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津知佳子迟疑了好一阵子,才开始写起报告。她把念力纵火及仓田夫人提到的不明组织“守护者”,毫无隐瞒地写进报告里。她判断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自己对这些事有什么看法,而是把本案关系人分别说了什么忠实地记录下来。报告长达十页,写完时,已经是仓田薰住院三天以后了。

如果只是按照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详细列举,这种工作她早已上手,用不着费这么多工夫。之所以耗时,是因为针对牧原主张的念力纵火超能力一事,她四处搜寻客观的科学文献或资料。其实如果要资料,只要跟牧原说一声,想必对方都能提供,但那等于是把检方与辩方的调查书混在一起。

她去过图书馆,也造访过大学研究室,还打电话问过儿子,知佳子想得到的方法都试过了。结果在大学研究室被嘲笑,儿子在长途电话里一本正经地问她:“老妈,你没事吧?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经验,但她都忍住了,因为她骨子里有一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坚持。

这么认真研究,最后只弄清楚一件事。至少在日本国内找不到一个机构,肯正面看待这种超能力、为此投入大量时间、金钱与人力进行研究。她很失望。

当她把写好的报告交给伊东警部时,就像以前在交通课担任交警,初次巡逻时,给违规者开罚单一样紧张。这件事本来就是警部私下委托的,还有砧路子介入,她想,一旦把报告途过去,就算警部再忙,也会抽个五到十分钟,听听知佳子的口头报告,所以她也事先做了准备。

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忙着接电话的警部,看到知佳子只用眼神示意,什么也没说。知佳子拿着报告站在桌旁等候,警部以略微不耐烦的眼神望着她,并以下巴指指桌边,示意她“有公文放着就好”。电话彼端好像是上级长官,他虽然俐落对应,语气很客气,不过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对话,也因此,警部对知佳子的态度变得有点敷衍。

知佳子回到办公室自己的座位上,那感觉好像扑了空,整个人突然泄了气。仔细想想,那份报告的内容等于是自己把那种电影或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写成文章,这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尽管砧路子因为被正式调离仓田薰的案子而感到懊恼,不过,本来就不是正规调查员的知佳子,立场更是尴尬。除了手边有几件必须持续调查的小案子,还有几件关于可疑火灾或有纵火嫌疑的小火灾,受到辖区分局照会或要求协助调查,但是这些案子各有负责人。当然,案子多人手少,如果知佳子表示要帮忙,大家乐得轻松,可是拖着仓田母女这个锚,她实在提不起劲。

以田山町废弃工厂为首的一连串案件调查行动,目前已和知佳子渐行渐远,就连心理上的距离也拉开了。关于联合搜查总部内各负责人争相抢功的情况,清水只要一打听到情报,就会口沫横飞地对她实况报导。然而,她只要一想起仓田薰畏怯的眼神、仓田夫人表明“我也是异能者”时绝望的神情,那些八卦便如同隔夜的气球般,她渐觉兴味索然。

没想到,就在那天下午,以田山町废弃工厂为首的一连串烧杀案,与知佳子之间却出现一个新的关联。据说,在代代木上原的樱井酒铺惨遭枪杀的三田奈津子,早在案发之前,就遭到浅羽敬一帮派的骚扰,她在苦恼之余所求助的,正是“跟踪狂一一〇”这个民间机构。据说一位曾与知佳子私交甚笃的刑警前辈就在那里工作,不过现在音信杳然。

那位刑警名叫伊崎四郎,比知佳子大五岁,是知佳子当时隶属分局交通课的资深同事。六年前,在知佳子调往总局的前夕,他突然提出辞呈,当时大家都很惊讶,极力挽留,但他辞意甚坚,终究没有回心转意。妻子早逝,独生女由他扶养长大,家里的大小事一手包办。他不只是干练的刑警,同时也是勤快的家庭主夫。知佳子到现在还记得他教的“伊崎式猪肉味噌汤”做法。

他离职的理由,表面上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健康。的确,他在离职前的短短半年之内体重大减,失去活力,憔悴得判若两人。忧心的同事们劝他去医院彻底检查身体,他总是一脸困窘又抱歉地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对劲。”

在同事替他办的惜别会结束以后,他与知佳子因住处方向相同而共乘计程车。满载同事们送的纪念品及大把花束的他,等到车子开动后,才把离职的真正原因告诉知佳子。

“这种事,我在男人面前反而开不了口,所以一直没提。”

“噢?怎么了?”

“其实啊,知佳,”他是少数几个喊知佳子“知佳”的同事之一。“身体不好的,不是我,是我女儿。”

“加世子?”

“嗯,她生孩子的事你知道吧?”

