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上的事传出去,是对天下读书人文官的折辱,所以断断不能饶了恒王,寒了他人的心。

萧函悠悠道,“沈卿乃国之栋梁,朕自然是爱惜的。”

“沈佩谢陛下。”沈佩干脆利落地跪拜在地。

恒王元焕脸色煞白,这句话已是相当于给这事下了定论。

萧函漫不经心第道,“恒王,你可知错?”

满殿迫人的目光注视下,元焕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颅,弯腰拱手行礼,

“臣弟向沈侍郎请罪,此事皆是本王过错,还望沈侍郎不要介怀。”

虽然很想一举将恒王打落尘埃,反正已经不死不休了,但沈佩也知晓,天子既已出言,便是盖棺定论了,她乐意最后接受恒王这份低头道歉。

元焕压下心中欲杀人的怒气,极力维持的平静下,是死死捏住的双拳和额头上凸起的青筋,

沈佩不知是第几回下跪了,却不似之前的铮然犀利,声音朗而清道,“臣斩杀恒王侍从,愿受陛下裁决。”

直到这时,沈佩才提及她动手还有纵容杀害恒王侍从的事,尽管这点小事早就被满朝文武忘到脑后,连他们的主子此时焦急惶恐,难以想起。

但沈佩无论何时都谨慎,不愿留下半点差漏,日后被人发现指摘。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萧函平静而漠然道,“两个王府侍卫,胆敢围堵冒犯朝廷官员,当杀。”

就是天子身边的侍卫,没有天子命令,意图私下困住朝廷官员,也是重罪,沈佩为自卫而动手也不算什么,当然也不会有人去计较这自卫的真实性。

最后自然是对元焕的发落了。

“恒王元焕,污蔑朝廷命官,对门人管教无方,即日起削去王爵,降为郡王,禁足府中一年不得出。”

……

“这一手操作也太秀了吧。”9526茫然道。

按理说9526在萧函身边穿越了这么多世界,什么惊奇震撼匪夷所思的场面没有经历过,但……那可是和男主谈恋爱的女主啊。

9526可是看遍了系统前辈送的言情小说,正常套路应该是女主女扮男装只是为了不泯然众人矣,让男主在万人之中一眼就能看到她,而且甜甜蜜蜜地谈恋爱才是重点。

如今这发展,女主和男主都撕了两回了,而且每次输的还是男主,下场还凄惨。

萧函也点了点头。

该诉苦的时候诉苦,该赤胆忠心的时候赤胆忠心,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铮铮铁骨的时候也决不妥协。

元焕输给她真不冤枉。

在后世辩论分析来看,沈佩能赢其实主要在于两点。

偷换概念,转移矛盾。

看起来简单,但想想这是什么时代,识字率最高也只达到百分之三十的封建古代,这么一想,沈佩无疑是非常优秀,沈佩绝对当得上这世间最出色的少数人之一了。

相比起来,恒王就相形见绌不已了。

在与沈佩的对峙中,本来占据优势的恒王表现不如人意,被沈佩的声势言辞逼得步步后退,理屈词穷,实在看不出日后能当皇帝的风范能力来。

反观沈佩,心思细密,处事果断,又有胆量上殿当着文武百官对峙,生生地将颓势挽回。

这般胆量,大宁朝堂上以往未曾见过谁有,以后想必也再见不着谁能有。

逼得恒王向她低头请罪,从今往后朝野乃至民间更无一人敢质疑其身份。

虽说这次将身为天子的萧函也算计了进来,但萧函也不禁感叹轻笑道,“还真是……一出好戏啊。”

9526好奇道:“宿主,你欣赏她?”

萧函微微一笑,对9526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当然。”

显然这局一开始是恒王元焕所设,沈佩再厉害,以她目前的地位势力也左右不了恒王元焕想做什么,但她却当机立断反利用局势,置之死地而后生。

萧函对恒王元焕没什么同情怜悯,成王败寇,输便是输了。

就是知道他在原来的主线中会是下一任皇帝,现在再想起这件事就不得不考虑考虑了,真如主线那样将江山交到他手上,萧函还怕自己的任务会失败。

……

‘受了委屈’又从朝堂上安然全身而退,大宁年轻俊秀的中书侍郎沈佩此时既没有接受程首辅等人的安抚,也谢绝了同僚同窗的宽慰,而是告别了朝堂上的众人,独自一人在家中。

沈母不在,沈府里由她一人当家做主。

沈佩先两个月就送沈母去远方族中住了一段时日,理由也妥当,挑选嗣子,当然她寄往族中的书信就是另一方说法了,她这房早在沈父过世后,就与族中淡了关系,当如今她前程似锦,族中巴不得与她多联系交好,挑选嗣子的说法只是安抚沈母的。

