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柳家家谱,从上到下十几代人,都可以用“德高望重”来形容。柳家的祖先开族之时便拜鲁班为师祖,传承木匠技艺。早年的中国,不管是住房还是家具,基本上都以木结构为主,一个技艺超群的木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大受欢迎。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柳家的木匠活儿,传到柳文元手中时,基本已是家道中落。倒不是柳文元对木匠这行有所厌倦,主要是砖瓦房的兴起以及更多木质替代品的发明,已经让越来越多的木匠步履维艰,所以一大家子只指望这门手艺过活,已经成为奢望。

柳文元和其他木匠一样,一直在寻求转型的机会,幸运的是,他命中注定会遇到贵人。

这个贵人叫吴明,谐音“无命”。因出生卦象是“天煞孤星”,道人为了冲邪,才点了这么个名字。吴明是当地方圆百里有名的“灯爷”。何为“灯爷”?这其中的门道还需要再跟各位唠唠。

在没有火葬制度之前,中国一直奉行“入土为安”,这死人下葬,除了要找阴阳先生看坟圈地外,这带路的“灯爷”也是必不可少。按照人死点灯的风俗,一旦家里有人去世,就要立即去请“灯爷”帮着起冥灯。从人死到下葬这段时日,灯火要不熄不灭。

这看似点灯的小事儿,其实里面大有说道。

点灯前要了解死者生前事。如果死者为家中老者,含笑九泉,那就要选大号灯芯,以灯比照生前英名,让孝子贤孙以礼叩拜。而一旦死者死于顽疾,口含戾气,灯芯以细长为准,而且亮度要拿捏得极为精准,以“忽明忽暗”为佳,这都要考验“灯爷”的手上功夫。

说完灯芯,还要谈一谈灯油。冥灯点得好与坏,灯油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人死到下葬,一般要停尸三天,这一碗灯油必须烧满“三天三夜”,分毫不差,据说有的“灯爷”能把灯油拿捏到“死后灯亮,下葬灯熄”的极致。为了能把握灯油的燃时,这配制灯油的燃料就成了“灯爷”绝不外传的秘方。

讲完了“灯”,剩下的则是“人”。

“灯爷”吃的是死人饭,因此,只要是从事“灯爷”这一行当,还必须会通灵,人死后若是灯火不稳,冥灯早熄,定会给死者家人带来灾祸,“灯爷”既然吃了这碗饭,就要冒着折阳寿的风险,使人逢凶化吉。

所以,这看似不起眼的行当,却蕴含着莫大的玄机。

吴明做了40年“灯爷”,经他领路带走的亡魂快要逼近5位数,无一例“灭灯”。所以他的名号,在十里八乡绝对如雷贯耳。

可遗憾的是,“灯爷”这一行当和木匠差不多,也逐渐走向了衰败。

那是一次同村人的葬礼上,柳文元作为上亲(和死者关系比较近的亲戚)和吴明坐在了一桌负责陪酒。

两人推杯换盏,越聊越投机,在死者下葬之后,二人又私约在小酒馆继续酣谈。

“唉,现在懂规矩的人越来越少了。”吴明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咱老祖宗最讲究入土为安,想当年咱‘点灯’这一行当,辉煌了几百年,可他娘的到了我这一代,都快糊不了口了。”

“吴兄,谁说不是,我从小跟父亲学木匠,几十年如一日,本想着能靠手艺造一座堪比‘滕王阁’的木楼,可现在倒好,我也只能沦落到做一些桌椅板凳过活。”

“唉,也难怪,现在兵荒马乱的,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这眼看大清就要没了,咱这些手艺人多少比普通人强点儿。”

“对啊!咱多少有个手艺保底。”

吴明放下酒杯,深视一眼:“柳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当讲。你我兄弟二人有何不当讲?”柳文元也是个直性子。

“好,那我就直说了。”

“洗耳恭听。”

“你是吃活人饭,我是吃死人饭,既然咱俩现在都吃不下去了,能不能吃一碗饭?”