“当然。”

知佳子从伊崎的爱女加世子念国中时就认识她了,加世子结婚时也应邀出席,她婚后十个多月生下一个胖男娃时,知佳子还送了一大捧向日葵,并附上一张贺卡,上面写着“一结婚就生下蜜月宝宝,加世子真是孝顺,伊崎先生会是个可爱的外公喔”。一般人很少用这种花材,不过她知道加世子最爱的就是向日葵,所以特别向花店订购。

伊崎加世子,的确是个宛如向日葵般的女孩。学生时代的她一直是游泳健将,还曾经参加过全国大赛。一年到头肤色晒得黝黑,修长的手脚像小鹿般灵活,肌肉紧实有弹性,笑起来表情娇憨,声音清脆悦耳。总之,是个爱笑的开朗女孩。

没想到加世子这么健康的女孩居然身体不好,知佳子不禁有点错愕。

“是什么麻烦的毛病吗?”

“如果是病,那还可以治疗。”伊崎吞吞吐吐地说道,“是跟她丈夫的关系不好。”

加世子的丈夫是制药厂的研究员,两人在一场友人的喜宴上认识的,彼此一见钟情,算是这年头流行的恋爱模式。对方的体型瘦削,和向日葵女孩形成对比,一脸书卷气息,个性看似纤细敏感,银丝边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总是眨个不停,像是在害怕什么似地。知佳子在婚礼上见到新郎时,对于这两人的意外组合,老实说还真是吓了一跳。不过,俗话说两极化有互补作用,最重要的是加世子对丈夫死心塌地的模样,她也就不再操心了。

“她先生,看起来的确有点神经质。”

伊崎听了知佳子这句话,深深地点点头。照理说,惜别会上应该喝了不少酒,不过他脸上的红潮已经退去了。

“听说他们只有新婚那三个月相安无事,后来就开始不对劲了……。当时,加世子已经怀了孩子,大概也无可奈何吧。直到半年前,她说实在受不了了,才抱着孩子回来。”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改口说:“不,是逃回来。”

知佳子重新抱紧花束,看着伊崎。

“那小子居然殴打加世子。”他说,“听说常常对她动粗。她说怀孕时也常挨揍,我听了都吓死了,大骂她怎么不早点回来,结果她就哭了,说是不想让我担心。”

“真可怜……”

“听说她先生很容易为了一点小事动怒。比方说饭菜不好吃啦、一起看电视时老公笑了她却没笑啦、洗澡水不够热啦、电话讲太久之类的。”

“可是,加世子应该比她先生强壮吧?身体也练过,大可还手教训他呀。那种人一遇到别人反击往往出乎意外地软弱。”

“我也这么说过。问题是,她先生很会动脑筋。首先,他绝不空手打人。”

知佳子惊讶地张大嘴巴。“他还用武器?”

“嗯,听说他把金属球棒用毛巾包好,随时备用。一旦加世子被打倒了,他就用晒衣绳把她绑住吊起来,再毒打一顿。孩子出生以后更是变本加厉,加世子如果不听他的,他就威胁要打小孩,逼加世子自残……”

一喝醉便容易晕车的知佳子,开始反胃作呕。

“这是很明确的犯罪行为,已经不是家庭问题了。”

“我也这么想。亏加世子还能忍这么久……。可是,她先生除了动粗时像疯子一样,听说平时表现得很温柔,真是让人捉摸不定。每个月的薪水原封不动地通通带回家,不赌不喝,更不会拈花惹草。在公司的风评很好,据说还是升迁速度最快的菁英份子。”

知佳子并非不了解双重人格,但这时候也只能默默叹息。

“何不找辖区分局的生活安全课商量看看?他们最近对家暴问题也很重视。”

“我也考虑过……”

“为什么没去?”

“加世子回来以后,她公公就找上门了,还跪地道歉呢,拜托我千万别把家丑闹开。”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听说她婆婆有心脏病,而且情况很严重。医生再三嘱咐,绝对不能让她受到刺激,如果这种事传入她耳中就足以害死她了。”

“既然如此,那他父亲就应该好好管教儿子。”

“嗯……”伊崎摇摇头。“光是这么期待恐怕没用吧。总之,我只说加世子和外孙都不会交给他们,我会请律师替他们办离婚。”

原来伊崎就是因为这些波折,才会变得这么憔悴。

“不过,至少事情慢慢解决了吧?”

对于这个问题,伊崎没有回答。实际上,如果情况真能圆满收场,那他也不必辞掉工作了……

“我打算离开东京。”

“带着加世子和外孙?”

