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野一郞从桑山常务董事的口中听到被调到宇都宫分行当经理的消息时,心里虽然很不高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勉强抑制内心的不快,表面上还温和的说:“是,我到宇都宫赴任。”

桑山好象是先通知冲野,所以表现得和冲野商量一般,很客气的说。桑山惺惺作态地表示着,冲野君,你肯不肯去呢?而且带着亲切的微笑,好象是很尊重冲野的意见似的,其实在这种先通知的方式下,又有谁敢拒绝命令呢?在这家银行里的人事调动上,还没有没下正式派令就先通知的情况。过去,没有一位职员敢拒绝调动命令,顶多是很婉转的回答:“让我考虑一下好吗?”这是职员的最大抵抗。可是为了饭碗,还是会接受调动。职员们都很了解,如果拒绝的话,很可能会被炒鱿鱼。

所以桑山用很温厚的眼光和客气的语调通知,这是上司调动部下时普遍的态度作风。桑山又表现出对冲野的同学友情而说:“啊!你到乡下多见识一下也不错,多经历几个地方,这对我以后要提拔你时也比较好说话,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也不好,既然你也是银行的重要干部,对乡下地方的业务,不了解的话,以后地位升高时就不好指挥乡下的业务,说起来到乡下去,还是对你有好处。”

冲野一郎怒不敢言,心里很清楚,这个狡猾的桑山会有什么好心呢?明明是他玩弄的奸计。冲野已经意识到将来决不会有升官的希望,怎么会提拔我呢?桑山和奈美小姐的关系未出现之前,冲野还认为自己的前途有望,可现在这种可能性消失了。今天通知我调到宇都宫乡下,是我前途似景的美梦已经行将消失的信号。这个老狐狸,如果将来要提拔我为干部的话,应该不会把我调到乡下,而应调到横滨、大阪、京都、名古屋、福岗等大都市的分行当经理才对,现在调我去三流的乡下分行,很明显,这是降格。从银行过去的人事调动来看,在乡下银行服务的人,没有再升官的机会,顶多被调到乡下另一个分行服务,而一直工作到退休。从来还没有一位乡下分行的经理会调回总行的重要职位。

这次的人事调动规模小,是临时性的。冲野调走之后,付经理升为分行经理,其他有两三位课长级的人互换工作岗位而已。说起来,这是为了冲野的调动才做的人事安排。

以前银行的人都认为冲野二郎的背境靠山是桑山常务董事,因此正式的调动命令下来之后,银行的同事们都很意外,因为桑山常务董事是当今掌握B银行实权的人,照常理而言,应该把冲野调到大都市的重要分行当经理才对,可是却相反,是下放到乡下去。

常务董事的反对派人士,当然很赞成这种调动,因为他们认为桑山派的重要分子冲野降格为宇都宫分行的经理,会削弱桑山派的力量.所以在总行的人事调动会议上,反对派的人很轻易的就通过了。

不过有眼光的人士从这个调动上,感觉到一定是桑山常务董事与冲野之间发生了什么瓜葛。这些人很有兴趣的在暗中议论,并要看以后的演变情况如何,只是还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瓜葛是什么问题而已。也可以说只有桑山和冲野两人心照不宣。

分行的行员们为了替冲野一郎饯行,举办了送别会,桑山常务董事也特地赶来参加。

“沖野君和我……”

在送别会上,常务董事首先站起来说话。

“大家知道,我与冲野君是大学同学,也是好朋友,我和他很有缘份,又能在一家银行共事,因此有人说我和他是同心一体,这种说法我听到过好多次,这是事实。(大家笑出来),在学校的时候,我时常与他一块儿玩,他叫我喂,我也就叫他你这个家伙。因此,有关冲野君的性格也好,为人也好,我很了解。同样地,冲野君也了解我,也许是了解我缺点最多的人,也最了解我的弱点吧(哄堂大笑)!坦白说,我重用冲野君的理由,完全是基于他的才干,我这个人从不会私情用人,我是公私分明的人,这点,我借这个机会明白地告诉大家,我一切都是公事公办。也许各位之中有些人对冲野君被调宇都宫分行当经理感到意外。不过这是有道理的,因为这种调动表面看起来不是升格的调动,但因为我需要更了解乡下的业务,如果把有才华的人都派往大阪、横滨等大都市的话,对地方银行业务的发展或求进步而言,便有些不妥当的感觉。为了我们银行的发展,不要大家都靠在阳光照射得到的有温暖的地方;有些人也应该到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这才对我们银行的业务发展有所帮助。换句话说,就是基于这种考虑,我才派他去宇都宫,如此对关东地方的业务更有起色作用。也可以说是地方分行中最重要的大经理(大家拍手)。将来,对于能干的人,我也会继续用这种方法安排。冲野君可以说是这种人事方针下的第一个,我对他的期待是很大的,当然冲野君的责任也是很大的。在此,我祝福冲野君的奋斗迈向成功之路及身体健康。”

