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田无到福来署上班,发现砂越正脸色惨白地趴在桌子上。砂越红着双眼说他一夜未眠。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好差,为什么没睡啊?”田无问道。

“睡不着啊。”砂越声音嘶哑地回答。

“怎么了?在考虑这件案子吗?”

“一直在看从钵吕彻手中拿来那捆信。”

“哦,钵吕屋老婆婆的前夫从中国战场上寄来的那些信啊。”

“没错。”

“讨厌银行什么的,还写了什么?”

“都是些从个人角度思索出的金融基础理论。不知道他是在学习相关知识还是怎么的,总之那些信里出现了很多次货币、银行这类的词,说银行里都有猫腻,都是诈骗。”

“为什么?”

“比如说货币,原本在金本位制下,发行的货币量必须与全世界发掘出的黄金总价相当,若有人拿着纸币去银行要求兑换等值黄金,就必须兑换给持币人等量黄金。”

“是这样的啊。”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纸币不能兑换黄金了。大家眼瞅着纸币越发行越多,最终变成只印刷着数字的纸。”

“哦。”

“而银行利用这堆数字进一步扩大欺诈。”

“哦?怎么欺诈?”

“嗯……银行把本金借出,之后向债务人索要利息。无法偿还时,就要没收用以担保的房子或汽车。因此,银行绝不会亏本。”

“是啊,的确如此。”

“债务人必须归还本息,否则,与政治家或统治团体密切勾结的银行就会以法律为保护伞,将债务人变成罪犯。”

“说得有道理啊。”

“但银行出借的只是写着数字的纸片。就算银行声称他们的金库里有同等价值的黄金,但谁也无法证明。与贷款总额等值的黄金并没入库的情况数不胜数,有时金库甚至空空如也。可谁也没去追查,有法律做后盾,让人无法追查。所以这是诈骗。只要在银行存款的储户们一起去银行取空账户,就能让骗局暴露。”

“哦,兑现风波啊。”

“如此一来,银行没有足够的现金兑给大家,只好关门溜之大吉。这才是银行的真面目,所以说银行才是罪犯。那些信件所表达的意思大多都是这些。”

“原来如此。不过这也是实情。”

“谁知道呢。”

“你又思考这件案子了?”

“是的,关于依田洋子所说的那个跟踪狂,他为什么会知道榎木和源的婚事?为什么会知道源在老家的姐姐?为什么连源的想法都知道呢?”

“嗯。”

“源说他并没向剧团里的人提过,也没有向朋友提过……”

“但那只是片面之词,他那么喜欢榎木小姐,说不定早就得意扬扬地乱吹一通了。或是喝酒的时候,这样说完也不记得了。”

“源不太喝酒。”

“是吗?”

“我在电话里问过他。”

“这样啊……”

“我认为消息不是从源口中走漏的。”砂越说道。

“那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源身旁不是有一个可以自然而然得知这些事情的人吗?”

“有吗?有这样的人存在我们却没发现?”

“没错。就算源不特地说出来,也能自然而然知道的人,的确有这么一位。”

“是源的母亲?或是他的父亲、姐姐?”

“这件案子可以排除他的家人,毕竟跟踪狂想妨碍源的婚事,甚至想要加害源。父母兄弟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源的亲属不是跟踪榎木的跟踪狂。”

“嗯。那会是谁呢?那个跟踪狂到底是谁?”田无走到砂越身旁,拉开椅子坐下,继续说道,“那家伙是源的情敌,跟踪光子既能满足内心的渴望,又能伤源的心。换句话说,那个人相当迷恋光子。而且,他的身份让他可以顺利打听到光子和源的消息。对吧?”

“能毫不费力、非常自然地听到这些消息。的确如此。”

“会有这么个人吗?是源的密友吧?”

“不,可能算不上朋友。”

“连朋友都不是吗?”

“没错,但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谁?”