对族中长辈,沈佩只说她这房人丁实在单薄,在朝中也无亲族帮扶,所以希望收养几个孩子,记在她父亲名下,这样一来,既可多多供奉亡父香火,也能近身教导,扶持一下亲族的人。沈母可以多待些时日,慢慢挑选,她也应下了,毕竟这同样也是日后供奉她香火的人。

沈佩说的巧妙玲珑,反正沈母和族里的人是信了。

和朝堂上的那些打交道还要绕几圈心思的人精相比,忽悠说服他们简单多了。

至于心底是怎么思虑的,只有沈佩自己知道。

送沈母离开是暂避风头,

她年纪轻轻,就在朝中春风得意,或多或少都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还有如今在朝堂上的对峙。

沈母若是在京城,沈佩还真要担心呢会出差漏呢。

沈佩仔细回想着今日从赴春华阁之宴,到朝辩驳斥恒郡王,说的每一字一句,可还有哪里有漏洞。

沈佩闭目沉思,这局若是由她来设,她绝对会走的更稳。

天子的态度,是她最在意也最难把握的地方,她敢指着恒王的鼻子骂,将他推到众官的对立面,那是因为他只是个王爷,还做不到绝对生杀予夺的权力。

这天底下,能做到的只有一人,当今天子元玺。

她是以在君王侧这段时日,来判断天子最有可能的反应,但毫无疑问她的确是走了步险招,在朝堂上她若是出了半分差错,那就是万劫不复。

沈佩如同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但结果,是她赢了。

色渐沉,乌云聚拢,沈佩抬头看了下天空,心道这场雨来的可真是时候。

针尖一样细的细雨就噼里啪啦地落到地上,没一会儿,洇湿了地面,也渐渐淋湿了沈佩的衣衫。

在雨中站了半夜的沈佩不负所望地病倒了,还请了大夫。

大夫诊脉能判断男女,但沈佩连宫中太医都能蒙骗过去,坊间的大夫更不用说,还顺带也以称病避过这段时日。

沈佩养病的这些时日,后续风波可一点也不小,沈佩称病又为此事增添了不少传言。

那日朝堂上沈佩的自白廷辩,几乎是在散朝之后就被人传了出来,

简直是闻者落泪,见者悲愤。

还有不少人跳出来信誓旦旦道,有同窗多年的,还有什么小时候和沈侍郎做邻居的,常一起穿着开裆裤玩。

无一例外地是公认,恒郡王实在太可恨了,故意当朝折辱沈侍郎,一个被逼脱衣验身的官员从今往后还如何能在朝堂上立足,文人重脸面,打人不打脸,许多人觉得现在的惩处都轻了。

沈佩这回也同样是打蛇打七寸,一次就直接断了元焕登上九五之位的机会,沈佩代表的身份是大宁官员,士人,元焕这回通通得罪了干净,而唯一还有可能的军权始终牢牢把持在天子手中,旁人碰都不敢碰,饶是元焕这样的皇族,在军中也没有多少势力。

这次只是普通风寒,又不是因公受伤,沈佩将养了六七日,便继续去履职了,另外求见天子。

“沈侍郎,陛下准你进去。”赵内侍的态度比往日更加温和了。

一场大雨雨过天青,殿外的地面也如水洗,

就是庭院琼花,清风徐来簌簌飘落,想来是昨夜雨水的缘故。

坐在软椅上的天子手握书卷,沈佩进来时瞥了一眼,是份孤本古籍。

若要沈佩说,巴不得天子能活得更长久些,天子病弱又无嗣,连后宫都不甚放在心上,显然是要在宗室中挑选继承人选的意思。

之前最出挑的是恒王,

但与其让恒王上位,她宁愿拼上算计先弄死他。

天子活的越久,她也能少些谋划思虑。

“病好了?”在风中显得清凉的微笑,伴着的事天子素来懒散的样子。

“已经好了,谢陛下厚爱。”沈佩弯了弯腰行礼道,

说出自请外放时,沈佩也是绷紧了心弦。

萧函轻轻一笑,“你倒是聪明。”