桑山常务董事致词之后,餐会就开始了。桑山表示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赶回总行,只用了一道菜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由于大家的诚意,冲野一郎无论如何要留到送别会结束时才离开。参加的行员都了解经理的心情,因而都很客气的尽量不看冲野的表情。送别会结束时比预定的吋间提早了许多。

冲野一郎单独一人回家,不过在路上忽然有所感觉地打了一通公用电话给前川奈美小姐。

先打到“美娜世”餐厅,接电话的服务生说:“今晚小姐还未到餐厅。”因此冲野又打到住宅,接电话的声音是熟悉的女仆人的声音,在电话里说:“小姐不在。”

因为过去冲野常到奈美小姐家,因此女仆人听得出冲野的声音,她回答时,好象有厌恶感似的。当冲野又问:“她几点出去的?”时,她就不耐烦的回答:“大概七点左右吧!”

“小姐去哪里呢?”

“我怎么知道?她又不会告诉我。”

冲野只好挂了电话从公用话亭中走出来。一阵寒风吹来几乎把衣服都掀起来了。

以前无论奈美小姐去哪里,都会把地址交代给女仆人,对餐厅方面也同样交待清楚,所以冲野打电话过去的话,这位女仆或餐厅的服务生都会清楚的回答说,她现在美容院做头发或去哪里买菜,或是很清楚地回答说大概几点钟再打电话来等等。——这表示奈美小姐很关心冲野的电话,交代得一清二楚,可现在情况变了。

冲野很快又想到,桑山那家伙不等餐会结束就离开,表面上说是回总行,实际上很可能又去找奈美小姐了。

冲野又想着,桑山把奈美小姐带到不引人注目的旅社,现在正拥抱着奈美小姐吧!又很快地幻想着两人在房间里的动作。冲野回忆着奈美小姐的身体,而对桑山玩弄女人身体的猥谈过去听了不少。以前桑山毫不保留的开心的谈论他征服,女人的技巧,也许桑山正用他的技巧在随心所欲的玩弄奈美小姐吧!

冲野一郎又回忆到刚才送别会上常务董事所说的那些话,什么公私分明,什么大都市的一流分行经理等等鬼话。当时在场的人大家都心里有数,知道是对冲野的降格,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不过人们大多是幸灾乐祸的。在我面前做出同情的样子,可在背后也许嘲笑我的降格。

冲野在路上模仿桑山致辞的喃喃口气,很愤慨地自言自语:“我才不当能干的人,这样反而会被弄到乡下去。”冲野自己这样说了之后,又感觉行员们在谈论中也许都会说这句。

冲野心里明白,这次被调乡下的唯一真正理由是因为前川奈美。虽然在致词中桑山一点不提这方面,可自箱根游览之后,桑山对冲野的态度一落千丈,确实很冷谈。冲野也从此时起对桑山产生厌恶感。互相都不说奈美小姐的事,可在心中这是两个对立的根本原因。冲野很了解桑山的性格,对这些调动也早有预感,只是来得太快而已。

以这次调动情况表明,自己不再是属于桑山派的人,也许将来还会频频调动到其他乡下分行,愈调愈走下坡路,最后会在某一天银行的人都会没有我这个人的印象吧!不要期望会有被调回总行的机会。本来还梦想着前程似锦,在某一天当上银行的干部,然而现在这种美梦都如肥皂泡似的破灭了。

为了赴任,必须做的工作浪多。

首先,冲野一郎打算把分居了很久的太太从娘家接回来,一起到宇都宫,只要离开现在的分行地域,太太也许就会改变心情吧!夫妻住在乡下的话,不象现在的热闹环境,乡下的空气好,环境安静,自己也会忘了奈美小姐,太太也同样地会对这一段不好的印象逐渐淡薄吧!说起来,现在是阴暗的生涯。

刚知道被调动时,冲野还考虑着,干脆还是辞职,然后,找桑山谈判,甚至殴打他一顿,不过,辞职之后生活的不安感,又很快地浮在脑子里。因为,冲野知道到了这种年龄,要找一份适当的工作,是不容易的。这种感觉,很快地使冲野提不起勇气辞职。想到自己的这种懦弱,这种无用的情况时,冲野几乎要掉眼泪,也想着,干脆撞墙自杀算了。

太太淳子回来了,最高兴的是冲野的两个子女。

不过,一看到自己的太太时,冲野就很快地感觉到,太太比不上奈美小姐的美艳,是个不折不扣的黄脸婆,不论是脸孔、动作或性格,没有一样使冲野看得顺眼。为了奈美小姐而闹自杀未遂的事件以后,冲野对太太的感受,就如同对他人一般,谈不上夫妻之间的体贴、恩爱感。

明天就要赴任,而这一天的晚上,冲野一郎又在外面打了一通电话给奈美小姐。

“是我。”

电话里传来了奈美小姐的声音。奈美小姐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那么动听,冲野很快地感到,她一定早就从桑山那边知道,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几天,我打了三四次电话找你,可是没有找到你。”奈美小姐很有礼貌地道了歉。

“我明天就要到宇都宫赴任,你也许知道吧!”这暗示他和桑山的交情。

“喔!”