“吃一碗饭?吴兄此言何意?”

“既然给活人盖不了房,你有没有想过给死人做屋?”

“你的意思……”

“咱兄弟俩开一家棺材铺咋样?丧葬这一行我熟,你有木工手艺,只要咱俩联手,这方圆百里之内,最少能有你我兄弟二人的立足根本。”

“做棺材?这……”

“你可以算一笔账,如果我去拉活儿,一年最少可以保证做20口棺材,按照每口棺材30两来算,一年就是600两。”

“多少?600两?”

“对,你说做一口棺材的成本要多少?”

柳文元伸出一只手掌:“最多5两。”

“刨去100两,再去掉平时花销100两,咱兄弟每年赚400两应该不成问题。”

“咕咚。”柳文元深咽了一口口水。

“柳兄,你意下如何?”

“现在既然已经不流行讲规矩,那只有先填饱肚子再说,行,我干了。”

“好!”吴明把酒盅斟满,“我明天去寻一个极阴之地,棺材铺就开在那里。”

“为何要开在极阴之地?”

“棺材为阴物,见不得光,否则死后亡魂不得安宁,对你我子孙均有影响。”

“吴兄,我只是个木匠,这魂鬼之事还要您多把把关。”

“放心,有我在,你只管做,剩下的全部交给我就成。”

“哎,有吴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那次酒足饭饱后没多久,“斗方山棺材铺”很快开门迎客。

棺材铺以山得名,坐落于山阴之处,开业之际,订单便源源不断,柳文元迫不得已,只能把自己的小儿子拉来做学徒,从那以后,柳家的木匠技艺便开始重新分支,从柳文元往后的三代人,均以打“材”为生。

1985年,全国推行火葬,这让原本盛装遗体的棺材,变成了四四方方的骨灰盒。这一政策,直接让柳家的棺材生意受到了致命的打击。柳生作为柳家的第三代传人,亲眼见证了棺材生意从红红火火变成冷冷清清。

中国老百姓被封建思想侵蚀多年,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吃“棺材”这口饭,所以不管在什么地方,方圆几十里之内,棺材铺基本上都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儿”。虽然政策上说,要严管殡葬棺材行业,但往前数个10年,附近居民办白事,哪家不是柳生给打的棺材?柳生的棺材铺也因各方“私人情感”,变成了“QS”免检地带。

斗方山新上任的乡长,按辈分还要管柳生叫一声叔,他们家所有人老办白事,都是柳生帮着张罗,两人的关系相当亲近。既然棺材生意不好做,乡长大笔一挥,给柳生谋了个看林的差事。批文下来,柳生签了名,盖了印,从那以后,柳生拿着每月固定的工资,成了斗方山的正式看门人。

柳生原本的计划是拿着政府的工资过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几口棺材当补助,一辈子这样混混就过去了,可谁承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座他“奉旨”守护的山头,竟然能摇身一变,成了他发财致富的金山。

在政府的干预下,火葬成了压倒性政策,然而大多数上年纪的老人,都还想入土为安,住在农村还好,家里有田,只要村里不揭发,偷偷摸摸地埋在地里就算完事儿。可是对于无土无地的城里人,这就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一些城里的老年人去世,通常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火葬后埋进公墓,二是去农村买一块安身之所。前者不必赘述,后者却有一个很大的弊端:土地归国家所有,而且农村多以田地为主,换句话说,谁也不能保证你购买的地会出现什么幺蛾子。这万一几十年后,农村修个公路、挖个池塘什么的,把祖坟刨开,也只能自认倒霉。

当农村稀有土地被买卖得所剩无几时,很多城里人便把目光对准山头。

云汐市政府早已下文,明令禁止开山采石,这样就间接保证了祖先葬在山里不会被轻易打搅。虽然云汐市多山,但适合下葬的山头也是屈指可数。

其中最大的为罗山,与北京的八宝山旗鼓相当,退而求其次则为小罗山。这两座山均为土山,山体多为黄土,无巨岩,适合挖墓下葬,可遗憾的是,这两座山是政府明文规定的墓地,只有经过火葬场这一环节,才有资格进入。