当权者大多不喜欢太过锋芒毕露或是心思玲珑的臣子,而她如今两样都占据了,而且升职太快,沈佩这时提出急流勇退,也是为了保全自己,怕被天子惦记,不如外放到异地,做出实绩,既能为自己增加资历,也能转为能臣。

“你这中书侍郎做的还不错,待明年再说吧。”

中书侍郎这天子近臣的官位素来两年一换,而且多是外放为地方大吏,这话可见天子对她的看重,以及没有生出忌惮猜疑之心。

“微臣谢陛下隆恩。”沈佩真心实意地躬身一拜。

……

次年,中书侍郎沈佩迁江淮按察使之位,后历两年之功,肃清江淮吏治,商税。

承元七年,沈佩赴边防守关,查出诸王谋反逾制证据,牵连甚广。

天子下令,若是反抗,不论生死。

其中,恒郡王自刎于府中。

沈佩也不知道恒郡王见到她带兵围捕郡王府后,究竟脑补了什么,一副走投无路地决绝样子就自尽了。

这次还真不是沈佩害他,以她现在的地位势力,早就不是当年随便就能被威胁的小官了。元焕纯属自己作死,不甘没落,野心勃勃地参加谋反呢。

不过元焕死的时候,沈佩也没拦他。

毕竟在元焕试图她的秘密要挟她的那一日,就注定是死敌了。

萧函没有改变原身的人设,元玺对养孩子毫无兴趣,养别人的孩子做什么,而他的寿数也没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为大宁培养一位优秀的继承人,所以挑了元焕,也许在原定主线中元焕比其他人优秀也说不定。

但萧函有时间啊,所以哪怕原定主线中的下一任皇帝挂了也没关系,反正皇室中姓元的子嗣多的是,依旧是谁有本事,谁就做这个继承人。

等到萧函离开的时间快到了的时候,沈佩已经做到了仅次于首辅的参政知事之位。

听到天子驾崩消息时,沈佩正在巡视军器司,前两年刚在陛下的支持中改革边关军制,朝中到底还有些非议,她便要更上心些。

作为大大小小的党争风波经历无数且始终屹立不倒,还做过一段时日的太子太傅,沈佩对这个噩耗早已预感,也做好了无数次的准备。

她平静地让仆从准备白衣丧服,

天子崩逝,举国同悲。

遗诏很简单:皇太子灵前即位,诸王、百官各安身份,辅佐新君。任命几位辅臣,其中自然也有沈佩。

但哭灵过后,沈佩却在赵内侍那里收到了一份私诏,

御赐丹书铁卷,无论日后有何过错,皆可赦免其罪。

沈佩是何等聪慧之人,一看便知道了其中深意,心头微震。

赵内侍掩面泣道,“大行皇帝还让老奴转告一句话,这些年来,沈大人做的很好。”

赵内侍只当是天子临终前安抚重臣,但沈佩却知真意。

待其他人避退后,沈佩潸然泪下,朝陵墓方向郑重地行大礼跪拜。

谢陛下隆恩厚爱。

临脱离世界之际,9526还担忧道,“沈佩会不会谋朝篡位啊。”

萧函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感叹,9526在她身边这么久,终于涨了智商,懂得了些权谋心术。

但回答的也是很肯定,“她不会。”

如果沈佩对权力的欲望到了那种地步,那么一开始她就不会选择在官海沉浮这条荆棘路,因为无论是押注某个可能继位的新君,或者设计入宫,都是更方便的捷径。

萧函不会看错,沈佩是个有傲气且自信的人,所追求的也很坦然,

功名富贵,还有自由。

也是出于欣赏,她最后给了沈佩一道赦罪的保命符。

萧函笑了笑道,“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而已,要是沈佩真这么做了,那也只能说子孙无能罢了。”

她都尽善尽美做了那么多铺垫了,后面的皇帝要是还能折腾掉,那也是他们自己作死。

承元十五年,后世称为一代安邦定国贤臣的沈佩扶持幼帝继位。

史书记载,沈佩,字希蘅,承元三年状元,升任中书侍郎,地方按察使,政绩显著,并独具识人之明,提贤拔将,在承元庆熙两朝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个领域均做出巨大贡献。

无嗣,追赠秦国公,谥号“文正”,世称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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