“嗯,我是九州人。那里虽然只剩下远亲,但好歹还有亲戚。我想搬回福冈,找份警卫工作,一家三口悠哉度日。”

“或许是个好主意,也让加世子忘掉这些不愉快。”

“如果留在这里,那家伙还会追来。”伊崎说得若无其事,眼神却比夜色底层更幽暗。“至今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他每次找上门,不是嚎啕大哭就是拼命道歉,逼加世子跟他复合,还发誓不再动粗,说自己已经洗心革面了。加世子也曾经心软……。有一次在我的同意下跟他复合,另一次则是趁我上班时……,偷偷回到他身边。”

显然也不必问结果了。伊崎绷着那张憔悴的脸。

“结果,那两次都把加世子那孩子打到住院。”

“怎么会这样……”

“俗话说事不过三,再好的人被惹毛了也会生气,从此,不管他再怎么花书巧语,甚至出言威胁如果不复合,他就在我家门口自杀。他也确实这么做过,不过加世子不肯再回到他身边,我也不会让她回去。没想到,知佳啊,说来可怕,到了这种地步,我们父女俩已经跟那家伙宣战了,而且是游击战。”

“这次他又想怎样?”

“那个坏胚子居然想拐走我外孙。”伊崎的语气夹杂着压抑的怒气。

“如果他把我外孙带回去,那加世子就得乖乖回到他身边吧?”

知佳子感到背脊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伊崎先生,不能再放任不管了。对方说他母亲有心脏病,但这是真是假也值得怀疑,你们应该报警处理,做个了断。”

说来不可思议,同时也令人心痛。身为警察,一旦陷入刑事与民事之间的纠纷,往往不愿意向所属单位或同事求助。倒也不是因为面子问题,而是不想麻烦别人。正因为当事人知道大家手边的工作很多,忙得不得了,因而开不了口。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一身傲骨,总觉得这点小事自己就能摆平。

伊崎只能颓然地摇摇头。“那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是下策。总之,我还是先搬去九州试试看。反正我本来就打算退休后回家乡养老,现在只不过把计划提早了十年。”

两人的距离一旦拉开,就算加世子的暴力丈夫再疯狂,也该对她死心了吧。伊崎下车时,浅笑着这么说。在知佳子听来,那好像是自我打气……

谁想到,伊崎竟然在数年以后回到东京,还跑到民间机构“跟踪狂一一〇”上班。知佳子从清水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真的感到很惊讶。

“伊崎先生好像不是直接负责三田奈津子。不过,他是那个机构的主管,经常到妇女团体办的活动或私立女校演讲,或是指导妇女防身术,听说还蛮活跃的。”

“这个跟踪狂一一〇,是志工组织吗?”

“不,好像不是,听说还要酌收谘商费。”

“他们的资金从哪来的?”

清水一查之下发现,“跟踪狂一一〇”是这个机构的俗称,其正式名称是“关东综合安全服务”,那是一家相当具有规模的股份有限公司。在关东区拥有两家大型保全公司的股份,再看看他们的组织章程,包括针对法人团体的性骚扰防治教育、针对女性职员众多的公司设置保全系统、派专人管理等等,业务内容很广泛。不过,还是这个俗称比较有名气,因为他们的这项业务会多次被媒体报导,不仅在首都圈,全国各地都有人登门求助,可说是生意兴隆。

“由此可见,很多人对于跟踪狂这个问题很苦恼。

“我们也该更积极地正视这个问题吗?石津小姐。”

“对呀,这可不是开玩笑。”

“你那语气还真像电视台的女主播。”

“如果对方只有跟踪行为,警方不得逮捕,除非对方出现实际胁迫行为,否则警方不能出手。公务员只会打官腔,非得要等到有人遇害或受伤,才开始进行调查。警方的行动永远慢了一步。”知佳子也听过伶牙俐齿的女主播气愤地如此批判。记得当时在埼玉县外围,发生了一起不良少年奸杀国小三年级女童的案子,凶手在当地恶名昭彰,长年为非作歹,人人敬而远之。

从伊崎四年前所遇到的问题来看,他会选择在这种专门打击以跟踪狂为首的性犯罪组织工作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加世子怎么了?情况是否已改善?她已安心地搬回东京了吗?抑或,她还带着孩子住在其他地方?说不定再婚了,这次她真的找到了人生伴侣,而不再是以前那个变态丈夫了。

伊崎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否稍有起色了?现在的职场让他充满干劲吗?

(去看看他吧。)

伊东警部那边尚无任何回应。警部不在位子上,说不定忙得连报告都无暇过目。果真如此的话,她也就没必要在这里耗时间了,就算去拜访仓田母女,目前也使不上力。她把手机装进袋子里背着,起身离开。

“跟踪狂一一〇”机构位于银座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在一栋十二层楼高的洁净大楼内;六楼的六〇二室。一楼的墙面挂满了各公司行号的招牌,除了通称之外也列出正式名称。

知佳子一走近电梯,只见门旁的墙上贴着醒目的海报,以蓝天为底,斗大的文宣排列成云朵形状。

委托“跟踪狂一一〇”的你,请勿打退堂鼓!我们将会助你一臂之力!

我们的服务处在六楼。第一次面谈免费。请拿出你的勇气,我们支持你!