奈美小姐的反应也很快,不过,也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模糊地应了这一声,便说不下去了,停顿了一下,才说:

“啊!你想到哪里去了呢?你赴任的事,是不久之前,银行里的人来这里谈公事时,告诉我的,不过,你赴任之后,还是住在东京吧!”

冲野一郎的怒气已经要爆炸出来,心里想着,你是从桑山那儿得到消息的,何必用这句话来掩饰呢?性格温和的冲野,还是能够抑制这股怒气。

“暂时和东京无缘了,就是暂时要离开你了,我想今晚和你见面,你来不来?”

“啊!有点不方便。”奈美压低声音说。

“因为,很不巧地,今晚有点事必须要办。”

冲野的血冲上头,几乎要骂出来,可是却不可思议地,忽然大笑着说:

“我是想再见你一次,才离开东京,能不能安排一点时间?”

“喔!是吗?……”好象犹豫不决,想了一下才又说:

“还是要来看我吗?实际上,我没有办法。”

“为什么?”

虽然,心里的一股怒气又冲上来,可是,又是笑出来。

“冲野先生,我已经下了决心,所以还是不见面比较好,因为,见面三分情,互相又有许多话,这反而不好。”

“我不会为难你的。”冲野说。

“我想和你作最后的见面,我是男人,不会有怪异的行为,只是和你分离到外地之后,也许以回忆我们的一段美好的情感而已。”

冲野好象一个高中生般地说这句话,又想不出更好的话。

“我看还是死心吧!”奈美小姐低声地在电话中回答。

“我们的爱情,还是就此告一段落吧!这样分手,也许还有余韵,我相信,你虽然到宇都宫,可是,还是常会到东京吧!那时候再见面,也许会比较好吧!”

“这么说来,是没有办法了?”

冲野心里怒火升高,可是,自己又不自觉地,忽然又狂笑了一阵。

“请原谅我吧!”奈美小姐温和地说,然后为了要打断电话,赶紧又说:

“祝你健康,再见!”说着就挂断电话,挂断电话的声音很大,使冲野的耳朵很不舒服。

喔!过去的恋情,也到这里断了,冲野的头脑几乎昏过去一般,摇摇摆摆地,毫无目的地离开电话亭。路上来往的汽车很多,冲野又想找桑山的那部凯迪拉克轿车,可是,没有这种型式的汽车,心里想着,他一定又开在黑暗的小巷,向着奈美小姐的家开去。

冲野随便地抬起手,有一部计程车就来到他的身边,冲野毫无目的地坐进去,然后,才想到要司机开到哪里去呢?车子开动之后,才向司机说:

“到银座。”

冲野想到热闹繁华的场所散散心,可是,又想着这一份寂

寞的气氛,即使到了银座,是否会消失呢?

还未到银座时,在路上,冲野偶然地看到一个招牌,这个招牌的地点是幢高楼大厦,因而,招牌显得很小。这是一家私人侦探社的招牌。冲野忽然心血来潮似地叫着:

“喂!我要在这里下车。”

这是一栋三楼的小建筑物,只有楼下的灯还未熄灭,冲野推开门,蹒跚地走进去。

办公室并无特殊的装潢,在办公桌上,有一些账薄和算盘,而壁橱里摆满了书,壁橱的下方有很多抽屉,也许,员工们都下班了,只看到两位好象值班的事务员在里面,其中的一位是年轻人,而另一位是老头子。他们看到有人进来,却侧过头来看着冲野。

“请坐。”

那位身材瘦的老头子站起来,手放在柜台上问:

“有什么事吗?”

“喔!”冲野先环视一下办公室,才说:“已经下班了吗?”

“不,我们的工作很忙,员工们都是因公事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枯瘦的脸,黑皮肤,眼睛也凹下的这位老人,打量了一下冲野说,冲野一郎看到这个老头子时,就觉得是个衰老,不中用的人,不过还是随便地点点头,坐下来。

“喔!客人,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老头子按了开关,使客厅的几盏灯亮了起来,这时,冲野才看清办公室的客厅是隔成几个小房间的,天花板有隔音设备的装置,是个令人觉得有神秘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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