“源的合租人。”

一瞬间,田无无言以对。

“源的合租人,他的室友吗……”

“没错。刚才我试着给源打了个电话,源说剧团在东京演出,所以他现在在公寓。不过室友出门了,一直没见到人。源还说他经常看不到室友,他回来的时候室友总不在。”

“几乎不碰面啊,好奇怪。”

“虽然没见过面,但据说他室友会时不时打电话过来,打听源现在在什么地方。”

“打听源在哪里……”

“没错。比如源说自己身在遥远的剧团公演会场,对方就会敷衍一句‘啊,是嘛’,然后迅速挂断电话。也就是说,这个合租人打电话只是为了确认源在不在公寓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为了趁源不在的时候去他房间吧。”

“为什么呢?非得在源不在的时候……难道说,对方不想和源碰面?”

“没错。源不在,他就偷偷回公寓了……”

“是源这么说的吗?”

“嗯,他是这么说的。源说对方每次打电话确定自己不在公寓后,就会一个人回去住。”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不想见到源呢?”

“这个嘛……”

砂越也被这个问题难倒了,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他们从没见过面吗?”

“不,源说昨天晚上见了一面,对方竟然全身黑漆漆的。”

“全身黑漆漆的?”

“是的。”

“源看到那人的全身了?”

“好像是的。源说那个人全身上下都被太阳晒得黝黑。”

“这是怎么回事?海水浴吗?现在是九月啊,怎么会被太阳晒黑呢?”

“是啊,很奇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人的眼睛周围奇怪吗……”

“源说没什么觉得奇怪的。”

“皮肤没有异常?”

“嗯,应该没有。总之我让源过来了,请他在上午来警署一趟,他大概十一点左右能来。”

“好的。他室友叫什么?”

“津田一郎,是福来大学的大四学生。”

十一点,源赶到警署。由于之后他还要赶到位于东京世田谷的剧场,所以时间并不太充裕。

“有蛙镜男的肖像画吗?”源问道。

砂越拿来肖像画,放到桌子上,用两根铅笔挡住画上的眼睛部分。只留出额头、口鼻、下颚及脸部轮廓。

“像津田吗?”砂越问。

“像,脸的轮廓很像。”源说道。

“他今天在房间里吗?”田无问道。

“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源回答。

“他从昨晚起就没回房间吗?”

“嗯,是的。我没看到他。”

“你说他浑身黝黑?”田无问。

“是的,晒得非常非常黑。”

砂越想到发生临界事故后被送往放医研的伤员,据说他们也是浑身上下犹如被晒伤般黝黑。

“津田先生有没有说他为什么变得这么黑?”砂越问。

“没说。”

“你问他为什么变黑了吗?”

“问了,不过他没回答。”

“你看见他的脸了吗?”

“看是看到了,不过他没和我有视线交流,一直扭着头。”

“你看到他眼眶附近的样子了吗?”田无问。

“他有些遮遮掩掩的,我看不到。”

“他的眼周皮肤看起来像溃烂了吗?”

源想了想后说道:“这个……我真的没有注意……”

“眼睛充血吗?”

“不知道,也许吧。”源说道。

“津田先生在住吉化研打过工吗?”砂越问。

源又回忆了一下,说道:“没听说过。”

“津田看起来疲惫吗?”田无问。

“不知道。”

“来一根吗?”田无抽出一根烟点燃,之后把烟盒递向源。

“谢谢。”源伸出左手,抽出一根烟。

“津田先生抽烟吗?”

“他戒了,以前抽。”源说。

“我向您打听一件奇怪的事。源先生您觉得,您的室友津田先生会不会也喜欢榎木光子小姐?”砂越问。

源一时陷入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这个……”

“您察觉到了?”

“那家伙没提起过,但每次光子来家里,他都会莫名地坐立不安,还曾远远地偷拍光子。看到光子从我的房间出来,津田就会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为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我也想过津田是不是也很喜欢光子。”

“你对他说过想和光子结婚、结婚会场会选在在金泽,或者自己家人的事吗?”

“因为觉得他可能也喜欢光子,所以我尽量避免和他谈这些。不过他毕竟是我的室友,难免会聊起私事,可能说过吧。”

听源这么说,砂越不禁和田无对视了一下。部分谜团就这样解开了。

“你现在能试着联系一下津田吗?问问他现在身在何处,可以吗?你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吧?”