除去这两座,云汐市剩下的土山中,斗方山算是能排上名号的。一是斗方山山体较大,坡度小,土壤松软,适合下葬;二是此地交通便利,山体易攀登,适宜扫墓。基于这两点,就有人打起了这方面的主意。

周荔波便是柳生的第一个合伙人。

周荔波在云汐市经营了一家殡葬店面,他深知土葬背后的巨大利润,于是他多方打听,主动找到柳生,想让他行个方便,把遗体偷偷埋在山上,并承诺五五分成,且棺材也从柳生这里购买。

依照当时的行情,一个坟位2万,一口棺材最少要1万,土葬一人,柳生最少有2万元入手,这种好事儿,他当然是来者不拒。

一拍即合之后,柳生抱着“帮人入土为安乃善举”的心态,和多家殡葬商店干起了“土葬”的买卖。前后不到3年,斗方山已经“尸满为患”,山上适合埋人的土地已经所剩无几。虽然当地有关部门也曾过问过,但最终都以“下次一定要注意”收场。

“照这样干下去,最多只剩下十几个坟位。”对着自己所画的墓葬图计算坟位,已经成了柳生每天必做的事情。

整个斗方山,哪里能埋,哪里不能埋,在他心里是一本清账。

这一来是为了算算自己还能有多少收入,二来就是不能因此得罪了人。试想,如果应了别人的活儿,尸体抬来了,山上没地可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所以他必须做到心中有数。

隔三岔五地上山巡视一番,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4月4日,清明节过后,柳生按照往年的惯例上山清理垃圾,而就在经过后山的一片地时,他的眉毛瞬间拧在了一起。

“这里的土怎么被翻过?”

为了确定自己没看错,柳生猫下腰,抓起一把黄土在手中搓了搓:“红泥都翻出来了,坑已经挖了1米开外,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有人没打招呼在我的山头埋人?”

柳生愤怒之余拨通了一个电话:“‘大头’,咱们山头最近有人来过?我怀疑山上被人私挖了一个坟位。”“大头”是和柳生常年合作的劳工,专门负责下葬挖坑。

“没有啊,我不知道这事儿啊。”

“跟你搭伙的几个兄弟知不知道?”

“我们几个最近都在一起干农活儿,我不知道,他们肯定也不清楚。”

“得,那就这样吧。”

柳生挂掉电话,下山扛来了锄头。

“呸,呸!”两口唾沫被擦在了手掌心,“我今天倒要看看,谁敢在我柳生的山头私自埋人!”

“嘿!

“嘿!

“嘿!”

……

没过多久,柳生感觉锄头尖端好像碰到了什么软物,他慌忙扒开松散的黄土,一条军绿色的棉被裸露出来。

“果然有人!”

柳生一把将尸体拽出,就在他想跳起来骂街时,第二条、第三条棉被也露了出来。

柳生“咕咚”咽下一口唾沫:“三、三、三、三个人?”

“这怎么办?”

惊慌失措中,他选择给他的乡长亲戚打了个电话,这些年他能在斗方山干得顺风顺水,全都靠乡长打点关系;当然,乡长也没少从柳生这儿拿到好处。

“叔,啥情况?”

“出大事儿了。”

“大事儿?什么大事儿?你找个没人的地儿细说。”对方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柳生接着用极为详尽的语言,把早上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叙述了出来。

听到最后,乡长长舒一口气:“叔,我劝你还是报警,这万一是杀人犯偷埋的,可就真的出大事儿了。”

“可这山上私埋了那么多人,到时候公安局找我麻烦咋整?”

“你放心,这不归公安局管,到时候公安局问你,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就行了,不用担心,有我呢。”

“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也觉得事有蹊跷,还是报警为妙。”

“对,就算不是杀人案,有公安局参与,也能找到下家不是?要知道,现在一块地可涨到10万了,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你说得对,我这就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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