喷出这些文宣云朵的小飞机,是一架红色双翼飞机,驾驶座窗口有一名头戴艾美丽,鄂哈特复古风飞行帽的女子探出头,拳头握紧并伸向天际。

受害者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带着胆怯的心情向传闻中的“跟踪狂一一〇”求助。——为了鼓励这样的年轻女性,制作宣导海报倒是个不错的点子,图画得也不错。知佳子不禁微笑。

她搭电梯上了六楼,踏出电梯门一看,有一扇上半部镶着毛玻璃的门,楼面的宽度只有一张榻榻米大小,虽然是因为这栋楼本身太小,不过初次来访的客人想必有点愕然吧。为了弥补这个缺点,那扇门也贴着刚才那张海报。

知佳子敲敲门,不等回答便推开了门。一进去即看到整齐排列的办公桌,庞杂的文件及传单分门别类地装在成排的盒子里,上面写着“请自由取閲”,桌子对面有扇屏风,让人无法一眼窥见内部。不过,电话响个不停,还有说话声。

那些文件及传单上列出专门提供女性受害者之心理谘询的诊所名单,以及PTSD(心理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专业书籍,还有各公家机关的电话号码及曾与跟踪狂交手过,或仍在打官司的女性受害者所制作的小手册等等,都是很适合放在柜台供人取用的资料。知佳子放眼扫过一遍,按了按旁边的服务铃。

“来了!”

一名年轻女子以冷静的声音回应,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文件。她身穿深蓝色高领毛衣、羊毛长裙,一头短发,露出的耳垂上戴着闪亮的耳环。

“你好。”她招呼道,热情开朗的态度,令人有一种进入美容院的错觉。

“你好。”知佳子也客气回应。“我不是来谘商,是来找朋友的。听说有一位伊崎四郎先生在这里上班。”

“伊崎先生?”年轻女子眨眨眼,然后吃吃笑了。“啊,你说副所长啊。对,他在我们这里。”

“伊崎先生是副所长?”

“是啊,他是创社元老,我们都喊他Captain四郎呢。”

打从伊崎还是刑警时,他在年轻女办事员之间就特别吃得开。倒也不是备受仰慕,而是深受大家信任。看来,这一点在六年以后的今天依然不变。

“我是警视厅的石津知佳子。”知佳子取出警用手册,翻到身分证明那一页。“我和伊崎先生曾经共事好几年,没跟他约好就冒昧来访,不知能否跟他见个面?”

年轻女子隐约浮现警戒的表情。“请问……,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啊?”

“警察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噢,是为了三田奈津子吧?感谢你们帮忙。”

“我们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她只来过一次,而且又很害怕,不肯接受我们的提议。后来,她就……,发生了那种事,才过了三天耶,我们很不甘心,也很遗憾。”

“我能体会你们的心情。”

三田奈津子虽然鼓起勇气敲了这扇门,却还不足以激励她再往前跨一步,就在她试图酝酿下一波勇气之际,死神已经追上了她。

“啊,对不起,我去叫他。”女子说罢便一个转身,却又慌忙地回头,偷窥着知佳子再次确认:“请问……,你不是电视台的人吧?”

“嗯,我不是。”

“你的警用手册是真的吧?”

知佳子笑着再度取出手册,翻开来给她看。对方渐渐露出安心的神情。

“对不起!因为有一大票人跑来采访,直到前天还闹得鸡飞狗跳,害我们没办法好好工作,真是伤透脑筋。站在我们的立场,能够上电视宣传业务固然是好事,但是有些电视台的报道方式实在太过分了。所以从今天早上起,如果有人再上门采访,我们一律回绝,并告知对方我们已将事情经过报告完毕,今后不再接受任何采访。”

“这样比较好吧。”

女子留下一句“请等一下”,便消失在屏风后面。知佳子又听见频繁的电话铃声。仔细一听,说话声似乎也在回应电话,夹杂着附和与说明地址。亲自上门的求助者,想必都被带进一间间谘询室,在极度保密下进行谘商吧。

“知佳。”

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身穿灰西装的矮小男人。外套底下还是那件久违的手织红背心。

“好久不见。”

伊崎四郎张开双手欢迎知佳子。

“你一点都没变耶。”伊崎一边搅拌奶精,一边高兴地仔细打量知佳子。

“我离职后,听说你立刻被调到总局了。真有你的!”

伊崎的脸上早已看不见六年前的憔悴模样,似乎变得很有活力,凹陷的脸颊也恢复弹性,两眼炯炯有神。

知佳子放心了。看样子,应该可以像以前那样坦然倾诉。伊崎为了避免加世子的丈夫查出他们迁居的地址,一辞职便与大家断了音讯,本来说好等安顿下来立刻通知知佳子,结果也不了了之,知佳子一直以为他们还住在九州。她打算抱怨一下,说他太见外了。

“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知佳子先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他的近况以后,便委婉地探询。

伊崎抓抓头。“这个嘛,离职一年后我就回来了。”

知佳子瞪大了眼,手里的咖啡杯停在嘴边。“这么快?可是,你们应该在九州住过一阵子吧?”