“知道。”

源从怀里掏出手机打给津田,他举着手机听了一会儿后,说道:“他没接,转到语音信箱了。”

砂越向源要了津田的手机号码,记录下来。

“你见到榎木小姐了吗?”

砂越刚问完,源立马回答道:“昨天见过了。在车站前吃了饭,喝了点东西。”

“你怎么看?”源走后田无问道。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津田会全身黝黑。”砂越说,“不知道是不是临界事故的影响。”

“源不是说他并不是太疲倦吗?而且放医研不是说没有第三名操作员吗?那些可能只是谣言,骗人的鬼话,街头巷尾的传闻而已。”

“那为什么津田会全身黝黑呢?”

“谁知道。还有啊,为什么津田要躲着源呢?”

“也许因为光子,才不想看见源的吧。”

“他是那么单纯的家伙吗?”

“不过津田确实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眼睛周围的样子呢。”

“是因为皮肤剥落的缘故吗?可是……”

“已经治好了……”

砂越交抱两臂,接着把田无的话说完。

“是啊。”

“也许正是因为眼睛周围的异样治好了,津田才不躲着源了吧。”

“临界事故带来的伤害能治好吗?”

“不知道。不过,这个津田就是蛙镜男的说法……”

“嗯,你怎么想?”

“我觉得就是他没错。”砂越断言。

“是啊,他似乎也很喜欢光子。”

“也符合他不想让光子结婚的立场。”

“津田他既不是源的朋友也不是源的亲人,却能自然而然地知道源和光子要结婚的相关消息。”

“因为他和源同住一个屋檐下。”

“没错。”

“津田去翻垃圾也很方便,能轻易监视光子的动向。只要从公寓走出去,就能看到光子家大门。穿上运动鞋,在深夜悄悄爬上光子家阳台偷窥也易如反掌。”

“就是这个津田给光子打电话,巨细靡遗地谈论她和源的婚事,还劝光子不要和那种人结婚。再通过翻看收据得知的信息吓唬光子,这么做的肯定是津田无疑。”

“他身处的位置便利,自然能轻而易举地做这些事。接下来就是指纹了,采集津田的指纹,和作为凶器的大理石座钟上的指纹比对,一致的话,就是他没错了。”

“但目前我们还拿不到逮捕令,只能作为重要知情人对待。”

“去源和津田合租的房间采集指纹……”

“太麻烦了!直接把他带过来不就结了,反正他打骚扰电话触犯了《防止骚扰条例》。”

“可这样无法证明他就是蛙镜男啊……哎,算了,那以什么罪名起诉呢?打骚扰电话,还是别的什么?”

“就自诉罪吧。录下电话里的声音给光子听听,我们可没空办那些麻烦的手续!什么逮捕令……”

“我想,若以对须藤的伤害罪为名,能申请到逮捕令吧。”砂越说道。

啊,对啊,没错,那可是重伤呢,差点儿出人命。不过……”

“必须能证明那个时候出现的蛙镜男就是津田才行。”

“是啊,所以这个麻烦事还是算了吧。问题在于如今津田到底身在何处。把他抓来,让他亲口交代最直截了当。”

“这样的话,只要请源对津田说他今晚不回去睡就行了,这样津田就会回公寓,我们在那儿等着,没准儿就能抓住他。”

“这样也费时间啊……不过也只能这样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那立刻联系源,让他这么跟津田说,说他今晚不回去睡了。”

就在砂越准备拿起话筒的时候,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您好,这里是福来署。源君?是的、是的,什么?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正巧你打了过来。有事吗?嗯、对,什么?津田他?”砂越声音突然变大。田无吓了一跳,不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嗯,津田在经常去的那家沙龙?哦,第一次去啊。哦……我知道了。谢谢。”砂越挂了电话。

“怎么了?”田无干劲十足地问道。

“现在津田在邻町T站前一个叫巴哈的日光浴沙龙里。”

“日光浴沙龙?那是干吗的?”田无大声询问。

“总之是津田打给源这么跟源说的。我们快点儿过去吧,日光浴这种沙龙也待不了多久。”

“叫上林吧,免得津田胡闹起来麻烦。”田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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