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生此刻正躺在床榻上,脖子上缠着白棉布,棉布底下是他自己配的药粉。

虽然伤已经不致命,但动一下还是很疼,总得再养几天才敢动脖子。

他恨死了卫景同的那个女儿,也恨死了自己没有防备,虽然被一个疯子给咬了。

可是真的只是巧合吗?

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却不知蹊跷是在哪里。

站在榻边侍候他的是一位老仆人,年纪得有六十了,一脸的皱纹,看起来老态龙钟。

两人其实并没差多少岁数,林寒生也五十多了,但林寒生手里有药,吃了能让人看起来年轻,所以当这老仆人站到他榻边时,两人看起来竟有些父子的感觉。

这是林寒生最信任的老仆,是歌布林家的家生奴,从十几岁起就照顾年幼的林寒生,一直到他离开歌布混迹于东秦,这位老仆也是一直跟着他走南闯北的唱戏,看着他坐拥一个又一个女人,也看着他从其中一个女人手里接下唯一一个女儿。

林寒生看着这个老仆,沙哑着声音叫了句:“权照。”

是这老仆的名字。

权照立即弯了身,轻声问他:“少爷想说什么?

你慢慢说,省得喉咙疼。”

林寒生摇摇头,“不疼,用了药了,只要不用力转动,说话没什么事。

我只是要告诉你,我重伤的消息千万不要传回歌布,虽然我林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了,但只要我在,林家大宅就还在,宗祠也在。

可我若因为重伤让国君陛下以为我已经失去价值,那我就连林家最后的体面也保不住。

权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权照点头,“老奴明白,可是少爷也不要过于悲观,您是歌布唯一的蛊师,国君陛下是不会轻易就放弃您的。

就拿兰城和铜城来说,要是没有您,也不会有今日之相。”

林寒生一脸苦色,“唯一的蛊师又能如何?

蛊之一术于国君陛下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有则用,没有也没什么所谓。

歌布自建都以来真正仰仗的永远都是大卦师,只有卦之一术才是歌布的立国之根本。

国君陛下会在意卦师,却不会太在意蛊师。

如今有大卦师在朝,我凭这一蛊术勉强得了个国医之名,又利用蛊术控制了兰铜两城,如此才在国君陛下心中被高看了一眼。

但若人废了,就再也翻不过身来了。”

权照脸色也不太好看,每每说起国君身边的大卦师,他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那个孩子会把我压得死死的,他就等着我这一天呢!权照,你说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究竟是哪来的那么大本事?

他算的卦真就准吗?

可惜他不肯给我算,否则我到是要算一算,此番是不是我一大劫,这个劫究竟能不能闯得过去。”

“少爷说得严重了,不过是受了点伤,怎么可能闯不过去?

您手里尽是好药,治个外伤是没有问题的。”

权照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看他的伤口,一边看一边就皱眉。

这伤口怎么还恶化了呢?

比昨儿换药时溃烂得还要严重。

按说人咬出来的都是外伤,林寒生手里的药是特制的,有奇效,最多三五日光景也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即便是伤到了咽喉,那种药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伤处修复,最多就是好得慢一些,却绝对没有在用药的情况下,伤口还继续溃烂的可能。

至少他跟了林寒生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少爷有没有用错药?”

他不放心地问了句。

林寒生脸色愈发难看,“又恶化了是不是?

到什么程度了?”

权照点点头说:“伤口化脓了,透过棉布印了出来,棉布又要换了。”

说完就要去取干棉布换药,可是才一转身就被林寒生拉了一把。

“不用再换了,换几次都没有用的,卫蓝的牙上有毒。”

这话把权烟给吓了一跳,“牙上有毒?

怎么可能?

她一个深闺中的大小姐,还受了刺激发了疯,谁能在她的牙上抹毒?

何况卫府里尽是我们的人,根本没有可疑的人接近她啊!再说,如果牙上有毒,她自己如何能活?

莫不是事先吃了解药?”

林寒生闭上眼睛,将发生在卫府宴席上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地回想,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

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可疑之人接近过卫蓝。

“不应该有毒啊!”

