算什么警视总监啊!……你根本就没资格当什么警视总监。亏我还提拔你当了警视总监,真是看走眼了,还不如让那位‘深夜市长’当警视总监呢,哈哈哈哈!……哼,你们唱的是哪一出我还不清楚?市长还不是抓了你这个警视总监,用来威胁我吗?犯了大错的市长,派你这个狐假虎威的警视总监,来威胁善良的动坂三郎!……我再也不想待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了,告辞!……”

说完,动坂三郎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哎呀,动坂先生,真是辛苦你了。那高屋先生,还有浅间,今晚的会谈就到这里吧。”

黑河内警视总监平静地说道。他不是很惊讶,也没有发怒。

我们离开房间走下楼。女佣们没料到,我们会这么快出来,纷纷跑向大门口。动坂三郎走在前头,警视总监、市长和我依次换上了鞋子。在女佣们甜美的欢送声中,我们穿过庭院,正要往大路上走……

“呀!……”

动坂三郎突然一声大喊,随即传来“砰砰”几声枪响。“嗖”一发子弹掠过我的耳朵,“啪!”的一声,打中了种着柱子的矮墙根,弹了回来。这时,好像有人倒在了院子里的踏脚石上。

一场突袭。究竟是谁下的毒手?我条件反射般地冲出了庭院。

“……妈妈,别开枪,不许开枪!……”茶坊对面传来女童惨烈的哭喊声。

“不许开枪,那是我爸爸啊!……”惨叫声还在继续!

我定睛一看,正有一个小女孩儿,拼命拉着一个成年女子的手臂。

“放开!……”女子手中的手枪闪闪发光。

“小娟,快放开!……我要杀死那恶魔!就是那恶魔!……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深夜市长’!……”

开枪人的声音令我大吃一惊。小娟,“深夜市长”,妈妈,爸爸……

啊,开枪的是阿照……

我正想上前阻拦,突然,旁边冲出四五个壮汉……没等我回过身来,他们就给我来了记扫堂腿,让我吃了个嘴啃泥。

“……阿照,我早劝你别这样了……”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快逃吧!刑警和巡警来了就麻烦了!”

“车就停在对面,快点快点!……”

从这群人的话中可以推测出,他们一定是追着阿照过来的“深夜一族”。

不久,他们就好像暴风雨一般,迅速撤离了现场。剩下的,只有附近人们的喊声。

我忍住剧痛,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不知那三巨头是否安好。阿照的子弹肯定打中了,只是不知打中的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中弹倒下了呢?

我最先看到的,就是动坂三郎。他正在门口徘徊。他对面正躺着一个人。我凑近一看,原来是高屋市长,他说:“哦,浅间!黑河内先生中弹了!……”

“什么?总监中弹了!”

我立刻跑去查看情况,发现黑河内警视总监正痛苦地捂着肩膀,口中不住地呻吟。

“黑河内警视总监,您怎么了?……一定要挺住啊!……”

“啊,浅间啊,我没事。”警视总监躺着说道,“对了,浅间,我想去医院,能不能麻烦你带我过去?……我们两个去就行了。没有我的吩咐,你千万不要联系警察局。快点,趁聱官还没来,赶紧去!”

“是,遵命!请您一定要挺住啊!我扶您起来……”

动坂三郎突然从旁边探出头来,看了看黑河内警视总监的伤势。

“哎呀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瞧瞧我!我可穿了防弹背心。你看,子弹打在这儿呢,开了个洞,我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一样,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高声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背心。

高屋市长刚才还在照顾黑河内警视总监,一转眼却不知上哪儿去了。看来,他是害怕待在枪击案现场,会惹出风波,溜之大吉了吧。可事后我才知道,市长不是溜了,而是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采取了行动。

黑河内警视总监当时受了重伤,不住地坤吟。伤势刻不容缓,我立刻喊住了过路的出租车,抱着警视总监坐了进去。

去哪家医院好呢?黑河内警视总监不希望事情闹大。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江东外科医院。前几年,我有一个在本所工厂工作的朋友,他被吊车甩了出去,受了重伤,就是在那儿做的手术。那医院离茶坊不是很近,可开车去的话,用不了五分钟。

于是,我便命令司机,往江东外科医院开去。

来到医院,我用“川田”的假名为黑河内警视总监登记,他立刻被送上了手术台。值班医生麻利地指挥护士们,卸下了黑河内警视总监的衣服。

右侧腋下不断流血,前脚,刚用消过毒的脱脂棉,擦拭上臂的伤口;后脚,又涌出了鲜红的血液。医生们立刻在右手臂根部,绑上了止血带,操起闪闪发光的手术器具,开始处理伤口。

“啊!……川田先生……是吧?……是贯通枪伤,子弹没有留在身体里。川田先生,您可真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了。子弹穿过了肱二头肌,要知道,那块肌肉附近,不是动脉就是上臂骨,打中哪个都不是闹着玩的。好在子弹正好避开了动脉与骨骼,穿了过去。只要不化胺,很快就会康复的。”

黑河内警视总监闭口不语,点了点头,露出安心的神色。

我在黑河内警视总监身边陪了一个多小时。子弹没有打中要害,黑河内警视总监好像也睡着了。

我正准备离开,黑河内警视总监突然睁开眼睛说道:“……浅间,你要回去了啊。今晚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这份恩情,改日再报。……对了,麻烦你告诉雁金检察官一声,就说事情没谈成,我会立刻采取措施。那就拜托了!……”

说完,他从白色的毛毯下,伸出唯一能动的左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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