“嗯,也在那边找到了工作。”

“加世子还好吗?”

伊崎停下搅拌奶精的动作,取出汤匙,轻轻放在碟子上。

抬眼时,那一瞬间,时光似乎又倒回六年前,那双眼睛失去了奕奕神采。知佳子有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

“加世子死了,我外孙也死了。”

知佳子放下杯子,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怎么会这样?出了什么事?”

伊崎搜寻西装外套的内袋,掏出一包七星香烟。他一直随身携带着这牌子的香烟,用随身携带来形容是有原因的,他不抽烟。就知佳子所知,他连一次也没抽过,只是把烟夹在指间玩弄,然后把烟折断,漏出烟丝。他再用指尖仔细众拢,在桌上堆成一堆小山。以一个小时一根的速度拆解香烟,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在九州过世的吗?”

伊崎边转动香烟边摇头:“不,在这里死的。”

“可是,你们在这里的房子不是已经卖掉了吗?”知佳子问完才想到。“该不会在她婆家吧?”

伊崎沉重地点点头,宛如脑袋颓然坠落。

“怎么会这样……”

伊崎和加世子在九州一安顿好,加世子的丈夫就像算好时间似地找上门了。

“我吓一跳,他怎么找得到,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虽说我是交通课的,但好歹也是刑警,自认为已经够小心了,也警告过搬家公司不得泄露我家的地址。”

“可惜还是有人为了钱松口,对吧?”

加世子的丈夫还没在离婚协议书上盖章,他开始天天到伊崎家报到,要求复合。照理说,小外孙应该还记得被他父亲折磨的经验,但是他看到父亲哭着道歉,从门外呼喊他的模样,据说也会向父亲伸出小手。伊崎与加世子看在眼里,想必更痛苦吧。

“那家伙在这时候会变得很真诚,让你无法想像这种人怎么可能动粗。就算刮风下雨他也照样过来,把零食和玩具递给孩子以后,说声明天见就走了。最后,我们终于让他进门,还一起吃了一顿饭。我很生气,加世子哭了,他也哭了,我们谈了一整晚。又过了半个月,加世子主动说要回东京一趟。”

(我想和公婆谈清楚。)

“我说要陪她一起去,可是她说没问题。我在那边刚找到工作,没办法休假,而且她说带孩子回去,只在饭店住一晚,谈完了立刻回来。后来,日期决定以后,那家伙就来接他们母子了。他看起来很开心,搂着加世子母子一起回到东京。”

三人搭早班飞机从九州出发,母子俩原本预定隔天下午回来。

“没想到……,过了中午吧,一通电话打到我上班的地方,我接起一听,是八王子北分局的刑警打来的。那家伙的父母就住在八王子。我愣住了,差点休克,很想马上挂断电话,不过我没那么做。”

八王子北分局的刑警通知他,加世子和她的孩子都死了。

“母子俩在饭店房间里被他用预藏的刀子刺杀……,就这么死了。早上,清洁人员发现以后才报警。据说,加世子似乎拼命抵抗,房间里到处都是血。”

伊崎的喉头咕噜一响,仿佛从潮水般涌现的记忆中,只汲取重点告诉知佳子,然后把剩余的部分吞回内心深处。

“听说她身中二十六刀,警方甚至无法立即分辨哪一刀才是致命伤。至于我外孙,腹部和喉咙分别被刺一刀。根据法医表示,加世子先遇害,起先是侧腹中刀,那家伙等她倒下以后就骑在她身上疯狂戳刺。在那段过程中,孩子一直在床上哭。隔壁的房客还听到孩子的哭声。”

警方立刻通缉加世子的丈夫。柜台人员还记得,前一晚过了十二点,是他送母子俩回到饭店柜台,等她拿了钥匙,他再跟着母子俩一起上楼。据说当时,他还抱着孩子。

让我送你们到房间门口,至少让我再抱一下孩子——他八成是这么说的。知佳子暗忖。就算他再怎么深刻反省、洗心革面,加世子也不可能回心转意,答应与他复合。就算再怎么宽容,顶多也是告诉他,“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看看”吧。

她特地去东京一趟,只为了说这几句话,为了向公婆展现自己的诚意,为了请对方谅解她无可奈何的心情。

结果,这份善意反而招致祸害。

伊崎在场时,加世子的丈夫总是卑屈地跪在地上忏悔,一旦把加世子从她父亲身边引开,成功地带进自己的父母家,他的立场顿时大逆转。对于之前一直让他单方面道歉,却迟迟不肯答应复合的加世子,他必然这么想:我都已经这么窝囊地道歉了,你还把姿态摆这么高?你还不满足吗?于是涌起了一股恼羞成怒的情绪。