权照还在分析,“少爷您也是使毒的行家,如果有毒,您应该一早就发现了才是,不可能到这会儿咱们才有所察觉。

除非下毒的人是比您还厉害的高手,那么……”权照突然一顿,一双眼睛猛地瞪大了去。

林寒生看着他的样子,阴森森地开口问道:“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我是养蛊之人,身上带着蓄养了二十多年的母虫,别说是一般的毒,就算是罗夜国那呼元家族的毒也是奈何我不得。

这天底下唯一能在养蛊之人身上无影无形下了手的,除了她,再无旁人。”

他说到这里,脸色已然是惨白,“她来了,可是她在哪儿呢?”

权照明白,所谓的“她”,说的就是东秦的天赐公主,文国公府的嫡小姐白鹤染。

那是他们千防万防之人,甚至在听说了白鹤染跟十皇子要去歌布之后,撒下了天罗地网去寻找与劫持。

可惜,一直到此刻,依然没有寻到那两个人的踪迹林寒生躺在床榻上,一脸的绝望,“不是她们藏得好,这天底下藏得再好的人,也终有一天会被找到。

所以他们根本就没藏,他们是大摇大摆到了兰城的。”

他终于想到卫府宴席上有什么人接近过卫蓝了,“是她,是那个丫鬟,那根本不是柳家的丫鬟,她就是白鹤染!”

林寒生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人家就在我们身边,就明目张胆地生活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我们将目光都放到了外头,却忘了灯下瞎的道理。

权照,我们输了,白鹤染早就到了,从张家镇来的姑奶奶一行,根本就是她们假扮的。”

权照一愣,“张家镇来的人?

少爷是怀疑那位姑奶奶就是天赐公主?”

“不。”

他想摇头却不能摇,“不是姑奶奶,而是姑奶奶身边的丫鬟,那个被我在宴席上赶回去的丫鬟,她叫什么来着……”“叫小菊,玉骨很喜欢那个丫头。”

权照开始怀疑起白惊鸿来,“会不会是那个贱人与她串通一气的?

那个贱人似乎对少爷不满,对歌布也不忠。”

“她原本就不是歌布人,何来的忠与不忠。”

林寒生苦笑,“不管是因为什么,咱们也不用猜了,等着吧,人很快就要到了。”

他又偏头去看权照,“趁现在还有机会,也有时间,你走吧,但不要回歌布,换身衣裳往中原逃,找个没人认得你的地方扎下根来。

买个院子,或者到乡下盖间房子,能娶媳妇儿就娶个媳妇儿,娶不到媳妇儿就收养个孩子。

总之好好过日子,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如此才能保命。”

权照听得糊涂,“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老奴已经六十有二了,没那么好的筋骨再娶媳妇儿,也没有那么好的腿脚往中原去。

如果少爷是想替老奴打算,舍不得老奴送命,那大可不必。

我生下来就是林家的奴才,这辈子就没打算脱去奴籍,如果少爷对天赐公主这件事情没有把握,那老奴更得陪着你。

大不了一起死就是了,就像咱们这几十年唱的戏,台上如何,台下便也如何,是生是死我陪着你就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寒生气得想骂他傻,可是又骂不出口,多少年了,从刚记事一直到垂垂老矣,都是权照陪着他,照顾他,待他最好,就连他的女儿也没有这样子照顾过他。

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希望权照能走啊,才希望权照能活下来。

权照说什么都不走,林寒生也没有了赶人的力气,两个人就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一直到天都擦黑了,权照才说:“其实这个消息封锁不住的,歌布的那些个暗哨明面上说是保护你,实际上却是在监视你。

做得好,他们不会跟国君说,可一旦有疏漏,他们必定将消息传回去。

少爷重伤的这件事,怕是这会儿已经传到歌布境内,再过两天就能传到国君耳朵里了。”

林寒生愈发的绝望,他控制了白惊鸿,又在白惊鸿体内埋下蛊虫,让其控制卫景同和康学文,眼瞅着两座城都被祸害得差不多了,他也该功成身退回到国君面前去请赏。

却没想到临到最后杀出来一个白鹤染,将他的一切努力毁于一旦。

“扶我起来。”

林寒生把手伸给权照,“就算是斗不过也要试试,总不能坐以待毙。

那个丫头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铜城以东三十里,白惊鸿的马车在一家小客栈停了下来。

白鹤染最先跳下了马,着地时,白惊鸿心里轻咦了一声,随即一双秀眉微微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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