这时,他懂得耍心机,手法变得更巧妙。他知道乱发脾气只会让她趁隙逃走,一定要等待时机,等待机会,善用头脑。

最后,他终于在饭店得手了。

“那家伙隔天就被逮到了。”伊崎以凝重的语气说:“他躲在都心的商务旅馆,被看到电视新闻的员工发现,他说他本来就打算自首,于是拜托旅馆经理陪同出面投案。”

据说,他一路上不停哭泣,自称本来打算在妻儿死后自杀,听到加世子坚持要离婚,不肯把孩子给他,他已经不想活了。据说他还在手腕上留下数条试刀伤。

“连刺老婆二十六刀,亏他还好意思说什么试刀伤。”伊崎讽刺地笑了。他把指间的香烟,从滤嘴处折成两段,桌上遂漏满了细碎的烟丝。没有烟味,只有烟草的气味。

“想必法院判他有罪吧?”

“十三年。”

伊崎说。然后,又稍微抬高音量补上一句:“听说他是模范受刑人。不,曾经是。”

知佳子不解地倾头看着他。

“他被收押十个月以后,就在监狱的厕所上吊自杀了。他把床单撕成条状,再绑成一串。当时,我已经回到东京了,所以那家伙下葬后,我还去过他的墓地。”

去做什么?知佳子没问。

“可是……,这案子既然在东京发生的,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因为那是在东京都外围发生的案子嘛,那边并没有我们认识的人,况且案情很明朗,一开始就知道丈夫涉嫌,所以警方也没成立专案小组。再加上当时都内连续发生几起大案子,引起社会骚动,加世子的命案甚至连报纸都没登。”

伊崎把四分五裂的烟尸从指间甩落,啜饮凉掉的奶茶。

“就算回到东京,很抱歉,我也不想见到警界里的任何朋友,我不愿再想起加世子,也不想告诉任何人或被问起,我只想彻底变成另一个人,我不再是父亲,也不是外公,更不是警察。这样的我,什么也不是了。整个人是透明的,轻飘飘的没有实体,就像幽灵的影子。”

知佳子努力堆出笑容,她觉得就算强颜欢笑也好,如果谁没有先微笑,他们恐怕会忘记该怎么笑。

“现在的伊崎先生,看起来明明是个实体的人。”她静静地说,“至少,看起来比离职时有活力。当然,纯粹是就外表而言。”

“应该感谢这份工作。”

“好像是吧。伊崎先生,我认为你复职是正确的。”

“复职?”伊崎正经地反问。

“对!我认为关东综合安全服务公司,有着与警方一样的灵魂。无论现在或过去,伊崎先生终究是个警察。”

“我们可是比警察的行动更积极更有攻击性喔。”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却语点讽刺。

“所以,大家才喊你Captain四郎?”

伊崎显得不好意思。知佳子又亏他一句:你还是一样很受女生欢迎喔。

“你是透过哪位介绍,才来这里上班吗?”

知佳子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等候对方的回答比她预期得还要久一点。

“不,不是的。我一开始就在保全公司工作,现在也只是外派过来支援。”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透过谁介绍呢,因为这可不是看征人广告就能找到的工作。”

“我离职以后,连现役或离职的警察都没见过。”伊崎说完,坐立不安地盯着空杯里。“所以并没有透过任何人介绍。”

知佳子感到有点不对劲。保全公司经常雇用离职的警察,业者与警界的横向连系也很密切,透过介绍既不可耻更不稀奇,为什么他这么急着否认呢?而且还再三强调没见过任何人。

(既然没见过任何人,怎么会知道我调到总局?)

伊崎似乎想离开了,斜眼瞥向帐单,打算伸手去拿。知佳子为了挽留他,连忙丢出话题。

“三田奈津子的案子,听说你们饱受采访攻势好像很困扰。”

霎时,伊崎的眼神游移。知佳子心头一惊。

伊崎刚才的眼神与牧原在透露弟弟被离奇烧死之前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被某个藏在内心深处、不愿想起的回忆牵绊,不得不面对过去的眼神;是心理创伤或罪恶感所引起无意识的反射动阼。

可是,三田奈津子的案子为何会引起伊崎这么强烈的反应?是因为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前来求助,伊崎却救不了她?可是清水说过,伊崎并不是直接负责她的案子。既然没有直接与她接触,那他刚才眼神游移的样子未免太不寻常。

“真是太惨了。”伊崎说着,开始聚拢桌上散落的烟丝。“那个主谋的小混混,叫浅羽敬一是吧?你可要逮到那个禽兽喔,石津刑警。”

“的确,我也这么想。可以的话,最好趁他们还没犯下大案子之前。”

“不过,预防处置并不在警方的守备范围之内,这是最为难的地方。”

“您这话真是说到了痛处。不过,我确信有一条不可跨越的界线。”

伊崎抬眼。“所以,就算出现无辜的牺牲者也没关系?你真的这么想?”

知佳子正想回答之际,皮包里的呼叫器响了,她不悦地差点发出咂嘴声。

“叫你罗。”这次伊崎真的起身要走了,他拿起帐单。“今天算我请客。改天,我们再好好吃顿饭,好吗?”

好,一言为定!知佳子说着也站了起来。在柜台结帐的伊崎,那背影不知为何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仿佛前一秒还瞒着知佳子在外套里偷藏录音机,正庆幸此刻能够结束谈话,关掉录音机。

“那,下次见。”

伊崎说着便挥挥手。但,知佳子觉得他绝不可能主动邀她吃晚餐吧。她一直皱眉凝视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楼内,才取出手机。

“据说是昨天晚上。”

牧原与知佳子在百合海鸥号的车站会合以后,一边远眺台场的高层大楼,一边快步行走,他们正要去拜访佐田夫妇。

“听说他临时打电话给他们,想立刻过去拜访,夫妻俩当然很欢迎。他说一直在留意夫妻俩架设的网站,有件事非得找他们帮忙不可。”

“那,他想做什么?”

据说昨晚十点以后,高中女生命案的被害者多田雪江的哥哥多田一树,突然来找佐田夫妇。虽然多田几年前与夫妻俩有过数面之缘,不过早已失联的他,竟然主动上门来找他们……

“他想拜托他们找人。”牧原说着眨眨眼,也许是冷风吹痛了眼睛。

“找一个朋友,名叫青木淳子。据说是他以前还在东邦造纸工作时的女同事。”

“为什么要找那个女孩?她与高中女生命案有什么关系吗?”

“我也不太清楚。佐田先生只说:总之听起来太难以置信,电话里讲不清楚,请你立刻过来,确认我们头脑是清醒的,再听我叙述。”

佐田夫妇的家还是像往常一样,不管乱不乱都令人感觉温馨舒适。

“请进、请进。”他们都在家,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有的书本包着书店封套、有的书本盖着图书馆戳记,看起来相当厚重。知佳子一边落坐一边扫视了一遍,不禁吓了一跳。

《世界异常现象》、《你所不知道的世界》、《挑战异常现象之谜》、《Psychicdetective》、《超能力与科学》、《超能力——相关研究之最前线》。

佐田夫妻看到知佳子的表情,彼此互望一眼。

“吓一跳吧?”

“我和内人今天也没去上班,跑遍了书店和图书馆,还做了一点研究。”

牧原的眼光也追逐着成叠书本的书背,不过他毫不惊讶,那大概是他熟悉的世界吧。

“怎么回事?”他问。

“您先请坐,我去泡咖啡,因为等你们听完,一定会想要来杯浓咖啡醒醒脑。”

咖啡或什么都无所谓。知佳子显得很急躁,趁着佐田太太进厨房张罗之际,说声“不好意思”便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那本书的内页夹满了标签,她翻开其中一页,斗大的标题顿时映入眼帘。

念力纵火超能力

牧原也看着那个标题,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眼神却略微发亮。

“青木淳子?”他喃喃自问,“是什么人?”

“问得好,问题就在这里。”

佐田一边伸手拿取迟迟才端上来的咖啡杯,一边从头说起,也就是他所谓的,难以置信的事,令人无法立刻相信的事。不过,在这十天以来,至少对知佳子而言,比起相对论或复制羊这种虽经证实却与外行人无缘的科学事实,这个话题更熟悉且深入。

幸好有咖啡,再浓烈一点也行。

“他呀,一口气全说出来了,好像不吐不快。”

佐田那毛发稀疏的头顶上隐约冒汗,佐田太太好像耐不住性子,不是频频附和丈夫的说法,就是对知佳子和牧原点头,一边重复着丈夫的说词,看起来坐立难安。

“最早,是那个叫青木淳子的女孩企图烧死小暮昌树……,也就是日比谷公园事件吧,那一次我们也蛮惊讶的。他捂着脸痛哭,直说当时不该阻止她,应该让她动手,如果她当时达到目的,今天也不会变本加厉。我和内人不知该觉得同情还是毛骨悚然,只能像傻子一样呆坐着,听他把话说完。”

“多田一树说,那个叫青木淳子的女孩,就是小暮昌树烧杀未遂案、荒川河边命案及这次田山町事件的犯案者吗?”

“是、是的。”对于牧原的质问,夫妻俩就像双胞胎娃娃般用力点头。

“一树好像早就知道是她干的。他说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做出那种事。而且,荒川河边命案发生时,他说那女孩曾经在消息见报的当天来找过他,向他表明雪江的仇已报,只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当时,被害者的身分俞未查明,她却斩钉截铁地说是小暮昌树。然后就消失了。”

知佳子问:“他上一次来找你们,是不是河边命案刚发生时?”

“对,没错。”

“可是那次,他却没提起青木淳子这个女人?”

“只字未提。”佐田太太边说边摇头。

“那,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肯说?”

牧原间不容发地说:“是罪恶感吧。”

“罪恶感?”

“嗯。让她一个人双手沾满血腥,他觉得心虚。”

“如果是这样,河边命案发生时,他应该也会心虚。因为他中途反悔,留下她独自追踪小暮昌树,最后干掉仇人。”知佳子一口气说完,为了谨慎起见,又补了一句:“不过,这当然都是基于‘这谎言不够巧妙’的假定所做的推论。”

牧原像以往一样,对知佳子的声明不当一回事。他坦然地说:“那才不是谎言,是真的。多田一树早就知道,她具有念力纵火超能力。说穿了,她就等于是一具会走路的喷火器,而且是特大号的。她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知佳子察觉,牧原刻意用气“武器”来形容,并没说是“凶器”。

“河边命案发生时,就算多田一树再怎么良心不安,还是无法否认内心有那么一丝丝大快人心的喜悦,因为青木淳子杀的是小暮昌树。可是,这一次连续发生的事件不一样,虽然其卑劣残酷的程度不亚于高中女生命案,不过与他并无直接关系。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当时落跑,才会让青木淳子变成杀人机器,演变至此让他好像被人击垮一般。”

“可是,事情发生在十天前。”知佳子提出反驳。“从犯案手法来看,他应该马上知道是她干的,可是他既没有出声,也不打算找她。”

“那是因为还没看到她本人。”牧原说。语气中有袒护多田一树这名青年的意味——虽然只有一丁点。“想必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河边命案发生至今已经过了许多年,光是看到田山町事件的报导,想必也不会惊慌吧。他甚至安慰自己、哄骗自己,别太早下定论,也许根本不是青木淳子干的。”

可是,青木淳子出现了。再一次,伴随着鲜血、火焰与焦尸等种种事实,出现在他眼前。

“这么一来就另当别论了。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不得不面对内心的想法。”

佐田交抱双臂,沉吟良久。

“不过,他还是考虑了两个晚上,才下定决心来找我们。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夸张了,又没有证据,他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相信。总之,他的样子很不对劲。他是为了不想让太太担心,才下定决心来找我们。”

“他太太已经怀孕了。”佐田太太补充道。

“看来,这个多田一树的生活倒是过得挺安稳的。”牧原说,“正因如此,他没办法立刻采取行动。与青木淳子的重逢,等于让他一口气超越了安全线。”

我想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想阻止她再做那种事,所以拜托你们帮帮我……。多田一树恳求佐田夫妇。

“关于我们的网站,石津小姐你们上一次过来时,我不是也提过吗?田山町事件的凶手,说不定会发送什么讯息给我们。所以,我们也很重视这件事……,该怎么说?还贴上呼吁文章,内容大概是这样——引发那起事件的先生小姐,我们想跟你(你)谈谈,请与我们联络。警方认为你(你)或许会浏览我们的网站,我们也抱着这样的期待,如果你(你)希望我们保密,我们绝对不会公开,所以请你(你)与我们联络。”

佐田操作家用电脑,展示那个页面。在那篇文章旁边,还画上一双浑圆的手,做出既像握手又像求救的动作。

“一树大概也是看到这个网站,才想到青木淳子或许会与我们联络吧。想找她又没有任何线索,他只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找我们。”

“三天前的晚上,当他看到坐在车子里的她,不是还追了上去吗?当时他没把车牌号码记下来?”

“他说当时太激动,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他也很懊恼。”

“请把他的地址告诉我。”牧原啪地阖起记事本,离席站起。“我直接去找他,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反正我对他也想多了解一下。”

“他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喔。”佐田仿佛猜到他的心思,抢先说道。

“也不会捏造故事。”佐田太太也符和道。

于是,牧原与知佳子拜托他们在网站上继续向犯人喊话,便匆匆搭电梯离开。

“你的脸色好可怕。”知佳子说,“你相信真有青木淳子这个人吧,你相信她是念力纵火异能者,也是所有事件的真凶。”

“我相信。”

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牧原断然表示:“其实,光听佐田夫妇提供的消息就已足够。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私人理由,所以我确信。”

“私人理由?”

牧原仰望着头顶的萤光灯。“具有那种特殊能力的人,应该不多。”

“当然。”

“按照多田一树的说法,青木淳子应该有二十五、六岁。”

不待牧原说完,知佳子已察觉他想说什么了,不禁小小地惊呼一声。

“在公园烧死我弟的小女孩,”他依旧仰望着说,“如果长大了,现在正好是青木淳子这个年纪。”

电梯停妥,他快步走出,速度快得像是要朝哪里奔去。知佳子也急忙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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